那日,她母亲去世整整一年,她生了病,却执意只要人请了那春风楼的名角来唱戏,她迷迷糊糊见了那熟悉的红衣,听着那懒散的脚步声,滚烫的泪水便大滴大滴涌了出来,只是不等她一句小飒出口,来人已经跪在地上行了跪拜大礼:“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句娘娘一句草民,硬是将两人的距离扯得远远的,她心口一滞,忘了让人平身,只是略有些哽咽地说:“罢了,以后见我不需行大礼。”
“草民领旨,谢娘娘。”他咿咿呀呀地唱了半个下午,她终是如了愿,舒展了眉靠在贵妃榻上沉沉地睡去,却不曾想召他入宫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烟小飒由着宫女带出宫,自幼不喜这繁琐规矩的他早巴不得离开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流苏裙的小女孩,巴掌大的脸上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梳着两个可爱的发髻,提着一个食盒正低着头快步迎面走来,身后一群宫女正在追着,想必是哪个贵人,正要行礼,小姑娘却是直接撞在了他身上,他虽喜欢戏却也有练武,小姑娘怎能经得住这样一撞,只一瞬,食盒就摔落在一旁,眼看着小姑娘就要摔倒,他眼疾手快便扶住了人,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眼里蓄满了泪珠,一群宫女跑来查看她是否有事,她摇了摇头却哽咽着说:“我送父皇的参汤……撒了。”
一旁的一个宫女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另一个宫女冷着脸说:“什么人见了公主竟不下跪?可知罪?”
撞到烟小飒的女孩是当今圣上与慧淑皇后的长女,昭婉公主,而领着烟小飒的宫女显然是皇后的亲信,极有眼色,连忙道了歉便要带人离开,那小姑娘却已站起身开了口:“嬷嬷可否让我与这公子说句话?”那奴才见是长公主,便默默远了些方便两人说话。
“昭婉多谢公子刚才相帮,敢问公子可知这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知道公子可否能带我转一转?”昭婉眨着眼睛盯着他,头上的叉子一晃一晃,眼里似是有星河一样闪着光,阳光洒在她身上微风掠过她的衣角,烟小飒突然有些呆却是没再听进去她说了什么,直到少女软嫩的手抓着他的手,一阵薄荷的清香飘了过来,他才回了神,见两人的距离有些进竟破天荒的红了耳根,任她这么牵着。昭婉公主打发了跟着的婢女和嬷嬷,便想了法子偷偷地溜出了宫。
“公……小姐想去哪儿?”
“哎呀叫什么小姐,嗯……叫我……阿北吧,娘亲一直这么叫。”说完脸上便有了点点悲伤。
“阿北可想去听戏。”
“好啊好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飒。”
“小飒……这名字可真好听。”
街上充斥着叫卖声,小姑娘似是对什么都很新奇一般,这看看那儿摸摸,好像有着无限的活力一样:“小飒!你快看,那红彤彤的是什么啊,看着很好吃的样子。”烟小飒笑了笑,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她,只见小姑娘两眼放光,可爱的样子逗得他想笑:“小飒,这……这是给我……买的嘛,你……真好!”昭婉嘴两边塞满了吃食,鼓囊囊的像是存粮过冬的仓鼠一般,来往的人不由得驻了足,就连那树上的鸟儿都忍不住低了头。
她陪他坐在春风楼上,看着台上的人演绎着别人的生活,吃着那红彤彤的糖葫芦,忍不住侧眼看了看一旁专心致志听戏的人,心怦怦的跳着,你瞧,那外面的云儿都似变成了粉红色,一眼万年大抵就是如此了。烟小飒感觉到小姑娘的眼光,唇角勾了勾,其实他不喜欢和小孩子呆在一起,但是这姑娘确实是傻的可爱。
“阿北可喜欢这戏?”说着便悠悠地转了过去,看着昭婉被吓得红彤彤的脸颊,就如她手上的糖葫芦一般,烟小飒便笑出了声,似是遇见了什么极开心的事。
而那襄居殿内:“为什么!为什么!骗子!”付若凝一把推开了宫女递来的药,尖细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寝宫内,不停地砸着房间里的东西,她气啊,她恨啊,她究竟有什么比不上那公主,她究竟是哪里不够好?他不是一生不娶嘛?谁能告诉她究竟为何?
