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宁静的《边城》,原著快读
橙知快读
前 言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
沈从文是一位边缘人,一个自我放逐者,一位很纯洁的作家,他用清澈的目光看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只是一个蓝晶晶的世界,是清明,是充满温馨。对世俗的复杂、丑陋、仇恨、恶意、心术、计谋、倾轧、尔虞我诈往往没有感觉。在沈从文的笔下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纯粹、质朴。他的《边城》便描写了这样一个异常干净、与世无争的世界。
我们提倡思辨,但不应该自我复杂,在看惯了《甄嬛传》、《小时代》各种勾心斗角的作品的今天,连看问题都充满阴谋论的我们,是时候喝重新喝回一杯清茗,为内心留出一处净地。有时间的橙友不妨拾起原著,去感受那种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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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四川到湖南,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名为野茶峒城冶的小山城时,隔着一条小溪。人若过溪越山走去方,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边。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但未搭桥,只有一只方头渡船。管理这渡船的,是一位老船夫。他就住在溪边的白塔,身边只有一个10多岁的外孙女,一只善解人意的黄狗。
外孙女的母亲,老船夫的独生女,15年前同一个茶峒军人相爱,怀了孩子后,这军人本想约了她一同出逃(当时军队有自己的管理条例,不能和驻扎地人们通婚)。但从出逃的行为来看,一个违背了军人的职责,一个必得离开孤独的父亲。经过一番考虑,军人见她无远走勇气,就心想,一同去生既无法实现,一同去死当无人可以阻拦,便首先服毒自了。女的当时已经怀孕,不忍心丢弃腹中的一块肉。她父亲老船夫得知此事后,并不加以责备,只当从未发生这事,仍然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女儿怀着羞惭和怜悯,仍守在父亲身边,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自己偷偷到溪边喝了许多冷水死去了(未曾放下对爱情的承诺)。在一种近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长大成人。因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女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做“翠翠”。
翠翠在和风暖日里成长,把皮肤晒得黑黑的,触目所及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清纯、善良。
祖孙俩相依为命,过着俭朴、宁静而又勤勉的生活。
边城凭水依山,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临水的一侧,则在城外河边留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的篷船。住在城较高处,门前一站就可以眺望对河以及河中的美丽景致。小城里的人老实本分,乐生安死。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人的日子皆在这种单纯寂寞里度过。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是那么坦诚、浑厚。
茶峒有个掌管水码头的,名叫顺顺,行伍出身,为人大方洒脱,喜欢交朋结友,而且慷慨善施。他明事明理,正直平和的,处理问题公正无私,是边城受人尊敬的人。他有两个儿子,大的18岁,小16岁。他们皆结实如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大的取名天保,长得像父亲一样,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小取名傩送,气质近于那个白脸黑发的母亲亲,不爱说话,眉眼却秀拔超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在父的严格教育和训练下,两个人都学得了做人的勇气与义气,不仅身体结实如老虎,而且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
这边城一年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特别是端午节,当地妇女小孩,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都要吃鱼吃肉。大约上午11点钟闹,全茶峒人吃过午后过后,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到河边看划船比赛。那真是热闹非凡的景观。赛船过后,城中的戍军长官,为了与民同乐水,增加欢庆气氛,便把30只长颈大雄鸭,缚上红布条放入河中,让人们下水追赶,谁把鸭捉到,就归谁所有。这游戏,直到天晚方能完事。
两年前的端午节,翠翠带上黄狗,和爷爷一道进城,过大河边去看划船比赛。中途,爷爷有事离去,划船比赛结束后还不见他回来。军官们已在潭中放了一群鸭子,而且大都被人捉住了。潭中的鸭子只剩五只,在水上捉鸭的人也渐渐少了。黄昏把河面装饰了一层薄雾,蒙眬中,看去好像有一只白鸭在潭中浮动。这只白鸭慢慢地向翠翠所在的码头边游来,翠翠想:“再过来些我就捉住你!”于是静静地等着。但那鸭子在将近岸边三丈远近时,突然从水里冒出一个人来,那人已把鸭子捉到手,湿淋淋地爬上岸来。翠翠身旁的黄狗,仿佛警告似的,汪汪叫了几声。那人方注意到翠翠,当问明是撑渡船的老船夫的外女时,那人就邀请翠翠到他家去等爷爷。翠翠误解了那人的好意,以为是在欺侮、调戏她,就轻轻骂道:
“你个背时砍脑的!”(粗口)
那人听出是骂他,便笑着说:“你不愿意上去,要待在这儿,回头大鱼来咬了你,不可叫喊!” 说完,那人便向街走去。
翠翠说:“鱼咬了我也不关你的事。”
又过了一阵,有人从河街拿着火来找她,说是二老叫他来送翠翠回家的。
翠翠带了点儿惊讶轻轻地问:“二老是谁?”
