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勤
死寂的黄昏,一个枯瘦的老人靠在老炕边上,一直呆坐着。随着窗外的天渐渐黑严,他湮没在了黑暗中。如果不是他干瘪的胸膛在轻微地起伏,你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只是中风瘫在了炕上;他也不是完全不能下炕,拄着拐杖是能勉强走走的。自从中风以后,每一个孤寂的夜都成了挑战。在以前还能串串门,到老哥们那聊聊天,哪怕已掉光了牙的嘴根本说不了几句顺溜话,只是一块儿呆会儿都觉得满足,然而怎么就那么寸,摔了一跤,他那条右腿就废了!
老哥们们过来得少了,直到好久都没人来。不是他们故意疏远他,而是有的死了,有的太老即使没灾没病也出不了巷子口了。
他也是有儿女的,不过全在外面打工,只过节时偶尔回来一次,给他买不少吃的,在柜上堆得小山似的。他不记得上次儿女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是好久之前,在他摔瘫的那次,说着注意身体这类相同的话,不同的是买了更多吃的。他有时就这么枯坐在炕上,望着那堆吃食,怀疑自己在死前能不能吃完。
他当然不怨那些食物,是它们维系着他飘摇的生命。可光那些就够了吗?黑暗中,他望着叹口气。他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只知道自己得吃它们,得活着。可活着,于他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为儿女,他得活着。想到这,他动了,黑暗中以两只手爬到炕沿,拉着了灯。屋里亮起一片昏暗的光,清晰地照亮这老屋的孤寂。这屋实在没什么家具,只几乎占了半间屋子的一盘老炕,和对面墙下同样占了一面墙长度的一个老式躺柜,在躺柜和老炕之间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本来桌子是在两把椅子中间的,他瘫痪后为拿东西方便,把桌子移到了炕边。
稍稍趴起,他把手伸向炕边桌上的豆粉袋,却发现空了。他鼻子里呼出一息无奈又疲惫的气,身体再向前蹭,又回身两手扒拉着托累他的废腿,再努一口气,正支起上半身,要爬下炕,他突然失了重心,从炕边翻了下去。
老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即使是屁股先着地,也摔得生疼。他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又动了。他想爬起来,身上却十分软弱,甚至两臂都撑不起已无甚重量的上身。羞辱使他气愤又着急,他握着拳头虚弱地打着地面,眼里浸出了泪花。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因实在撑不起来,看着面前稍矮的椅子,他爬过去,奋力地一点点挪动。仅一米多远,他爬了一分多钟,终于来到椅子下,大口喘着气。这么呆了一会儿,他攀着椅子倔强地爬着。
也只半米高的椅子,他几次没能爬上去,终于那条好腿生出了些力气,才借着这种劲爬上了椅子。他脸挨着椅座,两手扒着椅子后背,使那条好腿跪在椅子前,这么支撑着好一会儿,又开始爬。
他用左腿支着地,左手撑着椅座,扬起了右手,抓着了桌子面;又一努力,他抬起了左手,正要再扒过去,忽然把桌子扒翻了。桌子上的暖壶和磁碗划拉一声,全掉落在地。幸好只是家伙式儿摔烂了,没有砸伤他,也幸好暖壶里没有水。
老人跌翻在地,像被打败一般躺倒,呆呆地望着老旧熏黄的房梁。好久,他推开压在腿上的桌子,起身看到桌角有一袋老鼠药,也才发现桌子底下掉了一袋豆粉。
他伸过手去,犹豫片时把那袋老鼠药拿在了手里,一直呆望着。因想到儿女,他眼里顿时浸满了泪,又想到这也是对儿女好,他打开了纸袋。
正这时,屋外传来了动静,他一怔,正要送往嘴边的手停了下来。屋里进了贼,确切说是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踢响了门外的一个矮凳,进了里屋。
因老人倒在炕下,他没看见他,直到从柜上的那些食物里掏出一小块蛋糕,回身时他才看到了老人。他俩都呆了,都有些慌。小男孩怔在了原地,老人忙合上枯干的手,遮掩着手中的老鼠药。
“我……”小男孩不知所措了。
老人望他片时,说:“你是巷子口老吕家的吧?”
“嗯。”小男孩低着头。
小男孩还愣呆的,老人说:“你喜欢吃这个?”
小男孩红着脸,低着头。
老人望着他,说:“你吃完,再跟我要,我有很多。”
小男孩望着老人,不确定听到了什么。
“那是送给你的。”
小男孩愣怔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出屋时,老人又叫他,小男孩停在门前。
“你还来吗?”老人眼神切望地。
小男孩回头望着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跑了出去。
一直到听不到声音,老人又动起来,他把手中的老鼠药重新包好,放回桌脚,奋力地再度爬着……他终于爬上了炕。
四周又没了声音,老人望着小男孩曾站立的门口,一行老泪淌下。
作者简介:
一勤,原名孙大勇,曾获第22届、25届汉新文学奖(美国),著有长篇小说《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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