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谢俞是被一阵噪杂的电流声吵醒的。
早上六点, 疯狗已经开始在广播里抑扬顿挫地喊:“早上是我们精力最充沛的时候, 千万不能懒惰,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迎接新的一天、新的挑战。”
“同学们,我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疯狗两句话话音还未落, 走廊上已经热闹起来:“准备个屎啊!”
“这是在残害祖国花朵——!”
“哥们你别拦着我,我要爬上去剪电线,这个破广播我今天一定要给它拆了, 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听到这,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想去拿床头的闹钟看看时间,虽然拿到手之后多半直接反手把闹钟砸出去。
然而他动了动手指, 只觉得浑身都疼。
谢俞半睁开眼,入目就是贺朝的侧脸, 单人床挤下两个人还是有点勉强,为了多腾出来点位置只能侧着睡。
这人没醒,但被闹得睡不太安稳, 搭在他腰间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谢俞的目光从他脸上往下移, 触到贺朝脖子上那几道不太明显的红印,关于昨晚的记忆才一点点回笼。
……
那是他抓出来的。
谢俞把头埋进枕头里,再度阖上眼,昨晚那些画面跟电影回放似的在他脑子里转。
他对谁上谁下其实没什么想法,本身性子就冷, 如果不是贺朝,如果不是这个人,可能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
加上昨晚喝得多,虽然思绪清醒,但仍旧不受控制,被贺朝按着弄。
在疯狗开始说第二个话题的时候,贺朝终于转醒,抓了抓头发,低声问:“早,几点了?”
谢俞想说“别吵,自己看”,喉咙发干,说出来的话却哑得不行。
他缓了缓,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面上。脚踩上地面的一瞬间,“嘶”地倒抽了口气。
贺朝也知道自己昨晚弄得有点狠,但谢俞刚开始在床上硬得可以,不停挑衅他:“你行不行啊。”
等他真的下手重了又受不住,浑身紧绷着,隐忍又不情愿地求饶。
想到这里,贺朝半坐起身问:“还疼?”
谢俞有点烦。
他弯腰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宿醉带来的头疼,以及浑身上下那种不适感席卷了他:“你说呢。”
贺朝:“那我下次……”
“没有下次了。”
谢俞拉开门说:“技术太差。”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贺朝动作莽撞又生涩,还没轻没重的,谈不上什么技术。但比起生理,更多是心理上的快感。
这个人是我的。
毫无保留。
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是。
谢俞本来打算回去收拾收拾就去教室上早读,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一觉睡到中午,睡醒已经是午休时间。
贺朝拎着饭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被子里窝着。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贺朝把手里那份餐盒往桌上放,又走到床边,伸手在他露出来的头发上揉了两把,“听话。”
回应他的是谢俞反手往他身上砸的靠枕。
“……”
谢俞扔完之后才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间,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有点乱,领口歪斜。
贺朝看了一眼,没敢再看。
谢俞下床,弯腰从衣柜里拿了两件换洗衣物。
贺朝就靠着独卫的门,听着里面传来的流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早上迟到了好几个,老唐拉着他们上走廊挨个问,这帮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会找借口……”
早上迟到了好几个人,昨晚在天台上喝着酒畅谈人生的几个住宿生都差点起不来床,六七个人齐刷刷站在教室门口,站成一排。
老唐脾气虽然好,但是这种一迟到就迟到一个连的操作也是头一回见:“你们怎么回事,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丁亮华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对不起老师,我睡过头了。”
老唐从排头问到排尾,挨个问过去。
得找借口,这借口还不能重。越往后问越考验他们的想象力。
最后连走路走到一半裤子突然档破了这种借口都能让他们找出来。
“老师,我走到教学楼楼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下身传来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那一刻,我感觉我的时间停滞了,我的世界从彩色变成了黑白。”