那人也带点惊讶说:“二老你都不知道?就是我们河街上的傩送二老(船总的二子)!他从河里捉鸭子回来,在码头上见你,他好意请你上家里坐坐,等候你爷爷,你还骂他!”
翠翠想起来了,心里又吃惊又害羞,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随了那火把回家去了。这件事给翠翠留下了模糊而又甜美的印象。
上年的端午,翠翠怀着一种蒙眬的期待,又同爷爷到城边河街去看划船。因忽然下雨,祖孙二人走到船总顺顺的吊楼上去避雨,正好碰上那个去年打了火把送她回家的人,那人一见翠翠,就笑着说:“翠翠,你长大了!二老说你在河边会被大鱼吃,现在,我们这河中的鱼可吞不下你了。”从那人口中还听到见,这年的端午节二老傩送是在下游600里外的青浪滩度过的。虽然翠翠这次没有见到傩送,却认识了船总顺顺和大老天保。顺顺叫天保把捉回家的鸭子送给翠翠,另外又送了许多尖角粽子。顺顺的慷慨好客,,给祖孙二人留下好感。特别是顺顺向爷爷夸奖翠翠长美,问过翠翠年纪,又问有没有人家,很耐人寻味。但翠翠的心,却维系在那个正在青浪滩过端午节的二老身上。
在老船夫的心里,翠翠是一天天长大了。她会害羞红脸,喜欢看扑粉满面的新嫁娘,还喜欢听茶峒人那大胆、缠绵的歌声。她身体发育得很完全,“例假”到月就来,也使她多了些思索,多了些梦。他为翠翠担心,自己是70岁的老人了,总得要船“去”的,无论如何,得让翠翠有个着落。
如果说,那天船总顺顺关心翠翠的那些话还只是试探,那么,天保大老却心直口快地倒出了心里话:“老伯伯,你翠翠长得真标致,像观音样子。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鸦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边来为翠翠唱歌。”听到出于这个男子口中的真话,老船夫实在又愁又喜。但这个人能照料好翠翠吗?老船夫还不敢肯定。
恰在这一年的端午,有位客人到翠翠家来,邀请她和爷爷到他家吊脚楼上去看划船。客人见到翠翠,在老船夫面前又夸奖她“长得很好看”。翠翠觉得这个客人很眼熟,但又记不起这似相识的人是谁。待客人走后,听爷爷说,才记起他就是两年见了一面的、船总顺顺家的二老傩送。祖孙俩吃过饭后,便一同前往城里船总家,顺顺请他们到吊楼上看划船的热闹场景了,一俟翠翠坐定,老船夫便走开了。他被一个熟人拉到河上游的新碾坊去了。在碾坊里兴,这位熟人向老船夫提起大老天保想娶翠翠的心意。老船夫听心里很高兴。他了解大老是真心,且知道船总顺顺也喜欢翠翠,但认为这件事得照规矩办,要个人带些礼品亲自上门求亲,才见得慎重其
事。便叫这位熟人转告大老:“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大老走的是车路,应该由大老爹爹做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做主,站在渡口对溪崖上,为翠翠唱三年零六个的歌。”并一再强调,这是翠翠自己的事,得由她做主。
且说翠翠在吊楼上看划船赛,所占地位非常之好,从窗口望出去,河中一切皆历历在目上,然而心中颇不宁。当她看到那只得胜的船头站着摇动小旗、指挥进退头包着红布的那个年轻人便是二老傩送时,心中便浮现出三年前的旧事,“大鱼吃掉你!”“吃掉不吃掉,不用你管!”并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之中。猛然间,她身边的黄狗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便离开了坐位,在楼上各处找寻她的黄狗,暂时把船头人忘了。在寻找黄狗的过程中,无意间听到一些人在议论二老,说是砦子上的王绅想同船总顺顺攀亲,让他家的大姑娘配二老傩送,可是二老不乐意,虽然有一座崭新碾坊陪嫁,二老说他不想做那个碾坊的主人!又有人说,二老喜欢一个撑渡船的。听到这些,翠翠的脸发火发烧起来,心里有一股甜蜜在蠕动。又有人议论到,今天二老划船时的那股劲,全个岸上的黄花姑娘都激动起来。翠翠的心就更乱了。
