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闽侯甘蔗程氏家人传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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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给儿子“储蓄”一个媳妇的办法
给二儿子娶童养媳是依庆嫂的丈夫依庆生前办了一半的事。
大儿子道平的童养媳已经在7年前“娶”了，但童养媳今年才刚7岁、离及笄之年还早，目前在依庆家住着吃着劳动着。
不过，道平的童养媳在依庆家里住着是住着，却没有跟她的未来的丈夫道平同住。
“娶”童养媳可不是童婚。童婚指的是婚姻的一方或双方还未成年就结婚，结婚之后要同居，要生儿育女（生不生得出来另说）。除了年龄小，童婚的其他各方面跟成年人的婚姻是一样的。
但“娶”童养媳却只是把一个未来的儿媳妇提前弄到自己家来，而到家之后绝没有同居这一类夫妻生活，实际上就跟抱养一个女儿一样，只不过这个女孩并不是女儿，而是未来的儿媳妇。
既然是童养媳，“童”字当头，当然抱养的是女童而不是女青年，从刚出生到10岁左右，都可以。
跟成年人娶媳妇一样，抱养童养媳也要花聘礼，但便宜很多，因为养大这个童养媳的是婆家而非她的娘家。
用现在的话来讲，抱养童养媳相当于“储蓄”儿媳妇，只花费很小一笔聘礼就把未来的儿媳妇“娶”来了。童养媳“过门”之后只不过家里饭桌上多摆一双筷子，稍微长大一点还能帮着干农活做家务。
但再小一笔聘礼也得像是个聘礼，不是块把两块钱就能打发的。程天庆“礼聘”洪家的女儿到程家给自己二儿子道安做童养媳，聘礼是25块大洋。
你会觉得，哇，25块大洋就可以聘一个童养媳，简直太便宜了。确实不算贵，但也不能说便宜。那时农村的温饱之家，一家人粗茶淡饭没问题，最缺的就是现金，攒个25块大洋不容易。
所以，从聘礼来说，抱养童养媳的人家一般而言经济上若不是小康之家，至少也得是温饱之家。太穷的人家抱养不起童养媳，不仅出不起很便宜的聘礼，家里多摆一双筷子也做不到。《儒林外史》里面，范进家就是那样的，自己一家人常常饿到头昏眼花。如果范进有个儿子，他是断断抱养不了童养媳的。
1920年代后半期到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是20世纪上半叶几十年时间里，中国比较正常的岁月。
虽然1930年代头几年，在鄂豫皖、赣闽粤等省的边区，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围剿与反围剿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好几年，但中国幅员辽阔，其他地区的社会发展并不受此影响，经济蓬勃发展，工农业产值达到了民国建立以来的最高水平。
中国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新生活运动”就是在1934年出现的。这个运动提倡纪律、品德、秩序、整洁等，教育国民知晓礼义廉耻之类，连“不随地吐痰”、“不乱扔垃圾”都有，很有一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劲头。
黄展云在福州闽侯县营前村搞模范村也是在那时候。
实际上，营前模范村是1920至1930年代“中国乡村建设运动”的三大实验基地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山东邹平、河北定县。
就甘蔗双池村程天庆家而言，“新生活运动”很遥远，“中国乡村建设运动”他们没听说过，就连同一个县里黄展云搞的那个营前模范村他们也没听说。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网络，农民们也不看报纸，更没有村委会传达上级指示，所以生活还是老样子。
但他们家的农产品好卖了，这一点他们很清楚。他们家有十几亩稻田、年产稻米数千斤，有七八亩莲田，年产莲子千把斤、莲藕几千斤，又有十几株祖传的百年橄榄树，每年每株都能产橄榄果几百斤，橄榄树下还能种些番薯啥的，程天庆自己偶尔又会出去打工，到深山去运木头也是其中一份工。日子过得不错，算是那时的小康之家。若是推迟个十几年到1950年代初农村土改划家庭成分，以程天庆这种经济条件，他们家弄不好会被戴上个富农帽子，属于“地富反坏右”阶级敌人阵营。（注解1）
在1920、1930年代，也正因为程天庆有这种经济条件，才能抱养童养媳，还先后两个，长子一个，次子一个。
可是这抱养童养媳又是新生活运动、中国乡村建设运动意欲革除的社会陋习之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嘛。
但农村人不搭理这个，他们是“仓廪实而娶小老婆，衣食足而抱养童养媳”。
话说甘蔗区洲中的五福村和洲头的双池村以程姓为大姓，而洲尾的山前村以洪姓为大姓。
1930年4月，山前村洪可同的老婆生下了他家的第二个女儿。
洪可同那年30岁，他老婆25岁。在二女儿出生前，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6岁了，老二是儿子，3岁。看到没？洪可同3个孩子，一个个年龄也是相差3岁，跟他“亲家”依庆嫂几个孩子的年龄差一样。不知道那时候的中国农民是用何种手段来实行计划生育的。
跟双池村的程天庆家一样，山前村洪可同家也是把长女留在家里，也不留第二个女儿，所以二女儿出生没几天他就委托媒婆去给孩子找“婆家”。洪家嘱咐媒婆，就在甘蔗找婆家，他们的女儿不要离开甘蔗。
媒婆是甘蔗洲中五福村程天英的老婆天英嫂，她脑子里有一本帐，谁家有男孩谁家有女孩她都门清。脑子里一过电影，就想到了他们程氏宗亲里面的几家人，其中就有双池村的程天庆，他的二儿子十来岁了还没有童养媳。
程天庆那时还在世，天英嫂过来一说，当时他就要把这女孩抱过来做童养媳。但天英嫂说不行，女孩家里的意思是，现在先聘，等断奶才抱过来。洪可同的老婆依同嫂说了，再怎么也得让女儿吃上半年奶，断奶之后才让抱走。
也是这个女孩跟程天庆家有缘。洪家在程天庆之前已经找过两个“婆家”，五福村一家，大元村一家，人家都不同意断奶才抱走，非得当时就抱走。媒婆问程天庆接受不接受，程天庆做不了主，问了老婆依庆嫂，依庆嫂倒是爽快，一口答应。
注解1：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这五类人在1960到1970年代曾是受到特殊管制的人群。他们不坐牢，一般情况下可以自由生活，但时不常会被基层干部盘问、训话，有时候要到批斗别人的大会现场陪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