贺朝学得挺像。
谢俞摁下淋雨器开关,随口吐槽:“他脑子是不是坏了。”
浴室流水声逐渐消失。“你感觉怎么样,”贺朝又说,“……不然下午也别去了,你再睡会儿,我去跟老唐请假。”
虽然身上还是不太舒服,但也没到贺朝担心的那种程度。
谢俞套上衣服,拉开门说:“我又没残。”
“我技术真的很差吗,”贺朝往边上让了两步,还是很在意早上那个话题,“你不是叫得挺爽。”
“……”
谢俞很想说,那他妈是疼的。
吃过饭,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谢俞跟贺朝两个人回教室的时候,万达正好往外头走,迎面撞上。
“俞哥,你终于来了?真不该买酒,我早上差点没起来床,多亏我室友把我从床上踹下来……”
万达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多看了几眼,隐约看到谢俞脖子上、靠近衣领的地方,露出来一点红印。
谢俞肤色本来就白,凑近了看能看到蛰伏在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
那一点红看着格外显眼。
“对了,”等谢俞走过去,万达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个事,“刚才老唐来了趟,让你去他办公室找他。”
这学期以来谢俞很少翘课,也没再打架闹事,比以前省心很多。
各科老师也经常议论这两位“风云人物”。
“那个贺朝,上学期期末考得不错啊,”一名女教师批完作业,把椅背往下放,打算躺着睡会儿午觉,嘴里念叨了两句,“老吴教导有方,四十九分,很不错了,我记得他以前总考十分二十分……”
午休时间,老师办公室里没什么学生,几位老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
老唐没参与讨论,忙着整理手边的东西,直到谢俞敲门进来,他才抬头:“来了?坐。”
谢俞以为老唐多半是找他谈上午翘课的事,正要说‘下次注意’,就见老唐把手上那叠厚厚的资料往他手边推。
最上面那张A4纸上标着:考点归纳与总结。都是很基础的东西,从初中的知识点开始整理,头一行就是“议论文的表达方式”,重点的地方用红色字体标注。
谢俞看得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是我假期抽空整理的,还不太完善,你回去跟贺朝两个人一起看,或者再复印一份也行。”
老唐拧开水壶瓶盖,把枸杞茶倒出来:“你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平时背的少,这些东西多看多背,做题的时候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答题……”
说是‘抽空整理’,但这叠资料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时间。
然后老唐又斟酌着说:“以你现在这个成绩,高考还是有点危险。”
谢俞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会没关系,但是老师留的课后作业,还是要尝试着做一做,”老唐叹口气,接着道,“还有上课别总看漫画书。”
开学这段时间,谢俞虽然没再继续装差生,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太认真、前途堪忧的样子。
二中教学难度不够,平时布置的课后作业太简单,他跟贺朝都不怎么写。看两眼就知道答案,没有动笔的必要,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些题上,还不如多做几道难题。
上课也是一样,听到有意思的地方才抬头听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在看自己买的那套竞赛题。
这学期开学到现在不过短短半个月,还没考过试,谢俞第一次意识到“学渣”这个包袱在身上挂得有多沉,甩都甩不掉。
谢俞张张嘴,想说老师我不是,我没有。
“对了,还有这个。”老唐喝了两口茶,把水杯放下,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他跟贺朝以前的考卷。
他跟贺朝两个人从来不订正,但是现在每道错题边上都被老唐用红笔做了标注,不光标了正确答案,连解题思路、简易模板都用便利贴贴在边上。
谢俞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只觉得学渣包袱重得能直接砸死他。谢俞没碰到老唐这样的老师。
以前在黑水街的时候,因为成绩突出,班主任经常让他去参加一些竞赛活动,除此以外没什么其他交集。来了二中之后,各科老师只求相安无事,少惹事就行。
看着这份资料,谢俞终于理解贺朝说的那句‘我怕吓到他们’——这位三班班主任,是真的把他和贺朝当成需要帮助的学生。
还有平时为了他们学习成绩操心的学委。
贺朝不过期末提高了十几分,三班这群人在班群里比自己考了好成绩还高兴。
……
手里这份资料陡然间变得越来越沉。
老唐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摆摆手说:“行了,回班吧。”
谢俞拿着那叠资料回班的时候,三班教室里闹成一团,学校大概又要组织什么体育活动,罗文强举着单子喊:“——还有人吗,还有谁想参加?”
