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预报说今儿降温，范老汉没敢起早儿，在被窝里趴到九点多，才起来。
咋晚的剩饭，还有一碗。范老汉将剩饭倒进锅里，在火上热了热，就着一块咸萝卜菜，把饭喝了。
哟！又掉了个牙。范老汉吐出来，看了看，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外，手一抬，扔到了房顶上。
老辈儿人讲，上面掉的牙，扔地上，下面掉的牙，就扔房顶上，不然，再长出的新牙，就会不齐整。
范老汉用手摸摸两边瘪进去的腮帮子，摇了摇头，心说，快八十了，牙也掉光了，还长啥长。
范老汉的儿子范大河，在外地做买卖，后来一家子都跟了去，在那儿算扎根儿了。
前两年，范大河来家接范老汉，说一块儿住着，方便照顾。范老汉不去，说老了，碍手碍脚又碍眼，净添麻烦。如今还能动弹，能顾住自个儿。每天，还有一帮老伙计说话解闷儿。
范老汉转着头，看看老房子，说破家难舍，还是在家好。
范老汉出了街门，看见老槐树旁边的北墙根儿，已经坐了三个人，就一步一停地走了过去。
老范呀，吃过了？安老汉打招呼。
你想排几号呀，老范？文老汉笑眯眯地问。
今儿，俺排一号，你老范可不能跟俺争。庄老汉往前挪了挪。
咱们排号不管用。阎王爷那个小本本儿上，早就给咱排妥了。到时候，阎王爷一点名，不想去，也得去。范老汉说着，靠墙坐了下来。
2
包老汉出来的最晚。
一向身子骨硬朗的包老汉，今天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哟，老包头，你这是咋啦？范老汉，看见包老汉有异常，老远就问。
你这……哦——，是不是咋夜做美梦，掉地上，摔的？哈哈哈……文老汉开起了玩笑。
他这啊，是被寡妇揍的！是不是呀，老包？哈哈哈……坐在最后的江老汉说着，大笑起来。
你、你个江臭嘴！这是多少年的事儿啦？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俺……文老汉脱下一只鞋，朝江老汉投去。
提起＂寡妇＂这挡子事儿，这都几十年了。
那时候，文老汉三十大几了，也没个媳妇。整天价坐在老爷庙旁边，盯来来往往的人，主要的心思放在村东头的王寡妇身上。
一天晚了，文老汉喝了两口高梁酒，借着酒劲，扒着墙头跳进王寡妇家。
文老汉蹑手蹑脚来到窗根儿，把手指沾了唾沫，将窗户上糊的纸，无声无息地捅了个窟窿。刚闭上一只眼，伸头，凑近纸窟窿向屋里看，咔嚓一下，屁股上挨了一棍子。
你个龟孙！再敢来祸祸俺，劁了你！王寡妇边骂边撵着打。
文老汉一手抱头一手捂屁股，窜的比兔子还快。
中了。都是爷们儿、弟兄们的，不说不笑不热闹，说哪儿哪了。包老汉打着圆场。
3
今儿早上，包老汉还没出被窝儿，肚子里就咕噜咕噜的叫。
他咽了几口唾沫，还是觉着饿得慌，就起来了。
包老汉端了端锅，又放下，就从筐子里拿了个凉馍，咬了一口。
这馍，皮儿，有些硬。包老汉嘴里的那口馍，转来转去，老半天，也没能被那几颗牙硌烂，就伸手抓过暖瓶，倒了半碗热水，把馍捏碎在碗里，用筷子扒拉着进了肚子。
老伴儿在时，好赖一天三顿饭，有时有响，没糊弄过。剩他一个人儿了，心劲儿没了，干啥，都懒得动。
填完了肚子，打算去缸里舀瓢水，洗洗碗，一不留神儿，被凳子绊倒在地上。
村里这帮老伙伴，都眼气他老包身子骨结实，没毛病。这不假，不过那是老伴儿在的时候。自打老伴儿走后，他明显感到，自个儿的身体每况愈下，走路时，俩脚都刺拉刺拉拖着地。
三个孩子都在外地，一年到头，也难回来一趟。
人呀，老了，就成累赘了。孩子们嘴上说孝顺，可过着过着，一家子乐的，就把你忘了。
包老汉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想拳拳腿坐起来，左腿疼得他咬着牙花子，又趴了一会儿。
唉！这真要死了，谁知道啊！包老汉趴在地上胡思乱想。
4
空荡荡的街筒子，静得叫人瘆得慌。
偶尔有只狗出来觅食，溜达半天，还是拖着一身的骨头架子，折回到门口，有气无力地趴下，耷拉着眼皮，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鼠吱吱叫着，旁若无人的到处乱窜。
原本五百多口人的旮旯村，如今仅剩几十口子，而且，尽是些老弱病残。
天，阴着。
老槐树旁的北墙根儿，跟往常一样，一拉溜儿坐着二十几个老人。
照他们的话说，这是在排号。
他们，有的袖手看云层游动；有的靠着墙闭了眼，半醒半睡；有的将头埋进裤裆，打起了呼噜；有的吸着自个儿卷的纸烟，浑浊的眼睛望着飘散的烟雾，想着心事；也有的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闲话儿。
今儿，冷。来，咱往一块儿挤挤，还暖和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人纷纷欠着屁股，一挪一挪地朝一堆儿挤。
哎？老庄头，今儿，咋没来排号？文老汉像发现新大陆。
咦？所有的老人，齐刷刷看过去，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位置，果然空着。
走，咱们去他家看看去。范老汉说。
走。看看去。二十几个老人齐声应着。
5
庄老汉一辈子单身。
前些年，弟弟的二小子过继给了他。可二小子，除了平时托人捎点零花钱，从没露过面儿。
庄老汉跟人说，人家有的连亲儿子都指望不上，甭说过继侄儿了。
庄老汉身上有好几处病。老了，挣不来了，吃饭都难，哪有钱冶病？就挨一天算一天。
在老槐树旁边的北墙根儿，天天吵着排第一。别人只当玩笑听，其实，庄老汉心中有数。
庄老汉喂的那条小白狗，蹲在大门外，四处张望。看见一伙人到来，嘤嘤地叫着，领着众人朝屋里走。
小白狗跳上炕，挨着老庄的枕头卧下。
范老汉走上前，摸了摸庄老汉，回头冲大伙摇了摇头，后退两步，说，老庄呀，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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