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篇文章选自本人著作《地狱归来》第二章 遥望自由 第二节 自编寓言三则（接上回：监狱失火）。以下为文章全文：
监狱殴斗坐牢是人生最大的耻辱，也是最大的煎熬。
新建的牢房大约12平方米左右。里面分为睡觉和洗漱两个区间。中间用一个1米高的水泥墙半隔开。洗漱的地方比睡觉的地方低2寸，大约2平方米左右。地面上有一个不锈钢的坑式便池。每周日，狱方会发给每个牢房便刷和洗衣粉，让犯人清洗便坑和地面。洗漱处的墙壁上有一个不锈钢的水龙头，犯人们就用自来水洗漱，每天洗两次凉水澡，喝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洗漱处墙上对着门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手掌大小的镜子，每周一、三、五狱方会给每个囚犯一个专用的、带自己编号的吉列刮胡刀，我们就对着这个镜子刮胡子。刮胡刀的刀片一个月更换一次。每周一、三、五早上7:00点过后，会有已经工作的犯人将刮胡刀放在牢房门外，由犯人通过门下方的小“狗洞”（送饭口）取进来，用完后立即放回牢房外。这些刮胡刀由专门的犯人进行管理。在远离便坑的侧墙壁上，有四个塑料挂钩，用于挂毛巾。每个犯人每三个月更换一次带有各自编号的毛巾。洗漱处还有红、白各一个塑料水桶，一个用于盛水饮用、一个用于盛水冲洗便坑，因为白天经常停水。狱方每月发一卷手纸。由于纸不够用，再加上当地的习惯，犯人便后都用左手擦屁股，用水冲洗。每两周更换一次牙膏和牙刷及一块洗衣皂。牙刷是短手柄塑料型的，这是出于防范囚徒用牙刷自杀的考虑。每个囚犯还会发给一双人字型拖鞋和一个塑料喝水杯。这是一直要用到离开监狱的工具。各个犯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做上记号，防止串用。
虽然每个人发给一个塑料勺，但可能是当地的习惯，尤其是马来族人的习惯，很多人都习惯用手吃饭。他们把饭捏成团，然后用右手大拇指送入口中。每餐的餐食都是由已经工作的犯人送到牢房，放在牢房外由犯人取进房内食用的。盛饭的工具是一个分隔的绿色塑料饭盒。早餐派发面包，中午和晚上多为米饭，有时是面条或方便面。工作后就可以到囚犯餐厅用餐。每天每个囚犯供应一个水果，香蕉、橘子或苹果轮流供应。听说每顿饭的标准为1.25新元。
牢房的睡觉处大约10平方米。每个囚犯发给两条毛毯、一张草席。但因为天气炎热，草席容易黏在身上，因此很多人选择直接在水泥地上睡觉。每个人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箱，用于装衣服和杂物。每个人三套衣服，为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短裤，都印有名字和号码。每天都由工作的囚犯拿去换洗，当天送回。
每个牢房一般安排4个或3个囚犯，只是在特殊照顾的情况下，才安排一人居住。由于人多而杂，再加上绝大部分时间都挤在牢房里，囚犯们的情绪波动很大，打架斗殴之事常有发生，起因往往都是一些琐碎小事。
狱方规定，在与刑期相匹的月份内不得工作。比如，我被判4年3个月，那么，在5个月之内就不得工作。对一个只判2年的囚犯而言，2个月之内不得工作。而对那些不允许刑期折扣的犯人，还得另加14个月的时间才准工作。如一个姓何的贩毒犯，他被判7年无刑期折扣的徒刑，因而，他只能在小牢房里坐满21个月后才能工作。一般来说，工作后囚犯的情绪相对好一些。而对于未工作而长期关押的犯人而言，尤其是遇星期日和节假日的时候，在一个小牢房里一待就是48小时或者72小时，的确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再加上牢房的墙和地是以沉重的灰色为主色调，就强化了人的压抑感。牢房的灯不是总开着的，只是在规定的时间才由控制室统一开灯。平时（尤其是下雨天）室内暗得无法看书，又不能总是睡觉，在这种情况下，就极容易发生冲突。
有一天，同房的两位犯人打了起来。打得很厉害。第三个犯人劝架，为防不测，第四个犯人就按固定在墙上的对讲器通知控制室。不多久，狱警带着制斗武装走了进来，将两位打架的犯人带出去问讯。
狱警问：“你们为什么打架？”
