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别衡,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真的,我刘老三何时骗过人!那古墓里确实有声音,还是个女鬼!”
“胡扯,那古墓都五百年了,从没听说过有鬼。”
“就是,听说那古墓里葬的是个将军,将军多厉害,就是个女鬼,也被砍死了。”
刘老三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以打柴为生,生平第一次遇上此等奇诡之事,原以为可当个谈资,大家却不信。刘老三继续挣扎,“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真的听见了那声音,真是,尖得很,张屠夫每天杀的猪就是那样叫的!”
“女鬼叫得像猪?老三,你要编也编得像样一些啊。”
刘老三被面馆中几个熟客挤兑,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胆气,“不信,不信,我引你们去看!”
“女鬼有什么好看的。”众人兴趣缺缺,这时有人小声道:“若说像猪,你们看那个……”
面馆的角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在埋头吃面,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摞了十几个空碗,桌子的一侧放着一把半臂宽的黑色大刀。
那女子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头,眼若黑墨,森冷非常,那几个闲话的人都只觉心头嗖的一冷,急忙将目光收回去。
女子重新埋头,将最后一碗面吃干喝尽,随手提起大刀,离开时路过那几个闲话人时,恰小二新端过来一碗面,女子随手端起,扣在那个说“像猪”之人的脑门上,转头对店家道:“面钱,他们结。”
面馆鸦雀无声,众人不敢多言,那女子走至门口,忽又回头道:“他口中所言女鬼是我,所以他并没有说谎,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石头生成的妖怪,活了千年,名叫红桥,会吃人,传闲话时别传错了。”
红桥走出十几步,才听得面馆之中一片哀嚎,她理也不理,寻了一湾溪水,开始洗脸梳发,初下山时只觉肚饿,现在解决了肚子问题,可以关心容貌问题了。
低下头时,溪中映出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影子道:“你干什么说自己是个会吃人的妖怪?”
“多管闲事。”红桥洗干净眉眼,水里那个属于她的影子,长眉薄唇,目似黑曜,只是当年的英气已经不在,换成了一股平静到近乎死亡的气息,
另一个影子则看不太清楚,影影绰绰一团。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久鬼山。”
那将军墓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几百年,山外朝代更替不知道几载,山内陈柯已烂了数番,树倒草长,路亡桥断,红桥按照自己出来时的记忆,一路攀山过河,脚程极快,到了次日已经重新回到山林深腹之处。
这红桥本是一块天生天长的石头,同其他四块石头一起得了机缘,化做女子之身,游荡人间,只是没有料到成女之后,灵气便会开始消散,直至重新变成石头。她性格刚烈,化人化石的速度都极快,一年成人一年成石,只是这一次,却花了五百年才重新成人。
而这多出来的影子则是在将军墓外撞上的,混沌一团,问起姓名来历全然不清,只知道要去将军墓,它好容易才到墓口,恰巧遇上刚出来将军墓的红桥,一慌张撞过来,与红桥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挣脱不得。
“喂,你是从将军墓里出来的,那你是将军什么人啊?”影子问。
红桥试了试自己手里的藤蔓,从这边树上一荡,攀住对面巨树的枝干,答道:“战友,伙伴……妻子。”
她钻到树顶上,站在高处辨认方向。
“那个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影子又问。
红桥确定好方向,从巨树上跃下,“是个傻子。”
2
到了将军墓,红桥问:“可有感觉?”
“没有,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红桥只得带着它在墓中转了一圈,那影子不甘寂寞,一边左顾右盼地在墓穴中晃悠,一边同红桥聊天:“你是怎么认识这将军的?”
“打猎。”
“怎么成亲的?”
“比武。”
“有孩子没有啊?”
“没有。”
这影子啰嗦,废话许多,红桥更加坚定要将它剥离下来,否则一定会被烦死。
将军墓并不豪华,一座主墓,三座陪葬墓,以及一个陪葬坑,不消半个时辰,就逛游个差不多。
“怎么样?”红桥问。
“你能带我去将军棺椁那里看看吗?我想去那里。”
红桥举着火把,通过一条长长的土道,推开两扇铜门,一具白玉棺椁伫立眼前,红桥微微愣了一下,那影子道:“劳驾你移步墙壁那边呗,我要看看那边壁画。”
“陈年老事,有什么好看?”