贺朝坐在后面瞎起哄,见他来了,才止住嘴边的话。
谢俞直接把资料往桌上扔,贺朝伸手翻了两页:“老唐找你说什么了,这他妈什么玩意?”
“资料,”谢俞说完,又暗暗吐出一口气,犹豫了会儿反问,“你……那个计划书呢?我看看。”
“什么?”
谢俞说:“稳步提高。”
罗文强还在台上问有没有人愿意参加。
有人刚从外边回来,听到这句问了一嘴:“什么活动啊?”
罗文强说:“篮球赛!激不激动?是不是感觉到男人的热血在燃烧?”
“不是说取消了吗。”
“听万达说是疯狗跟上面申请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申下来了……”
去年篮球赛比到最后差点打起来,疯狗为了这事在全校面前通报批评,骂得挺狠,扬言说要砍了他们这个项目,以后都给他滚去踢毽子。
然而私底下向校领导求情、把篮球赛求回来的也是疯狗。
上课铃响,他们还舍不得放弃篮球这个话题,被老吴进门的时候数落了两句:“你们开会呢,听没听到上课铃?”
下午第一节课,老吴讲了几个新知识点,又让他们当堂做几道训练题巩固巩固。教室里只剩下拿文具的时候,修正带碰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以及几位同学小声交头接耳问题目的声音。
谢俞捏着笔,桌上还是那本被所有老师误以为是“漫画”的竞赛书。
内心有点绝望。
贺朝趴在桌上,没睡着,伸手把谢俞手里那只笔一点点抽出来:“你怎么想的?”
谢俞掌心突然空了,他把竞赛习题合上,心说还能怎么想,学渣包袱太重而已。
“在想要不要给别人留条活路。”
第九十四章
贺朝正要说话, 半截粉笔头精准无误地砸在他桌角。
老吴给他们几分钟时间做题, 心想题目简单, 这会儿也该算明白了,抬眼就看到两位年级垫底凑在一块儿亲热:“后面两位,知道你们感情好, 上课时间能不能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吗。”
“有魅力有魅力,”贺朝相当配合,扬声说, “老唐是二中郭富城, 您就是二中刘德华。”
谢俞对贺朝这种睁着眼睛瞎拍马屁的本事也是很服气。
老吴被夸得飘飘然,在一片哄笑声里, 这位跟刘德华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中年男人抬手理了理头发,从容不迫地接了句:“想当年, 我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台下人笑得东倒西歪。
闹了一阵,几个本来昏昏欲睡的同学都清醒不少, 老吴见好就收,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刚才让你们做的题,答案算出来没有?”
整节课就讲了几个新定理, 课堂练习也没什么难度。谢俞撑着脑袋听了两句, 贺朝突然伸手帮他把衣领往上拉:“干什么?”
“那个,”贺朝顿了顿,然后不太自然地说,“吻痕。”
“……”
贺朝:“我下次注意。”
谢俞想说‘滚蛋’,话还没说出口, 耳尖却有点发热。等老吴把那几题讲完,正好下课。
大家早就盯着黑板右侧那行课表上“体育”两个字看了半天,满脑子都是下节体育课。
老吴下了课还是放心不下两位年级垫底,单独把两人叫过去问:“你们俩留一下,这节课我讲的题听懂没有?”
题目没什么难度,谢俞斟酌了一下:“懂。”
贺朝:“我也懂。”
老吴压根不信:“你们懂什么懂!”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不懂装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下节体育课,就想着去操场玩是不是。”
“不是,是真的……”
老吴毫不留情打断:“你们这点小伎俩,我还不知道,我再给你们讲一遍这题。”
谢俞:“……”
贺朝:“……”
等老吴讲完题走了,罗文强继续吆喝上节课课间没有吆喝完的内容:“大家有没有想法啊,还有谁想参加的吗?”