船总顺顺当真请了媒人来为儿子天保提亲来了。翠翠知道船总家来提亲,心里很是开心。老船夫对翠翠说:“这是你自己的事的人,你自己想好。愿意,就成了,不愿意,就拉倒。”又说:“大老是个有出息的人,为人又正直,又慷慨,你嫁了他,算是命好,”
翠翠这才明白,原来是做大老的媒!顿时产生一种深深的失落感。爷爷几次询问她的意见,她只是低头不作理会。他终于隐隐约约地体会到——翠翠爱二老不爱大老。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忧愁:这母女二人的命运么相像啊!
船总顺顺家也笼罩着不安的气氛,大老和二老都知道了各自的心事。只是这两兄弟到了谁应娶得这个女子媳妇时,是不是也还得照茶峒人的规矩,来一次流血的争斗?这相亲相爱的兄弟俩在这方面是不至于动刀的,但不会来“情人奉让”的一套。于是,两人商量好,就是两兄弟月夜里同到碧溪咀去唱山歌,莫让人知道是兄弟两个,两人轮流唱下去,谁得到回答,便算是谁赢了。
两人把事情说妥后,算算日子,农历十四、十五、十六布,这三天正是大月亮天气。气候既到了中夏,半夜里不冷不热,穿了自家机布汗褂,到月光照及的高崖上去,遵照当地的习俗,很坦诚地去为一个黄花女唱歌。露水降了,歌声涩了,就趁残月回家去,等候天明,一切的结果都昭然了。这是一种为当地习惯所认可的竞争。
十四那天深夜,翠翠梦中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所吸引,灵魂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她爬上崖顶去攀折虎耳草!这梦甜美极了。第二天一早,翠翠向爷爷说起梦中的事:
“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夜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歌声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这虎耳草,我不知道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得真有趣!”
但昨夜,老船夫却床上醒着,张起个耳朵听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歌。他以为是大老天保的歌声,感到又忧愁又快乐。这天,老船夫借故到城里送药,探听情况。在河街见到大老,就一把拉住那小伙子,很快乐地说:
“大老,你这个人,又走车路又走马路,是怎样一个狡猾东西!”
大老却轻轻地说:
“算了吧,你把宝贝女儿送给那会唱歌的竹雀吧。”
这句话使老船夫完全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随大老到了河边,见那只新船正在装货,就问一个水手,这船何时开,谁押船。那水手把手指着大老。
老船搓着手说:
“大老,听我正经话说,你那件事走车路,不对;走马路,你有份的!”
那大老把手指着窗口说:
“伯伯,你看那边,你要竹雀做孙女婿,竹雀在那里啊!”
