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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阶下囚什么意思「愿天下」



第1章

深夜,红烛微摇。

宫人为颜妤拆掉发髻,卸去金钗。

她抬眸,铜镜中那穿着婚服的面孔,如此陌生。

“吱呀”一声,殿门忽然被推开。

墨瑆穿着一身正红婚服走到她身后,满身的酒气和脂粉香顿时袭上她鼻尖。

颜妤偏头想要躲,却被他猛地捏住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眸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我碰不得,嗯?”墨瑆沉着脸色,目光阴鸷。

颜妤咬唇,不去看镜中的墨瑆,平静开口:“帝君今夜,当宿在皇后宫中。”

今日她与皇后一同嫁入皇宫中,但皇后是正宫,她不过是妃妾。

闻言,墨瑆冷笑起来,钳着莫颜妤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床榻上,目光像淬了毒:“颜妤,如今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不过是个阶下囚,凭什么管我睡谁?”

说完,他的大手无情地伸向了她。

“不要——!”颜妤顿时攥紧了衣领,一脸拒绝。

她宁愿与墨瑆永远保持敌对,也好过在他身下受辱!

他不爱她,冒天下之大不宜娶自己,也不过是想折辱自己。

“不要?”墨瑆看着她愤然的模样,眼中越发冷漠,“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

“颜妤,你害死我最爱的人,今日种种,不过是我回报你的万分之一罢了!”他声音嘶哑,透着彻骨的恨意。

颜妤看得心中一痛,反抗的动作倏然顿住。

十年前,凶兽鲧引来滔天水患,无数百姓遭难,她拼死一战封印迦后险些灵丹碎裂,根本无力再施救白曦。

但墨瑆苦苦哀求她救白曦时,她还是动摇了。

只是,她灵气耗尽,终究没能救下白曦……

“抱歉……”这件事,是她欠墨瑆的,无可辩驳。

可这句道歉,并没有让墨瑆有任何的停止。

他发泄般地咬在她肩头,颜妤来不及喊疼,衣服就被他粗暴地扯开,白皙的肌肤更染上了红痕。

“别,别这样——!”她像一条离水的鱼,猛然挣扎起来。

为了南楚子民,归降之时她服下了陨灵丹,体内灵气冲撞,如今比凡人都虚弱,如何能反抗修为早已深不可测的墨帝君。

她痛得蜷缩,忍不住揪紧了床褥,眼尾含着湿润的潮红。

窗外是凄风苦雨,房中是滚滚烈火。

这般折腾,颜妤直到第二日午后也没醒过来,更是发起低烧。

墨瑆却再没来看过她一眼,仿若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直到这日清晨,烧退后的颜妤听到宫人议论,南楚派人刺杀墨瑆失败,墨瑆不日便要亲征南楚。

两国交战,必定生灵涂炭。

她身为女娲族后裔,世代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怎能坐视不理?

得知墨瑆在长乐宫,颜妤第一次踏出了沉璧宫。

天色渐晚,大雪漫天。

颜妤跪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在了满肩,双腿冻到没有知觉。

可长乐宫殿门依旧紧闭。

贴身服侍她的秋雨心中不忍,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别跪了……陛下根本不会见您,您跪坏了身子,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啊……我们回吧……”

颜妤动了动乌青的唇,声音颤抖:“他不见我,我便不走。”

她并不惧怕死,女娲一族世代守护南楚子民,若她的牺牲可以保住万千百姓的性命,颜妤心甘情愿。

而且,她相信,他不是那般无情之人……

正在这时,未央宫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颜妤的眼睛顿时亮了,但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浇下!

第2章

颜妤下意识闭眼,被刺骨的冰水从头淋到脚,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你没长眼睛吗?”秋雨顾不得自己被浇湿,抬手替颜妤抹去脸上的水。

可那水顷刻结成了冰,冻伤骨髓,又如何擦得去?

那宫女也不客气地道:“我泼你们又如何,谁不知道陛下有多厌恶你这妖女,还敢不知廉耻跑来邀宠!”

邀宠?

颜妤苦笑,自十六岁那年白曦离世,她就明白,墨瑆以后会爱上世间任何女子,却独独不可能是她。

听着殿内隐约传来的娇声软语和朗朗笑声,她垂落眼睫,掩下眼底的悲伤与难过。

那宫女瞥了一眼狼狈的颜妤,冷笑一声:“陛下说了,他没空见你,你就算跪死在这,也是无用。”

颜妤冷得浑身发颤,心口剧痛得如同被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几乎要把魂灵都劈开。

她忍不住以袖掩口咳了两声,喉中却蓦然涌上一股腥甜,拿开一看,竟是满目猩红。

秋雨顿时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娘!”

颜妤却已经眼前一黑,昏倒在长乐宫阶前雪地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妤从混沌中醒来,墨瑆正坐在她床边。

他面如寒霜,目光如炬:“颜妤,你是想对朕以死相逼?”

“没有……”颜妤沙哑着开口,只觉头脑昏沉,她强忍着继续开口:“颜妤残躯一具,死不足惜。只求帝君能放下仇恨,莫要再让两国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墨瑆冷哼一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还清?朕警告你,你若敢死,整个南楚都得一起陪葬,包括你南楚国君陈迦陵!”

“那你想如何?咳咳……”颜妤猛地咳嗽起来,胸口处痛得厉害,眼底隐隐泛上泪光,“如何才能放过他们,放过……”

话没能说完整,墨瑆似是气急了,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声音粗重:“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

她意识昏沉,神识破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你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此生都休想摆脱我!”

在她脸色苍白,几乎窒息时,墨瑆才终于松了力道,转身大步离开。

颜妤跌落床榻,眼角落下一滴泪,意识也再次陷入昏沉。

这次受寒,让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变得更为残破不堪,每天无数汤药灌下,仍是每况愈下。

而她也没能阻止墨瑆亲征南楚。

十天后,南楚国灭。

墨瑆将陈迦陵和一众南楚臣子活捉回来,要将他们在慎刑台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得知这个消息,颜妤不顾秋雨的劝阻,撑着病体赶往慎刑台。

高高的王座上,墨瑆一身玄色王袍气势逼人,看到突然出现的她,面色沉凝地开口。

“你来做什么?”

“回禀帝君……”颜妤跪在冰冷的砖石上,目光悲悯地扫过沦为阶下囚的南楚君臣,声音破碎。

“颜妤来……殉国。”

她本想多撑些时日,劝阻墨瑆不要再造杀孽,如今看来,怕只能是妄想。

她阻止不了他,身为女娲后人,她也救不了南楚的百姓,不如陪着他们一起死……

墨瑆眯眼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手中微微用力,玉樽瞬间碎裂成粉末。

他的声音似染了寒霜,响彻整个高台:

“你是朕的妃妾,是死是活何时由你说了算?”

第3章

颜妤眸中浮现水光,又被她闭眸压了下去。

“墨瑆,若你杀了他们,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了,死是我唯一的归宿。”

“你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赎罪!”她一心求死的模样激怒了墨瑆,他黑着脸怒吼道,“来人,给我把她带下去!”

立刻就有宫人将颜妤给押到一旁,看着他厌恶的眼神,她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随后便听到他面似寒霜地开口:“来人!给朕将这些人处以剐刑!”

剐刑是最残酷的刑罚,将人零刀碎割,让人极尽痛苦,血流而尽方才咽气。

颜妤闻言,如遭雷击地看着他。

她从小清心寡欲地成长,墨瑆是她情窦初开就深爱的人,哪怕他并不爱她,甚至对她恨之入骨。

为了让他开心,她仍是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容忍墨瑆对自己百般折磨。

但这一切,绝不包括她守卫的南楚,不包括世代信奉女娲的南楚子民。

“不要——!”看着刽子手拿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绑在刑架上的陈迦陵等人身上,颜妤发出凄厉的哭喊。

女娲一族本就是半神,即便毁去了灵丹,仍是对五灵之力十分亲和。

她激动之下,四方山川草木的灵力疯狂地朝她汇聚而来,宫人都被她暴涨的灵力震开了去,捂着胸口嘴角涌出血迹。

下一瞬,她已挡在陈迦陵身前,牢牢地握住了刽子手即将落下的刀刃。

再一抬手,所有被绑缚的铰链都断裂开来。

“快走——!”她撑着残破的身躯强行启动了南楚千里之外的传送结界,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灵丹破碎,灵力在体内肆虐冲撞着五脏六腑,颜妤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高台上的墨瑆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狂戾又暴怒,脖颈的青筋都在不住颤抖:“颜妤,你竟敢?”