虽然平时跟刘存浩他们组了个固定队伍,但面对正规比赛,还是想尽可能给班级捧个奖回来,罗文强继续暗示道:“其实我是这样想的,只要俞哥肯打配合,朝哥少点套路多一点真诚,咱班应该能挺进决赛。”
这话暗示得很明显。
谢俞被吴正强行灌输了一遍“不会不可耻,千万不要不懂装懂”的人生哲理,心很累,毫不留情地说:“那你就想想吧。”
贺朝:“我觉得我同桌说得对。”
罗文强无话可说:“……你们俩是觉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刘存浩听到前半句“俞哥打配合”这几个字,就觉得这个计划没戏:“你不如期待一下你的队友我突然球技猛增,变成二中流川枫。”
罗文强心情复杂:“耗子你滚吧你。”
贺朝是真对这种比赛没兴趣,私下打打倒还好,争来争去的没劲。
“说真的,我就不了,”贺朝敛了笑,“你们到时候记得注意一下四班那队。”
这学期换了课表,三班体育课正好跟四班撞在一块儿。还没上课,操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零零散散地坐在跑道上围成好几个圈,乍一看分不清哪个班是哪个班。
太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晃得刺眼,谢俞坐在贺朝身后借着他挡太阳,低着头摆弄手机,给顾女士回消息。
-最近怎么样,饭一定要要好好吃,别熬夜。
-嗯。
谢俞刚敲下一个字,手机屏幕还是有点反光,他又往前俯了俯身,额头刚好抵着贺朝后背,清楚地感受到这人笑起来的时候,胸腔轻微震动。
然后他接着回复:知道了,挺好的。
说话间,四班的人拿着球过来,经过三班那个小圈,停下脚步,笑着扫了他们一眼:“你们班报了哪些人?”
不等他们回答,又说:“球场上见。”
梁辉走在最后,没穿校服,腰侧还吊儿郎当地栓了条非主流铁链,细链子上挂了个十字架,没说什么话,但是走过去之后,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他们几眼。
上学期跟四班的人在球场上闹了点不愉快,但罗文强他们把这点破事放在心上。
罗文强看着他们走过去,只觉得有点怪,挠挠头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谢俞回完短信,抬头正好对上梁辉晦暗的目光。
然后他看到梁辉缓缓抬起手,比了个中指,中指只比划了一瞬,不确定到底对着谁。
离篮球比赛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
二中篮球赛办得不是很正规,为了节省时间,压缩了比赛时长。
为了迎接这次篮球赛,罗文强加大了训练力度,不光是体育课和午休时间,就连课间十分钟都要带着球队里的人跑下去练球。
贺朝跟谢俞两个人虽然不参加,有空也会陪着他们作为“对手”练一阵。
“耗子,我发现你不光走位神奇,你的投篮技术也很让人诧异,”贺朝停下来,用衣领抹了一把汗,“你昨天还百发百中,今天直接变成手残?”
他们班虽然心怀梦想,但球队总体实力不高。尤其刘存浩状态不稳定,好的时候什么都好,状态不好死活不进球。三班本来都已经准备了好来个一轮游。
没想到第一轮险胜,挺进了第二轮。
谢俞也停下来,随口问:“第二轮抽签抽了吗,跟哪个班?”
