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地区要兴修水利的消息,就像平静的湖面扔进去一块石头,立刻泛起阵阵涟漪,几个当家的女人又聚集在九老太的老窑上面。
“听说咱们北边那个沟渠都有两千年了,说是古时候的刺客建造的。”
“啥是刺客,会种地么?”
“就是现在说的间谍,会种个屁,会种的话,咱们还守着黄土地一辈子,也没见在里面刨个金元宝。”
“你还懂得多,是不是贝贝那个丫头说给你听的,在这里卖弄自己有文化?”
“你就见不得人好,人家贝贝现在可是个大姑娘啦,哪个小伙子不喜欢,是不就妈?”
“做你们手里的活计,又拉扯到我孙女身上。”
“这修水利的人就快来了,你没听说征地的告示?”
“告示,我没有看见呀。”
“损害人家利益,估摸着被人撕掉了,这地可是白征的,听说是咱们占了古河道,哪里不算各家的地界。”
“糊弄鬼呢,前些年野草都能埋没人,咋不见政府来征收,现在开垦出来,种了庄稼,就来征地,这些年谁给经管着。”
“就是呀,如果没有咱们,这些地早撂荒了。”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九老太。
九老太盘好腿,也看着这些妇女。
“瞅我老太婆干啥,脸上有花不成?”
“四里八乡,赵家也是个大户,也是咱这老祖宗辈的,都是苦日子过来的,没地咱农民吃啥?”
“守着土地你就有钱人了,不见得吧,咱瞧瞧村西的臭蛋,谁正眼瞧过人家,学厨艺, 养猪,卖甑糕,就一亩半地,还是满地土疙瘩,种啥都不长,可人家日子都比我们强多了,不能用老观念看问题,有土地能咋,种不出粮食,换不成钱,就是垃圾,也没人稀罕。”
“我觉得呀,如果占一点地,能把旱地变成水浇地,咱们还计较那点土地,多产的粮食比现在强多了。”
“万一弄不成咋办,河南那边的军阀都打到陕西了,看啥时候打到咱们这里。”
“瞎操心,只要你是种地的,谁得了天下都一样,咱还得种地,给政府交租,交钱,千百年了都没变过,你激动啥,家里就几个土炕,勉强糊口的粮食,不敢说家徒四壁,也不是富裕人家,没人招惹咱们,不是怕,因为没价值,也不会抵抗,大好人啊。”
“听说修水渠要每家每户都出劳力,政府兴修水利还要百姓出苦力。”
“咋啦,害怕你那百十来斤的身体劳瘦了,都是造福子孙的事情,咱们不出力谁出力,只要建成,咱们就是直接受惠,好日子不远了。”
......
女子中学有学生跳河了,从古龙桥一跃而下,一头扎进清河最深的处。
赵贝贝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学,决绝地立在石栏杆上,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是为啥?”
“为了爱情。”
“真是个傻子,为了爱情就这样,不值得。”
“你不了解她。”
赵贝贝已经是高年级的学生了,离家远的学生可以住宿在学校,也有家庭殷实者,在校外租了房子,方便照顾孩子。
女子中学位于清河北岸,学校的校舍依旧使用早先的‘关中书院’的房舍,虽有些陈旧,却依然古朴,富有神韵。
学校前门就是清河,一条宽阔的马路,街道西边就是龙桥,横跨清河两岸,石桥两侧开着满满当当的店铺,喜欢逛街的女孩子都喜欢这里,在这里可以找到她们喜欢的东西。
街道东边是几条巷子,里面有租客,有门店,有物美价廉的吃食,有聚会,朋友生日,或者讲究吃饱肚子,这里都能满足不同的消费。
陆茗是外乡人,老家靠着种茶谋生。因为地处丘陵地带,交通不便,陆茗的父母很早就挑着扁担,把家乡的绿茶贩卖到关中地区,后来陆茗长大了,也考取了女子中学,和赵贝贝在一个班级,还是要好的朋友。
“家是关中的?这里看的真远呀,一马平川。”
“你家不好吗,我们这里风沙大,没有你们西乡环境好,你的皮肤真好。”
“是不,我还以为你在夸我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那里山清水秀,就是山太多。”
“你长的真好看,水灵得很。”
“谢谢,你有爱人吗?”
“啥是爱人?”
“就是喜欢的人,有特别感觉得人,男孩子,有没有?”