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劫囚!

他怒不可遏地飞身而起,带着雄浑灵力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颜妤胸前。

颜妤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她腰部以下的双腿,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青绿色的蛇尾!

“天哪!她是个妖怪!”

“她是蛇妖!”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在宫人惊慌恐惧的目光中,“蛇尾”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血脉纯正的女娲族在怀孕时,身体会无比虚弱,无法控制地现出原形。

她……怀了墨瑆的孩子?

颜妤抬眸,眼眶发红地对上墨瑆。

他怔怔盯着她的蛇尾,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有些阴鸷。

“快!保护陛下,杀死蛇妖!”有侍卫举着刀挡在墨瑆身前表忠心。

“妖怪都怕火!快,谁有火折子,拿出来烧死她!”人群中有臣子喊道。

这话像是投入池中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我不是妖……”

在众人要烧死她这个“蛇妖”的声讨中,颜妤无力地反驳着,却无法解释自己现出“蛇尾”的真相。

她害怕,怕墨瑆会因为厌弃自己而想要拿掉这个孩子。

墨瑆攥着拳,有些空洞茫然的目光渐渐回神,积压着雷霆般的怒火与冷意。

“朕乃天命之子,需要惧怕一只小小的蛇妖?”

他指尖一动,地上碎裂的锁链立即恢复如初,将受伤的颜妤绑得严严实实,随后命令道:

“把她押入镇妖塔,投进塔底的化妖池中!”

第4章

镇妖塔中,昏暗不见天日。

颜妤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被巨大的锁链绑在池边的石柱上,四方灼烈的血色池水似要湮灭世间所有妖魔鬼怪。

她并不是妖,化妖池水对她没用。

但镇妖塔并非凡物,乃是神界授予的神器,加之无数得道高僧和道士做法加持,强大的威压还是让怀孕后无比虚弱的她十分难受。

“嘭——”

巨大的塔门蓦然开启,照进来的强烈光线让颜妤下意识闭上了双眸躲避。

片刻后睁眼,她看见穿着华贵红色宫装的绝色美人走了进来。

正是当今皇后,木青璃,墨瑆名正言顺的妻子。

“颜妤妹妹,我受帝君之托,来给你送样东西。”走近后,木青璃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

婢女端着的托盘里,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藏红花刺鼻的味道。

颜妤的心也猛地震了一下。

她早该想到,即便她不说,墨瑆也会知道。只是他当真狠心至此,连他的孩子都不要……

心中最坏的预想成真,颜妤浑身冰冷,她不可置信地咬着唇,眼眶渐渐红了,哽咽道:“他为何不自己来?”

木青璃笑容一敛,冷脸说:“帝君事务繁忙,此等小事本是我身为皇后该处理的。妹妹别再拖延时间,把药喝了吧。”

“皇后娘娘,莫说是你,即便是墨瑆站在我面前,我同样不会喝这个药!”颜妤双手护住腹部,尽管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她仍是那样清冷出尘,目光坚定。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闻言,木青璃眯起眼眸怒火升腾,让那张绝美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她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说着,她身后的婢女碧桃便端着药来到颜妤面前,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想要把药灌下去。

颜妤死死咬着唇,尽管嘴唇被药碗磨出了血,她仍是挣扎着不肯喝下一滴,药汁全洒在了她白色的衣袍上,洇开深色的脏污痕迹。

木青璃见状,冷眸含怒道:“既然你不肯乖乖地喝下,那就别怪我了。碧桃,动手!”

“是!娘娘。”碧桃伸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在颜妤脸上。

颜妤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见碧桃抬脚踹来,她下意识侧身闪躲。

碧桃一脚落空,阴冷一笑,接着又是一脚。

颜妤躲避不及,忍不住蜷缩着身体,只觉痛意如同钻进了骨头一般,让她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注定留不住这个孩子吗?

颜妤捂着小腹,绞心的痛楚让她的意识渐沉,心中生出一种灭顶的绝望。

“住手——!”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好似听到了墨瑆盛怒的声音……

……

再次醒来,是在沉璧宫。

颜妤缓缓睁开眼,看到一旁正蹙眉听太医说什么的墨瑆,那颗死寂冰冷的心悄然生出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赶来救她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正在这时,跟在墨瑆身边的孟公公匆匆赶来,着急忙慌地向墨瑆禀报道。

“陛下,宫门口有个女子,拿着这个信物,说是您的故人,想要见您一面。”

颜妤侧头看去,在看到孟公公那枚长着飞翅的蛇形玉佩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是她……回来了吗?

第5章

那枚蛇形玉佩是白曦贴身佩戴的饰物,在十年前就与白曦的遗体一同埋葬在棺木中了!

颜妤完全没有料到竟会在此时出现,而一旁的墨瑆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在哪?带我去!”

看着墨瑆急切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颜妤满脸都是苦涩。

如果白曦真的回来了,墨瑆应该会放过自己了吧……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次日,宫里便传出了墨瑆废除木青璃后位,即将迎娶白曦的消息。

更听闻白曦体弱,墨瑆让她留宿帝王寝宫,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而沉璧宫,似乎成为了被遗忘的宫中禁地,先前伺候颜妤的宫女都被遣散,只留一个秋雨。

秋雨抱怨完,看颜妤神情淡然,不解道:“娘娘,你就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么?奴婢觉得,帝君心中还是有您的!”

颜妤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怕墨瑆将她放出了镇妖塔,可白曦一出现,他眼中就再无旁人……

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去乞求那根本就不可能的情感?

于是,她整日都窝在沉璧宫中养胎,不想去看墨瑆与白曦是如何恩爱甜蜜。

没想到墨瑆却先来找了她,为了白曦。

“白曦魂魄不稳,需要女娲后人的心头血来稳定魂魄,我要你救她!”墨瑆开门见山道。

颜妤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有一瞬的失神,随后唇角上扬,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明明早已明白他对白曦的情深似海关怀备至,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地心痛。

就算颜妤灵丹完好未曾怀孕时,取心头血也会元气大伤,更何况她现在这副残破的身躯,取血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死倒是没关系,可孩子也会保不住……

颜妤开口,声音暗哑涩然:“我不能答应你……”

话音刚落,墨瑆便蹙眉冷声开口,满脸不悦:“你以为我是在求你?”

十年前,他一无所有,卑躬屈膝地求她救白曦,颜妤冷脸拒绝了,但现在不同,他权倾天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你别忘了,只要朕开口,随时可以发兵南楚!不仅能让陈迦陵死无全尸,更可以对南楚,屠、城、灭、国!”

墨瑆一字一句的威胁,像是一根根尖利的冰锥,狠狠凿在颜妤心口,疼 得血肉模糊。

“墨瑆,哪怕我和孩子都会死,你也一定要我救她吗?”颜妤忍了又忍,眼泪仍是失控地在眼眶打转。

墨瑆看着她倔强隐忍的模样,胸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但想到白曦,他仍是坚定地开口:“无论如何,朕都要救白曦!但朕会尽力保你和孩子不出事。”

“是么?”

颜妤苦涩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像是被浇了最凉的雪水,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的身体有多糟糕,保下这个孩子平安降世已经无比艰难。

更逞论,活着。

不过也无所谓了……

颜妤低头藏住眼泪,声音有些发颤:“我可以救白曦,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6章

闻言,墨瑆皱眉:“什么条件?”

“我要你答应我,在你有生之年,永不对南楚用兵,进犯南楚国土!”

这是颜妤死前,能为南楚做的最后一件事。

墨瑆顿时沉了脸色,声音带着些风雨欲来的森冷:“你对南楚,还真是尽心尽力啊!”

方才还不情不愿,如今却用性命来和他谈条件,说是为了南楚,但到底还是为了那个陈迦陵!

面对他的讥讽,颜妤神情未改,只固执地说道:“只要帝君答应,我便救白曦。”

她知道墨瑆会怎么选。

果然,他锐利的眼眸中冷意渐浓,却还是竭力压下了怒火:“朕答应你!”

说完,墨瑆恼火地甩袖而去,留给颜妤一个漠然的背影。

三日后。

墨瑆来沉璧宫取走了颜妤的心头血,给白曦做药引。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冷汗遍布,痛得忍不住颤抖。

好几次,颜妤痛到意识混沌,却因顾念着腹中的孩子怕会一睡不醒,生生将嘴唇咬出了血。

像是为了补偿,墨瑆命人将无数名贵珍奇的药材送进沉璧宫,却并未再来看她一眼。

直到举行封后大典那天,颜妤见到了白曦。

她一身凤袍,端庄又大气地出现在沉璧宫,对颜妤微微一笑道。

“听阿瑆说,姐姐取心头血为我治疗神魂不稳的病症,我特意前来感谢,姐姐,你没事吧?”

