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似扬眉笑笑:“阿飞能听话,她应该也会听话的。”
听话了不一定有好处,不听话绝对有坏处,阿雅那样出身底层的小丫鬟绝大部分都非常识时务,想来今晚的噩梦会让她印象深刻。
“姑娘,您既然觉得那个晴儿有问题,干嘛还把她留在大姑娘身边呢?”阿蛮不解问道。
姜似笑着拍了拍阿蛮:“问这么多干什么?打水去,我要沐浴。”
盥洗室里雾气缭绕,夹杂着秋日的凉意,姜似褪去衣裳踏入大木桶,任由温热的水没过白皙的肩头,乌鸦鸦的青丝如海藻在水面散开,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耳边是哗哗的浇水声,姜似充耳不闻,阖目想着心事。
大姐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出问题,明日她要见一见阿飞了……
阿蛮用水瓢浇水的动作一停,低声问阿巧:“姑娘是不是睡着了?”
阿巧俯身轻轻喊:“姑娘?”
过了片刻,姜似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您还是起来,等婢子给您擦干了再睡吧,不然会着凉。”
姜似点点头,站了起来。
水珠顺着少女洁白光滑的肌肤往下淌,齐腰的长发掩盖住整个后背,反而是前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览无遗。
许是前世嫁过两次的缘故,更经历过与郁谨的浓情蜜意,姜似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袒露身体的害羞,赤着足走向起居室。
窗外一阵响动传来,似乎有人在拍打窗子。
姜似原本漠然的表情陡然变成了惊恐,慌忙躲到离之最近的屏风后,急声道:“阿巧,给我拿衣裳来!”
两个丫鬟也慌了,迅速取来衣裳七手八脚伺候姜似穿衣,而拍打窗子的声音一直不停,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令人心惊肉跳。
总算穿好了衣裳,姜似俏脸紧绷,任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大步向窗边走去。
她倒要看看窗外是谁!
“姑娘——”阿蛮与阿巧急急追上来。
姜似摆了摆手,黑着脸亲自打开了窗子。
可以说,此刻的姜四姑娘出离愤怒了。
想想看,任谁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正光着身子的时候突然听到敲窗声,能不惊恐吗?
窗外一只大狗前爪搭在窗沿上,冲姜似耸了耸鼻子。
怒气一触即发的姜四姑娘顿时没了脾气,诧异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侧开身,大狗轻轻松松跳了进来。
阿巧随姜似出门少,不清楚其中渊源,结结实实骇了一跳。
阿蛮却欢欢喜喜迎上去,与二牛亲热打着招呼:“二牛,你是不是又捡钱了?”
二牛一脸高冷看了阿蛮一眼,掉头冲姜似努力扬起了脑袋。
冷静下来后,姜似大概猜到了二牛的来意,果然从它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皱眉把锦囊取下来,从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看完后走到桌边取下灯罩,把纸条扔了进去。
烛火瞬间高窜了一寸,把少女紧绷的面庞映得越发雪亮。
阿蛮与阿巧好奇得心痒痒,见主子这般表情却无人敢多嘴。
走进书房迅速写好回信塞回锦囊,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回去吧。”
二牛委屈摇了摇尾巴。
姜似想了想,吩咐阿巧:“去把今日父亲送来的酱肘子端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大老爷就养成了给小闺女送酱肘子压惊的好习惯,且份量还不少,今日送来的没吃完,恰好还没处理掉。
二牛埋头吃完,这才心满意足从窗口跃出,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姜似默默在窗边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床榻。
郁七派二牛来送信,是约她明日见上一面,可她该说的都说了,想不出二人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再者说,明日她还要见阿飞呢。
与海棠居的安静不同,雅馨苑此刻灯火通明,二太太肖氏看着已经凉透的一桌子饭菜全无食欲,而她以为会来与她共用晚饭仔细询问她白日遭遇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来。
姜二老爷甚至没有踏入雅馨苑,而是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肖氏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无视的恼火,可偏偏这股邪火还发作不出来。
她十分清楚,此刻府里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当家主事的太太青天白日被人掳走了,又稀里糊涂被人送了回来,这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她也会鄙视加嘲笑的。
一旁立着的肖婆子多次打量肖氏神色,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
“肖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肖婆子声音有些哑,重重磕了个头:“太太,红月还能找回来吗?”
