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滩风有些大,星星在海水里摇曳着,时而撞碎成点点微光,小渔缓缓沿着海滩往海里走去,看那模样竟像要将自己淹没进海里一般。
走到海水及腰的时候,一个海浪打过来,她似乎终于清醒了,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后又转身往回走。
她已经忘了这是第几回了,每次和阿爹阿娘吵完架她都会来到海边,哪怕海风在耳边呼啸,她也能依稀从风声里听见那一声声怒斥和责骂。
“让你嫁人也是为你好,你看看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哪个没嫁人?有的都已经抱上娃了!再看看你……走出去都给我们丢人!”
“就是啊,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到头来竟连我们的话都不听了,天天往海边跑,那海边是有金银宝物还是王孙公子啊?”
“我告诉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嫁也得嫁!我已经跟隔壁村的钱村长家里说好了,下个月你就嫁到他家里去,你弟弟还指着你的聘礼成亲呢!”
“这事已经定下来了,你要实在不愿意,出了门走一段就是海,你跳进去一了百了,就不用听我们的安排嫁人了!”
……
小渔坐在海边,望着那被乌云遮住了半轮的明月发呆,手上传来一阵凉意,紧接着,一样东西忽然被塞进手心里,她垂眼一看,是一颗小小的蓝色贝壳,贝壳很好看,像一盏荧灯,在暗夜里幽幽发着光。
她不觉有些惊奇,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模样的贝壳,是从哪里被海浪带上岸的呢?
这样想着,她也就下意识抬头看向海面,眼角余光里却有一抹莹莹的蓝色飘过,她心下顿时一惊,转头望过去,耳边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那是有巨物划破海浪的声音。
紧接着,一条硕大的鱼冲天而起,在刚刚从乌云后探出身来的月光下带起一道强烈的水光,水光如大鱼一样幽蓝清透,大鱼如海水一般神秘美丽。
它划过圆月,又一头栽进水里,硕大的鱼尾在海面上一个摇摆,激起漫天水花,水花纷落如雨,很快就化为点点涟漪消散在海面上。
小渔愣愣望着大鱼消失的地方,心里涌起滔天巨浪。
那条鱼,她又看见了,那条小时候出现过的鱼,原来那不是年幼时的幻想,那竟是真的,大鱼是真的,梦境也是真的!可是……
笑着笑着,她却突然觉得十分难过,忍不住蹲下身抱膝低低哭泣起来。
可是这次大鱼没有理会她,更没有带走她,而那场绚烂如烟火的梦境,也不过留住了些似真似假的回忆罢了。
小渔回家时已是深夜,她离开时阿爹就站在屋檐下目送着她,可她回来时阿爹阿娘的屋内已经是鼾声如雷,没有人在意她去了哪里,更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死,就像阿娘说的,“她要不是第一个孩子,早就被扔海里了。”
那是白天的事,阿娘对着媒人笑得分外殷勤,而她就站在挂着咸鱼的窗户后,听阿娘压低声音跟媒人好言好语道:“这婚事一定能成。她?她有什么不愿意的?钱村长家的儿子,那是多好的归宿啊!
您放心您放心,她啊,要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早给她扔海里了,如今寻到这好归宿,钱村长家给的聘礼又那么丰厚,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呢?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们一定会让她全须全尾嫁过去的。”
钱村长家的儿子,是啊,多好的归宿,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不成器的,相反他十分争气,踏实本分,脑子灵活,又勤快,长得也周正,可不是门好亲事嘛。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一个月前,他出海捕鱼遇到大风浪,渔船翻在了海里,就连尸身都没有寻到;一个月后,她被家里安排嫁到钱家,还没出门就已经守寡,这样的日子,与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是她不敢死,她知道就算自己死了,阿爹阿娘也会把她的尸首捞起来给钱家送过去,说不定连尸首都要被糟践一番,与其这样,还不如暂且先活着,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还能看到希望。
第二天,钱家送来了聘礼,她躲在屋里听着门外阿爹阿娘和媒人的说笑声,只觉刺耳得紧。
她抬头看向窗外,那里挂着两串风干的咸鱼,再往后,空地上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看着远方的风景,他的穿着有些奇怪,衣裳很长,几乎将他全身都裹了起来,一点点皮肤都看不见,就连他的头上都戴着草帽,脸上脖子上更是裹着布巾。
她看了很久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只心里五味杂陈,就连原本刺耳的笑声落在耳中都减弱了许多。
不知发过多久的呆,忽然有人推门走进来,她转头看去,是一脸平静的阿娘。
媒人似乎已经走了,外面只剩下阿爹的咳嗽声。阿娘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快下雨了,去把你弟弟带回来吧。”说完后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又径自往外走去。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翻过窗户走向伫立在不远处的少年身影。