影子央求:“去吧去吧,说不定我一看那些陈年故事,想起来什么,就脱身下来了。”
红桥无奈,只得带着它从开端看起。
第一幅壁画先是一只九足神鸟的降临,远古先民正在跪地祈祷。
影子点评道:“这人画得真草率,鸟倒是不错,这个国家是叫鸟国吗?”
“你是拿眼睛看,不是嘴巴,能不说话吗?”
“我现在一团混沌,眼睛嘴巴都在一起的!”影子争辩一句,又重新看回壁画,“咦,这是不是你啊?呀,好惨哦。”黑影攀上壁画,画中一个红衣女子被铁链锁在神坛上,足下是熊熊烈火在灼烧。而下一副壁画之中,只有一块红色巨石,被铁链捆死在神坛上,接受百姓跪拜。
红桥没有搭理影子,影子看着那图景莫名难过,在画面的红石身上流连许久,待它巴巴回望红桥想着安慰她一下,却发觉红桥压根没理它,只得蔫着又移到了下一幅。
“哎,这就是那将军了吧?好像是参加什么宴会哦,中间那个就是鸟国国王吧,跳舞的这个黄衣服姑娘,嗯,挺好看的,咦?这将军旁边的女子不是你吧……你呢?”
红桥烦得要死,喝道:“你再多话,我便出去了!”
“你出去我就还是在你影子里待着,与你有什么好处呢?”
“……”红桥的大刀发出嗡鸣之声,似乎正在强压怒火,影子不屑道:“你那刀再厉害,也只是能砍活人而已,我一团影子,你能奈我何?”
红桥忽记起那将军的样子,骄傲嚣张,挥鞭指着河山对她道:“我要建个新的地方,让你们姐妹可以在那里自由自在,想如何做人就如何做人,想要爱谁就去爱谁,才不要被束缚在神坛之上!”
话音犹在,可他人去哪儿了呢?
红桥面无表情,冷声道:“他以为自己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不需要供奉神力就可以海晏河清,哪里是傻,简直愚蠢。”
“那你要这样说,那我觉得这个将军其实天真得有点可爱了……”
“你!”
忽然红桥手中火把一晃,灭了。
墓室彻底黑下来,好似化不开的浓墨一般,起初很安静,很快就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红桥试探着问道:“是你出来了吗?”
“我,我好似在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里,怎么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能动吗?刚才那个声音是你吗?”
“是我。”黑暗之中,“咚”“咚”“咚”的声音在继续,红桥吹亮火折,靠着一点微光,发觉声音自棺椁之中来,待她走至棺椁边,只瞧空荡荡的石棺中,一尊小小石像正在滚来滚去。
将军墓里传出尖细叫声,她偷偷入内,在棺椁发现尊石像。
石像的脸同她的脸,一模一样。
红桥将那石像拿出来握在手心里,一时有些出神。
想不到,他竟带着自己下葬了。
当年她把自己的本体石像送给他,对他道:“我有何损伤,这石像亦会出现同等损伤,反之亦然,所以见她如同见我,我将自己全然送你了,你替我守好。”
她见他将自己放在胸口,送她出征。
等她赶回来之时,他的棺椁已经合上。
于是她守着他的棺椁在黑暗之中化作石头。
墓穴之中死寂一片,没有光也没有水,如此经历了五百余年,才勉强再度成人。
石像里传来影子的声音,“这里面暖洋洋的,好舒服啊。”
“这里面有灵海,自然舒服,你是怎么进去的?”
影子的声音很欠揍,“我哪里知道。”
“你出来。”红桥摇了摇那个缩小版的自己。
“不要,我在里面待着,轻灵许多,我都想起自己叫什么了。”
“你叫什么?”
“秦羽。”
红桥手一松,石像重新摔落石棺,发出“咚”的一声,石像里的秦羽喊道:“喂,你这家伙,想摔死我啊!”