肖婆子是肖氏的心腹,红月是肖婆子的女儿,母女二人皆是肖氏得用的。
肖氏被问住了。
她连掳走她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从醒来后更是不见了红月踪影,尽管伯府悄悄派了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肖氏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派人去找了,或许明日就有消息了……”
肖婆子伏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泪如雨下。
她女儿定然回不来了。
……
新落成的燕王府里,郁谨总算把二牛盼了回来。
二牛一靠近,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肉香味,当即捏了捏二牛的脸皮,语气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心塞:“她对你可比对我好。”
二牛哼哼两声,示意主人赶紧把锦囊拿走。
郁谨从锦囊中取出纸条看过,越发心塞了。
很好,二牛跑一趟腿有肉吃,他就得了两个干巴巴的字:不见。
这人和狗,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可这一次郁谨没有被“不见”这两个字吓住,他觉得必须得见见。
虽说不能把阿似逼得太紧,可更不能让阿似以为他对别的姑娘有意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翌日秋风一阵阵凉,姜似照例去慈心堂请安,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冯老夫人的一通数落,转头就寻了机会带着阿蛮去了租赁的宅子。
阿飞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姜似赶忙见礼。
姜似摆手示意无须多礼,开门见山问:“昨日追着少女的那两个闲汉有没有跟丢?”
昨日虽然经历了马车惊魂,但对姜似来说是大有收获的一天。
她找到了前世长姐提到的不该救的那个人,更令她庆幸的是因为早就未雨绸缪,安排阿飞时刻紧盯朱子玉,晴儿向他们求救时阿飞其实就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她用几粒金珠打发走两个闲汉时便向阿飞使了眼色,示意阿飞追上去。
当时她是眼瞧着阿飞不远不近跟了上去才放下一半心来,今日早早过来问话,就是要看看阿飞有没有什么收获。
可以说,让阿雅盯着晴儿是被动的防备,阿飞这一边才算主动的出击。
倘若顺着两个闲汉的来历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查清楚前世对长姐设局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设局。
有因必有果,姜似坚信对方花了这么多心思绝不会是单纯看长姐不顺眼这么简单。
“没跟丢。”听了姜似的询问,阿飞笑嘻嘻道。
“人去了哪里?”
阿飞神色陡然古怪起来,不过想到为之跑腿的姜姑娘与寻常的姑娘家十分不一样,倒是没啥不能说的,于是清了清喉咙道:“跟到了金水河。”
见姜似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阿飞不确定地问:“您知道金水河吧?”
老老实实当木头人的阿蛮默默抬眼望天。
太知道了啊,前不久她们姑娘才去过金水河杀人放火……
“知道,我二哥喜欢去的地方。”
阿飞咧了一下嘴,默默同情姜湛一瞬。
“继续说。”
“我见那两个闲汉上了一艘花船,到了晚上特意装作客人上船看了看,原来那两个闲汉是花船上的龟公……”阿飞提到“龟公”,又有些担心姜似听不明白,然而瞧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瞎担心了。
总觉得姜姑娘比他懂得还多,这一定是错觉。
“那两个人确定是龟公?”
“没错的,我还特意问了,那两个人在船上都干了好几年了。”
姜似皱眉思索起来,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
晴儿既然是对方设套送到大姐身边的,她本以为两个闲汉只是演了一场戏,没想到竟真是在花船上做事的。
难道说晴儿来到大姐身边只是巧合,后来起了害人的心思也是巧合,这一切并没有人事先安排?
姜似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否定。
这世上的巧合固然很多,可是真正落到亲近的人身上,即便是巧合也要当成不是巧合对待。
事关长姐性命,容不得她疏忽。
姜似轻轻闭上眼睛琢磨:倘若她是主导这一切的人会如何做?