“弟弟,回家了。”及至近前,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拽少年的胳膊,拽住胳膊后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空洞而木然的眼睛。
眼睛长在一张木雕的脸上,眼珠子很黑,也只有这一种颜色,看起来十分诡异而吓人。事实上不止是脸,就连藏在衣服下的身体,也全是木头雕成。
这就是她的弟弟,而厨房的灶炉里,曾经燃烧过很多个这样的弟弟,从几个月到一岁,又从一岁到现在的十三岁。
这就是她的弟弟,阿爹阿娘想卖了她,用她的聘礼钱来供其成亲的弟弟。
眼角忽然有些凉意,她伸手抹了抹,手上微微濡湿,抬起头来看时,才发现雨已经一滴滴坠落下来。
“干什么呢这么慢?回头把你弟弟淋生病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爹靠在屋檐下,一边拿着把刀剃着鱼骨一边斜眼看她,她连忙抱起“弟弟”往屋里跑,可尽管她已经跑得很快,“弟弟”身上的衣服还是多了些雨水痕迹。
见此阿娘心疼得“哎哟”直叫,一边拿来帕子替他擦拭一边骂小渔,“死丫头做点事这么磨磨蹭蹭的,弟弟要是生病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渔不敢反驳,只好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听着她的责骂一般偷眼去看雨幕中的大海。
雨下得不算大,但雾气蒙蒙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模样,依稀中她见到一点蓝光在雾气里一闪而逝,可仔细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吧?那条大鱼怎么可能来到这么靠近海岸的地方?一定是错觉。
晚饭时阿娘一直在絮絮叨叨,一会儿心疼地说弟弟开始咳嗽了,一会儿责怪小渔没良心,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弟弟,一会儿又哀叹自己命苦,生出她这样的女儿来。
小渔一一听着,埋头默不作声的吃饭,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对面的阿爹。
她不敢吃太快,因为比阿爹先吃完会被视为忤逆,心存不满,也不敢吃太慢,如果阿娘吃完了她还没吃完,阿娘就会骂她磨蹭得像乌龟,甚至动手抢她的碗筷。
好不容易晚饭结束,阿娘在厨房念念有词地洗碗,阿爹继续在屋檐下剃鱼骨,她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最终还是咬咬牙出了门。
阿爹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低下头去,一条鱼骨脱离血肉被丢到一旁,瞬间就沾上了檐下的泥浆。
小渔冒着大雨再次来到海边,因为雨太大,海面上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仍是在贪婪的寻找着什么,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重新走回这一头,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时隔十几年,她又看到那条大鱼了,它一定是来拯救她的,一定是来带她离开这里的,就像十几年前同样在这片海边,那时她正因为弟弟的死而难过,大鱼就出现了。
它可真美啊,浑身都是蓝色的光芒,带着晶莹剔透的海浪,像神话故事里的灵,驮着她一跃入海,经历了那样美妙的一场梦境。
大鱼是她的救赎,弟弟死时她看见了,现在她又看见了,它一定会再出现的,一定会带她逃离这场噩梦,一定会……
那一天她在海边淋了一夜的雨,可直到天色大亮,雨停天晴,大鱼也没有再出现。
回去以后,她就病倒了,烧得额头滚烫,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阿娘在耳边抱怨的声音,“真是的,病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下个月能不能好起来。”
现在已是中旬,离下个月也没多少日子了。
她躺在床上,头脑一片昏沉,有时候会听到些模糊的对话,有时候是阿爹或者阿娘的说话声,有时候又有人撬开她的嘴给她灌些汤汁。
她并不想醒过来,可想到下个月自己要被这样抬着送去钱家,拖着个病体一路颠簸,万一到时候被钱家的人直接和那个儿子的衣冠埋在一起,让她在墓里窒息而死,那种感觉应该很难受吧?而就算钱家将她活埋了,阿爹阿娘也不会多说哪怕一句。
一想到这些,她顿时又觉得自己应该醒过来,至少就算真要死,她也可以选择如何结束这条命。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昏睡了多久,只到后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了对话声,唠叨声,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只有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恍惚中,她听到一点点缥缈的声音,像是深海巨鲸的哀鸣,又像是女子心碎欲绝的悲歌。