颜妤望着她容光焕发的模样,敛下心中苦涩:“我无碍,是墨瑆让我救你的。”

白曦看着她掩不住的黯然,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眸:“我知道,阿瑆对我自然是很好的,不过他这样对我,你应当很嫉妒吧?”

颜妤倏然一愣。

“你知道吗?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心里不知有多痛快!”白曦突然语气一转,唇边挂上了薄凉又恶毒的笑容。

“白曦,你在说什么?”颜妤突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白曦又是一声嗤笑,语气张扬又得意:“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根本就没有神魂不稳,只是我要你的心头血,墨瑆就巴巴地替我来取了!”

颜妤不可置信望着她,隐忍着痛楚开口道:“你在故意害我?”

她想不通,作为右护法的白曦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感情最是要好,为何十年后再见,会变成了这样?

白曦没有回答她,但脸上的神色却给了她答案。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墨瑆吗?”颜妤身子颤了颤,枯瘦的指节攥得泛白。

闻言,白曦突然冷了脸,抬手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甩在颜妤脸上:“你大可去说,看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颜妤嘴角顿时吐出血沫,胸口刚结痂的伤口也再度渗出血迹。

但最让她觉得痛的,是白曦的话。

是啊,墨瑆那样偏爱白曦,就算知道她为难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不等颜妤再次开口,白曦已经俯身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声音像是恶魔的低喃:“颜妤,我若是因为你的诬告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陪葬的不只是你,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得跟着遭殃。”

颜妤被她掐得喘不上气,苍白着脸费力地抬手将白曦推开。

她虚弱至极,并没有什么力气,可白曦像是被狠狠推了一把似的,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啊——!”

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第7章

“小曦!”

看到墨瑆,颜妤心中蓦然一沉,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你没事吧?疼不疼?”墨瑆大步过来将白曦揽在怀中,紧张地问道。

颜妤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胸口的痛意像是一分一毫地钻进了骨头,让她痛不欲生。

“颜妤,白曦好不容易才病愈,你竟敢对她动手!”墨瑆目光凌冽地看向颜妤,声音冷酷,“若是小曦有事,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墨瑆,你何曾让我好过?”颜妤喉头涌上腥甜,她强行压住,声音干涩又沙哑。

从白曦十年前“离世”,墨瑆对她就只有无休止的折辱,想起白曦方才的挑衅,她蜷曲着捂着心口的伤,疼得几乎窒息。

“墨瑆,你心疼她久病初愈,那你记不记得,我也才刚受过剜心取血之痛?”

看到她痛苦绝望的模样,墨瑆内心莫名感到一股烦躁,有种如鲠在喉的痛感。

“阿瑆为何这样对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白曦咬了咬牙,掩下眉宇间的狠戾,楚楚可怜道:“当年若不是你嫉妒阿瑆心悦于我,刻意让当时灵力不稳的我去收服凶兽鲧,我怎么会险些死去 ,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理直气壮地控诉,让颜妤心头狠狠一颤,随即重重沉了下去。

墨瑆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曦:“当年是颜妤故意害你的?”

白曦装出惴惴不安的模样,无辜又惹人怜爱:“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毕竟我和她一起长大,知道她喜欢你,我都没打算与她争抢。可是她那样说你,我实在为你不值……”

她委屈的模样,只会让墨瑆更加怒不可遏。

颜妤对白曦如此心狠手辣,他方才竟会被她的花言巧语打动,实在是可笑!

“颜妤!我本以为你只是冷漠,没想到你根本就是蛇蝎心肠!早知如此,我定会——!”

“定会如何?”看着墨瑆盛怒之下横在她脖颈上的灵剑,颜妤苦笑着,两行清泪也顺着脸庞簌簌落下。

“你要一剑杀了我吗?”颜妤不闪不躲地看着墨瑆,目光空洞。

她的心此刻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虚无到茫然一片,痛到极点,情绪反倒异常平静。

这样的颜妤让墨瑆突然有些害怕,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永远失去了一般。

最后,他冲着颜妤用剑挥出灵气凝聚成结界,冷声道:“如今小曦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我暂且留你一命!从即日起,你禁足沉璧宫,不得踏出半步!”

说完,墨瑆便抱着白曦,离开了沉璧宫。

颜妤没有回头去看,如此拙劣的陷害,墨瑆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白曦,不过是因为他心悦之人不是自己。

她阖上眼眸,终于泪流满面。

封后大典后,白曦一时风头无两,颜妤被幽禁在沉璧宫,仿佛与世隔绝。

直到这日陈迦陵的出现,打破了平静。

第8章

陈迦陵不顾安危费尽力气从南楚来到这里,是想救她出去。

“我不能这样跟你走。”颜妤听完他的说辞,却并没有直接答应。

陈迦陵掩饰着心头的酸涩,蹙眉问道:“他这样对你,你难道还想留在他身边?”

颜妤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傻。”

就算曾经傻过,也已经被白曦给骂醒了。

她只道:“以墨瑆的个性,除非我死了,否则他不可能就这样放我离开的,我不想连累南楚。”

陈迦陵心中无比难受:“抱歉,是我的错。”

作为君王,他实在是无能,才会需要牺牲自己的子民来保卫自己的国家。

颜妤摇了摇头:“南楚不仅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你不必这样苛责自己。”

但她的话语并没能安慰到陈迦陵,他陷入沉默,脑海中却忽然回忆起颜妤方才的话,顿时眼前一亮。

“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与此同时,未央宫。

“陛下说,今夜宿在御书房,不过来了。”伏在地下的宫女战战兢兢答道。

白曦咬紧银牙,猛地抬手挥落桌上的茶盏,迸溅的碎瓷片和热水让小宫女脸上一疼,却不敢出声。

自从墨瑆封她为后,反倒成天躲避着不见她了,外界都道她椒房圣宠,可她其实跟墨瑆都还没圆房。

上次都说当年自己的“死”是颜妤做的,墨瑆都只对颜妤下了个不轻不重的禁足令,还在沉璧宫设下结界,弄得她想折磨颜妤都不行。

难道,蛊咒要失效了?

白曦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阴戾冰冷的笑。

“去禀报陛下,就说我旧疾复发灵力溃散,情况非常凶险,务必让他来见我,否则……后果你清楚!”

回忆起某些可怖的记忆,小宫女打了个寒噤,连忙低头应道:“是!”

墨瑆听说白曦身体有恙,很快便赶了过来。

此时白曦正躺在贵妃榻上,额头遍布冷汗,像是陷在了梦魇中。

“怎么回事?她服药过后身体不是好转了吗?”墨瑆冷脸责问着跪了一地的宫女。

小宫女按照白曦的吩咐说:“其实,娘娘服药过后身体是好了些,可是……”

墨瑆不耐烦地打断她:“可是什么?”

“那药只能暂时稳固娘娘的神魂,娘娘精魂有损,必须以女娲族的精血重铸仙骨才能根除。娘娘怕让您为难,吩咐我们都不许说……”

如今唯一留存的女娲族后人,除了白曦就是颜妤了。但颜妤如今的状况,还受得住取精血吗?

墨瑆心中一沉,可白曦现在的状况是颜妤一手造成的,她理当偿还!

“你们照顾好皇后。”他压抑下心头异样的情绪,起身吩咐,“摆驾沉璧宫!”

然而,銮驾刚行至一半,远远便见到皇宫西北角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陛下……好像是沉璧宫走水了!”孟公公震惊地转头向墨瑆禀报。

可一回头,哪还有陛下的身影。

一个瞬移诀,墨瑆便来到沉璧宫前,浓重的黑烟让他忍不住用袖袍掩住了口鼻。

而正殿中,颜妤被困在宫室里,烈火将她整个人都包围,映红了她的脸颊和瞳孔,像是开到荼蘼的花朵,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她似乎并不想逃,任由烈火吞噬。

下一瞬,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宫室的房梁开始倾塌,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声!

这一幕让墨瑆蓦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控制不住地叫道:“颜妤——!”

第9章

墨瑆被这震撼的一幕摄住了心魄,想到火中的颜妤,他蓦然回神,引来覆水诀浇熄了残存的火苗。

然而,被掩埋在废墟下的颜妤,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

看着被宫人覆上白布的尸体,墨瑆如同置身于一片黑暗的冰雪炼狱之中。

心口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一呼一吸都牵扯着肺腑。

当年白曦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墨瑆靠着墙,痛得整个身体都在痉挛,他忍不住用手捂住血气上涌的胸口,随后一口鲜血喷出!

