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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庄姜曾经想象过她嫁人时的光景,在她未披上戎装的那些岁月里。
她想她的夫君会铺满十里红妆,准备一顶精致软轿,在桃花纷飞的三月里,过来庄府里接她。
故而她被沈苍抱出来,看到营帐上别着的那几枝桃花时,微微愣怔了下。
沈苍轻轻吻她的发,庄姜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沈苍动作顿住,将她放在面前的大石头上,细细端详着她的样子,尔后忽然将她拥进怀里:“庄姜,我想娶你。阿姜,我想你是我的妻。”
庄姜轻轻地笑:“沈苍,南夏输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朝不虑夕。”
沈苍站起身来,折了枝桃花过来放在庄姜的手里:“阿姜,我不怕死。可我怕我死了之后,我们还不是夫妻。”
庄姜鼻子一酸,轻轻道了声“好”。
她的腿前几日被敌军主帅的弓箭刺穿,动弹不得。沈苍便抱着她,对着空中一轮圆月拜了又拜。
庄姜想,即便没有十里红妆,即便没有精致软轿。可是同沈苍桃枝为盟,天地为证,似乎也很不错。
只是,她多希望这一场亲礼,发生在他们性命无虞的时候。
2
庄姜曾经有机会嫁给沈苍,在五年之前。
那时候她正值豆蔻,顽劣非常,远在边关的父亲放心不下,便派了沈苍回来。
庄姜站在高高的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风尘仆仆的沈苍:“你是我爹派回来管教我的吗?”
沈苍摇头,看着庄姜的样子勾了唇角:“将军派我回来娶你。”
庄姜一惊,脚下一滑,自围墙上摔了下去。
庄姜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她恼极了吓唬她的沈苍,罪魁祸首却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在她眼前晃荡。每每她气得厉害了,沈苍便拿出来一张纸,上边遒劲有力的字迹,正是她父亲的手笔。
沈苍指着上边的几个字:“看到了没?任我处置。我若是愿意,娶了又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揉着重伤未愈的鼻子说:“不过你放心,我沈家不会让你这样的泼妇进门的。”
两个人便这么针锋相对地处了下来,庄姜在沈苍的监视下再也不能去寻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反而日日有功课要做。
庄姜自是百般不配合,有一回沈苍被气得狠了,看着她硬是把跑到嘴边的怒骂压了下去:“庄姜,若不是将军挂念你,这个时候,我该在战场上杀敌!你当照料你的差事,我干得舒坦吗!”
庄姜愣了半晌也没说出话,眼瞅着沈苍拂袖而去。她晓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在夜里提了坛酒去给沈苍赔罪。两个人对月小酌,沈苍醉得很快,对着庄姜念叨起边疆的事情:“……边疆的月亮,可比这里的圆多了,亮堂堂的。只有月亮好的时候,我们才能睡得安稳点儿,因为北凉人不敢夜袭……”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最后颓然地倒在桌上:“我想回去了。”
庄姜自那以后,开始异常乖顺。她心里仿若有一块地方,被那个夜里的沈苍打动了。
沈苍开始教她些拳脚功夫,庄姜幼年时便跟着父亲学过,底子不错,进步飞速。再后来沈苍开始教她兵法,庄姜没有问理由,她晓得的,边关战事吃紧,南夏朝内更是不太平,父亲一旦出事,只有她成了将军,对北凉的仗才能打下去。
她只是问了句:“沈苍,你不要泼妇,那你要将军吗?”
