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旗袍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顺衣堂在苏杭一带极负盛名。
顺衣堂是家专门以手工缝制旗袍而闻名的裁缝铺。
这一带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这家顺衣堂,并知道这家店铺的主人叫齐开顺。
当时齐开顺年纪不大,只三十出头的样子。
七岁那年,齐开顺的爹娘双双故去,他就继承了祖上的绝技——手工缝制旗袍。
齐开顺个子高高的,身子瘦瘦的,白净的面皮,眼睛又细又长,以如今的审美,当是很酷的帅哥。
他外形颇具风骨,怎么瞧都有白面书生的风采和儒雅。
平日里,他极少开口说话,说出的话也极其节俭。
他的话都藏在心窝窝里,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两只又细白又修长的手上。
他是靠手来说话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按理说,裁缝裁缝,量体才能裁衣。
他不。
他只要站在离你三尺远的距离上,眯起眼,上下瞄上那么一瞄,而后就说:“七天来取吧。”
一时搞得做衣服的人很是费解,心下狐疑“咋不量量尺寸呀?”
他头也不回,仍是那句话:“七天后来取。”
人家走了,他就自顾着把那丝绸真丝面料“呼啦”一下抖开在案几上,操起剪刀,横三下,竖六下,再拿出几只洋针把裁剪好的料子别起来,别出个大概的模样,而后就低头一心一意地手工缝制起来。
第五天时,他把缝制好的衣服往起一抖,规规整整的旗袍就成了。
这绝活,最突出地体现在他手工缝制的老式古典旗袍上:小立领,小收腰,小开叉,很婉约很妙曼的样子。
他做旗袍的绝技集中体现在那旗袍的收腰上:少一分窄瘦,多一分松懈,刚好盈盈可握,恰到好处,欢喜得叫人拍手叫绝。
到第六天的时,他把做好的旗袍挂在店内一副特制的衣架上,那旗袍会静静地、水挂水挂地随顺下来,通体泛着神韵的光泽。
这时候,他会独自坐在角落里端详,一整天都笑眯眯的,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
话说有年夏天,柳絮纷飞的季节,天空中,会时常若有若无地飘散着细蒙蒙的雨丝,连空气里都有甜甜的味道。
有天,店前的街面上走过来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女人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女人,白白净净,窈窈窕窕,身段丰韵挺拔。
女人径直走进店里。
女人说:“师傅,请帮忙做件旗袍,老式小立领大摆旗袍。”
齐开顺抬头盯了一盯站在面前的女人。
齐开顺伸出手接过女人手里那块上好的真丝绸缎。
齐开顺说:“好料。”
他又说:“小摆的吧,小摆只露小腿,走起路来端庄大气,能走出风韵,又不失端庄。”
女人想了想,说好,就按师傅的意思做。
“七天后来取。”
本来,按照齐开顺的惯常风格,话说到这份儿上,那女人就该走了。
可女人不走。
女人问:“不量量尺寸?”
“不,在心里了。”
“哦……”
女人又商量着说,“师傅,能不能快些,等穿。”
齐开顺抬眼盯了盯女人,说不能,七天后来取。
齐开顺很娴熟地操剪开始裁剪、别大样。
这是一块水蓝色的真丝绸缎面料,迎着暖暖的太阳光,面料上,印着一波一波细细的水纹。
齐开顺很快就拿出了大洋。
他想了一想,又擅做主张,在旗袍的前襟胸口位置,用化石笔轻轻地勾勒出一只凤凰的图案,凤凰的头在胸口,身子顺势蜿蜒至旗袍下摆,凤凰好看的尾翼恰好飘逸地收在旗袍的下摆位置,淡淡地隐去了轻灵的形影。
他细心地撑起撑子,开始刺绣那只好看的凤凰。
天要亮未亮时,齐开顺手里的旗袍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里说,好旗袍,这么美的旗袍!
他甚至看到这旗袍穿在那年轻女人的身上,婷婷袅袅地走在三月的春风里的样子。
旗袍做成后,齐开顺望着它老是走神儿。
他一心盼着店前的街上有那个年轻女人的影子出现。
可那女人始终没出现。
太阳落山了,烧得大地一片赤红。
齐开顺早早地关了店门,他把那旗袍顺顺地挂在衣架上。
第七天,他白等了一天。
第八天,仍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
接着,街面上就见一群又一群的大兵拖着枪急急匆匆地跑过,天边还有隆隆的枪炮声传过来。
……
后来,齐开顺老了,生命弥留之际,他把手艺传给了他收养的外户人家的一个孩子,孩子是个男孩,取名顺顺。
齐开顺临咽气儿时,嘱咐顺顺:“收好那旗袍,她会来取得……”
……
很久很久以后,顺顺的旗袍店开不下去了——没几个人来店里做旗袍。
顺顺也只好将旗袍店改作了时装店,做起了时装生意。
再再后来的一个春天,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顺顺的店里,问老爷爷,您叫顺顺吧?
顺顺说是,买衣服吗?
年轻女人说:
“这是顺衣堂?”
“是,很早很早前叫。”
顺顺又问:“你怎么知道?”
年轻女人不接话,又自顾着问:“你是齐开顺师傅的儿子?”
“是啊?有事吗?”
年轻女人说:“我奶奶临走时叫我找你们,她当年……”
顺顺没等她说完,立刻惊叫起来。
“你是说那件旗袍?”
“嗯”
“那件老式旗袍?”
“嗯”
“哦,有有,我爸爸生前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说着,顺顺蹒跚着回身到店里的一个屋子,双手捧出一个红木漆盒。
顺顺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
“你自己打开吧,在这里。”
年轻女人小心地打开盒子,捻起拇指和食指拎起里面旗袍的一角,“唰!”一件水挂水挂的旗袍就展露在两人面前。
蓝,还是那么水水的蓝色,不染一丝尘埃。
衣身的前襟压着细密的枣红色压边儿,前襟上,那只凤凰轻灵神韵地舞动着金黄色的光芒。
年轻女人惊讶地张圆了嘴巴。
“难怪奶奶她……”
年轻女人喃喃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脸上满是泪水。
顺顺也喃喃地说。
“哎!可了啦爸爸一桩心事了!”
……
这是个夏天。
柳絮纷飞着,好好的天空中突然落起细细的雨丝来,若有若无,飘散在蓝莹莹的空气中,空气里,隐隐地有了甜甜的味道。
在顺顺的视野里,走去一个人,一个年轻好看的女人。
那女人显然是自海外回来观光的女人,白白净净,窈窈窕窕,身段丰韵挺拔。
顺顺一直痴痴地目送那年轻的女人径直走进空蒙蒙的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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