……

南楚,神女宫。

昔日辉煌宏伟的宫殿,自墨瑆率领大军压境后,只剩一片残破荒凉。

然而,这却是颜妤最后的容身之所。

没有墨瑆的生活,很平静,很安心。唯一让颜妤不安的就是,京都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楚妃发丧的消息。

甚至,连她身死的消息都没有。

当时决定得突然,筹划并不周密,但墨瑆那边没有什么异常,颜妤担忧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颜妤小腹的隆起一天比一天明显。

女娲族孕育后代,胎儿会吸收母亲的神力,可颜妤灵丹破碎灵力衰竭,能供养腹中胎儿的,只有自身灵气精血。

即便陈迦陵发动手下的人四处奔走,为颜妤寻找仙草灵药,也无法阻止她身体一天天变得虚弱。

怀胎第九月时,颜妤的肚子已经大到无法行走,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墨瑆率领大军压境的消息。

墨瑆让陈迦陵即刻交出颜妤,否则便屠尽南楚!

颜妤心中绝望又惶然,想要去制止墨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她是假死,但她绝不能让他伤害南楚子民!

一身甲胄的陈迦陵闻讯匆匆赶来拦住了她:“你为南楚已经做得够多的 了,身为君王,这次,也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说完,他让人护好颜妤,毫不犹豫地提剑离开,奔赴战场。

女娲族的责任和信任已经刻入骨髓,颜妤觉得哪怕自己身死,也绝不连累南楚子民。

她急急起身要追上去,却忽然觉得小腹传来一阵缓慢迟钝的疼痛,她抓着床幔隐忍,身下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

伺候颜妤的婢女看出不对,连忙扶住她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圣女要生了——!”

外面传来激越的战鼓和震天响的厮杀声,而神女宫内,颜妤咬着提气的丹参,紧紧攥着床褥,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思考,整个人冷汗涔涔,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

她侧头望着神女宫外,意识渐渐迷离……

楚江边上。

两军交战厮杀的鲜血染红了江水,衬托得两岸盛放的秋彼岸花愈发殷红如火。

墨瑆亲率二十万大军来袭,陈迦陵完全不敌,很快便战败了。

踏着一地的血色,墨瑆大步来到神女宫。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痛苦的喊声猛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啊——!”

墨瑆惊得顿住了脚步,仿佛心被狠狠揪住,随后他又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再也控制不住,几步上前大力推开殿门,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瞳孔骤缩……

第10章

颜妤阖着眼眸,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身下素白的床褥被血染得通红。

她柔顺黑亮的头发从发尾开始,一寸寸变白。

他甚至不需要特意去探,就能感觉到颜妤的呼吸有多微弱。

“颜妤,别装了。”

墨瑆无措地顿住了脚步,试着出声喊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抱着小圣女的女婢声音暗哑涩然:“圣女难产,她说不惜一切保下孩子,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了。”

“闭嘴——!”墨瑆颤抖着咬紧牙关,耳畔充斥着崩塌般的轰鸣声。

“她不会死,我不可能让她死!”

他顾不得许多,疾走几步扶起床上昏过去的颜妤,雄浑的灵力传到她身上,却像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为什么会这样?

墨瑆忽然觉得很害怕,他发抖地搂住颜妤,不死心地一次又一 次尝试着。

是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不经过他同意去死?

熟悉的痛感袭上心头,墨瑆只觉得心口疼得快要裂开。

颜妤感知到墨瑆的气息,颓唐地睁开双目,她刚开口,便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沫。

“墨瑆,没用的……我灵丹破碎,身体……也早已到了极限……”

若不是撑着一口气想等孩子出世,她可能早就去了。

墨瑆红了双眼:“你若敢死,南楚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你听到没有?给我坚持住!”

“从前一直不愿赴死,是觉得于心有愧,想劝你放下仇恨……”

鲜血从破碎的脏腑涌出,似是痛极了,颜妤咬牙,眉头紧蹙。

好半晌,颜妤才颤抖着重新开口,话语仍是断断续续:“可这段时间我才明白……或许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收手……”

无数痛苦不堪的情绪在心中沸腾翻搅,让墨瑆喘不过气来。

“不是的……”他颤抖着去擦着颜妤嘴角斑驳的血迹。

可那血却越流越多,却根本擦不干净。

颜妤仰着头,忍痛笑了笑,竟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我听说……你找我,是要用我的精血……给白曦重铸仙骨,我答应你……”

墨瑆听着她的话,顿时如坠冰窟,饱受煎熬。

他想说我没有,却说不出口。世人皆知,他举兵的名号是为了白曦。

就连见到颜妤之前,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但此刻,他却只想让颜妤活着。

“可我的孩子,还有……还有南楚的人,你放过他们……不要再让南楚遭受祸乱……让她能在南楚平安长大,好不好……”

墨瑆被她这样卑微的哀求刺得心如刀割,声音都是哑的。

“颜妤,只要你活下去,朕就放过南楚……”

朦胧的泪眼中,他看见颜妤颤抖着手想去触碰他的脸,脸上温柔的笑似是眷恋,又像是放下。

“墨瑆,你当真这样恨我吗……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肯放过我……”颜妤一阵猛烈的咳嗽,嘴里的血不断涌出来。

“是我对不住你,只要你活着,我以后再也不为难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颜妤……”

墨瑆脸色惨白如纸,愧悔占据了他的眼睛。

颜妤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临死前能听到他这样说,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满是水光的秋曈渐渐失了焦,想要触碰墨瑆面庞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缓缓闭阖的眼角边,一颗泪珠倏然坠落。

墨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心口被人用大锤子狠狠砸了一记似的,心口炸开般的痛。

他想要开口唤颜妤的名字,却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一只蛊虫混杂在那摊鲜血中,挣扎两下便没了动静。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尘封的回忆。

他想起幼年初遇时她温柔悲悯的笑容,似九天神女,闯入他黑暗悲苦的人生。

他想起那年南楚乞巧节花灯下她清丽懵懂的眼神,只消一眼,便令人心口怦然。

他想起了白曦说女娲族历代圣女可悲的命运,颜妤也会一样,因而吞下了蛊虫。

最后,却是忘记了一切的自己,逼颜妤再次重复了历代圣女以身殉道的宿命。

为什么会这样……

墨瑆颤抖着握着颜妤渐渐冰冷的手,迟来的浓重爱意和悔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摧毁。

“对不起,是我错了。”

原来自始至终,他爱的人,一直都是她。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的阿林回来了,求你醒一醒,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墨瑆抱着再无声息的颜妤,在一地血泊中,声嘶力竭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嚎啕。

第11章

南楚,七月七。

颜妤薨逝。

墨瑆抱着她从神女宫中走出,脸上是悲痛到极致的茫然。

陈迦陵看着他怀中安详地像是睡着了的颜妤,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女娲族人只有生命到了尽头,头发才会变得雪白。

“她怎么了!”他像只困兽想要扑上来,却被兵将压制住,双目赤红,满是恨意。“我问你墨瑆!颜妤为什么死了?”

墨瑆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沙哑地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救她?”

“墨瑆,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陈迦陵嗤笑一声,笑容悲苦又嘲讽。

“是你逼死了她,怎么救得回来?如今天底下,你都没有办法,谁能救得回来!”

陈迦陵喉咙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墨瑆流干的眼泪好似又要卷土重来,他沉闷地呼了口气,侧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女婢怀中的孩子。

这是他和颜妤的血脉,小小的一团,哭累了就睡着了。

“这是颜妤的孩子,也是南楚未来的圣女,名字叫……如初。我答应了她,日后不会再进犯南楚,让如初平安快乐地长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只是他与颜妤,还能回得去吗?

陈迦陵攥着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墨瑆也不在意,他抱着颜妤,一步步往外走去。

“你要带她去哪?”陈迦陵阴郁地开口问道。

“我要救她。”墨瑆寂然开口,声音平静而果决。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她。”

陈迦陵怔怔看着他抱着颜妤走出了神女宫,瞳孔中浮现一丝迷惑不解。

是他的错觉吗?