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真实的部分越多,破绽就越小。
阿飞很乖觉,见姜似闭目不语,识趣不出声,直到对方睁开眼睛才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倘若不计较银钱,给你多长时间能和那两个人混熟?或者说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东西来?”
阿飞想了想道:“不用多了,三日足够了。”
“三日?”姜似倒是意外了,没想到阿飞给出的时间这么短。
阿飞笑着解释道:“姑娘您不了解,能在花船上做事的男人连烂泥都不如,平日里没人瞧得上的,只要他们本身不是口风特别紧的,一两顿饭的工夫就能哄得他们把小时候光着腚偷看小媳妇洗澡的事倒出来……”
阿蛮柳眉一竖:“在姑娘面前胡说什么呢!”
阿飞冲阿蛮做了个鬼脸。
“三日后我等你消息。”
“姑娘放心好了,吃喝玩乐套近乎是我的专长。”
姜似还是再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阿飞忙不迭应了,走到院门口把门一拉,眼睛瞬间瞪大,条件反射关门。
木门被一只手抵住。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手掌还抵不上成年男子的宽大,力道却十足。
阿飞用力推了推,推不动。
“滚开。”郁谨直接把阿飞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姜似意外之余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心中无数个念头飞转而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郁谨几步就来到了姜似面前,目光灼灼望着她。
姜似以手撑着石桌站了起来:“余公子不请自来,有什么事?”
“进屋说。”
姜似重新坐下去:“就在这里说吧。阿飞,你去忙吧。”
阿飞一步三回头走了。
姜姑娘与那人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了。
眼看着院门重新合拢,阿蛮难得机灵一把,居然跑过去别上了门栓。
姜似脸色微黑。
这到底是谁的丫鬟?
“现在可以说了么?”
此刻姜似坐着,郁谨站着,可坐着的人显然更占上风。郁谨虽然很想不管不顾把人扛进屋里去,到底没敢下手。
没办法,他稀罕人家,人家还不够稀罕他,他只能妥协。
“阿蛮,你进屋去。”郁谨指指屋门口。
阿蛮颠颠跑了过去,上了台阶才想到这话不是自家姑娘说的,赶忙停下来拿眼瞄着姜似。
姜似不愿再浪费时间,微微点头。
院子里只剩下了二人,连盘旋在院中卷起落叶的风似乎都因为陡然宽敞起来而吹得更猛了些。
郁谨坐下来,双手搭在石桌上,神色专注凝视着隔了一个石桌的少女。
“你到底要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误会了,所以务必要说清楚。”
姜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郁谨停了一瞬。
那个瞬间风声似乎骤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姜似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晨曦越过院墙洒下,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个时节的朝阳不似夏日那般热烈,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然后她听对方一字一字说:“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上辈子,姜似从对面的男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甜言蜜语,那些情话犹如缠缠绵绵的细网把她缚住,却让她越来越窒息,越来越不平,以至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她心里依然抹不去这个人,还是果断选择了远离。
现在他说他心悦的是姜似……
这一刻,姜似完全不知道想着什么,几乎是慌不择路冲进了屋子,用力关上了房门。
姜似突然冲进屋子,把正扒着门缝偷看的阿蛮骇了一跳。
“姑,姑娘?”
姑娘去金水河杀人放火都不慌,余公子说了什么能让姑娘慌成这样?