3
再次上路的时候,秦羽不大开心,因为无论他说什么,红桥都不理会他。
她只是扛着那柄大黑刀拼命赶路,明明一路有清风明月烂漫山花,她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有一日,秦羽喊道:“你能不能慢点?”
红桥这才道:“不能。”
“你着急去投胎吗!”
“我……”
“你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家,扛个大刀,漫山遍野地跑,像什么样子?”
“你别这样说话。”
“哪样说话?”秦羽不解。
“他当年就是如此说我,所以你别这样说话。”
“哦……他?那个将军?我和他说一样的话,难道我就是那个将军?”秦羽大胆假设。
红桥不理。
秦羽嚷道:“喂,你不是说将军是你的夫君,你就这样待你的夫君吗?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
“闭嘴。”
又爬过了一座山,红桥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秦羽冷哼了一声,“某人让我闭嘴的。”
红桥被噎了一下,只得道:“罢了,你说吧。”
“你能不能找个地方把你这件破衣服换了哪怕是要去寻仇杀人你穿这么烂是不是也太没面子了。”秦羽愣是一口气没喘,把这一大段话全部说完了。
而当一身赤红长裙的红桥站在久鬼山下时,秦羽几乎把自己能想出来夸美人的词全部用了一遍。
“好看!我见过你!真好看!我真的认识你哎!”
“你能不能……”
“闭嘴?可是我忍不住就是想说话啊,话说我当年真的是个将军吗?如果是将军的话,这么多话是不是早被打死了?”
“是的。”红桥提气,自陡峭山壁攀缘而上,立在一处峰顶,久鬼山处处都是直壁悬崖,云山雾罩之处只能看见上百个山尖,宽者可造宫殿,窄者难立一足,峰与峰之间,全无去路。
“你说是的的意思是,我真的是个将军?还是说我会被打死?”
“都是。”
红桥发觉在群峰拱卫的中心,有一个建筑群,她正在想如何去时,忽听对面有人声传来。
“来者何人?”
“红桥。”
“所为何来?”
红桥尚未回答,被她放在胸口的秦羽紧张起来,小声道:“别说杀人寻仇的话,否则进都进不去的,先进去再说。”
红桥遂扬声:“你自去与久鬼山这一代掌事的说,来者红石,不为其他,只求知晓当年那人尸身现在何处。”
“那人?你是说我吗?”秦羽小声问,“你原来是找我的尸体的,看来当初你真的对我很好啊,那我是怎么死的啊?”
“蠢死的。”
“那咱俩谁追谁啊?”
红桥果断选择自己闭嘴。
4
一条巨大的锁链忽从对面直射而来,戳进红桥所在峰头的石缝之间,红桥跃上锁链,仿若一只红鹰掠过,冲抵对面。
有一黑衣人,躬身而立,侯在对面。
红桥背上的大刀动了一动,秦羽感觉她涌上一股杀意,急忙在红桥胸口滚了一滚,红桥伸手按住他,不令他再动,对那人淡淡道:“带路吧。”
穿过一条狭窄到只容一人通过的栈道,红桥随着黑衣人行至一个广场。那广场在悬崖顶端,遗世独立,通往大殿的两边各矗立着一只巨大的玄武石龟。
黑衣人向红桥躬身施礼,“姑娘暂候。”
红桥点头,站在原地等候,不料那黑衣人离去约莫一个时辰,广场上始终都没有人现身。
红桥盯着那两只巨龟的脑袋出神,秦羽道:“当时那四个国家,除了一个鸟国,还有个龟国吧,有个国家的旗帜上画着乌龟。”
“所以那时并没有什么久鬼山,只有玄龟古国。”
红桥忽地拔地而起,手中黑色宽刀一闪,一只石龟的脑袋当时就砸在地上。
“你干什么?!”秦羽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红桥又将目光移向了另外一只石龟。
正那时,半空中传来一阵钟鸣之声,震荡之声令百峰都一起震动起来。
百名黑衣人自大殿中涌出,将红桥围在中央。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袍男子定于两龟之间,静静看着红桥。
“玄龟传人?”
