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姥姥)
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是姥姥帮忙带大了我们兄妹六个。妈妈常说“等你们以后挣了钱,第一个应该孝顺的就是姥姥”。
那时候父母脾气不太好,小时侯经常挨揍。可是,姥姥从来不会打骂我们,还非常反对父母对孩子们动手。如果我们在家里挨了揍,一定是箭一般地跑去姥姥家,只要到了她们家门口,父母是绝不敢跟进去接着揍的,即使是大声骂几句,姥姥那裹着小脚的身影,也会立马出现,大声呵斥父母。那时候,瘦弱的小脚姥姥在我们孩子眼里就像山一样的高大,伟岸。我们姐妹都下定决心,以后要像姥姥那样慈爱,善良,正直。哥哥弟弟则想着以后能成为姥爷那样既有学问,又从不发脾气的人。
兄妹们挣到工资后,也真如妈妈所说,竭尽所能地给姥姥买吃的穿的用的。每次姥姥拿到东西后先是抱怨我们乱花钱,转身就去拿她藏了很久的好吃东西,有时候是几个梨,有时候是几块她舍不得吃的点心。然后再穿着新衣服,用那双裹足小脚颤颤巍巍地走遍全村,逢人便说这是哪个哪个孩子给她买的,其实家里衣服有的是,这些孩子总是乱花钱,直到对方开始羡慕她的好福气,夸赞我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她才肯心满意足的回家。
哥哥是在姥姥家长大的,直到上学前都不知道自己姓李,从小和老舅睡在一个被窝里,就以为自己也姓周呢。大哥说,在她的印象中姥姥是个勤劳能干的老太太,年轻时候姥爷被征兵走了好几年,姥姥一个人带大了六个孩子。从姥爷上了战场以后,姥姥就开始吃素了。这是当地修好祈福的一种方式,她希望姥爷能平安归来。但我猜测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当时贫困的生活,本身也没什么油水,吃荤吃素一个样。所以选择吃素修好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一个小脚老太太独自带大六个孩子谈何容易,其中的艰辛和汗水一定少不了。姥姥必须和其他男人一样筛沙子,装土,修水库,即使生活再艰难,可姥姥从来没有抱怨过。哥哥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姥姥婆家人带了一点白面来看她,姥姥用那些白面烙了饼,孩子们一窝蜂地跑过去,把烙好的饼抢走了,姥姥就用早上的剩饭泡了点水,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好像自己吃的不是剩饭,而是山珍海味一般。我记忆中也常常有这样的画面,姥姥家炕头的盆子里总有热乎乎的饼,我们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就会偷偷地塞给一个。毕竟当时孩子太多了。随便吃的话谁家也承受不了。
二姐比我们大几岁,所以在她的记忆里姥姥是另一番模样。年轻的姥姥是个勤快泼辣的女人,当时她们家就住在大队部旁边,小队有什么派饭的活都是安排在姥姥家,当时有个大队会计经常和姥姥开玩笑,偶尔也会动起手来,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就很兴奋,这下可有热闹看了。有一次在姥姥家的屋地上,那个会计老头也不知道和姥姥争抢什么东西,本来他们俩人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的,可二姐看姥姥占了下风,就带着一帮孩子在老头后面扯他的衣服不放手,老头眼看自己要输便气急败坏的使出全身力气,以为能挣脱那帮孩子,可在慌乱之中不小心撞翻了水缸,水撒了一地,老头也摔了一身泥。姥姥赢了,在二姐和孩子们的共同努力下,潇洒地赢得了那场比赛,看着满身是泥的老会计一脸狼狈地离开。
姥姥的前半生虽然充满艰辛,但她一直保持着积极乐观的精神面貌,这种情形直到姥爷去世。姥爷一生德高望重,待人宽厚,从来都是笑眯眯地不发脾气,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姥爷。可就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不到七十岁的姥爷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我清晰的记得那是晚上十一点多,姥姥一路哭喊着跑来找爸妈,让他们赶紧送姥爷去医院。等爸妈赶到的时候,乡村医生早就到了,他冲妈妈摇了摇头,说赶紧给老爷子穿衣服吧。
姥爷的葬礼办得简朴但不失隆重。
