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民间诗歌是指以唐代底层百姓为主创作的，在民众生产生活中传播、共享、传承的，具有特定语辞艺术的话语（包括民间创作的诗、歌、民谣、俗谚等）。在民间，诗歌既是抒情的工具，也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唐代民间诗歌的生成与传播注重世俗化情感和生活化书写。出于世俗仪式的需要或商业用途，诗可以随意截取、拼合、仿造，也可以托名于名人。出于游戏和嘲谑的需要，诗也可以变换出各种形式，成为自嘲、戏谑他人的工具或民间娱乐的方式。民间的用诗风尚、诗学思潮、诗学实践对主流诗坛产生了影响。宋代诗歌的通俗化、生活化等特征在唐代民间诗歌领域早见端倪。
通过仿写拼合进行再创作
民间唐诗的创作方式主要有原创和再创作两种。民间原创诗歌与个人生活际遇、世俗仪式、宗教活动、生产活动等息息相关，注重抒情性、趣味性和音乐性。
底层民众亦常根据生产、生活需要，对已有文人诗进行再创作，主要方式为仿写、拼合等。仿写指百姓通过对文人诗格式、体裁、字词、韵脚、意境等的临摹仿制，创作出自己的诗歌，或截取文人诗的一个片段，镶嵌在自己创作的诗歌中的现象。比如民间对李峤咏物诗的仿写、对数字诗的仿写、民间诗歌与文人诗同题异文和异题同文现象等。还有一类特殊仿写形式，即托名于名人。拼合指百姓通过直接搬取、套用现成的文人诗句，拼凑成新诗的现象，如窑瓷器题诗和婚丧喜庆等仪式用诗。这种方式强调诗歌作为情感表达工具的现实作用，既诗化了日常生活，也增强了诗歌的实用性。
民间再创作有其独特的心理动因。一是模仿超越，指底层百姓通过对文人诗特别是名人诗的仿写，以求磨砺技巧，提高诗艺，甚至超越名人的心理，如对咏物诗的仿写等。二是自嘲解闷，指底层百姓在枯燥的学习及生产、生活过程中，通过仿写某类诗歌，以求自我解嘲、排解郁闷的心理。如学郎诗、部分窑瓷器题诗等。三是自夸炫耀，主要指民间诗歌创作水平较高者通过托名于名人诗作，以便炫耀夸饰，达到自我满足的心理，如民间诗歌托名于元相公、白侍郎等。
根植世俗化反映底层生活
民间诗歌主题的世俗化和生活化。在内容上，民间诗歌根植于世俗化、生活化的土壤，注重反映与底层生活相关的主题。民间创作的近体诗涉及内容有叹世、劝学、咏物、戏谑、闺情、风景、节气、婚誓、家教、赞歌、商业等各个方面。如敦煌写本两首阙题五言诗一问一答，情韵生动：“那日兜头见，当初便有心。数度门前过，何曾见一人？”“高门出贵子，好木出良材。丈夫不学问，官从何处来？”民间的杂言体民歌、谣谚则多关注吏治、军事、英雄叙事等，如《薛将军歌》：“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又如《吴人歌》：“朝判长洲暮判吴，道不拾遗人不孤。”
受社会生活及阶级意识的限制，生死、情爱、民俗与风物等几大主题的民间诗作较多，展现出真实、生动的民间生活情状。在生死观方面，与唐代主流诗坛相比，民间诗歌呈现出更多悲观情绪，主要表现为愁穷怨命、忧生乐死、寄希望于来世等，如敦煌《九想观诗》《康大娘遗书诗》及王梵志哀挽诗等。民间诗歌中涉及女性的作品较多，且具有趋同性，与文人诗相对照，较为全面地展示了唐代底层女性的生活状况，如窑瓷器题诗“自从君去后，常守旧时心。洛阳来路远，凡用几黄金？”“新妇家家有，新郎何处无。论情好果报，嫁取可怜夫”，等等。民俗、风物书写在民间诗歌中独具情味，结合传世文献和相关史实，可还原一个鲜活的唐代民俗世界与地理图景，如墓志盖题诗、窑瓷器题诗及唐时各地童谣等。
在形式上，民间诗歌既模仿了主流诗坛的某些经典模式，也创造了一些具有趣味性和游戏性的诗歌形式，如同题组诗、同部首诗、对答体诗、离合诗、迭字诗、双关诗、拆字诗、诗图诗（方角、十字图、方形、圆形）、诗格诗、嵌字诗、数字诗、猜谜诗等。在艺术上，民间诗歌主要表现为趣味性与民间性。近体诗多以五言为主，语辞朴素、风格多样；民歌、谣谚较多使用双关、比喻、对偶、比兴等修辞手法，语辞谐谑。
多元创作传播影响文学变革
唐代民间诗歌创作和传播首先在诗歌领域内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到唐代其他俗文学体裁，与域外汉诗的创作及唐宋诗歌的转型亦大有关联。民间唐诗对中、晚唐诗风的变革影响较大，主要表现为文人对民间诗歌形式和语言上的借鉴，比如杜甫对谣谚的学习与吸收，韩愈、元稹与白居易对敦煌通俗诗程式的采用等；其次是促成了中、晚唐诗风的俗化，比如张籍、王建乐府诗歌的生活化和世俗化，晚唐寒士诗歌的俚俗化等。
民间唐诗对唐代其他俗文学也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是变文、俗讲等讲唱文学对民间诗歌标题和故事原型的借用，如《五更转》的流变等；其次是民间诗歌与其他俗文学之间在内容、形式上的互相借鉴、化用和改作等，如瓷器题诗《君生我未生》对佛教偈颂的改写，《望江南》对敦煌诗《颂司空口号并序》的隐括等。
民间商旅活动以及遣唐使在唐朝的居留不可避免地受到民间诗歌的浸润。域外汉诗在诗歌语言与内容等方面较大程度地受到了唐代民间诗歌的影响。如日本诗人菅原道真创作的汉诗对唐代民间诗歌语辞的吸收；山上忆良《贫穷问答歌》对王梵志《贫穷田舍汉》思想内涵的效仿；日本汉诗中的民俗书写等。
再者，是对唐宋诗歌转型的影响。从唐代民间诗风来看，唐人中已有宋调。而从宋诗的生活化、通俗化来考察，宋调出自唐音。唐宋诗歌嬗变深受唐代民间诗风以及诗歌民间传播效应之影响。
唐代民间不同阶层、不同地域、不同行业、不同场合对诗歌的使用，说明唐诗已经内化到民众日常生活当中。对唐代民间诗歌进行全面的文献整理与综合研究，对民间写诗、唱诗、用诗等各环节深入考察，不仅有助于丰富学界对唐代诗学以及唐代民间文化整体面貌的认知，对于重估唐代民间诗歌诗学价值、促进中古诗学史书写的多元化也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单位：湖南城市学院人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祝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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