“不敢称人,久居山林,已成鬼魅,在下勉力忝列久鬼一族尊长,越行天。”
“不想做人想做鬼?玄龟一族当真有出息。”红桥冷笑。
那越行天并不恼怒,反而伏地跪倒,“先祖有令,玄龟一族若遇五色石女,不得为难阻拦,要以石女为尊。”
其余黑衣人见自家尊主跪倒,也都一同跪倒。
红桥并不相信,“当真?”
“自然当真。”
“我若要将另外一颗石龟的头颅斩下呢?”
“请。”
越行天避开去,一副任凭红桥动手的模样,红桥索性提刀就砍,不想怀中秦羽低声道:“先别动手,问他有何所求。”
红桥遂道:“你们有何所求?”
“我等虽为玄龟旧族,可当年旧事也是从家族所传一本图卷中得知,若不是今日得见红石真颜,都几乎要将过往当作一个故事了。现在见到红石娘娘,那么先祖所言黑石之恩也就为真,先祖有令,要后人竭尽全力寻得黑石娘娘,以报当年救族之恩,所以久鬼山希望红石娘娘助我等寻得黑石娘娘。”
“黑石之恩?”
越行天说得情真意切,“是,当年正是因为黑石娘娘相助,我玄龟一族才能从海上重回大陆。”
红桥道:“若你所说皆是实情,我倒是可以助你,只是在那之前,你们可知当年举旗反叛四国的那将军秦羽,他的尸身在何处?”
久鬼山尊主起身,亲手奉上一个冰盒,“依当年先祖图卷记载,秦羽为救四石叛出金雀国,后兵败身死,本被他的亲兵葬于越王山,却不料被金雀国国主将尸身掘出,重新处以五马分尸之刑。玄龟国向来敬佩勇士,虽与秦将军有过数次大战,但也不希望看到秦将军尸身受辱,只是最终也只抢得两只手臂,至于其他部分,红石娘娘可去柳州金雀山庄与姑苏燕来阁寻找。”
红桥接过那冰盒,“只要所言没有虚假,我答应你们的,可以做到。”
红桥离去之后,那越行天才扭头看向被斩下头颅的石龟,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极为阴冷的笑意。
“尊主,可要监视燕来阁与玉秦府?”
“不用,燕来阁无志,玉秦府莽勇,都不足为惧,黄石与青石都在我久鬼山掌控之中,我等只需耐心等待,看那红石翻搅海浪,逼出黑白二石即可。”
“是。”
5
秦羽看着两截被冻成冰棍的手臂,一点想要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红桥疑惑,“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想要进去的想法?”
秦羽待在石像里,不能摇头,就通过滚来滚去表达自己的拒绝。
“你莫不是个傻子吧?那个什么久鬼山肯定在骗你!”
“这就是秦羽的胳膊,我认得!”
秦羽道:“我又没说这个,那么一大段故事,也就你这个傻子才信,我打赌他们就是想要通过你找到其他石头,不过把你们聚在一起能干吗呢?石头开会?”
红桥摇头,“我们除了能化人化石,各自会一点些微法术,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我对这两根冰棍一点好感都没有,难道我不是你的那个将军?”
红桥急道:“不,你是!”
“你怎么知道?”
“我……我认得……”
“哈,你又认得,认得他的手,认得他的魂,我若不是秦羽,回头可要嫉妒死了。”
红桥脸有点红,小心将冰盒收好,秦羽嘟囔了一句:“若是能钻进那手里,就可以摸摸你的脸了,可两只胳膊乱飞,实在太奇怪了,有损本将军美貌。”
他声音很小,语句缠在一处,红桥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秦羽急忙道:“没有没有,接下来去哪?”
“燕来阁。”
6
姑苏燕来阁,数百画舫绵延不绝,红桥身背黑刀,坐在那纱幔飘摇的画舫之上,不大协调。她初出古墓之时,对当初四国自然是满腔恨意,报仇杀人之事也并不是虚言,只是现在坐在此处,手边一杯茉莉清茶,她似乎觉得千年前的仇恨与这里好似真的没有什么干系。
“喂,你同我说说当时咱俩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嘛,也帮我恢复恢复记忆呗。”秦羽不喜欢看美女,在画舫中坐着有些无聊。
“不讲。”
“讲讲嘛。”秦羽撒起娇来,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红桥拗不过,恰有五个身着软黄嫩绿的女子笑着走过,缓缓道,“当年我们五人,也就如同这些女子一样,只是没有她们温柔好看。”
秦羽很认真点评,“不,她们都没你好看。”
“胡扯。”红桥向来不大在意容貌,可也知自己绝计比不上那些女子,听说能进入这燕来阁学习舞艺的女子,都是各州府顶尖的女子,可秦羽这样说,她还是不禁有几分喜欢。
喜欢归喜欢,言语上却依旧有些凶悍,“你到底要不要听?”