姜似对阿蛮的喊声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郁谨刚刚说的话: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那时候郁七与她接触,一开始是以全然陌生的姿态。
她当时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虽然心虚,却安慰自己就算这个男人认为心悦的是阿桑也无妨,反正从头至尾与他相处的是姜似,与他越来越熟悉的是姜似,与他两情相悦的是姜似。
她在京城的那段过往一个字都不能再提起,对她来说圣女的身份是新生,是重新拥有幸福的可能。她既然要了圣女的身份,又何必计较她的意中人口中一个名字呢,对方心悦的是她这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郁七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阿桑了,从头至尾他都清楚她不是阿桑,一开始摆出生疏姿态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方便接近她罢了。
圣女死了,透过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去怀念已逝的心上人也算一种安慰。
这话是阿桑的贴身婢女乌兰用一种藐视的语气冷笑着对她说的。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无意间在郁七的书房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阿桑的画像,她依然不死心。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乌兰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副画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画上少女还处在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明眸皓齿,雪肤乌发,眉心一粒红痣尤其鲜艳,给还未长开的小小少女平添几分娇艳。
她与阿桑乍一看来最大的区别就是阿桑眉间有红痣,而她是没有的,当她顶替阿桑的身份后那粒红痣是点上去的。
更何况有一点姜似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她十二三岁时根本没见过郁七,若她还要说服自己画中少女是她而非阿桑,那就不只可笑,而且可悲。
她姜似可以不被人喜欢,可以被人算计着当了别人的替代品,但不能当一个可悲可笑活在假象中的人。
这大概是她痛苦的根源,以至于郁七对她的所有好都无法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对方对她越好,她就越愤怒。
等后来,她亲耳听到他说心悦的是圣女,她就彻底死了心,认了命。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一切重新开始,在她还没心动,或者哪怕心动但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她再也不要与这个混账东西在一起了。
而现在,他居然对她说他心悦的从来都是姜似。
姜似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眉心。
那里是光滑平坦的,没有红痣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他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姜似背靠着木门,浑身止不住在颤抖。
她大概还是会信的。
那个混蛋虽然脸皮厚,说起哄人的话不要钱般漫天撒,可有一点她还算了解:当他用那样的神情与语气说一件事时,他是认真的。
若是这样,那么前世是怎么回事?
姜似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郁谨的模样。
是前世的郁谨,比之现在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那时的他已经长成眉眼越发冷峭的青年。
她对他冷淡时,在外人面前冷若霜雪的男人却流露出委屈如小兽的眼神,然后用这样的眼神加上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哄她心软。
那时的他……喜欢的也是姜似么?
姜似自从重生以来从未觉得这般茫然,甚至比永昌伯夫妇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还令她感到茫然。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她浑浑噩噩离开房门口向内走去,来到堂屋八仙桌边坐下,捧着一杯凉茶喝起来。
阿蛮着实被姜似的反应吓住了,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蹑手蹑脚推开门溜了出去,快步跑到郁谨面前掐腰问道:“余公子,你到底对我家姑娘说了什么,把我家姑娘吓成那样?”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随着小丫鬟这声质问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转动了一下黑亮的眼珠。
说起来,他才是被吓住了,刚刚阿似突然起身,他以为要挨一顿暴打了……
“你可说话呀!”阿蛮急得跺脚。
郁谨淡淡瞥阿蛮一眼,越过她往屋内走去。
阿蛮追上去,追到门口砰地一声响把她关到了外头。
阿蛮揉了揉鼻尖,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托腮琢磨着:以她的经验推断,姑娘不会吃亏的,何况余公子不只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只会捡钱袋子的大狗,冲这两个优点她还挺希望姑娘与余公子结为眷属的。
郁谨一步一步往里走,来到姜似面前在对面坐下,对方还全无反应。
“真的吓到了?”
姜似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千万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盛放在一双精致的明眸里,几乎要盛不下了,足以把看着它的人淹没。
郁谨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我就只是澄清一下误会,没有逼你立时接受我呀,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因为表明心迹把心上人吓傻了,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对面的少女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刚刚?
阿似这么问,莫非很在乎他真正心悦的是谁?这岂不是说阿似心里是有他的!
一丝隐秘的欢喜瞬间冲击着郁谨的心房,让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能。
“是真的么?”姜似再问,仿佛用尽了前世今生的勇气。
对面青竹一样挺拔俊秀的少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我骗你干什么。我若喜欢的是什么劳什子圣女,天天在你面前自讨没趣做什么?”