旁边跪了一地的宫女,个个低着头浑身颤抖,只有从小跟着她的婢女在一旁轻声劝着:“娘娘,您可不能因此而伤了身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喝药吧娘娘。”
她一把抱住那婢女,卸下了终日的伪装:“我听他的话好好活着,他不是谁都不爱嘛?吴妈妈……他骗我……他骗我。哇—”
付若凝肆意地哭着,这紫禁城的生活确实是不好过,人人只见她光鲜亮丽,却无人懂她背后的苦,吴妈妈抚着她的背:“娘娘,隔墙有耳可要慎言。”吴妈妈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轻声安慰着她,那戏子对自家小姐无情她都看得透透的,可自家这小姐便是从来都没忘了那人。
付若凝哭了一夜,谁也没敢将此事通报给皇上,第二天,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的人头痛欲裂——原来是皇后娘娘养的一对鸳鸯,便是嫌闹也没人敢说什么,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宠在心尖上的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刚继位便是将那付将军发配去了岭南那极寒之地,那害她母亲的姨娘之女便是许了个高龄的太尉。
众人且看那坐在高位的皇后娘娘,谈笑风生,含笑嫣嫣,那一举一动的娇媚谁不为之留眸,头上的珠翠晃了人的心神,若不是襄居殿的宫女儿太监听见了那一宿的哭声,任谁也想不到昨晚这娘娘还是个悲戚之人。
这边皇后又重新振作,那边昭婉公主和烟小飒倒是丝毫未受影响,活得潇潇洒洒,晨起去那街角吃上一碗馄饨,听上一会戏,下午烟小飒便带着昭婉去逛遍长安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家店,他为她试簪挽发,背她去山上看那落日,她坐在春风楼上,带着他的扳指看他唱戏,看着众人为他喝彩,岂能料到,那有缘相遇无缘相守的结局。
这长安街近日不知是刮了什么邪风,竟是流传了一段长安第一名角与公主要奉子成婚的传说,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话题之一。
“听说那烟小飒整日带着昭婉公主四处跑呢”
“是吗?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竟这般不知廉耻?”
“说不定这烟小飒就是未来驸马爷呢。”
“切,戏子就是戏子,多大的角都只是个唱戏的”
“哎?我可是听说这俩人已经……”
“说呀,怎的只讲一半。”
“皇家之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据说两人要奉子成婚了都……”
“什么!竟如此荒唐。”
……
那一句句的流言终是传入了宫里,圣上震怒,竟是一巴掌打的那昭婉公主躺地不起,说他丢了皇家的颜面,罚她禁足一月抄《女经》十遍。烟小飒这几日眉头便没有舒展过,可公主的寝宫又是重兵把守,他根本进不去,听了暗卫传来的话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心里便了然是谁做的好事,付若凝派了人来请,他便直接应了下来,总不能让阿北替他受罪。
——
“吴嬷嬷。”
“是。”那婢女见状,便摒弃了宫人,带上了门。
“你如此聪明,怎会不知本宫找你来是为何事呢,嗯?”付若凝抚了抚头上的珠翠,漫不经心的看着桌上的茶杯。
“既如此,我就一句话,你放了阿北。”烟小飒的眸中似是淬了冰,他本就不是任人宰割之人,更何况这女人还碰了他的逆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烟小飒,你没有心吗?本宫究竟是哪里不好,究竟哪里比不上她,究竟是为何?啊?你说啊,你告诉我啊?”付若凝笑出了泪花,站起来指着凳子上的人说,不一会就有了哭腔。
“娘娘自重。”是,四个字,多一个字都没有,他对她从来没有对昭婉那般耐心。付若凝重重地跌坐在凤踏上,这四个字,字字诛心,击得她溃不成军。
“阿北在哪儿。”
“好,既然你要,我便放了你的阿北。”
她拭去了眼泪,敛了脸上的悲伤,又换上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是啊,当初那个单纯的付若凝死了,死在他的绝情里,死在他的冰冷里,死在他对那人的宠爱里,死在她躺上龙塌的那一夜里,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有崇明帝的宠妃,长安的嘉敏皇后——付若凝。既然我得不到幸福,那你也便不需幸福了。
“烟小飒,本宫答应你放了她,还可以去替她求情,本宫就一个要求,待会你去骗她喝了这红花酒,并告诉她,你不要她了,你与她此生不再相见。”
看着烟小飒黑下来的脸,她倒也不怵:“你莫要想着带她跑去哪儿,我在她殿外放了死士,若是你强行带走她,我便让她与你阴阳两隔。”
付若凝抚着护甲,漫不经心的说着,熟悉的人便能发现她眼里已然有了杀意:“这诛心的感觉,我便也要让你的心上人尝一尝。”
——
“小飒,你怎么来了,是母后寻你来的吗?”看着昭婉那脸上的指印,明显消瘦的身形,烟小飒只觉心里抽痛,却也只装作漫不经心,“嗯。”
“你怎么啦,可是父皇说了你?”