“要要要要!”
“我同你是在树林里打猎时认识的,你射猎,错伤了我三姐,我为了报仇,去抢了你的猎物,于是就……”
“一见钟情?”
“结下梁子。”
秦羽好似在摇头,“肯定不是,我肯定是一看你,就特别喜欢,故意让你的,我射箭很厉害的。”
红桥有点紧张,“你想起来了?”
秦羽洋洋得意,“没有啊,这些事我本来就知道,那天我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后来知道我原来是你夫君,就解释得通了啊,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钟情于你的!”
“你……你……你那时确实要娶我,只是我说同你比武打赌,谁赢了谁说了算,后来……后来……”说到这一段,红桥有点磕绊。
“后来怎么了?”秦羽急问,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柔滑细腻的声音传来:“姐姐万福。”
红桥回头,是一个身着樱粉纱衣女子,杏核小脸,眼含流光,唇若丹朱,额间点有金翠,是个十全十的娇软可人儿。
“姐姐所言,颖儿已经禀告家母,只是家母说那都是经年旧事,阁中已经无人知晓。唯有一个传说或许可告与姐姐,外人都知燕来阁以舞乐著称于世,却不知先祖的舞技最早确实习于一黄衫女子,而那黄衫女子有一串蜜蜡手珠遗世,家母命颖儿将这珠子给姐姐,至于其他的,可能就帮不上什么了。”
颖儿从袖中掏出一串亮黄珠串,双手递与红桥,红桥伸手拿过。忽一阵天旋地转,她竟已经不在画舫之中,而是居于一片空茫。
白雾迷蒙,四周虚空。
“秦羽?秦羽!你在吗?”红桥不辨四方,慌张起来。
“我在。”
声音从身后传来,红桥猛地回头,却见一白衣男子立在她的身后,朗目清颜,风姿卓卓,一如山间青松。
“秦羽……”
“是我。”
红桥一喜,不料秦羽忽的目光一滞,接着双目紧闭,空中不知哪里冲出各色烟气撞入他的身体,喊杀声、雷电声、洪水奔流之声也继而席卷而来。
秦羽一时喜一时悲,一时面上好似陷入无边的绝望,瘫倒在地。
红桥大惊,冲上去扶他,却发现秦羽也似一阵烟雾从她身上穿过,红桥茫然回头,只见那团烟雾重新聚拢成秦羽。他似乎有些虚弱,喘了几口气后,眼睛才恢复了清明,微微一笑,唤道:“阿桥,你还欠了我一百头鹿没有还呢……”
“你……你想起来了?”
“我射伤了你三姐,你来报仇,后来发现错怪我,许了我一百头鹿的,只是最关键的洞房花烛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真是难过。”
红桥看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总算心中安稳几分,张口想问许多,又不知从何问起,终于只道:“那……你为何没有……”
“没有死?哈,我也不知,只知道在那棺椁之中,一日睁眼,就看见你化作石像在我身边,我不知为何自己能够魂身分离,也不想去管,只日日就在你身旁环绕,想等着你醒来。只是没料到那日尸体被抢去,神志也陷入混沌,只余一个念头,就是想着要回来将军墓,之后的事你便知道了。”
秦羽起身,略有些艰难地飘荡到红桥身边,想要抱她一抱,无奈自己只是一团烟雾,正那时,忽的半空中传来一声询问:“不知来的是哪位姊妹?”
红桥一惊,“三姐!”