姜似张了张嘴,那句话没有问出来:或许是因为圣女死了呢?
今生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知道圣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时她听郁谨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跟你说个秘密。”
秘密?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声音放轻了:“不过这件事呢,你听过就算了,目前除了极少数人,别人都不知道。”
姜似抬眸看着他,从中察觉出几分郑重。
“要是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姜姑娘口不对心道。
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还要她负责任。她只想听秘密,不想负责任。
果然一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忙道:“跟你说最合适。”
对郁七皇子来说,自然什么秘密都没有解开心上人对自己的误会重要。
扫了一眼门口,郁谨低声道:“南疆乌苗族的圣女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
姜似一直等着郁谨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听他说了这话,眼神登时变了。
圣女阿桑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确实是个秘密,哪怕在乌苗族知晓此事的人数都超不过一巴掌。
她是一个,郁七是一个,乌苗长老是一个,阿桑的贴身婢女是一个。
她流落到南疆,之所以能顺利以圣女阿桑的身份活下来,就是因为在阿桑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对外公布死讯。乌苗长老对外的说法是圣女闭关修行了。
南疆并非只有乌苗一族,而是大大小小十数族共居,其中最显赫的便是乌苗族。可以说其他族群是被乌苗一族领导的,无论是朝拜上国大周,还是与毗邻的南兰贵族打交道,都由乌苗族出面。
而这样的乌苗族却以女子为尊,因为鬼神莫测的乌苗秘术只有女子才能掌握。
圣女便是从众多有资质的乌苗女子中选拔出来悉心培养的,可想而知,圣女的死对乌苗一族是个沉重的打击,一旦传扬出去十分容易激起某些族群的不安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又甘心一直被人统治呢?
姜似惊讶的不是圣女阿桑已死这个秘密,而是郁谨说起这件事时漫不经心的语气。
无论如何,对面的男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阿桑的死不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倘若对方为了哄骗她而对真正的心上人如此冷漠,那就太可怕了。
她心悦的郁七不是这样的人。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堂屋虽然掩着门阻止了想要溜进来的阳光,可还是亮亮堂堂,能清楚看到一个人面上神色的细微变化。
姜似可以肯定,她没有从对面的男人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那张线条还没有前世那般冷硬的俊脸上流露出来的最多只是唏嘘。
“总之,乌苗族圣女已死的事情对乌苗族来说格外重大,而今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世人皆不知道,我也是机缘巧合得知的。”郁谨说完这些,停了一瞬。
姜似看着他,心中盘旋着无数个问题,可那些问题像是烧红的炭火堵在胸腔里,让她撕心裂肺得疼。
最无奈的处境恐怕就是她这样,对她来说,他已与她朝夕相处过无数个日夜,可她之于他还只是个心有好感却又算不上熟悉的人。
她难道能问:既然你不喜欢圣女阿桑,为何珍而重之藏着阿桑的画像吗?
或者问:既然你不喜欢阿桑,为何前世又亲口说喜欢呢?
姜似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似乎是命运起了捉弄之心。
她沮丧地想:前世的事大概永远无法弄明白了。
而这时,对面的少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要是心悦乌苗圣女啊,定然愿意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姜似浑身一震,脱口问道:“换命?”
郁谨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巴巴眨了眨眼:“只是这么一说,总之这世上别人都可以误会,你可不能,不然我就太冤枉了。”
乌苗一族秘术颇多,有一项以命换命的奇术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条件十分苛刻,据说药引是一个人的心头血,且必须这个人完全心甘情愿奉上。
他虽不清楚秘术具体如何施展,机缘巧合听闻后亦震惊非常,心知一旦流传出去对乌苗族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死而复生,对掌握了恐怖权力的人来说,是不惜令山河倾覆、生灵涂炭的诱惑。
姜似别开了眼,有一种欢喜却从心底悄然滋生,像是春水初生,融化了长年累月积压在心头的冰雪。
她要竭力控制着才不会让汹涌的泪意溃堤,可是泪珠还是很快在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沉甸甸坠下。
郁谨有些无措。
阿似为什么哭了?