老船夫抬头望二老,他正在窗口理一个鱼网,才弄清了原委。
原来,十四那天晚上这两弟兄同时到山崖上。哥哥先走了车路,无论如何也不先开腔唱歌,一定得让那弟弟先唱上。弟弟一开口,哥哥却因为明知不是敌手的,更不想开口了。翠翠和爷爷晚上听到的歌声,便全是那个傩送二老所唱。深夜,大老和弟弟回家时,天保就决定了离开茶峒,驾船下行,借此忘却这段难堪记忆。
大老坐船向下河走了,留下傩送二老在家。老船夫既明白了那晚的歌是二老唱的,他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还会听到那歌声的吧。为了提醒翠翠注意夜晚的歌声,就向翠翠说:
“翠翠,梦里的歌可以使你爬上高崖去摘那虎耳草,若当真有谁在对溪高崖上为你唱歌,你怎么样?” 老船夫是当笑话说的。
翠翠便也当笑话答道:“有人唱歌我就听下去,他唱多久我也听多久!”
“唱三年零六个月呢?”
“唱得好听,我听三零六个月。”
“这不公平吧。”
“怎么不公平?为我唱歌的人,不是极愿意我长远听他的歌吗?”
“照理说:炒菜要人吃,唱歌要人听。可是人家为你唱,是想你懂他歌里的意思!”
“爷爷,懂歌里什么意思?”
“自然是他那颗想同你要好的真心!不懂那点心事,不是同听竹雀唱歌一样了吗?”
“我懂了他的心又怎么样?”
老船夫笑道:“河街天保大老走车路,托人来提亲,我告诉过你这件事,你那神气不愿意,是不是?可是,假若那个人的兄弟,走马路,为你来唱歌,向你求婚,你将怎样?”
翠翠吃了一惊,低下头去。她在沉默中等待着这样的歌声。但二老那晚
唱歌时,翠翠正在睡梦中没答歌,所以二老从此不再到碧溪咀唱歌了。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说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滩出了事,掉到滩下漩水里淹死了。老船夫匆匆赶到船总顺顺家去证实这个消息。顺顺一见到他就说:
“老伯伯,我们谈的那件事吹了吧,天保大老已经死了,你知道了吧?”
老船夫想:既然天保提亲这件事彻底了结了,那么,二老求婚就不会有障碍了。这很好,翠翠原本爱的是二老。他得去成全这门婚事。
几天后,,老船夫过河街去,正遇到去川东办货的二老,就同他说话:
“二老,我家翠翠说,五月里有天晚上,做了个梦……她梦得古怪,说在梦中被一个人的歌声浮起来,上悬崖摘了一把虎耳草!”
二老苦笑着,这苦笑含着深意。老船夫问:“二老,你不信吗?”“我怎么不
相信?因为我做傻子在那边崖上唱过一晚的歌!”声音里含有怨意。
老船夫又说:“听说你不要碾坊要渡船,真的吗?”
二老反问:“要渡船又怎样?”