墨瑆,与先前好似不一样了。

褪去了所有的阴鸷疯狂,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形影不离地跟在颜妤身旁时一样。

在大军返程前,墨瑆带颜妤来到了南疆女娲庙。

这是南楚一族祭祀的圣地,也是信仰所在。

以他现在通天的本领,若要救一个凡人,只是轻而易举。

可颜妤时女娲后人,是半神之体,死生他根本无法干预。墨瑆只能将颜妤放置在千年冰棺中,用灵力法术保她尸身不枯不腐。

端正肃穆的女娲石像高高肃立,身旁的五灵兽亦是活灵活现,那年他陪受封南楚圣女的颜妤来此加冕,来过这里。

那时他自小颠沛流离,半生便历尽困顿苦厄,他从不信神明。

但此刻,为了颜妤,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墨瑆也不愿放弃。

他连蒲团也不要,直直跪了下去,却感觉不到膝盖磕出的疼。

“我自知满手血腥,死后定会下地狱,无颜求神明什么。可是颜妤,她是您的后代,她为了阻止我作恶,做了太多牺牲。”

蛊咒已解,想到颜妤,他不会再受剜心之痛,却时时刻刻都像是在经历那种痛苦。

“该死的人是我,绝不是她。”

女娲石像的目光悲悯和善,似在怜悯苍生,连他这个罪人也不例外,却无法对他做丝毫回应。

墨瑆满目惶然,他闭目,诚心地拜了下去。

“若您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活她?”

第12章

暖阳晴风,紫薇花瓣瓣落。

昏暗的女娲庙中,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早跪到了现在,衣衫上落了点点花瓣。

门吱呀一身开了,军中副将走了进来,对跪在地上的男子面露不忍道:“陛下,楚妃娘娘已经香消玉殒,您这又是何苦呢?”

跪着的墨瑆一天未进食,已是唇色苍白,却淡淡开口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副将无奈叹息一声,只好离开。庙中,墨瑆依旧麻木地跪着,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饿。

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可察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听得殿内淡淡一声叹息。

他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女娲石像光华一闪,眼眸中渐渐有了光华。

石像启唇,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

“世间缘法,生死轮回早有定数,你又何必强求?”

墨瑆起身,久跪着的膝盖已麻木到失去知觉。殿内檀烟袅袅,女娲石像在莲座之上玉指轻拈。

“并非我强求,只是颜妤身陨之祸,皆因我一念执着。若有报应孽障,也该是应在我身上,不该是她。”

他目光恳切:“我知道,起死回生有违天道,我愿以命相换,求女娲娘娘成全!”

女娲移开目光,叹息道:“你是颜妤的情劫,亦是天道择定的人。颜妤命数如此,我也无法。”

墨瑆眸中的光黯了下去,不死心地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此间世,命数已定。”

墨瑆蹙眉问道:“此间世……是什么意思?”

“你可曾听佛家说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千世界无穷尽,个人抉择不同,际遇不同,命数自然也不同。”

墨瑆思忖半晌,涩然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说,只有其他的颜妤,命数才能被改写,是吗?”

“并非如此。”

女娲摇头道:“佛家之所以有三千世界的说法,是因命数这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想救颜妤,须得回到从前,你改写了颜妤的命数,其他人的命运自然也不同,届时,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便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故而我才说,此间世,命数已定。”

墨瑆回身望向冰棺中无知无觉的颜妤,喃喃道:“那便是,我能救她了?”

这个世界被他毁得不成模样,若能改写,再好不过了。

“若以你元神开启时空通道,一旦颜妤以身殉道的命数不同了,你便会元神俱散,再不入轮回,你果真想好了吗?”女娲叹道。

墨瑆对此后果早有预料。

他早先听信白曦的话,吞下巫蛊修炼禁术,时日一久,性子便越发阴戾暴躁。

回忆往昔,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变成那副可怖冷血的模样。

这世上,没有什么所求,不用付出代价,最可怕的是像他如今这般,背道而驰。

“我本就一无所有,有什么不能失去呢?”

墨瑆抬起眼眸,声音无比坚定。

他这卑微如蝼蚁的一生,只强求过颜妤,却害得她不得善终。

如今,他只想她活着。

别的,什么也不敢求了。

第13章

“若你改写不了颜妤的命数,亦会身陨呢?”

墨瑆凄然笑道:“我亦不悔。”

“真是痴儿。”女娲叹道。

“只不过,此事可成可败,现世已乱,若你故去,这天下乱象又该如何?”

墨瑆略作思忖,低眉敛目道:“劳烦您给我一个月期限,我会将一切处理好的。”

他这条命是要偿还给颜妤的,白曦亦然。

女娲点头:“一月之后,你来此便可,至于颜妤……”

“她该身归天地,你留她亦无用。”

她一挥手,被封在透明寒冰棺中的颜妤便化作点点光华,飘散在空中。

墨瑆下意识抬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回头,身后的石像已经失了光华,与平日无异。

仿佛刚才的一番交谈,都是一场幻觉。

八月的京城,暑气渐散,秋日的凉意渐渐侵袭。

颜妤身死,墨瑆大军班师回城的消息早已传遍,身在未央宫的白曦指尖染着蔻丹,露出快意的笑容。

“陛下今日归来,娘娘可要亲自去迎?”小宫女抬头问道。

“当然。”白曦吹了吹指尖的鲜红,婉然起身。“銮驾目前到了何处?”

“回禀娘娘,已至午门。”

白曦颦眉:“那你还不早通报,赶紧启程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前值守的宫人通报道:“陛下驾到!”

墨瑆从门外进来,一身黑衣肃穆冷然,面上神情更是冷如寒霜。

“阿瑆,你回来了!”白曦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缓步上前。

墨瑆未像往常般露出笑容,目光更是闪过一丝压抑和不耐。

“白曦,你说你神魂不稳,是吗?”

她心中一咯噔,脸上笑颜变得有些僵硬。

“已经好多了,陛下这是怎么了,心情如此不好?”

面对白曦虚伪的体贴,墨瑆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一抬手,一道黑红色的凛冽灵力直直朝白曦面门袭去。

白曦下意识闪避,身形有些狼狈。

饶是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墨瑆这般夺命的攻击,怎会是喜爱自己该做的举措?

“朕看你不仅没有什么神魂不稳,灵力倒还精进了不少。”墨瑆身形如电,宽大的手掌牢牢捏住白曦的脖颈,力道极大。

“当年你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曦被他掐得喘不上气,眼中布满血丝:“你……你解开了蛊咒?”

分明墨瑆走前她才加固过蛊咒,颜妤现在也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闻言,墨瑆眼神一凛,手上力道越发加重。

白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渐渐失焦,胸腔更是闷得像是要爆炸。

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便会死在墨瑆手上。

在她失去意识前,墨瑆终是收了手,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白曦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墨瑆的本命灵器瑆天绫已紧紧缠缚在她身上。那上面带着足以瑆烧一切污秽黑暗的梵天净火,白曦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若非心知白曦身上还有太多需要挖掘的秘密,他真想现在就一剑杀了这个毒妇!

“朕问你,你当年给朕吃的是什么蛊,为何朕会忘对颜妤的情意?”

剑光凛冽,横在白曦颈侧。

第14章

白曦痛苦地咬着牙,却又顾忌着冰冷的剑锋不敢妄动。

“是……绝情蛊……”

南疆巫族的绝情蛊下在人身上,若是那人有喜欢的人,会渐渐忘却挚爱,曾经有多喜欢,此后就有多厌恶憎恨。

“那我为何会一夜之间对你生了情愫?”墨瑆拧眉道。

白曦抿着唇忍痛,冷汗直冒:“是痴情咒……”

同样是南疆禁术。

“这两种巫蛊咒术如何解?”墨瑆忍耐着怒火问道。

“你不是已经破解了吗?”白曦讽刺一笑。

颜妤死了,墨瑆即便是破解了又能如何?

“少废话,再不说,我立刻杀了你!”墨瑆何尝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怒火升腾。

白曦扯了扯嘴角,神情难掩痛苦。

“我说了你便会放过我吗?”

她害死了颜妤,也再没了掣肘墨瑆的手段,墨瑆不可能会饶过她。

“既然同样是死,我为什么要说呢?”白曦阴郁地笑着,笑声凄厉而可怖。

“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绝情蛊根本无法可解。我猜,你现在身上的蛊解了,也许是因为颜妤死了吧!”白曦盯着墨瑆,目光似毒蛇般狠戾。

这也是当初她没有选择把蛊咒下在陈迦陵身上,而是墨瑆身上的原因。

她就是要让颜妤也尝尝,求而不得,被心爱之人厌弃是什么感觉!