“我还有个事骗了你……”郁谨硬着头皮开口。
既然早晚要说,那还是趁早好了,谁让阿似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呢。
姜似看着他,泪水洗过的眸子黑得发亮:“什么?”
“嗯……我其实姓郁……”
“燕王是吧?”姜似淡淡问。
郁谨一阵庆幸。
还好他没有心存侥幸继续隐瞒下去,不然就完蛋了。
“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是怕姜二弟知道了我的身份,相处起来不自在……”
姜似扯扯嘴角:“呃。”
要是这辈子才认识这家伙,她说不定就信了。什么怕二哥不自在,分明是打算像前世那样不动声色接近她……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姜似面色微变。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他与圣女阿桑都相识在先,与她相识在后,前世时还可以说他们朝夕相处生出了感情,那么今生呢?
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而他却毫无矜持死缠烂打。在没有相处过的前提下,她难道是凭着比阿桑少了一颗红痣而令他一见倾心吗?
这显然不可能。
姜似把撑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改为托腮,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能传出燕王倾心乌苗圣女的话来,想必圣女是个美人吧?”
郁谨满心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阿似这是吃醋了吧?倘若心中没有他,她又何必在意乌苗圣女是不是美人?
这个发现令他胆子登时肥了起来,或者说胆大皮厚才是他的本色。
郁谨一脸认真点头:“乌苗圣女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姜似沉默了。
郁谨倾身凑近了些:“阿似,你吃醋了?”
姜似抬眸,凉凉扫他一眼:“王爷说笑了。”
她就不该与这个爱胡咧咧的混蛋废话!
姜似站起了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通泰舒爽,仿佛两辈子加起来的憋闷与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承认,她大概是钻了牛角尖,特别是前世成亲后每一次想到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恨。
恨郁七无耻,恨自己没出息。
而今,她终于听郁七亲口说他心悦的一直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前世那些弄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就这样吧。
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非要千方百计证明郁七对她说了谎,然后继续憋屈心塞吗?
姜似决定放过自己。
她愿意信他,也因为相信而再无遗憾与不甘,这便足够了。至于这辈子她与他,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明明做的决定是一样的,可是对姜似来说却全然不同。
之前她远离这个男人,可挣不脱的是随她一起重生的那种不甘与痛苦交织的心情,而现在她感受到的是释然。
她是退过亲且地位普通的伯府姑娘,他则是帝王的第七子燕王,他们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好怨,也没有遗憾,那些甜蜜的情话她听过无数句,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彻彻底底拥有过,这已经足够,倘若再纠缠下去于彼此无益,不过是平添新的烦恼罢了。
郁谨所有注意力都在姜似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眼前少女不一样了,先前数次见面浸透在她眉眼间的郁色好似被秋风吹散,连眼尾翘起的弧度都比以往舒展,带着轻盈洒脱的笑意。
可这一抹笑却令他没来由一阵心慌,见姜似转身欲走,一手拉住她手腕拽了回去。
二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冷硬的桌角抵着少女柔软的腰肢,令她不适皱眉:“放开!”
“不放!”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萦绕在郁谨鼻端,令他声音低沉下来。
姜似一只手抵在他肩头,虽然推不动,拒绝的意味却十足:“王爷请自重。”
“王爷”这个称呼使郁谨心头一阵烦躁。
去他娘的王爷,说起来他那个皇帝老子没生过他没养过他,添乱倒是有一手。
烦躁之余,郁谨更见不得眼前人比先前更加疏离的态度,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撑在桌子上使怀中人无法逃脱,一字一顿道:“阿似,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分明在意我是不是心悦圣女。不然你为什么要确认真伪,为什么哭,又为什么关心圣女是不是个美人?”
郁谨问着这些,几乎咬牙切齿质问:“承认中意我,有那么难么?”
阿似要是个男人,他非得揍她一顿!让她口不对心,让她疏离冷淡,让她总让他难过伤心!