“呵……没想到,来的竟是你……”
7
天地空无,只一处悬空的高台,有一个黄衫女子独舞。
红桥与秦羽站在一旁,看那女子不知疲倦地飞起落下,似风化柳,似羽化燕,回旋而落。
“三姐,这是何处?你怎在这里?”红桥道。
“这是我的梦。”
“你的梦?你用你的灵海造了这个地方?”
“是啊,我便可以日日在这里起舞,不必再去忧心外面的世界,多好啊……”
“那你的真身呢?”
“随便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黄茹回答她时,并不停息,直到秦羽唤她:“小茹……”
黄茹身形一顿,回头看去:“你……竟然还在……”
秦羽点了点头,“是,我还在。”
红桥与秦羽并肩而立,黄茹静静看着二人,虽说已经五百年岁月,可那二人站在一处,依旧十分登对。
石台忽然震荡起来,黄茹立刻重新旋而飞起,那石台才再次恢复了平静。
“小五,我最怕见到就是你,当初留下那个入口,来的无论是其他任何姐妹,我都会开心,唯有你……”
“为什么不想见我?”
黄茹不答,飘然转旋,嫣然纵送,一刻不停。
红桥冷冷道:“你可记得,秦羽起兵反叛,是为我们姐妹,若不是因为你我令他知晓我们四姐妹被四国追缉,要重新锁上神坛,他怎会起兵?”
“呵,他起兵是为你也好,为我们四人也好,还是为他那个天真的想法也罢,与我有何关系?我那时已经说服金雀国主,他会予我最好的乐师,无忧的生活,我只需日日为他起舞就好,能跳舞我就很满足了。”
红桥黑刀陡然飞出,停在半空,刀刃对准黄茹,发出一阵一阵的嗡鸣,秦羽急忙喊道:“阿桥!莫要冲动!”
“我冲动?我恨不得将她活剐了!”红桥吼了一声,扭头又对黄茹道,“三姐,我不怨你喜欢他,可你为什么要给他下毒?若不是你下毒,他怎会等不到我回来救他?他是为了我们才举兵,你却利用你们当初的情谊,背叛他!也背叛我们!”
黄茹凄然一笑,“小五,下毒害他,有错,但我不悔,我愧疚的是,当年我并不爱他,却拼命要去抢夺他,我那时只是想,明明是我先在林中遇到他,可他偏要选择你,于是就同凡间女子一样,生了嫉妒之心而已。小五,三姐对不住你,若不是我,你那时就可做一次真正的新娘了。”
红桥痴笑,“新娘?呵……我只愿他能平安一生,哪怕只是给他做个帐前小兵,可若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们……他怎会……”
秦羽默然,他只能看红桥痛到不能自抑,却连抱她一下都没有办法,可纵然如此,他也飘荡到红桥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对黄茹道:“我要如何带阿桥离开这里?”
黄茹看他,生出疑惑,“你不怨我?”
“若要说怨,也只是怨你让阿桥伤心了。”
黄茹看着秦羽,轻轻笑了一声,半空中忽落下一个石盒,石盒打开,竟是秦羽的头颅和躯干,只是缺了两只臂膀,栩栩如生,仿若只是睡着而已。
红桥脸色一变,“你怎么有他的尸体?”