罗文强说:“还没呢,明天比赛前抽。”
三班运气不佳,第二轮抽到了四班。
抽签的时候,疯狗正在广播里重复播报:“——参加篮球比赛的同学,中午十二点球场集合。”
罗文强翻开那叠方正的纸条,上面赫然是一个数字:4。
三班同学都坐在旁边看台上给他们加油打气。周围坐满了人,甚至还有其他年级的人过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
裁判接过那张纸,报了四班的名,梁辉他们起身往球场中央走。
随着裁判吹口哨的声音,谢俞隐约感觉到右眼皮跳了几下。
紧接着,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开局三班明明占了优势,罗文强抢到球之后正准备传给刘存浩,四班队伍里那个穿六号球衣的紧贴罗文强不放。
在裁判看不到的地方,故意拌了罗文强一下。
之后万达拿到球准备上篮,梁辉不光盖下他的球,在盖球的时候甚至故意撞上去,造成了所谓的“误伤”。
场上人多,两队人动作又激烈,不断挤压、攻防、对抗,谢俞几乎都要以为这两个发生在眨眼间的细微动作是他眼花。
但不止这两次。
因为抢篮板的时候,他看到梁辉的手肘明显故意往刘存浩眼睛上撞。
刘存浩吃痛,手一松,捂着眼睛缓缓下蹲。
裁判紧急吹哨。
他们这些小动作做得极其隐蔽,背着裁判,甚至还互相打掩护,谢俞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操”,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
之前听贺朝说过这队人手脚不干净,没想到能不要脸成这样。在四班这群人面前,罗文强他们这一个月为了这次篮球比赛做的所有准备就像个笑话。
“裁判,他们又犯规!有这样打球的吗,什么意思啊。”
短短十分钟时间就来了这么几出,罗文强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下去。
梁辉摊摊手,无辜地说:“不好意思,真的是不小心。”
虽然梁辉平时人缘不好,甚至不少人都看他不顺眼,但篮球比赛这种班集体活动,很容易激起集体荣誉感,四班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替他说话,有个女生说得尤其大声:“我们哪里犯规……”
许晴晴当场就炸了,扭头说:“你是不是眼瞎?”
谢俞也坐不住,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到贺朝坐在边上慢条斯理地把矿泉水瓶盖拧回去,然后反手猛地砸了出去。
里面还有大半瓶水,砸在台阶凸起的棱角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最后撞在橡胶地板上。
本来还在争吵的两个班被这声震得瞬间安静下来。
贺朝脸色很差,从罗文强抽到四号开始,眼神就一点点往下沉。
贺朝扔完矿泉水瓶,站起身,二话不说直接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里面只穿了件短袖,然后他随手把外套往边上扔:“——耗子,回来。”
“换人。”
看台上其他围观的人只知道东楼谢俞杀人不眨眼,传闻中的贺朝还挺好相处,现在一看,这哪里是好相处的样子。
校霸这个名号不是瞎吹,气场太强,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存浩刚才被梁辉撞得太狠,直到现在还蹲在地上没缓过来,他一只手捂着眼睛,有点模糊地、看着贺朝跨过台阶往球场上走。
刘存浩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浑身戾气、那个把杨三好按在厕所地板上摩擦的贺朝,只是这次心境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贺朝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喊:“老谢,打不打?”然后刘存浩看到他们班那位怕麻烦、死活不肯参赛、扬言不打配合的大爷也跟着站了起来。
谢俞把袖子往上撂,回了一个字:“打。”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架。
三班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一种被瞬间点燃的热血和自豪席卷了他们,刚才被四班打压跌到低谷的士气又再度高涨起来,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刘存浩被气氛感染,下场前没忍住也跟着放了句狠话:“四班的,你们找死。”
第九十五章
“不是喜欢犯规吗, ”贺朝走到半途, 弯腰把刚才万达失手砸出去的球拿起来, 手腕发力,运了几下球,说话时语调听不出情绪, 又道,“接着犯啊。”
谢俞没说话。
他直接从看台围栏上翻下来,手撑在栏杆上, 整个人腾空跃过去, 在一片沸腾声中不紧不慢地往三班球队里走。
两队人面对面站着。
贺朝说完,反手把球扔给四班那队, 球正正好好落在梁辉脚边。
梁辉说不害怕对面这两位校霸那肯定是假的。
他虽然平时在班里横着走,也只敢窝里横, 典型的欺软怕硬。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看, 极速膨胀的自尊心和胜负欲让他顾不了那么多。
裁判又吹了几声哨,站在两队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生怕两队人打起来。尤其看台上这些人还在边上煽风点火, 瞎起哄。
四班的人也被彻底激怒,站起来喊:“辉哥,加油!”