那声音并不真切,甚至缥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她很害怕声音真的消失,那样她就要一个人面对这漫无边际的死寂,于是她一路顺着声音而去,就连路上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着地也不在意,似乎她本就该是这样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突然多出一点蓝光,微弱的光芒飘飘摇摇正在朝她靠近,与此同时,那种孤独而空寂的声音也逐渐近在耳畔。
她慢慢看清了蓝光的模样,那是一条硕大的鱼,携着晶莹的海浪,而周围的景色随着大鱼的出现也逐渐清晰起来,她熟悉的那片海滩就在远处岸边,此时的她正坐在鱼背上,手指触及之处柔软而温暖,有点点微光正萦绕在她指尖,像调皮的孩子般嬉戏追逐着。
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有星有月,海风轻柔和缓,海面波光粼粼。
大鱼摆了摆尾,溅起一片水花。它发出一声长鸣,一头往海里栽去,月下划过一道蓝色荧光,随着大鱼身影的消失,化作点点光雨飘散在海面上。
大鱼在海里畅游着,身边的光芒很快就失去了踪影,就连它身上的蓝光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世界逐渐黑暗下来,只有小渔身边留下了一圈微弱星光,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过一道很厚的门一般,大鱼猛的一个前跃,他们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比起地面要暗上许多,但四处皆是光芒,这些光芒来自各种各样不同的海底生物,它们此时齐齐停止了进食,瞪着一双双眼睛看向大鱼。
大鱼一声长鸣,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
各种各样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在耳畔,声音并不显杂乱,反而带着一种十分和谐的韵律,就像风穿过丛林,雨滴落大海。
一道道带着光芒的身影穿梭在小渔身边,她看得十分新奇而高兴,不知不觉间竟已离开鱼背融入其中。
那些光芒一路带着她穿越礁石,游过海植,纵览深海奇异地貌,新诡生灵。她看见百丈长的大鱼,山一样高的巨龟,顶着千盏灯笼的礁石,藏着一座雄浑石殿的蟹壳。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潜伏着似龙似蛟的生物,一双硕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幽幽荧光,默默目送他们远去;亮如白昼的宽阔平地上,一众海中生灵载歌载舞,就连边上负责照明的礁石灯笼鱼,也怡然自得的摆动着它那小小的四肢和尾巴,眯眼悠悠摇晃着背上的灯笼,于是灯光也如水波般微微荡漾开来,带出一道道柔缓轻缈的光芒。
小渔正双手接过一个巨蚌送给她的珍珠,她刚把珍珠抱进怀里,一转头却看到那条蓝色大鱼就停留在她身后不远处,对上她的目光后忽然发出了一声哀鸣。
她有些不明所以,可很快就发现周围正逐渐黑暗下来,就像她来时一样,没过多久,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黑暗和黑暗里那点点蓝光。
蓝光游走得很快,一边前行一边哀鸣不断,她知道这是在呼唤自己,可她并不想那么快跟上去,因为蓝光很显然正带着她往回走,它想送她回去。
小渔不想回去面对想要卖她的爹娘,木头人弟弟,以及尸骨无存的未来丈夫,可无论她如何迟疑,在细碎的声音逐渐回到耳边时,她就知道自己快要醒了,这场梦也快要醒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永远留在这梦里。
“都快到时候了,这死丫头怎么还不醒?”这是阿娘焦急的抱怨声。
“再不醒就直接抬到轿子里吧。”这是阿爹一如既往冷静而淡漠的声音。
“也只能这样了……这死丫头真是没有福气,也不看看附近的女儿家出嫁有几个能坐得上花轿的,就她没福分,大好的日子醒不过来。抬走吧抬走吧……”
一阵颠簸后,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原本平躺的身体也被扶着立了起来靠在什么东西上。她感觉到怀里有个圆圆的硬物,实在硌得慌,想要拿开身体却又动弹不得,于是只能作罢。
她身边坐了个人,应该是接亲的,因为她听到那人一路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新娘子出门了。”
“新娘子起轿了。”
“新娘子上路了。”
“新娘子,到了。”
……
她被扶下花轿,然后一路直接到地方拜堂,拜堂途中也听不到一点声音,这让她觉得十分奇怪,直到拜完堂后,有人扶着她转身,怀里的东西突然滚落在地,扶着她的人忍不住一声惊呼,“哪里来这么大的珍珠?”
她心里也一惊,然后忽然想起之前巨蚌曾给过她一颗很大的珍珠,足有鱼篓口那么大,可如果真是那颗,这样大的物什,为何这一路都没被发现?
“这是她家里的陪嫁?”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忽然这样问道。
扶着她的人有些小心翼翼,“肯定不是,她家里哪能给得起这样的陪嫁?这一路上我也没看到这东西,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总觉得有些……”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懂了话中之意。
沉默片刻后,那道苍老的声音开口道:“既是这样,那就让她带着入棺吧。”
身边的人应了声是,就想扶着她往外走。
她心里一咯噔,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两个字:“入棺。”
这怎么行?她一个大活人,怎么能真就这样入棺?钱家竟真的打算将她活埋了?
