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作者：朱艳
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在她高考那年，外婆走了，没有等到她的好消息。她大哭一场后，就一头扎进学习中，因为美术省统考而错过了第一轮的复习，她的学习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得心应手了，龟速解题经常忙到深夜，别人已经倒背如流的名篇、词汇她就像初学一样陌生。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她恨不得把一分钟变成两分钟来用，她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了。尽管没有浪费掉一分钟，她的文化依然弱势，怎么也赶不上大部队，你在努力，别人也在努力，没有人停在原地。那段煎熬的日子里，她像躁动不安的小兽，家中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母亲常常偷偷跟父亲叹息，要是外婆在就好了，在外婆跟前，她永远是柔软的，像云朵一样。而外婆就是淡淡的清风，云随风动，天高云淡。
成绩出来了，在意料之中。录取的大学揭晓了，也在意料之中。
天忽然发了狂，连续几天的高温快把人烤熟了。一天午睡起床后，她忽然说自己要去乡下外婆家。父母都愣住了，天这么热，外婆家又没人，去那儿干嘛呢？我要去告诉外婆我考上大学了。等你去上大学时我们再去跟他们告别吧。我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大家不都想第一时间知道吗？
父母带着她回到那个锁了许久的院落，又去旁边的小店买回黄表纸和冥币等，小店奶奶问她考取了哪里，替她高兴了一回，又叹息说要是你外婆还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呢。大概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又喃喃自语，不说了，不说了，再说眼泪要往下抛了。
地里收割完油菜就没有再种庄稼，外婆的坟上爬满了绿色的拉拉藤，一柄柄芦苇像坚硬的宝剑直刺青冥，父亲拗了好久才能拗断一棵。四处漫游的拉拉藤像铜墙铁壁，完全遮没了路径。“要不，你们就不要下来了，远远磕几个头吧。”前面探路的父亲好不容易走到坟前。“那怎么行呢？都已经来了，怎么也要下去的。”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坟前，母亲的腿上已经被拉拉藤划了好几道血印。汗水不断从脸上流下来，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好不容易清理出一块地来焚烧纸钱。烟袅袅而起，带来了纸钱灰的味道，她咳嗽了几声，跪下开始磕头。你不是要告诉他们好消息的吗？咋不说呢？母亲不解地问。她还是不做声，又磕了几个头。为啥要说出来呢，她在心里说也是一样的。还是父亲理解她。爹，妈，宝儿考取大学了，特地来告诉你们……母亲一边磕头一边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就像他们健在时那样。只是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在说，没有了应答的声音。
黄表纸和冥币都烧完了，烟还没有散去，原野一片寂静，西天却烧起了胭脂般的晚霞，就像以前外婆杯中的葡萄酒一样。外婆一定听到了她的好消息，就像喝了葡萄酒一般醺醺然呢。外婆一直关心她的学习，希望她考一所好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村中的几个熟人，都关心地问她录取了哪里，替她高兴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外婆，要是你外婆还在该多高兴啊。
完成了这一庄重的仪式，离开时，邻居们都围了上来，像外婆生前一样冲她挥手作别：“以后常回来看看，外婆不在了，我们都是你的外婆。”
要是还能像原来那样常回来看看多好啊，家里有慈祥的外婆，村里有盼她回来的刘琪。但上了大学，故乡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了。她只能在别人的故乡，做回家的梦，见想见的人。
作者简介
朱艳：江苏靖江人，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