听得裁判头都大了:“你们冷静点,干什么呢,打球还是打架啊……比赛第二友谊第一。”
梁辉一开始没太听懂贺朝让他们‘接着犯’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贺朝他们重组的队伍聚在边上临时商讨完战术, 再重新上场的时候,他才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犯规又怎么样。
让你犯规都找不着机会。贺朝刚才在看台上看了十分钟,把四班那帮人的套路摸得差不多了:“等会儿你们配合老谢,他突破能力强,打快攻,就是打起来六亲不认,配合就别指望了……你们小心别被他误伤。然后体委你盯六号,我盯梁辉,架死他们。”
裁判眼瞎没法治,只能不让四班这队人凑在一起为犯规打掩护,争取下半场把分数拉回来。
罗文强惊讶于贺朝对赛场的观察能力,愣了两秒,连连点头:“行,我会注意的,不让俞哥伤害我。”
谢俞不太乐意,皱眉说:“我?”
“你什么你,”贺朝手搭在谢俞脖子上,凑近了说,“你,单排玩家,永远的孤狼,别想了。”
贺朝上场就组织了一次来势汹汹的快攻,主场完全交给谢俞,四帮这帮人没遇到过这么野的打法,一时间被攻懵了。
梁辉被贺朝盯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俞拿到球之后一连越过两个人,根本不给别人贴身的机会。
攻势太猛,两个人防不住。
“辉哥!”
四班那个六号球衣好不容易脱离罗文强的控制,还是没能来得及上去把谢俞拦住,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句:“拦啊!”
梁辉“操”了一声,心说拦个屁拦,贺朝防他跟防贼似的,根本过不去。
球砸中,篮筐里落下的瞬间,看台上三班全体起身“哦——”了一阵。
谢俞配合倒也没那么烂。
主要从篮球比赛开始筹备的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也多少也跟着他们打过几次。罗文强这段时间防守技术大幅上升,就是跟谢俞一对一打了好几场练出来的。
谢俞进了球,往回倒退两步,正好退到贺朝身侧,两个人击了一下掌。
贺朝扯着衣领扇了两下风,笑了笑说:“我家小朋友真帅。”
谢俞换了个位置,准备回防,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男朋友也很帅。”罗文强刚才差点扭伤脚,站在篮下,一边趁着这个时间暗暗活动踝关节,一边察觉自己眼眶有点热:我日,男人的热血。
“俞哥!酷!”
“帅爆了!干他们!”
梁辉听着耳边这些声音,暗暗吐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一阵,他略微弯腰,手上着运球,眼神阴鸷:“操。”
三班回防,四班那队开始占主导地位。
梁辉带着球进攻,本来以为能够扭转局势,结果没想到谢俞以攻为守,直接抄了他的球,连对峙这一步骤都直接省略。
两次下来,梁辉逐渐摸清三班的作战套路,两个人防不住他,那就三人连防:“防死他,操他妈的,把谢俞防住了,剩下的人都容易解决。”
梁辉盘算得很美,想控制住谢俞,维持两队的比分,压着三班别让他们追上来追得太快。
这招却正中贺朝下怀。
四班那群人以为谢俞是主攻,贺朝就是个组织整个队伍行动的后卫,哪料谢俞被他们防住之后,这一轮的主攻就变成了贺朝。
贺朝假动作和套路层出不穷,打球跟耍人似的,几个回合下来直接把比分带了上去。
“……”
看台上只剩下三班的人在喊话,四班士气越来越低迷。
“好球,”谢俞出了汗,把外套拉链往下拉了点,堪堪卡在胸口,这时候才想起来去看边上那块比分板,“还差一分。”
贺朝:“分分钟的事。”
离比赛结束时间只剩下半分钟不到,只差一球。
三班这帮人加快了节奏。
谁都没有注意到梁辉防守的同时,给边上那个六号球衣使了个诡异的眼神,六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本来还在挡谢俞的球,突然间惨叫了一声,整个人连连后退,最后跌倒在地。
六号倒在地上喊:“裁判——他撞我!”
