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春花
雨后的海棠树下，一位老翁正在教约摸六七岁的小孙女念词：“昨夜雨疏风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小女孩一字一句地学着：“爷爷，这首词是谁写的？”
爷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易安居士所写，她叫李清照，是宋代有名的才女。长大后，要以她为榜样，知道吗？”
听到这儿，我眼角漾起一弯桥，我在这头，李清照在那头，我们跨越了时光，在桥头凭栏眺望，擦肩而过时，只轻轻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宋代才女，婉约词宗，说来已是千年前的记忆。整个学生时代，唐诗宋词在脑海里来了又去，我却始终只对一人倾心，那女子就在那里，素手执笔，写尘世风景，写落花无语。
再度捧起她的诗词，穿过文字与时光，和李清照来了一场愉快地相聚，她大概不知道，一千年以后，她的诗词，她的名字，还会被无数人念念不忘，其中，就包括我。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满教室的背诵声，现在想来，初中时代的我读这首词完全不解其中况味，只咿咿呀呀地应付老师把词背下来。老师当初也没把这首词美好的意境给解析出来，我只知道这是个女词人写的，在某个黄昏跟朋友们无忧无虑地做了一件开心事而已。
不知何时，李清照便开始占据着我内心的一角，当我再次找到她的传记，狂追她的纪录片，内心好一番澎湃，她笔下那些欢喜与悲伤，相聚与别离，都美的令人绝望。
与时光对饮中，我慢慢走近了她。
李清照，出生在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春天，山东济南一个书香门第。开明的家风和济南秀丽的山水滋养了她的童年。父亲李格非也是当时的文人，宋神宗熙宁年间进士，文笔优美，是苏轼的学生，颇受赏识。这也难怪她好舞文弄墨了，原生家庭的重要性，想必现代人也是一样清楚的。她对书有着天生的痴情，对读过的文字几乎过目不忘。北宋当时还是繁华的，她的童年时代晴朗而自由，少女时代素净而梦幻。
十几岁的李清照才华便显露出来，写着最清新的词。其他深闺女子，整日待字闺中，专攻女红，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没工夫成天整那些个平平仄仄平平仄的填词。她就不一样，既然有文学天赋，为何不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呢？她不在乎那些三从四德，陈腐的规矩。大胆地走了出去，出去逛也就罢了，还邀上好友饮酒对词，好不快乐。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午后，在一个叫溪亭的地方，李清照和朋友们划着小舟，悠然漂在水上，不知不觉已是黄昏。窈窕的少女、潋滟的水光、田田的荷叶，这样的画面只是遥想，已足以让人沉醉。
那日真正沉醉的，是李清照和饮了酒的少女们，在那个年代，女孩子家家自由出行已是离经叛道了，她竟然还饮酒，毕竟是少女，不胜酒力，很快就醉眼迷离了，小舟闯进了荷花深处。吃惊之余，酒醒大半，和伙伴们争着抢着要划船回家。蓦然间，无数只鸥鹭被惊得“扑棱棱”振翅飞去，荷花池传来少女们明朗的笑声。
那日的情景，始终萦绕在李清照心中，也在我心间激起不小的涟漪。年少不懂李清照，腹有诗书的女子，于友人郊游，喝得大醉。即使在千年之后的今天也是少见的。在封建礼教重压之下的宋代，她何以随性至此？这在我心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李清照好酒，而且不止是小酌。在这位才女的作品中，我们眼熟的有沉醉、残酒、病酒、淡酒、把酒、酒醒、干酒等等。在流传于世的诗词中，半数与饮酒有关。饮酒无所谓对错，尤其对于诗人而言，摇摇晃晃的世界，似乎只有醉眼迷离与之相对。一帘月，几杯酒，醉与醒之间，就是千山万水。
李清照是率真的，她就是要告诉世人，青春时节，她曾那样沉醉过，这是她婉约中的豪放。脑补到她身着古装，喝的醉醺醺的画面，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女时代的她过着云淡风轻的日子，花开有声，风过无痕，她都留意着。
遇见年华最美的你，这话听起来真美。
这年，京城大旱，李格非带着家人去参加求雨仪式。风姿绰约的她，温文尔雅的他，相逢美丽如谜。李清照和赵明诚，走过山，走过水，为的就是这样的遇见。虽然赵挺之（赵明诚之父）与李格非在政治上正处于对立面，赵明诚却对李清照一见倾心，杜撰了一个梦要娶李清照为妻。提亲那天，李清照刚蹴罢秋千，听见想念之人的声音，慌忙躲藏起来，可又忍不住想见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首词，真是读上千遍也不厌倦。实在是描写待字少女神态的传神之作，娇羞与率真，矜持与洒脱，尽在寥寥数笔之中。
抚琴作画，煮酒写诗，简单的小日子。
她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春天。
他说，春风十里，不如你。
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尽管二人伉俪情深，也敌不过时局动荡。李清照与赵明诚门当户对，学识相当，志趣相投，将日子过成了诗。花前月下有之、收藏金石字画有之、赌书泼茶有之、心生嫌隙亦有之，即便是国难当头，赵明诚性格懦弱抛妻弃城，令李清照失望，她还是原谅了他。二人一生无子嗣是一大憾事，但他们在青州十年的朝夕相处，已诠释了夫妻之间相处时最好的模样，连林语堂都曾说：“世间最懂读书之乐的，当属赵明诚李清照夫妇。”
金人攻占北宋，两个皇帝被俘，此时的李清照已步入中年，丈夫在朝廷的官场生涯起起伏伏，兵荒马乱的年代，转移收藏品的途中，皇帝召见，没想到这一别，赵明诚竟患病卧床不起。李清照陪伴了丈夫最后一程，丈夫临终前指着未完稿的《金石录》，李清照什么都懂了。
如果说李清照的前半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半生烟雨。她的后半生可谓是尝尽人间辛酸事，半世落花。
之前父亲被贬谪，身居宰相之位的公公遭人迫害，他与赵明诚还始终惺惺相惜，互相支持，共渡难关。现在国破、家散、夫亡，生活从来就不会因为她是个弱女子就格外怜惜她。晚年她还走了最错的一步棋，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嫁张汝舟，没想到张汝舟竟是为了他和赵明诚的收藏而刻意讨好，娶她进门后露出了渣男真面目，对李清照拳脚相向。
不过，他惹错人了，李清照是谁？她敢给自己做宰相的公公写信求助，救自己的父亲；敢无惧世俗眼光以倾世才华和张耒的诗，碾压当朝才子；敢写出见解独到的《词论》，指摘名人大家、、、、、、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有独立的品格，开阔的眼光，在那样的封建时代，她冒着坐牢的风险，手撕渣男，重获自由，让我敬佩之余更对她生出几分喜欢。
她，写最清新的词，喝最浓烈的酒，嫁最暖的人，撕最渣的男，活最真的自己。
世间再无李清照，不过，有她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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