“阿…公主,顾某今日是来道别的,我明日便要离开长安了。”
昭婉注意到了烟小飒的称呼,愣了愣,却是在听到下文后如遭惊雷,“为何?”
她声音沙哑带了哭腔,豆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下,他眸子一紧心下不忍,想伸手抹去她的泪,却生生忍下,只为两人一人斟了一杯酒:“我只是个戏子,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何不带着那黄金百两远走高飞呢。”他一口饮下杯中酒,她亦是,像是要一醉解千愁似的。
“你竟为了百两黄金便要弃了我?”她哽咽着,泪水早已布满了脸颊。
他没回答,终是抬手擦了她的泪:“莫要哭了阿北,我再给你唱最后一次你最喜的戏。”她胡乱地擦了眼睛,亦如每次看他一样,双手拖着脸颊,却不知这模样看着委屈极了。
“台下人走过不见就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她听着听着,眼泪便又落了下来,怎样擦也擦不干净。
“祁云,祁雨一直与你亲近,便留下陪你吧。”他声音暗哑,递上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答应我,永远要好好活着。”
他喉咙涌上一股猩甜,却硬生生逼了下去:“祁云,祁雨。”
“主子。”
“从今天起,你们的主子就不是我了,护好你们主子。”说完便抬脚要离开。
“是。”两个暗卫一同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算是与烟小飒道别。
岂料昭婉一把抱住了烟小飒:“小飒你别走,我求求你了,你带着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阿北没了亲娘不能没有你,小飒,唔……”
烟小飒一根根掰开了她禁锢自己的手,猛地甩开,便快步离开了。昭婉跌坐在地,整个人没了生气,只默默地落着泪,祁云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了,祁云看着手上的殷红突然愣了神,哪来的血?
却看那昭婉公主眼中无神,掉落的哪里是泪,分明是血,一声小飒响彻在整个椿熹殿。
“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烟小飒连眸子都未抬,只是生生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入紫禁城一步,只求娘娘,让昭婉公主安然了了余生。”
付若凝还未开口,便见面前之人嘴角溢出了血迹,她终于慌了神:“你怎么了?”烟小飒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她不受控制喊出了声:“你喝了那杯毒酒,你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是她骗了人,那根本不是什么红花,而是一杯毒酒,她想要昭婉的命。
“那毒……我早就发现了。”他猛地又吐出一口气。
付若凝顾不得什么礼仪,只是将地上的人,揽入自己的怀里,手忙脚乱地擦拭他的嘴角:“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愿意放了她,我为你们办婚礼,我看着你幸福,你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她哭成了泪人,终是没有法子,那是鹤顶红,是剧毒,无解,是她亲手葬送了她爱的人。
“还忘娘娘,说话……算话。”他挣开她的手,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施展了轻功,就去了那日与阿北看落日的山,他吐了一大口血。却仍然爬上了山头,非要来这里也只是因为阿北说:“小飒,你说日后我们葬在这里可好,日日与这黄昏为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后来那长安城自此便流出了一句话“戏子无情”众人皆说,那戏子烟小飒为了黄金百两,便弃了那昭婉公主,那公主日日以泪洗面,也是个可怜人儿。可又有谁知那后半句?“戏子无情,有情便是一生。”
可怜那长安名角烟小飒,离世那年不过才十八岁,便在那远眉山头陨落了,来时不带一针一线,去时也潇洒风流。那昭婉公主便是落发为尼,余生不入紫禁城。
孤家寡人的嘉敏皇后,在戏子离世后便一夜白了满头青丝,生了重病,众太医束手无策,两个月后只留下一半岁大的皇子便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享年十六岁。离世那日,便只要了吴嬷嬷坐在床前唱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葬在哪儿了?”
“公主!”祁云,祁雨一脸为难,似是没有想到公主竟然知道了主子已去了。
“那日我醒后派人查了他的酒盅,那里面有鹤顶红,怕是本该要我的命吧。”昭婉公主双眼空洞,那日哭坏了眼睛,现在早已看不见五彩斑斓的世界,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黑色的扳指。
“我说他怎的要我好好活着,罢了,他那么傻,我也自是要听话的。”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她伴起了他的模样,学着他的步子,在那树下有模有样地唱着,小飒你看,我也会唱了,你可能听见?
缘不知其所起,却也只为你而活,世间痴情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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