去他娘的,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直到揍到老实听话为止。
可惜阿似是个女孩子!
郁谨最终只剩下叹息。
这辈子大概只有阿似揍他的份了,他还要担心人家懒得揍。
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那一声声质问犹如冰雹砸在人心头,使姜似逃无可逃,心慌意乱。
她一低头,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整个身体骤然腾空,姜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了桌面上,那个还应该被称作少年的男人撑着双臂悬在她上方,眼睛好似着了火。
这个姿势,她十分熟悉的……
姜姑娘一不留神想远了。
“你还咬我。”郁谨控诉。
“那又怎么样?”明明是这般暧昧的姿势,姜似却从容问道。
解除了那个心结,她仿佛一下子被打通了五经六脉,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怕什么,这个男人什么地方她没见过,脸红心跳?不存在的。
说起来,他恐怕才是该害羞的那一个。
姜似眯眼打量着上方的少年。
她记得,成亲时他还什么都不会……
少女的眼神像是长了小钩子,勾得郁谨的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无畏的神情以及藏在眼底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落在他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郁谨猛然靠近那张梦里惦记了千百次的娇颜,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没道理只有他挨咬的份儿!
姜似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反应无疑助长了郁谨的贼胆,咬了一下耳垂还嫌不够,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对着娇艳的唇便啃了下去。
胡乱啃了几下……咦,居然还没事儿?
郁谨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抛开了最后一点犹豫,撬开那芬芳柔软的唇横冲直撞起来。
姜似的脑海中瞬间电闪雷鸣,恍惚了今夕昨夕。
重生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吧,梦醒了,她与他继续无边无际的甜蜜与痛苦……
郁谨喘息着把全副重量压了上去,桌上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一声响把两个人骤然拉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压够了么?”片刻后,姜似问。
郁谨起身,理了理皱乱的衣裳坐下,一本正经道:“没够……”
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恨不得拔腿冲进盥洗室,一遍一遍洗冷水澡。
姜似费了点力气直起身来,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得寸进尺顺杆爬,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郁谨到底有些心虚,微微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辩解道:“那个……你先咬了我……”
姜似简直气笑了:“所以你就胡作非为?”
要是再晚一点,他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洞房了?
郁谨摇头,一脸认真解释:“我只是咬了回去,后面的事不是我干的……”
他打量着姜似的脸色,终于找到人背锅:“说不定是被几年后的我附体了……”
嗯,几年后他绝对已经与阿似成亲了,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算什么。
姜似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比脸皮厚,这混蛋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阿似——”
姜似不语。
“姜姑娘!”
姜似这才正眼瞧他。
“你看,咱们都互咬过了,再咬别人也不合适,你就委屈委屈,嫁我算了。”
姜似往一旁移了一步。
距离太近,会干扰她的理智。
嫁给他啊……倘若前世今生他心悦的都是姜四姑娘,嫁给他比嫁给别的男子当然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可是她如今不是所谓的圣女,而他提早封了燕王,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再者说,皇室这摊浑水蹚起来是要本事的,前世她就是惨死于皇室风云诡谲的算计中,嫁给他难道要重新过提心吊胆、百般防备的日子吗?
那样的日子太累了,比起与他一起过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情愿现在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小心。”郁谨手疾眼快拉住了姜似,避免她的脚踩在碎瓷片上。
深秋的季节,姜似出门穿的还是软底绣花鞋,倘若踩到碎瓷片上割破脚心也是可能的。
姜似垂眸盯了地上的碎瓷一瞬,对郁谨道了一声谢。
郁谨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姜姑娘,要不要委屈一下?”
姜似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缓把手抽出来。
那个瞬间,郁谨心里有种空荡荡的难受,可再抓她手的勇气是没有的。这种关键时刻,当然还是表现老实一点,以期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姜似微微弯了弯唇角。
比起嗔怒,这样的神情让郁谨不由更紧张起来。
答应吧,只要答应下来,他会对她好好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对她好。
他要是个姑娘家,遇到这样的男子都要以身相许了,她难道就这么狠心,一而再再而三把他推到人生之外吗?