梁辉:“他带球撞人!”
谢俞没想到他们还能突破下限、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你他妈……”“不玩犯规改碰瓷,你们队这碰瓷玩得挺溜啊,”贺朝刚从谢俞手里接过球,听到这话停下动作,“你再说一遍?谁撞你?”
场面失控,两个班的人从看台上下来,聚成一团,你推我搡。
“别吵,不要动手,友谊第一!”裁判吹了好几声哨子,仍然没有控制住这个混乱的局面,嘴里叼着口哨又喊了一声,“——友谊第一!”
二十分钟后。
两个班齐刷刷站在疯狗办公室门口,沿着走廊站了长长的两排。
“你们两个班级怎么回事,啊?!打篮球打得那么热血沸腾,篮球场都不够你们发挥的,怎么个意思,要不要再给你们建个拳击场?办个自由搏击大赛?”
“……”
疯狗本来准备去会议室开会,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没想到篮球赛又出了事,这回不止是两个篮球队之间的矛盾——而是两个班浩浩荡荡四十几号人发生摩擦。
疯狗骂了几句,四班的人不服气,还在那边喊:“是他们先……”
谢俞被这帮人烦得不行,正想骂回去,贺朝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别说了。”
“还没吵够?”疯狗沉下脸,搬出了一套去年就说过好几次的话来,“篮球比赛,还比个屁,以后都别想了,都给我滚去踢毽子——”
两人站在排尾,谢俞听到疯狗说这句反应过来贺朝那句“别说了”是什么意思。
疯狗好不容易帮他们争取回来的篮球赛,结果现在又弄出这种事。
走廊上几阵风吹过来,谢俞被吹得清醒不少。
三班全体低着头,没再说话,任由疯狗越骂越狠,看上去跟理亏似的。
疯狗差点背过气去,临近上课,他也不想耽误两个班的上课时间,缓了缓,最后还是说:“你们好好反省反省,回去每人写一份检讨,明天早上交到我办公室。两千字,少一个字你们明天就提着脑袋来找我!”
疯狗走后,两个班的人也互看生厌,谢俞正准备下楼,却听到梁辉在背后冷笑了一声。
谢俞脚步顿住。贺朝拉着他,怕按照这位小朋友的暴脾气,二话不说上去把梁辉摁在地上:“行了,下节老唐的课。”
然而梁辉却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说:“你们班那个骚扰学生被重点学校开除的老唐啊。”
“……”
贺朝松开手:“你他妈瞎说什么?”
老唐上学期临时转来二中的时候,众说纷纭,什么传闻都有。
有说是二中重金挖过来的,也有版本说他在原来学校犯了事,这个版本当时在学校贴吧里火了一阵,后来帖子被管理员删除,来去如风,没人把这件事当真。
梁辉这脏水说泼就泼,泼完也没骨气真在教导处门口跟他们再打一架。
他刚才在篮球场上已经吃过苦头,谢俞挥上来的那拳打在他腹部,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有种明天晚上放学别走。”
谢俞眉头一挑,这种约架的口吻很熟悉,他正打算问“在哪儿打”,就听梁辉熟练地报出了一串游戏名以及时间地点。
“——《创世纪》断情崖!晚上九点,就问你们班敢不敢来!”
三班全体:“……”
“创世纪”是这两年兴起的热门网游,风靡校园,几乎人手一个账号。
谢俞回想起暑假那会儿周大雷就是因为沉迷“创世纪”才为了件紫武跑出去跟人打架,结果意外遇到了贺朝,蹲在局子里面对面写检讨。
看着梁辉那张脸,谢俞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傻逼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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