黄茹不答,作了一个小垂手,看向二人,忽笑了笑,朱唇轻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曲唱罢,她终于不再继续跳舞,就在她落回石台之时,那石台也晃动起来,一阵天摇地动,石台崩裂,黑刀立刻飞起,但只来得及托起红桥与石盒。而那道黄影则随着石块坠落,不知散去何方。
红桥急喊了一声“三姐”,眼前一黑,再一睁眼,已经重回画舫,怀中抱着那个装了秦羽尸体的石盒,手中珠串已碎成数块。
“姐姐,你怎么哭了?”红桥抬头,颖儿一脸关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真的湿了一片。
“秦羽……三姐……”
红桥急忙将那串珠子拢在手里,可无论她如何呼喊,那珠子已经没有半分回应。她狼狈起身,茫然间耳边是颖儿的声音,“姐姐方才将那珠串拿在手上,忽就一动不动,吓死颖儿了,没想到这又忽然回神,手中还多了这个石盒,真是奇怪。”
8
红桥累了。
恍惚抱着石盒离开画舫之时,只看到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有一架大鼓,鼓上有一黄衫少女,起袖而舞。
少女浅笑嫣然,好似春风拂过嫩柳。
找了一处客栈昏天黑地地睡,红桥梦中回到初成人时,黑石好似慈母,遇到小兽幼崽就走不动路,白石痴迷草木,青石喜欢饮酒,至于三姐黄石,与自己一样,对自己所化的身体充满好奇,伸展翻转,辗转腾挪。
她们一喜舞蹈,一喜武术,常常在山野之间一同习练。
却不料也就那样,一先一后,遇到了同一个人。
她以为三姐也爱他,心中犹豫过,却不料错过了许多光阴。
门“嘎吱”一声响了。
红桥睁眼,扭头看去,却是秦羽。
秦羽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左脚卡在门上,胳膊一前一后,想要进来,可是右脚怎么也没法移动。
秦羽看她醒来,道:“我试着操控这身体,还不太顺畅,你说我现在是个什么?活死人?也没有心跳,我本来以为你们这五个石头就够奇怪了,我现在好像比你们还奇怪。”
“你……”红桥看着他好似提线木偶,忽然笑了。
“我怎么了?”
“烦死了。”红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秦羽僵硬着过来,笑嘻嘻要从被子里将她剥出来,红桥不肯,挣扎时,二人一同摔在床上。
红桥看着秦羽,秦羽看着红桥。
似乎回去当年,密林深处,他们各自持箭,对准同一只鹿时,也是如此目光灼灼。
秦羽忽问:“喂,我问你啊,你什么时候成我娘子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红桥语塞,“我……”
“所以那时候你知道我是秦羽之后,就不愿意搭理我了,你是害怕我戳穿你,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那样别扭啊。”秦羽身体虽不太顺畅,嘴皮子一如既往的顺溜。
“你烦不烦啊。”
“不烦,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时候不想死吗?就是因为还没烦够你,所以才执念到如今,你看,我现在成个活死人了吧,罢了,反正也不用当将军了,这样挺好,可以一直烦你。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啊,不过你下次变石头了之后,我怎么办啊?”
秦羽口中说得可怜,眼中却丝毫没有半点委屈,只是定定看着她,红桥被他看得面红,将头转到另一边,“三姐用自己的灵海造出那个世界,她用不停跳舞维护那个世界不倒,是为了保护你的尸体,你别怨她了。”
“我不怨她啊?我一直就只怨你一个人啊!不和我出席宴会,不和我一起睡觉,老拿武力打压我,明明想和我成亲,还非要先比武,非要我赢了才肯考虑,我好不容易拼出老命赢了你一次吧,你还生气,还把我的枪给折断了……”秦羽掰开自己的指头,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开始数当年红桥的罪状。
“娶我吧。”
“啊?什么?”
红桥立刻改口,“我说我要把三姐的石身找回来,我们去金雀山庄吧。”
“什么啊,你刚才明明只说了三个字!再说金雀山庄已经被久鬼山灭了,要去,咱还得杀回久鬼山,可以你夫君我现在的身体,娘子啊,允我养上一段时日,再给夫人做先锋官如何?”
“嗯,好。”
“那现在,”秦羽笑眯眯道,“我觉得我的身体还能干点别的,娘子啊,我都等了几百年洞房花烛了,好可怜的……你说我都向你求亲不下二十次了,你非说我是看上你三姐了,我和她说话,还不是为了套你的消息,再说人家也没喜欢我啊……呜呜呜……”
红桥抬头,堵上秦羽的嘴,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看住秦羽。
秦羽一僵,红桥要退,秦羽揽住她,将那吻加深了下去。
他终于正经一次,在红桥耳边轻轻道:“阿桥,这些话我想了许多年要说与你听,那时你挟山带海而来,我就想为你筑堤植树,造一个新的世界,与你安稳,让你自在,可抱歉我没有做到。但从今日以后,无论风雨,你我在一处就好,永不丢下一人孤单,你愿意答应我吗?”
那双黑色不见光亮的眼眸终于完全明亮起来。
“愿意,自然愿意。”(原标题:《红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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