沈苍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化:“不要。”
而后伸手搂住低下头去的眼前人:“可我要庄姜。”
3
与北凉的战事逐渐缓和,沈苍向庄姜求了亲。
那时候正是三月,沈苍站在桃花树底下,桃花扑簌簌落了他满肩。他双眸里满是笑意,执着庄姜的手说:“阿姜,嫁给我。”
庄姜反过去握紧了他的手:“好。”她颇为甜蜜地记起来一句诗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个人正要筹办亲事的时候边疆来了消息,庄将军暴毙在自己的营帐里,是北凉人的手笔。
庄姜狠狠抓住自己的衣裳,强忍着眼泪,脊背挺得笔直进了屋子。沈苍听到屋内的痛哭声,重重地阖上了眼睛。
第二日庄姜便披了戎装,肿着眼睛站在沈苍面前:“沈苍,我得去打仗。”
沈苍点头,递给了她一张纸,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首词,庄姜从前跟着沈苍读过,是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沈苍抱着她:“阿姜,我跟你一起去。是死是活,我们都在一起。”
皇上本就主战,对于主动请命的庄姜自然不加刁难。
两人快马加鞭到了雁城,雁城形势紧张,一触即发。父亲手下的副将秦严认出了他们,特迎他们入了城。
庄姜侧过脸看了眼沈苍,沈苍握了握她的手。庄姜莫名地想起来那首满江红: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可她想,她没有这样的壮志豪情。
战事最开始也算顺利,将军的死亡仿佛刺激了全军上下,南夏接连夺回三座城池。
庄姜以为她能大败北凉,为父亲报了仇。可是周折近一年,她被北凉困在方寸之地,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4
庄姜后来想,一定是因为她和沈苍拜堂的时候不够诚恳,老天惩罚她,所以她才只有那片刻欢愉。
第二日她清醒过来,沈苍已经不见了踪影。营帐外闹哄哄的,她起身拄着拐杖出去,有小兵上前跪在她面前:“将军!沈副将他……他降了。”
庄姜缓慢地哦了声,她的思维连同身体都变得迟钝,半晌她才又重复了遍:“沈苍降了啊。”
边关告急,我与夫君披戎装上阵,抵达第二天他却临阵脱逃。
她突然记起来昨晚的桃花和拥抱,只觉得难堪得要哭出声来。她不明白,沈苍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投降,她还记得五年前的沈苍,他说他想上战场,他说他喜欢边关的月,可是怎么,沈苍自己忘了呢。
她更不明白,既然已经决定要降,又为什么要同她成亲,给她这般难堪的处境。
庄姜睁着眼睛望向虚空,眼泪最终也没有落下,她席地坐下,吩咐小兵把所有人召集过来。
从雁城逃出来的人本就不多,又屡次被北凉的军队击杀,沈苍又带走一些。寥寥几十个人席地而坐。庄姜脊背挺得笔直:“诸位,如今我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到,又或者不会再到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一抹青峦上:“沈苍降了,我不怪他。同样,如果你们有人要降,我亦不会责怪。”她倏然轻笑:“倘若我不姓庄……”
这话她没能接下去,因为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她之所以成为将军镇守河山,因为父亲,亦因为沈苍。
庄姜抬手遮住了眉眼:“如今南夏国不成国,你们若能守住小家,也是好的。”
她起身一瘸一拐地回了营帐,几案上放着几张纸,上边的字体些微凌乱,还是《满江红》里的句子: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是沈苍的字迹。
庄姜恍惚记起来雁城城破的那一天。她颓然坐在城楼之上,远处峰峦叠嶂,城下堆尸如山。沈苍到她面前时她才开口:“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沈苍,我输了。”
她不只没有豪情壮志,她甚至愚钝,她看不透南夏国不成国,却一意孤行破釜沉舟,把雁城数万将士的生命当成赌注,却未想过,她预想的援军,从不会来。
惊雷将墨色天空劈成两半,豆大的雨点迅疾地落下来。沈苍背着她离开城楼,庄姜听到远处传来的南夏民歌声。
庄姜将那些纸扔进了火盆里,权当祭了场大梦。
5
有人在夜里悄悄离开,像沈苍离开时一样。无声无息的,便已经消失在茫茫山岚里。
庄姜越发沉静。每日里安静地同剩下的兵士一道等待不可能的援军,又或是在营帐里一动不动。
大抵是等死。
再这样继续下去,北凉不需花费一兵一卒,他们弹尽粮绝,也会死去。
庄姜坐了起来,因为缺少药物,她受伤的腿几乎已经废掉。她抓着拐杖匆匆出去,叫来了秦严。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几十个南夏将士,死得不明不白,像什么样子。”
她咳了声:“秦严,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
秦严顺从地跪在地上:“末将明白。”
直至庄姜再看到沈苍,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她的不甘心究竟为何。
她不甘心她和沈苍之间落得这样的结局,她亦不相信,她的沈苍会投降。
可她自信太过,终究失算。
沈苍骑着白马一身银铠,眉目冷峻,英挺更胜从前。他派士兵围住庄姜一行人,冷冷道:“庄姜,我早同你说过,南夏不会有援军来。”他顿了下,“你们的皇帝前日里已经送来了降书,自贬为王。往后南夏,只是封地。”
庄姜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南夏亡了国,你便不认你是南夏人了吗?”