思绪纷乱中,身边的人已经扶着她不知走到了哪里,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劲,这股劲来势汹汹,就连身体也忽然能动了,但她并没有动,而是如之前一样被一路扶着往前走去。
没走多久,身边的人就停了下来,她听到耳边传来海风呼啸声,那人低声对她说道:“新娘子,入棺了。”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她突然猛的甩开身边那人的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落地,她也算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们眼下正处在海边,除了她以外还有十来个人,每个人都是一身丧白,唯有之前扶着她的那个中年女人穿了身红衣,混杂在一片丧白中尤为显眼。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停着一口棺材,棺材里依稀有个人影,但她知道,那只是村长儿子的衣冠。
或许是因为她的举动太过突然,以至于原本正朝她走来打算将她装敛进棺材里的几个人都被吓得停在了原地踟蹰不前,最后还是之前扶着她的那人率先反应过来,大喊道:“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朝她围了过来,她咬咬牙,转身就往海里跑去,事已至此,她就算跳进海里淹死,也绝不愿被封入棺材沉进海里憋死。
她跑得不慢,可大病初愈的身体,再加上她距离海水仍有一段距离,所以很快她就被抓了回来。
女人手里拿着盖头,在她憎恨而绝望的眼神中往她头上盖,一边盖一边淡淡道:“天地高堂已经拜过,你现在是钱家的人了,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听钱家的话去陪你夫君吧。”
话说完盖头也早就重新盖好,她退到一旁,静静看着那几个人将小渔按进棺材里,然后盖上棺材盖并钉死棺木,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到后来小渔就不反抗了,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就没再在意这些,看着几人将棺木抬上船后,她便跟着其余的人离开了。
船上的几人需要将棺木运到海中,钱家那个儿子出事的那片海域,然后将棺木沉下去,把他的新娘送给他。
船出海时天色已晚,若不是因为成婚需要在这个时辰,再加上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海上不太可能出现大风暴,他们也不会同意这时候出海,一般这个时辰,渔民们早就都回家了。
小渔静静躺在棺材里,怀里抱着那颗珍珠,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的憎恨绝望过后,她竟慢慢平静了下来。这样黑暗而狭小的空间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不知道是不是逃离无望,又或者她已经快要死了,以至于脑海里竟浮现出许多往事来。
“阿姐,这里好冷啊,你在看什么啊?”
“阿姐在看海里的鱼,你说这深海里是个什么模样?”
“不知道……阿姐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阿姐,你是不是因为阿爹阿娘骂你,所以生气了?阿姐你别气,也别难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会像阿爹阿娘说的那样,让你养我,拿你的聘礼给我娶媳妇。”
“嗯……那里有个贝壳好好看,我去捡回来,你乖乖待在这里别动。”
“阿姐你别去,快涨潮了,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没事的,乖,你往后退一点,这里不安全。”
“可是……”
“我去了啊!”
海浪声越来越大,年幼的她却无知无觉盯着那个小小的蓝色贝壳,一心想将它拿到手,以至于忽略了远处焦急而稚嫩的呼喊声。
“阿姐!阿姐你快回来!”
“阿姐!危险啊!!”
……
后来呢?那个小小的孩子拽了她一把,自己被海浪卷走消失无踪。
她为此难过了好久好久,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时常会回到海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整个世界忽然就寂静下来,再也没有了那个稚嫩的唤她“阿姐”的声音。
再后来,等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时,阿爹阿娘突然就神神秘秘告诉她,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而她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被裹在襁褓里由木头雕刻而成的,她的弟弟。
那张曾稚嫩地唤她“阿姐”的脸庞忽然出现在眼前,取代了呆滞的木头人脸,她不自觉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却被怀里冰凉的珍珠唤回了些许神智。
恍然间她才记起,自己现在被装在棺材里,正要沉入深海成为钱家儿子的新娘。
或许是已经到了地方,棺身忽然一阵晃动,紧接着就传来“噗通”一声。随着闷闷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正在迅速下沉,与此同时,她的神智又逐渐模糊起来,绝望再次无可抑制的从心底升起。
那是一种带着强烈窒息感的绝望,来得莫名而又理所当然,迅速侵蚀她的理智,吞噬她眼前仅剩不多的光明。
她想起幼时见到过的大鱼,渐渐的大鱼与不久前所见重合在一起,那样熟悉而陌生的,瑰丽而奇诡的海底世界,那些似幻似真的梦境与记忆,一点点在眼前清晰起来。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眼前忽然涌现出一道光明,是一道莹莹的蓝光,破开了黑暗,将她带离这令人绝望而窒息的地方。
一条莹蓝色的大鱼带着海浪在她耳边哀鸣,它的身形硕大,鸣声孤寂,它有着如梦如幻的蓝色光芒,出现在她生命中两个最伤心绝望的时候,带她逃离所有苦难,沉入无忧无虑的深海。
而这次,它又出现了,那条从小到大一直留存在她记忆深处的大鱼,那条梦中月下一跃而起后坠入海中,激起一片莹蓝波光的大鱼。
它终于还是来接她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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