因为姥姥姥爷一直独自居住,离我家不远,姥爷去世以后,弟弟就搬过去给姥姥作伴了,白天我过去陪姥姥的时间多。我记得姥姥总是望着埋葬姥爷的东山方向,嘴里还不停地念念叨叨。“你也太狠心了,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下就走了,我以后怎么活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我一开始有点心疼姥姥,慢慢地就麻木了。后来姥姥总是一边叨咕一边哭,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直到有一天晚上,停电了,屋子里一片漆黑,睡到半夜的姥姥突然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大声喊道“你不要进来,走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你就站在门外吧,孩子还在这里,你进来的话再把孩子吓坏了,你就拿个凳子坐在门外,咱俩也唠唠嗑。”然后姥姥就和所谓回来的姥爷聊了起来,姥姥手舞足蹈和姥爷说话的样子吓坏了被窝里的弟弟,他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生怕姥爷进来,还像以往那样摸摸他的头。就这样度日如年地挨到天亮,15岁的弟弟飞也似地逃出姥姥家,无论妈妈再说什么狠话,他也不肯去给姥姥作伴了。
自从姥爷去世后,姥姥就一直哭,眼睛也慢慢地不好了。谁都没料到还有更大的灾难降临到这位老人身上,姥爷去世没几年,姥姥的四女儿,也是我们村子里最早的一个大学生,下班路上出车祸突然离世。姥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日以泪洗面,突然她的一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妈妈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如果姥姥再这么哭下去,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了。
那时候,负责照顾姥姥的舅舅舅妈在县城上班,偶尔回来一次。姥姥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是给她的儿子做了一顿好饭,可舅舅看到菜里面不时挑出来的头发,树叶子……忍不住直拍桌子,妈妈怕舅舅发火只好劝阻道“你别挑剔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吃吧”。可妈妈的话被姥姥听到了,觉得妈妈是在讽刺她,一怒之下迈着小碎步就跑出家门,妈妈和舅舅把她拉回来,哄了好一阵子才算消气。
自从四姨离开以后。照顾姥姥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们一家人身上,她对我们几个孩子也是极好的,不论谁要上学了,姥姥头一天晚上就过来看,第二天早早就等在村口,直到孩子们的背影看不见了,她才肯离开。毕业以后,我们兄妹给她的钱,平时也舍不得花,总是攒到过年的时候,当作孩子们的压岁钱。后来姥姥的身体日渐不好,舅舅舅妈只得回来照顾她,每年春节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要求舅舅请我们吃饭。那时候我们都成家了,二十多口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姥姥家,挤满了她那间简陋的屋子,姥姥吃素,不能和我们一起吃。她就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笑眯眯的看我们吃,谁要是先下了桌子,她就不停地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啊?要不要等会儿和她吃点什么的。
我们兄妹六人,只有我和哥哥一直在外地工作和生活,但只要回家,第一件事就去看望姥姥,只有看到姥姥才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可这个愿望在2010年的冬天,被无情地击个粉碎。八十多岁的姥姥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几天就离开了。姥姥离开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下雪,接到姥姥离开的消息时,哥哥和弟弟在呼和浩特,因为恶劣的雨雪天气,飞机停飞,火车停运。哥哥连夜借到一辆车,可没走多远,就因为一路冰雪被迫放弃了见姥姥最后一面的愿望。我当时在北京,刚刚怀孕,妈妈觉得我当时已是高龄产妇,怕路上再出什么危险,也极力劝阻我不要回去。
就这样,我和哥哥弟弟,这三个被姥姥亲手带大的孩子,却没能见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这成为我们一生的遗憾和伤痛。
如今姥姥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每次回家都会到东山看看,虽然路途遥远,但那儿住着我们心里最重要的人。因为疫情,我已两年多没有回去了,待疫情散去,我必归来,去看望那个陪我们慢慢长大的人,给我们无限温暖和爱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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