“在一起玩耍的算不算,小时候过家家说的浑话,现在估计都不记得啦。”
“算呀,只要你还记得,说明你心里有他,只要心里想着他,这就是爱人。”
“那你有爱人吗?”
“算是有吧,反正我每次出摊,他都会来买我家的茶叶,可我妈妈说那个男孩不靠谱,还不如在老家找个婆家,迟早要回去的。”
“你喜欢他,你知道他是干啥的,你怎么了解他?”
“呵呵,小纸条,他亲手给我的。”
陆茗笑的很甜美。在她的内心一直给侯勇留着位置,他就像夜里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他对陆茗说过,想她的时候就会变成夜里的星星,偷偷看着她,陪着她。
“贝贝,你瞧那颗星星,眨着眼睛,多好看呀,他就是侯勇的眼睛。”
“大小姐,花痴,不就是个阳光男孩,帅气么,馋人么?”
“不服气把你的爱人带来我瞧瞧,你就不敢,怕你封建的婆婆么,现在都民国了,她还是那样封建。”
“我婆婆是个好人,稀里糊涂地嫁给爷爷,生养了五个孩子,我不知道她的幸福是啥。”
“有啥幸福,封建婚姻。”
“可他们过了一辈子了,婚姻的本质是啥,不就是过日子么?”
“呵呵,我不要这样的婚姻,我要去追求,不想被安排。”
“也许很多事情,早都注定。”
赵贝贝迎着清河吹来的风,看着渔船上的霓虹,她在祈祷自己的心有人懂。
......
青石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埋伏在草丛里的脑袋探了一下脑袋。
“黑哥,有货上门来了。”
“多少人,后面有没有尾巴。”
“就两个人,一辆马车。”
“等走进前年的山坳,办他。”
大青石旁的皂荚树还和多年前一样,向一把把尖刀,直对着大地的胸膛。大树旁的草屋早被山风刮得剩下几根檩子,斜斜地插在地上,坡下的古井,井口已经长满了枸杞,挂着小灯笼般的果实。
马儿一声嘶鸣。
“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呵呵,打扮的还挺像,你是哪个部队的,不会是劫道的吧。”
大黑脸对着刀疤说。
“生意还没做,没钱给你,可以赊账不?”
“混账东西,懂不懂规矩,还来这一出,没钱就拿东西。”
“我的东西很沉,兄弟拿不动。”
一声口哨过后,从旁边窜出来5个人影,齐刷刷地站成一排。
只听“嗖嗖”几声,六位大汉都被小石子击中,站立不稳,坐在了地上。
“就这能耐还出来跑江湖,认识爷爷不?”
“我就是弱不禁风,人称小白脸的‘秀才’,这回认识了。”
“领教了,我们服,我们认输。”
正当包公和秀才得意之时,黑哥从腰间掏出一包粉末,‘噗’的一声,吹在两人的脸上。
“小子,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你们还嫩点,啥是江湖,江湖就是你死我活。捆起来。”
两人很快就被捆绑结实,塞进马车里。
“车里装些啥,打开看看。”
“棉花,铁疙瘩,这都是啥,真晦气,要这些有啥用,都没有马车值钱,蹲一天了,弄怂哩。”
“咱们没用,可他们有用,不行,让他们来赎,不要金圆券,要硬货。”
自从毁了煤矿,黑哥领着几个兄弟就在北仲山一带落了草,每个固定的地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方的民团早都想剿灭了他们,一直找不到踪迹。他们不伤百姓,劫富济贫,旱塬一带的百姓没人告发,彼此相安无事。
“大胡子,弄醒他们,问问。”
“你们是干啥的,走这趟梁子弄啥哩?”
“都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不是啥好人,要杀要剐随便。”
“就你黑的跟蛋一样,谁说杀你,就想问问,你们是做啥营生的。”
“我们就死行走的小商贩。”
“别糊弄老子,你当我傻是不,要棉花,铁疙瘩,老百姓要着干啥,你们是干啥的?”
“西北山上六条龙,谁是龙来谁是虫?”
“礼泉的醋,甘涝的酒,你是君来,我是臣?”
“你是百姓口口相传的黑哥?”
“我是云阳老街的包公,和哥哥一样黑脸蛋。”
“呵呵,都是在江湖上混日子的,好说,差点把你乃求的弄死。”
“哈哈,兄弟命大,死不了。”
“你们是不是北边下来的部队?”