白曦冷笑的声音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刀,直戳戳的插在墨瑆心上。

蛊咒是白曦下的,可那些伤人的事,却是他自己做的。

想起颜妤临死前浑身是血的模样,他闭上双目,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睁开双目,墨瑆恢复了平静,他走到白曦面前,捏住她的下颚,将一颗黑色的药丸粗暴地塞进她嘴里。

白曦来不及反应,丹丸已顺着咽喉滑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白曦瞪着愤恨的眼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千万只蚁虫嗫咬,又像是有千万根细针扎在皮肤上,疼痛细密。

墨瑆冷笑一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淡淡开口道:“颜妤受过的苦楚,我要你承受千倍,万倍。所以,我不会杀你。”

他记得,十年前白曦的目光始终追随的,可是那位眼中只有颜妤的南楚君王。

既然如此,死在陈迦陵手里,应该才是白曦最想要 的。

说完,墨瑆一掌震碎了她的灵丹,将人幽禁在未央宫。

废后的旨意颁布一个月后,墨瑆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了他唯一的子嗣,如初。

如初年幼,由陈迦陵做辅政大臣,与南楚两国合二为一,改年号为楚。

他铁血政策施行惯了,一时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牢狱中,陈迦陵看着忍受噬心之痛狼狈不已的白曦,声音清寒:“墨瑆,你这算什么?赎罪?”

墨瑆怀中抱着小小的如初,眼神爱怜。

闻言,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失落:“不是赎罪,而是完成她的遗愿。这是我欠她的太平盛世。”

陈迦陵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颜妤已死,他也心如死灰。若不是念及如初年幼没人护着,他根本不愿与墨瑆再有任何来往。

“白曦当年心悦你,嫉恨你对颜妤一往情深,这才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她,该怎么折磨她,我想你和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同样的,如初是颜妤的孩子,他故去之后,能托付的人也只有陈迦陵。

“你上次带走了颜妤,她如今葬在何处?”陈迦陵冷脸问道。

“我没有安葬她。”墨瑆摸了摸如初白嫩的小脸蛋,目光充满眷恋和不舍。

她有一双肖似颜妤的杏眼,水光涟涟,五官轮廓却与他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民间会有子肖母,女儿似父的说法。

初为人父,这是他和颜妤的孩子,他却无法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我要带颜妤回来。”

第15章

楚江河畔,游人如织。

一名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从人群中走过,引人侧目。

今日,在女娲庙举行南楚圣女颜妤的受封礼,许多南楚百姓都会前往观礼。

不知为何,他回到的并不是十年前他被白曦蒙骗吞下绝情蛊时。

目前,距离那改变他命运的一天还有三个月。

打开时空通道前,女娲娘娘曾跟他说过:同一时空不能出现两个一样的人。

也就是说,他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颜妤面前,更不能让他自己看到。

神女宫前,守卫森严。

墨瑆施了个隐身诀,跃上屋顶。

颜妤寝殿,一个少年趴在窗台上,蹑手蹑脚地探头往里看。

那是十年前的他。

那时,他还不叫墨瑆。

殿内正闭着眼眸由婢女为她描眉的颜妤感知到他的气息,睁开了双眼,示意婢女停手后,她倏然转头向外看去。

“林火,你躲在那偷偷摸摸干嘛呀?”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语气没有质问的意思,倒是有几分羞赧。

隐匿在屋顶上的墨瑆看到少年时颜妤清丽的面容,怔忪良久。

这个时候的颜妤,天真烂漫,是很爱笑的。

来不及掩饰自己偷看的少年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索性撑着手臂从窗台外翻进来,稳稳地落在屋内。

“我来看看你梳妆好了没有,陈迦陵的轿辇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了,我说,你们女孩子出个门可真麻烦!”

颜妤是个好脾气的,当即忘了自己本来是要质问他为什么偷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能直呼国君名讳,你怎么老是不记得啊。”

林火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自从听说南楚圣女成年后要嫁给国君,他便对陈迦陵处处看不顺眼,直呼其名都算客气了。

年长的婢女早已看穿少年的心思,打趣道:“你再在这捣乱,颜妤出门就更迟了。”

林火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我不说话就是了,你们赶紧弄吧。”

墨瑆看着屋内的情景,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少年不识愁滋味。

那时他还没有中白曦的巫蛊,也未曾得知自己生父的身份,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颜妤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会不会嫁给陈迦陵为妻。

若是一切能就这样发展下去,那该有多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陈迦陵。

婢女为颜妤在额心点上一抹朱砂,清丽出尘的面容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少女初长成的娇媚。让从屋外进来的陈迦陵看花了眼,目光满是惊艳。

林火清了清嗓子,刻意站到了两人中间,阻隔陈迦陵的视线。

“既然好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神女宫外,白曦盛装来到颜妤身侧,目光从陈迦陵身上掠过。

“颜妤,恭喜你,即将成为南楚新一任的圣女。”

颜妤笑了笑:“你也是,以后你就是我的右护法了,我们一同并肩作战,护卫南楚!”

数次和南风长老要求成为颜妤左护法无果的林火撇了撇嘴。

他生来灵脉宽,修炼速度一日千里。

自从被颜妤力排众议求南风长老收入门下后,再也不见当初刚来南楚的狼狈模样,谁不赞他一句少年英才,偏偏神女宫不收男弟子,近水楼台的机会都不能有。

众目睽睽之下,墨瑆无法现身,只能用隐身诀远远跟在几人身后。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错过白曦在看向颜妤时,眼底那掩不住的嫉恨。

第16章

原来白曦竟从这么早开始,就对颜妤心存妒忌,想要对她不利吗?

当年的自己一心只关注颜妤,却完全没留意到。

墨瑆看着挡在陈迦陵和颜妤中间不停捣乱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恰逢乞巧节,夜晚有花灯会。

今夜,自己本是要对颜妤说明自己的心意,让她不要嫁给陈迦陵的。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没能说出口。

既然要阻止颜妤以身殉道的命数,自己应该如何做呢?

墨瑆完全没有头绪。

受封仪式上,陈迦陵授予颜妤上一任圣女,也就是颜妤的娘亲荟铃,她所留下的女娲权杖,这是以女娲随身灵兽——五灵兽的脊骨所制成的。

这一柄权杖,上一世在他对南楚用兵时。

与颜妤对战中,他将其亲手粉碎。

女娲权杖是南楚圣女的身份象征,那时他有些恶毒地想着,南楚都被我踩在脚下,这样弱小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去守护?

那曾是他放在心尖尖上,想要守护的人。

那时,他怎会忍心看她零落成泥碾做尘却依然选择无动于衷……

墨瑆收紧了手心,胸口发闷。

受封仪式结束后,林火不由分说地带走了颜妤,完全不给陈迦陵表现的机会。

女娲庙后院,颜妤被他牵着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干嘛跑这么快啊?”

林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心中的嫉妒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栗子,马上就要破壳而出。

“我……我有个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是,庆祝你今日成为南楚圣女的礼物。”那些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咽了下去。

“什么?”颜妤目光懵懂。

林火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只荷包。

乞巧节,若是女子有心悦的男子,便会送他一只荷包表达心意,若是男子也同样有意,便会接受荷包,然后上门提亲。

林火并非从小在南楚长大,不知这是专属于女子表达心意的方式。

颜妤自幼拘在神女宫,每日学习咒语法术,根本不知这一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以根本没明白林火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她看着荷包凌乱的走线,有些疑惑。

林火表情有些尴尬。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墨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个针脚粗犷,走线凌乱的荷包,是十六岁那年他花了大半个月亲手绣的,谁都没敢告诉。

颜妤敏锐地从他的表情中明白了些什么,微笑着有些迟疑地开口。

“难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林火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你不喜欢就算了。”他懊恼地想要缩回手。

手心的荷包却被颜妤眼疾手快地拿走了,她抿了抿唇,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脸上浮现一点羞涩的红晕。

“我喜欢!”