余生倘若没有阿似,他一点都不快活。
屋外秋风陡然大了起来,哪怕掩着房门,夹杂着凉意的风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二人衣衫随之飘扬,心绪亦起起伏伏。
姜似终于问道:“王爷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对郁七也算有一定了解,说起来他在某方面与她是一样的人,都那样执拗,认定了什么便不回头。
看来今日不说清楚他是不准备放手了。
“身份?”郁谨一双英挺的眉越蹙越紧,“王爷”两个字落入耳中尤其刺耳。
原来阿似担心的是这个。
他反而安了心,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带着少年的坚决与自信,一字字道:“解决这个问题是我该操心的,不是你操心的事。”
停了一下,他的话带着一点欠揍的意思:“再说,你操心也没用。”
只要阿似愿意嫁给他,怎么哄得皇帝老子赐婚当然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这大实话说得姜似一滞。
确实,这个问题她想解决也解决不了。
“阿似,你只要想好愿不愿意就够了。只要你答应,别的问题我会解决的。”郁谨声音放柔,有那么几分蛊惑的味道。
他可以使手段在阿似不情愿的时候求来赐婚,让东平伯府与阿似都没有说“不”的机会,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走这一步。
当然,如果东平伯府要把阿似定给别人,那他就不会坐以待毙了,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先前他一时装大度,阿似险些嫁到了安国公府去,这种憋屈加苦闷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嗯,在没人和他抢的时候他会耐心等阿似点头,在有人跟他抢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什么,这样很不要脸?别开玩笑了,他什么时候有脸了。
姜似摇头:“王爷,我只是个寻常的伯府姑娘,想过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皇家生活对我来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咱们不出头不挑事,关起王府大门过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
皇室斗争固然残酷,可他又不打算掺和,那些有想法的人乐见他置身事外,难道要把他拉扯进去平白树敌吗?
姜似还是摇头。
太子被废,夺嫡风波一起,又岂是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的。
郁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姜似的脸,恼道:“你再不好好想清楚,这么不负责任随便摇头,我就要咬你了!”
姜似不由翻了个白眼。
而郁谨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手落回桌面,没好气问道:“姜姑娘,你觉得什么日子是平平淡淡的?嫁一个普通男人?我记得你二姐嫁的是长兴侯世子,按着双方出身这也算是个普通男人了,可结果呢?”
姜似被问住了。
在寻常人眼里长兴侯世子当然不算普通男人,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就意味着不出奇,比起王爷的身份那自然是普通人。
而这个众多上层人眼中的普通男人,东平伯府眼中的乘龙快婿,却做出了连续虐杀女子的事来。
“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刨地的庄稼汉,这更是普通男人了吧?可这样的普通男人手里有点小钱还想着去金水河逛逛呢,更有喝二两酒就打媳妇出气的……”郁谨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阿似,姜姑娘,人生在世任何选择都有风险,焉知所谓平淡的日子就一定是好的?或许更不堪,更可怕。”
说到这里,少年变得委屈起来,控诉道:“阿似,你不能因为我是皇子,就歧视我。”
姜似一时静默。
郁谨见状再接再厉:“你看,至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比起嫁给完全陌生的人风险还是小多了嘛。”
郁谨觉得自己是个卖菜的小贩,正对着主顾竭力吆喝着:看一看喽,新鲜水灵的白萝卜,个大皮薄滋味好,可比别人家的歪瓜裂枣强多啦。
而姜似在对方如有神助的这番忽悠下,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姐与二姐嫁给的都算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而她们的日子过得可不比前世的她平淡多少……
她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着道:“你不要说了,我要好好想想。”
郁谨大喜。
这还是第一次阿似没有断然拒绝他,而是提出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认真想,不带任何歧视地想。”
身为皇子在阿似心里就先输了一筹,他容易嘛。
“我可能要想很久。”
“想多久都无妨。”郁谨长长舒了一口气,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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