张犯人说：“他不管别人反感不反感，一早起床就大屁连连，搞得整个牢房臭气熏天。”
李犯人则反唇相讥：“人吃五谷杂粮，又加上没有多大的活动空间，哪能没有点气体呢？倒是你自己，冲凉时经常把水溅到我睡觉的地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吵了起来。狱警让他们停下来，问他们都打在什么地方了。
张犯人就说：“他劈头盖脸地给我脸上打了一拳，把牙都打痛了。”
李犯人还击说：“他把我的眼睛都打青了。”
狱警见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劝了他们几句：“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训诫吗：不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诅咒你们的，要为他们祝福；凌辱你们的，要为他们祷告。有人打你一边的脸，把另一边也转给他打；有人拿你的外衣，连内衣也让他拿去。向你求的，就给他；有人拿去你的东西，不用再要回来。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就应当怎样待人。”
狱警虽是这样好言劝解，但是，劝归劝，法律归法律。按狱中规定，凡打人者，必须增加刑期、实行禁闭、加打鞭刑。
于是，狱警将两位打斗的犯人带到监狱法庭。经过几名监狱法官的合议，决定对张李二位犯人各实施禁闭一周；每人增加刑期15天；对张犯打鞭3下，对李犯打鞭5下。
所谓禁闭，指的是将犯人带到一个地下室单独囚禁。那里没有窗户，室灯24小时亮着，有一个摄像镜头对犯人进行24小时监视。被处禁闭的犯人一人居住在室内。这是仅仅好于CMC的一种严厉处罚。如动手打狱警就会处以最严厉的CMC处罚。
在CMC情况下，囚犯会被戴上手铐、脚镣24小时地锁在固定地方，只能躺着，无法进行任何体育活动。CMC囚室的灯也是24小时亮着，但光线会比地牢亮，不像地牢是霓虹灯。CMC的犯人吃饭是由别的犯人喂，每天给三杯水。而且，每天只给2分钟的时间洗漱，其余时间，大小便就地解决，工作的犯人每天过来帮助清洗一次。
一位24岁的名叫木沐的犯人，曾经经历过6次这样的CMC，因为他6次与狱警对打。他因此被打了2鞭，刑期被延长6个月。木沐亲自对我说：“那真是虐待性的惩罚！”我问他：“明知那么受罪，你为什么还要打人呢？而且，还与狱警对打呢？”他告诉我说：“我控制不住自己，那狱卒看不起我。”木沐从14岁进劳教所开始，已经坐牢10年，今年9月5日出狱。他在监狱里一天工作都没有做过，一直被囚禁在牢房里。他虽然只有24岁，可背都驼了，每天必须吃6粒安眠药才能入睡。我和他是邻居，他早晚大声叫我，向我问安。他还唱歌给我听，并问我好不好听。得到我的夸奖后，他唱得更欢。
张犯和李犯被关禁闭的第6天，各得一梦。有一个声音在张犯的耳边说，请记住：“你们不要论断人，就必不受论断；不要定人的罪，就必不被定罪；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要给人，就必有给你们的。”
有一个声音在李犯耳边说：“为什么看得见你弟兄眼中的木屑，却想不到自己眼中的梁木呢？你不看见自己眼中的梁木，怎能对你弟兄说‘弟兄，容我除去你眼中的木屑’呢？伪君子啊！先去掉自己眼中的梁木，才能看得清楚，好去掉弟兄眼中的木屑。”
听着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张犯和李犯再也睡不着了。想想自己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大打出手，又感叹这几天所受的痛苦。即使是再大的事又怎样呢？即使对方是仇敌又怎样呢？如果爱仇敌，不就化敌为友了吗？
想着想着，两个紧闭的囚室都开了门。虽然两位犯人又和好如初，但是，为防不测，狱方还是将李犯调到别的地方了。唯有张犯还每天和我一起下棋并讲着他的故事。我偶尔也在培训班里见到李犯，也听他讲起他的经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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