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晚间，咪蒙旗下公众号一篇名为《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这篇刷屏热文是由微信公众号“才华有限青年”推送的。文中讲述一名出身贫寒，后考入名校的市理科状元从高中到患病去世的经历。1月30日，咪蒙团队回应“寒门状元之死”爆款文“绝对真实”！截图其中的一段如下。
看了咪蒙的回应，还是引发了心理上的不适。
回想起十几年前在吉林延边的一所小学支教的经历。三伏天里，最喜欢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冰镇的康师傅红茶喝，喝了两天感觉不大对劲，后来突然发现自己喝的是“康帅傅”冰红茶。
“你知道有个品牌叫康师傅吗？
”那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小卖部老板回答的也很“憨厚”，“我知道呀！”小老板说，我没骗你哦，我卖的就是康帅傅！
由于整个村子就那一家小卖店，下一次我坚决不买康帅傅了，但是老板递给我的农夫山泉矿泉水我也会仔细看看，以防自己喝到了农大山泉，或是农夫山臬。
这篇文章以及创作者回应带给我的不适感就像是当年不小心喝到的康帅傅。
有较真的网友从新闻5W模式挨个儿质疑了《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的真实性，质疑者的结论一边倒的偏向认为这文章是完全捏造、无中生有而假装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它用非常巧妙成熟的手法，玩弄了读者的智商和感情，洒了一通鸡汤，骗取了一大波流量。我无意对这篇文章强调的事实真实性展开深入探讨，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也不想写成一篇媒介信息素养的研究文章，毕竟自己都还没炼成鉴别假鸡汤文的火眼金睛，况且大多数人都是在马上厕上枕上刷朋友圈，没几个人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逐步进行一篇鸡汤文的事实核查工作。
让我好奇的，是咪蒙强调的“非虚构写作”这个概念，这篇文章可以划在非虚构写作的范畴里吗？如果可以，我们为什么会对一篇非虚构写作感到不爽？
原因一 回应声明打了非虚构写作的擦边球
咪蒙团队的潜台词是：先搞清楚新闻报道和非虚构写作的区别再来骂我！
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作品是否为非虚构？
我的美国室友博士M的专业方向正好就是Non-fiction literature（非虚构文学），她的博士课程设置则是偏重质性方法研究，甚至会学到“扎根理论”等。
总之，非虚构文学跟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新闻学等学科存在着深刻的血缘关系。从她那里，我对非虚构写作才有了一点点粗浅的了解。
1962 年的普利策新闻奖破例设置了“非虚构类作品奖”，对非小说类文学作品进行评选，这十几年来一直是普利策新闻奖的亮点之一。1965 年杜鲁门·卡波特在其小说《在冷血中》提出了“非虚构小说”一词。这种“非虚构写作”是“在新闻事件（人物）的基础上重新（部分）虚构的文艺作品”。
比非虚构出现更早的，是美国新闻业的新新闻主义，这是一种全新的新闻操作思路——用小说的笔法来结构新闻素材，这个新闻界的变革成果，被看作是非虚构的滥觞。
不过，非虚构写作的概念进入中国也就十年左右。2010 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首次引进出版由美国自由作家雪莉·艾力斯编著的非虚构文学写作的标志性教材《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非虚构写作被认为是相对于虚构写作而生的，拓展了文学的边界，并试图在文学与真实中找到平衡点。
“非虚构写作”也因为概念不严谨，还没有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定义，常常出现争论。学者们在探讨“非虚构写作”的文体属性时也存在很大争议。非虚构写作到底是文学，还是新闻？针对学界的结论，我斗胆概括为一句话：”非虚构写作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而这样一个以真实性为卖点，却又同样因真实性遭受质疑的内容产品，创作者只是用一句轻飘飘的“是非虚构写作不是新闻报道“来打发读者，用争议概念来回答质疑，说服力就很有限了。
原因二 如果是非虚构写作，应针对文章逻辑bug一一回应
在新闻报道中，为了保护受访者隐私，我一定程度上接受化名，或因报道需要而故意模糊时间、地点等关键的“W”要素。
在商业化公众号流水线上产出的文章，本质上属于商品，是消费品。从这个角度出发，为了避免消费者质疑商品假冒伪劣，如果”寒门状元之死“一文作者能够在文章首发之时，就注明哪些地方经过模糊处理，文章的真实性会更令人信服。
同时，也应该一开始告知读者这是非虚构作品，有文学属性。毕竟这篇文章获得高流量的前提是作者一再强调的真实性。换言之，如果卖的是“康帅傅”，请提醒我一下。我买是因为我渴，我转发文章是因为出于真情实感，而不是让受众交智商税。
“言之有据”的信任感，在任何媒介环境下，都能带给读者最原始的最强烈的共鸣，对“真实”的信赖和热情，一直铭刻在人类的基因里。
克里斯托弗·李爵士曾作为英国特种兵在北非战场直接跟德军交过手，也在《指环王》系列电影中扮演过白袍巫师萨鲁曼，据报道，《指环王》第三部中有一场戏，是萨鲁曼在高塔顶端被助手从身后用刀刺死。当时彼得·杰克逊导演告诉李要发出“啊！啊”的声音，不想李却一脸不屑地打断了杰克逊：“被捅的那个人没办法喊‘啊！啊’，而是会发出类似‘呵、呵’的短促音”。这场戏后来被称为是电影史上最写实的刺杀场面之一。
影视作品尚且崇尚尽可能的呈现“来之有据”的真实感，对于一篇以真实作为卖点的商业公众号产出的内容，更应该明确的指出到底是哪些地方进行了模糊处理，在因流量而带来商业利益时，也有义务拿出相应证据具体回应读者的种种生活常识性层面的质疑，而不是仅以一句不是新闻报道，是非虚构写作交差。
原因三 以真实性为卖点文章，读者通常会把非虚构写作误认为新闻文体的一种
2016年初，一篇题为《春节纪事：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丨返乡日记》的文章经微信、微博转发，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文章中描写：父亲濒死病危之际，儿子却用低保金“行乐痛快”；农妇组团“约炮”；媳妇骂婆婆“老不死的东西”；低保夫妇不顾儿子常年酣战牌桌……
当新华社记者深入事件发生地调查，发现“返乡日记”并非“返乡之作”，文中描绘的礼崩乐坏的“时间、人物、地点都是虚构的”，作者的回应也是“春秋笔法，非虚构叙事。”
非虚构叙事之所以有打动人的力量，是来源于证据确凿的“事实”，来源于每一个人物都是曾存活于世的，它们惊心动魄，因为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真实本身便是力量。“非虚构”作品适应了人们关注社会问题、渴望真实、了解真相的需要，而恰恰就是对真相的追求，才构成了“非虚构写作”生命力的存在。
《人民文学》开设的非虚构专栏，将新闻采访与纪实操作“硬性”规定为这一文体的立足点，以确保写作过程、写作技术、写作手段的真实性。
由于非虚构写作直接或间接地受西方“新新闻主义”及西方现代传播观念和传播形式的影响，不少学者认为非虚构写作是属于新闻文体的一种。因此，咪蒙团队回应中强调的“不是新闻报道，只是非虚构写作”，“保护当事人”，并不是回避文章事实性具体质疑的理由。
在流量为王的时代，点开的每一篇有名有姓，有哭有笑，有细节有日期的“故事”，都有可能来自所谓的“非虚构写作”。
我们害怕自己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流量。
其实，作为读者来说，还是想知道，这篇非虚构写作到底虚构了什么？
虚实之间，我们需要的是可以感受到的真诚。
作者 韩秀，文章首发于传媒观察know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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