在林火诧异的目光中,她耳根都有些泛红。

“你这样用心的礼物,我自然是很喜欢的。”

林火看着眼前羞涩的少女,难掩喜悦地抿了抿唇,清清嗓子道:“你喜欢就好。”

岂止是喜欢,这个荷包,颜妤从未离身。

直至巫蛊失效,墨瑆才想起,这个丑到不行的东西是自己送给颜妤的。

整整十年,他失去了从前和颜妤相处的记忆。

颜妤死后,他也有猜测过,她对那样暴戾偏执的自己那样宽容,是不是因为喜欢。

却又会因为自我厌弃和颜妤悲悯万物的性格而怀疑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如今真真实实地以一个过客的身份旁观过去的自己和颜妤相处。

他可以确定。

颜妤,是喜欢着自己的。

墨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喜的是自己从来就不是一厢情愿,豪取抢夺。

悲的是自己根本不值得颜妤这样毫无保留的喜欢。

因为在将来,这份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意将会化作最锋利的剑刃,狠狠扎在颜妤的心脏,令她痛不欲生。

怪不得白曦要把巫蛊下在他身上。

看着院中眉目含羞的小姑娘,墨瑆心中隐痛。

第17章

夜晚,楚江河畔,灯火通明。

颜妤和白曦头戴幂篱,与陈迦陵和林火一同游览街市。

解除了隐身咒的墨瑆远远看着,幽幽叹了一口气。

自己和颜妤身边都是缺不了人的,若不能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出现在他们身旁,行事十分不便。

人流将四人冲散,林火却始终跟着颜妤。

在一家卖花灯的小摊面前,颜妤停下了步子,有些好奇地看向摊贩手中那盏殷红的彼岸花灯。

“你喜欢这盏?”林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颜妤看着摊贩手指翻飞,用竹篾飞快地扎出花灯骨架,糊上彩纸,贴上流苏,描绘图案,一盏精致漂亮的花灯就这样完成。

“很神奇。”她点了点头。

林火嘴角微微一翘:“这个我会做,我可以教你。”

颜妤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真的吗?”

林火笑而不语,走到做花灯的手艺人面前,拿出一锭银子,买回了一盏漂亮的彼岸花灯和做花灯所需的一大堆材料。

颜妤接过彼岸花灯,看着林火手中的彩纸竹篾,眼中浮现疑惑:“你买这些,是要自己做吗?”

“教你做花灯啊。”林火微微一笑,桃花眼说不出的勾人。

神女宫上下对颜妤可谓是宠爱有加,管教方面却严苛得不行。

“掌教姑姑不会同意的。”颜妤抿了抿唇,眼中却分明有些意动。

林火看出她的口是心非,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那我们就偷偷的,不被她们发 现就好了。”

“可是……”颜妤还想再说什么,终是抵不过心中的向往和林火蛊惑的目光,妥协地点了点头。

“好吧,谢谢你。”

少年忍俊不禁:“傻瓜,这有什么好谢的。”

只有在生性散漫不羁的林火面前,她才能放下身为圣女的责任和负担,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心和天真烂漫。

她抬眸看向林火,不自觉地弯起唇角,露出两颊浅浅的梨涡。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好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

林火看得心口怦然,声音干涩地开口道:“颜妤,你……”

墨瑆心知肚明,这时的自己是想要表向颜妤表明心意。

而下一刻,就会被突然出现的陈迦陵打断。

那句喜欢,再也没有对颜妤说出口的机会。

他攥紧了手心,内心思绪翻涌。

理智告诉他,他该任由这一切发生,甚至让颜妤斩断情丝,专心做她的南楚圣女,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可年少的他,曾将那样一颗真心全数系在颜妤身上,那是他黑暗苦难的一生里唯一的光。

真要这样果决地断掉所有妄念吗?

下一瞬,挤开人群找到两人的陈迦陵打断了林火未曾说出口的话,间接替墨瑆做了决定。

林火懊恼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咬牙切齿。

事实上,这两人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林火是个嘴上不饶人的,陈迦陵又贵为国君,颜妤提着一盏花灯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劝谁都不是。

弱小,无助,又可怜。

第18章

是夜,颜妤告别两人,提着一盏花灯与白曦回到神女宫。

今日是她的受封仪式,姑姑们破例准许她出门游玩,给她留了门。

回到卧房,颜妤将女娲权杖放在架子上,对着花灯看了一会,这才舍得将它吹熄,收纳在她存放物品的大木箱里。

墨瑆看着她如此珍视的模样,心中一软。

颜妤起身,一回头就被突然出现在屋内的墨瑆吓了一跳。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女宫!”颜妤退后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见对方没有攻击的意思,她没有选择尖叫吵醒神女宫睡着的人。但仍是心有余悸地看着墨瑆,目光满是警惕。

墨瑆戴了半张面具,只露出一双黑夜般幽深的眼眸。

“是你带我回来的啊。”他一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身份,指了指被颜妤放在桌子上的女娲权杖,淡然道。

颜妤蹙眉,眼中满是疑虑:“你跟这权杖,是什么关系啊?”

墨瑆面不改色地忽悠着年幼的小颜妤:“这根权杖,是用我的脊骨做的。我死后,自然就附身在上面了。”

“所以……你是五灵兽吗?”颜妤试探地开口问道。

墨瑆眼底染上笑意:“你很聪明,小姑娘。”

“那你为什么是人的样子?而且……”颜妤还是有点警惕心的,她大着胆子上前,伸手去触碰他的手臂。

“你还有影子,一点也不像是鬼魂。”

墨瑆被她故作镇定的可爱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凉薄的唇微抿,敛着笑意道:“怎么,你想看我的本体吗?那比较像鬼魂。”

不过是个高级些的幻术罢了,对灵力深厚的墨瑆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颜妤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说谎。

墨瑆便大大方方地任由她打量,甚至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吃着盘中的蜜枣开始装模作样地打量她房间的陈设。

“算了吧,太晚了。你能不能再回到权杖里面,我想要休息了。”颜妤认输。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得换个屋子安放这根权杖。

“不要。”墨瑆断然拒绝。

“那根权杖又小有挤,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本座说什么也不可能回去。”

颜妤看着他肆意潇洒地完全把这当做自己地盘的模样,敢怒不敢言:“可这是我的屋子呀。”

“那你就给我安排个别的屋子住啊。”墨瑆眨眨眼,从善如流。

颜妤试图据理力争:“我们神女宫是不收容男子的!”

墨瑆沉下脸,摆出一副我很不好惹的姿态吓唬颜妤。

“那我们就没得商量了,我就待在这儿,哪也不去……”

颜妤气得鼓起小脸,愤愤地瞪着他。

僵持了好半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墨瑆开口道:“你必须得跟这个权杖待在一起吗?还是说你离了它,去哪都可以。”

“小鬼,你想干嘛?”墨瑆挑眉。

……

半个时辰后,南溪府后门。

林火看着与颜妤站在一块的男人,露出警惕的眼神。

第19章

“你说他是什么五灵兽?”林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这么离谱的鬼话你也编的出来!”他拉过颜妤护在身后,目光凛冽地逼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墨瑆抱臂看着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释放出强大的威压。

下一秒,颜妤和林火就看着眼前高大的面具男人幻化成一头巨大的灵兽,与女娲庙中雕刻的石像十分相似,只是身上多了代表五灵之力的灵纹。

以他目前的修为,林火和颜妤是看不出来这是幻术的。

“我觉得我能有什么目的,骗两个我一直就能捏死的小鬼?”收回幻形术,他不客气地嘲讽道。

林火和颜妤却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心。

林火脸上挂起不算真心的笑容:“那前辈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护女娲后人。”墨瑆淡淡看向他身后的颜妤。

颜妤眨了眨眼:“保护我吗?”

“再多的,本座不可天机泄露。”墨瑆不打算再说下去。

他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天道所能容忍的边界了。

两人将颜妤送回神女宫,返回南溪府。

神女宫不收容男子,颜妤只能让林火安顿墨瑆。

“前辈,颜妤会有危险吗?”林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

墨瑆:“会,不然我来这干嘛?。”

“那该如何化解?”

墨瑆白他一眼:“我来化解。”

“可是……”墨瑆对自己可没有颜妤那么多的耐心,冷脸警告道:“我说你这个小鬼话怎么那么多啊!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有本座在,颜妤绝对不会有事!”

要不是担心她,谁愿意和你这个老怪物废话。

颜妤我也会保护啊……

林火憋屈地咽下了没有说出口的疑问,转而道:“前辈为什么要戴面具,长得很见不得人吗?”

墨瑆猝不及防被自己怼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阴恻恻地低头瞥了林火一眼:“因为看过的人都得死,小子,你很好奇吗?”

什么神兽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凶兽还差不多。

林火别过头,也不愿意再跟墨瑆说话了。

翌日,林火跟南溪长老交代了墨瑆是他远房表叔,不远万里过来寻亲,以后跟他一起生活。

南风长老看着眼前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男人,没多说什么。

倒是墨瑆,有些怔忪。

上一世,南风长老为了守卫南楚,死在了战场,虽不算自己亲手所杀,始终也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麻烦长老了。”他躬身,行了个南楚的礼。

出了南风长老的院子,林火侧头看他:“原来你也能好好说话呀,我还当你这嘴,一刻不损人不痛快呢。”

要知道,他刚才都想好南风长老万一气急了要把这人打出去,他该怎么求情了。

“我有事,要出趟门,晚上再回来。”墨瑆没理会他的奚落。

林火蹙眉:“你要去哪?”