“不是,我们是地方大队,没有番号。”
“奥,地方武装,成不了气候。”
“大胡子,闭上你的嘴,不知道,别起哄。”
“糊弄谁呢,都没打过一次硬仗,就说自己的本事,瞧不起谁呢。”
“这位兄弟是瞧不起我们地方武装了,不行比试比试。”
“行啦,都是自家兄弟,比啥,万一输了,脸上挂不住。”
“一定要比,咱们不能在好汉面前跌份,你说比啥。”
“就比,看谁打的准。”
“行,你说打啥?”
大胡子瞧见皂荚树上的皂荚,指了一下。
“瞧见没,小子就打它,你可看准了,你可以打三次,不要说我欺负你,我在地主家放羊时,那弹弓可准了,看着。”
大胡子掏出了弹弓,装弹,牵拉,瞄准,一气呵成,瞄准的皂荚应声落地。
“好,打得太准了,大胡子给哥哥长脸了,你赢了。”
“别介呀,我还没比呢。”
秀才看着这几个得意的神气,掏出暗器,一个甩手,两把小刀就像长了眼睛,直接把两个皂荚击中。
“承让,小试牛刀。”
包公啪啪秀才的肩膀,瞅着对面的几位好汉。
“这回是秀才赢了,一回击中两个,没啥说的喽。”
“这局不算,都打中了,没说谁打的多谁赢。”
“你们这不就是耍赖么,仗着人多是不?”
“谁耍赖了,不行再来比试,你说比啥?”
包公挠了一下头,顿时信心满满。
“咱们比谁投的远。”
“这可是你说的,输了不许反悔。”
“反悔是孙子,你就瞧好了。”
包公找来一个大铁疙瘩,在手里掂量掂量,重量还可以,冲着旁人笑了笑。
“走你,这回你们输定了,忘了告诉你们,俺是打铁的,有的是力气。”
大铁疙瘩被包公扔出去好远,按理说,一般人还真扔不远,要有力道和技巧。
精细鬼看了看铁球的距离。
“扔的还可以,不错,不错。”
“知道就好,这就是实力,是不是比不过?”
“嗨,就是呀,你这太近了,我能扔出去二百米以外,你信不?”
“我不信,哪有这力气,我还碰见,你吹牛,不怕把牛吹上天。”
“呵呵,不信你瞧着,不就是二百多米的距离么,我就让你看看啥是力道。家业,把钢钎拿来。”
精细鬼瞅了后面大岩石,算好方位,就用钢钎在石头上开始杵,洞口和铁球大小差不多,他就在那不断地杵着。
“老兄,比不过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不丢人,我在老街是出名的,呵呵。”
“别急呀,我等会给你惊喜,让你看看啥是科学。”
“那你快点,大家都看着呢,反悔谁是小狗。”
“那你就睁大眼睛瞧好吧。拿火药来,填单,引线,我准备点火喽。”
“你点火吧,看好喽。”
只听‘轰’的一声,铁球从石洞里带着火花,一下子飞出几百米远,还砸倒了一棵大树。
“二当家的,你真棒,你真牛。”
一旁的包公不服气,瞅瞅距离。
“哎,你们这是作弊呀,你这不是用手扔出去的呀,你这不算数。”
“咋不算数,你不是比谁扔的远吗,咱比的是距离,没说用啥办法,输了就输了,死要面子。”
“你们就耍不起,明明作弊还不承认。”
“还比个锤子,我不比了,你这些都是怂人,我不耍了。”
秀才看着结果,也觉得忽悠胜负,各有特长,就打了圆场。
“今天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兄弟今天有事,不方便久留,容兄弟们日后重逢,再来比试如何?”
“你这鞋底抹油,溜之大吉,我们咋找你,信得过你不?”
“信得过,我们暂住在火庙村的吴家大院,就是原来的老秀才家里。”
吴家业突然听到吴家大院的名字,就追问好汉。
“可是南屯村西的吴家大院?”
“正是,你是那里的人吗,宋绝户人的吗?”
“认得,治安队长。”
“黄姑娘认得不?”
“吴先生的二太太,宋老三喜欢过的女人,没错吧。”
“嗯,你就是那旮沓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两拨人终于一笑泯恩仇,山谷里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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