沈苍睨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我是南夏人?”
庄姜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将一个细作养在身边这样久,视他如恩师益友,甚至对他动心,糊里糊涂嫁给了他。南夏败落至此,她脱不了干系。
可她意外的没有气愤,她只是难过。难过这些年里相知相依,像是她一个人的笑话。
她明明最怕丢人,却偏偏丢了这样大的人。
庄姜连同她的兵士,一齐被关到了雁城的地牢里。她的身体状况急剧变差,腿上的伤口发炎引发高烧,成日里都是昏沉的。
她好几次地梦到沈苍,梦到他们尚在帝京的时候,阳光暖软,沈苍站在桃花树下执着她的手;又或是他们那场荒唐的亲事。
她总回醒来,然后明白过来那些美梦已然成了噩梦,继而无力地搂抱住自己的双膝。
庄姜以为她会死。
她伤口处的纱布好几日未换,早已经不能看;没了止痛药,伤口处的疼痛变本加厉;她甚至高烧不断,一遍遍发着噩梦怀念那个细作。
几天后的夜里,有人打倒衙役开了牢房的锁,将她拉起来送进另一人的怀里:“将她送出去,城外的树林里,有人会带她走。”
庄姜被捂住唇齿不能出声,只能徒劳地试图抓住那人的袖子,却终究被带离了地牢。
6
三个月后,庄姜在帝京家中等来了秦严。
短短三个月,天下大势却突然变换。北凉战神连同数名大将皆死在了雁城里,北凉元气大伤,而南夏副将秦严趁势出兵,接连夺下数座城池,直将北凉人赶到了贺兰山以北。
庄姜的腿还是废了,她却好像不怎么在意,每日里不大说话也不爱笑,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安安静静等着秦严回来。
秦严一身戎装赶回家门,径自跪在了庄姜的面前:“将军。”
庄姜淡淡问道:“那日夜里放我们离开的,是沈苍吧。”
秦严犹豫半晌,才重重道了声:“是。”
“除此之外呢?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比如,沈苍不是细作。”庄姜的眉目安恬近乎慈悲,“秦严,说吧。”
秦严叩首,才总算将那些真相说了出来。
沈苍从来不是细作。真正的细作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沈苍杀死。那人自幼便被安排到了南夏军队里,为了避免被人察觉,从来只将情报放在固定位置,也因此,沈苍得以偷天换日。
他使了这样一招计策,后而又带人归降,再之后联合秦严抓住庄姜,获得了北凉众人的信任,在几日后的庆功宴上,对所有人下了毒。而他自己,也将那一杯鸩酒仰头饮尽。
秦严垂眼看到庄姜的断腿:“原本的计划里,沈副将会另找办法取得北凉人的信任,可是将军要离开,山外处处都是北凉的军队,沈副将无法,只得出此下策。他最不愿意伤害将军,可是将军被他关在地牢里断了腿。”
庄姜模模糊糊地记起来那日夜里,沈苍拥着她,声音轻柔:“阿姜,我不怕死,可我怕死了以后,我们还不是夫妻。”
庄姜突然捂着脸痛哭失声。
耳边仍旧回响着秦严的话:“沈副将说,他心里头,头一个是南夏,第二个便是将军,可若是南夏亡了,他还有将军,若是将军有了不测,他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沈副将之所以想了这样的方法,第一是为了将军,第二才是南夏。”
7
庄姜自书房里找到前往雁城前沈苍写给她的那首词,洋洋洒洒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她将那纸摁在胸口,这八千里路云月,朗朗锦绣山河,便是你不在了,我也会好好护着。(作品名:《八千里路云和月》,作者:姜婀。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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