老船夫听了这话忽然高兴起来了,就情不自禁地高声叫着翠翠,想叫他俩直接谈谈。但此时翠翠不在家,二老误以为翠翠是有意回避他。其实,翠翠为了某种寄托、某种思念,去山崖上摘虎耳草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二老从川东押货回到了茶峒,翠翠听到有人嘶声喊过渡,就快步走下溪边,下坎时,立刻认出了是二老。翠翠大吃一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般,回头便向山竹林里跑掉了。在二老看来,翠翠这一行动是不愿理会他。
老船夫却决心促成此事,因为后来听说二老和他父亲曾有一段开诚布公的谈话。当船总顺顺问二老是准备要碾坊呢还是要渡船时,二老直截了当地说:
“爸爸,你认为这事为你,家中可以多座碾坊多个人,你可以快乐,你就答应了。如果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过些日子再说吧。我不知道我应当得碾坊,还是应当得一只渡船;我命里或许只许我撑个渡船!”二老说的这些话,使船夫看到了希望吵,因为这正好证实了,在二老的心里,只爱着翠翠。
二老同他父亲吵了一架后,就赌气坐船下桃源了。
船总顺顺才明白了二老真的爱着翠翠,这些小孩子的事情,若按当地风俗习惯,大人是可以不管的第。他也并不这种爱怨纠缠的婚姻。但不知怎的,他实在不愿意间接把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子,又来做第二个儿子的媳妇。
所以,当老船夫再来探听他的口气时,就语气略粗地回答:
“伯伯,算了吧,我们的口只应当喝酒,莫再只想替儿女唱歌!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你是好意。可是我也求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以为我们只应当谈点自己分上的事情,不适宜于想那些年轻人的门路了。”
这话就像一个闷拳,差点把老船夫击倒着。于是他又闷闷不乐地走回家。
黄昏时天气十郁闷,溪面各处飞着红蜻蜒。天上已起了云,热风把两山篁竹吹得声音极大,看样子今晚必落大雨。
老船夫轻轻地翠翠说:
“翠翠,今晚上要落大雨响大雷的!回头把船系到岩下去,这雨大哩。”
翠翠说:
“爷爷,我真怕!”似乎并不是指晚上要来的雷雨。
老船夫似乎也懂得那个意思,就说:
“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
夜间果然落了大雨,夹着吓人的雷声。电光从屋脊上掠过时,接着就是訇的一个炸雷。翠翠在暗中抖着。爷爷也醒了,知道她害怕,安慰说:
“翠翠,不要怕!”
翠翠说:“我不怕!爷爷你在这里我不怕!”
訇的一个大雷,接着是一种超越雨声而上的洪大闷重倾圮声。两人都以为一定是溪岸悬崩塌了,担心那只渡船会压在崖石下面去了。
祖孙两人便默默地在床上听雨声雷声。
后来,翠翠睡着了。醒来时天已亮,看爷爷似乎还睡得很好。开门走到溪边,看到溪中也涨了大水,已漫过了码头。下码头去的那条路,在哗哗地泄着黄泥水。过渡的那一条横溪的缆绳,也被水淹没了,泊在崖下的渡船,已不见了。翠翠在搜索渡船时,无意中回一看动,屋后白塔业已坍塌(白塔是苗族少女翠翠的精神图腾,在小说中有象征意义)。翠翠慌张地赶回家,在床边用力摇了爷爷许久,未见动静。原来老船夫在雷雨将息时已死去了。
翠翠于是大哭起来。
爷爷死了的消息,很快地在茶峒城传开了。
到了中午,船总顺顺也来了,还跟着一个人扛了一口袋米,一坛酒,一腿猪肉。顺顺见了翠翠就说:
“翠翠,我知道爷爷死了,老年人是要死的,不要发愁,一切有我!”
在众人的操办下,老船夫安葬了。
过了三天,船总看到翠翠一个人太孤单,就来与翠翠商量,想接她到家里去住。翠翠惦念刚死去的爷爷,想看守爷爷的坟山,不想即刻进城,只请顺顺允许杨马兵暂时留下为她做伴。
杨马兵是个50多岁的人,故事的本领比爷爷高一筹,加之凡事特别关心,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因此同翠翠住下来,使翠翠仿佛失去了一个爷爷,却新得了一个伯父。杨兵知道许多爷爷的旧事和死前的经过,翠翠因此明白了爷爷活着时所不提到的事:二老的唱歌;大老神秘的死;船总顺顺对爷爷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诱惑傩送二老,二老既痛心于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会,又被船总逼着接受那碾坊,心却还在渡船,因此赌气出门;爷爷的死因,又如何与翠翠有关……过去不明白的事,如今可全明白了。翠翠哭了一个夜晚。
过了四七,船总派人来,又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作为二老的媳妇。
但二老还在外地未归,翠翠以为不妥,还是等二老驾船回来时再说。翠翠仍
然留在碧溪咀摆渡。
碧溪咀的白塔在各方的捐助下,到了冬天,又重新修好了的年,可是那个在
月下高崖上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轻人,还不曾
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文凌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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