“盯人。”

“是要对颜妤不利的人吗?”林火正色道。

“别想,我不会带你去的。”墨瑆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这些日子,如果有人对你说什么关于颜妤的事,一概不要信,尤其是跟她亲近的人。”

“你是说陈迦陵?”

墨瑆无语:“你还能再小肚鸡肠一点吗?”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当年这么幼稚?

浑然不记得自己中了蛊咒后也对颜妤跟陈迦陵的关系耿耿于怀的帝君大人如是想道。

“那就不是陈迦陵了。”

跟颜妤亲近的人,还有谁呢?林火眯起眼睛想道。

第20章

墨瑆依旧施了隐身诀,光明正大地跟踪人。

只不过,他盯的人变成了白曦。

南楚有几个山村闹瘟疫,有幸存 的村民求上神女宫。

白曦领了这个差使,主动前往。

那时他只觉得白曦突然转了性,这种无法在陈迦陵面前表现她善良温柔的苦差,她竟会主动替颜妤前往,却没有深思。

现在的墨瑆,却不能不多想。

绝情蛊这样恶毒的禁蛊,白曦上一世是如何拿到的?

明明在她和颜妤收服上古妖兽鲧后,灵体几乎溃散,他眼睁睁看着她死的。

十年后,白曦却再次安然无恙出现在他面前。

墨瑆怀疑白曦背后有人指使,然而上一世白曦不肯说,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跟那个毒妇耗。

溪源村,疫病横行,死去的村民尸横荒野,几乎已经成为一片死地。

白曦头戴幂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往里走去。

墨瑆跟在她身后,只觉得村庄深处的黑暗气息浓得可怕,他一个以血修炼禁术的人,都感觉到了不舒服。

不知走了多久,白曦来到村庄后山,这里坟茔遍地,鬼气森森的。

“主上,不知您找我有何事吩咐?”她摘下幂篱,语气十分恭敬。

主上?

墨瑆心中一紧,黑气浓郁的地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渐渐清晰,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头上长着两个丑陋的犄角,血色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

这是……魔族的长相!

只存在于上古志怪书籍中的种族,竟再次重现人间?

“什么人?!”察觉到不远处的活人气息,那魔族凝眸看向墨瑆的方向,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他一抬手,一道魔气以万钧之势直取墨瑆面门。

墨瑆长剑横空,避开了他的攻击,一个遁空术,便出了溪源村。

不过短暂的交手,他却能感受到上古魔族修为的可怕。以他现在的实力,竟完全不是对手。

若是魔族在背后指使白曦对自己下那种无解的蛊咒,只怕颜妤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连自己也不例外。

女娲娘娘会帮他这个千古罪人逆转时空,也就不难理解了。

墨瑆惊疑不定地想着,完全想不出自己该如何化解目前的困局。

神女宫,颜妤上完早课,出了院子便看到叼着一根鹭草半阖着眼眸靠在梧桐树下的林火。

“你怎么来了?”她眉开眼笑地走到他面前,唇角的小梨涡里,盛满了甜蜜的笑意。

“不是说好了要教你做花灯吗?”少年桀骜不羁的眸子一暖 ,嘴角弯了起来。

“那我们从后院悄悄走吧。”

两人从神女宫后门偷偷溜出去,来到南风府。

秋高气爽,没有了吵闹的蝉鸣,花叶扶疏,有落叶飘飘悠悠地从枝头落下。

“嘶!”颜妤被竹篾划了一下手,指尖立刻冒出了小血珠。

林火立刻放下手中几乎要扎好的花灯,拉起她的手仔细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啊?”

颜妤摇摇头,看着他,嘴角微翘。

刚从外面回来的墨瑆看到这幅场景,不悦地眯起眼眸,一个灵愈术丢过去,那小伤口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来这干嘛,课业完成了?”墨瑆拧眉看向颜妤。

被他这样审视着,颜妤像是开小差被掌教姑姑抓到一样,有些紧张和心虚,默默将自己被林火握在掌心的手抽回来。

“完成了。”

林火转移话题道:“前辈,你出去查探有什么收获吗?”

第21章

“有啊,发现还不小。”墨瑆睨了他一眼,搬了个凳子挤在他俩中间坐下。

“我今天跟踪白曦,发现她去见了一个魔族。”

颜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曦?怎么可能呢……”

白曦和她从小在一处长大,几乎情同姐妹,颜妤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

“怎么不可能?”墨瑆挑眉。

林火倒是没颜妤那么惊讶,早先墨瑆提醒他小心颜妤身边亲近的人时,他就想到了白曦。

“就是她想害颜妤?”林火问道。

颜妤看向林火,有些无措。

就连林火也相信白曦真的会害自己吗?

“她不过是个马前卒,只要你们对她心存警惕,翻不出什么浪来,真正麻烦的,是她背后的魔族。”墨瑆面色变得凝重

“那个魔族,连我都打不过他。”

作为上古传说中可以与神匹敌的存在,魔族的实力强悍自不必说。

“不过,他现在应该还受到限制,不能随意在人间活动。”否则那个魔族当时在一击不中后,完全出手可以追杀他。

林火凝重地皱起眉头:“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这个自称五灵兽的男人心怀疑虑,现在也已经打消了大半,真正将墨瑆当做了自己人。

“白曦目前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得知道了这件事,别打草惊蛇,明白吗?”

“你是要将计就计?”林火瞬间反应过来。

两人虽差了十岁,毕竟骨子里是同一个人,想法如出一辙。

墨瑆一开口,林火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颜妤怔怔地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如何解决魔族和白曦的潜在威胁,思绪繁乱。

感情上,她一时无法接受白曦会联合魔族想要害自己的事。

但身在这个位置,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与责任。若是白曦真的与魔族勾结……

“刚才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墨瑆突然看向她。

颜妤回神道:“听到了。”

“就你现在这模样,一见白曦还不立刻露馅?”墨瑆叹气。

颜妤垂眸,眉角耷拉:“见她的时候,我不会这样的。”

事情非同小可,这点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墨瑆蓦然想起,此时的颜妤和白曦感情还很好,猝然听到白曦勾结魔族的消息,她一定很受打击。

所以前世,在白曦因为收服凶兽“死”了之后,自己将恨意全发泄在她身上。

那时的她,该有多难过啊。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安慰,却被某个小鬼抢了先。

“颜妤,你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林火温柔地抬手摸了摸颜妤的头,目光满是疼惜。

颜妤吸了吸鼻子,眼底开始有泪花氤氲。

墨瑆心中的愧疚和怜惜全化成了恼火,凝视着林火的目光十分不善。

明明知道这也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呢?

他抬手,将林火放在颜妤头上的爪子挥开:“废话说完了?接着说正事。”

他看不惯林火对颜妤动手动脚,殊不知林火对他也心存不满,接二连三地打断自己跟颜妤相处。

只是正事当前,两人都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第22章

深夜,神女宫。

颜妤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肘下还压着一本《九州志怪谈》。

她先前有些失眠,便从床上爬起来,想在书中找有没有关于魔族的记载,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了白曦。

梦见林火抱着白曦冷透的尸体,用十分仇视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说:“你今日若不救白曦,日后我必定让你后悔莫及!”

那冷漠的话语和怨憎的眼神,就像寒冰利刺一样,狠狠扎在颜妤心口。

她想要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像你这样虚伪的女人,在我心中,不及白曦万分之一。”

“白曦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

一幕幕让人心碎的场景,一句句恶毒尖锐的话语,颜妤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一直对她温和包容的林火。

从梦中惊醒,颜妤有些头疼,感受到脸上的湿润,她抬手碰了碰脸颊,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可梦中发生的那些,为什么那样真实。

醒来后,也记得一清二楚。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颜妤带着从神女宫搜罗出的一些年代久远的书籍,想去南风府找林火。

她想当面问问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白曦……

刚出院子,就遇到了白曦。

“颜妤,又要去南风府找你的林火哥哥呀?”白曦露出笑容,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嗯。”颜妤表情有些僵硬,好在她低着头,没让白曦发觉到不对劲。

虽然在墨瑆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能应对白曦,但说实话,昨晚做了一个那样诡异的梦,她现在对白曦,心情有些复杂。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刚好我今日不当值,有些无聊。”白曦微微一笑道。

昨日与主上会面,忽然闯入一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本计划着徐徐图之的白曦也顾不了许多,怕迟则生变。

颜妤手心一紧,心渐渐沉了下去。

“好。”

在这种时候,白曦忽然提出要见林火,她没有办法不多想。

南风府,见到颜妤和白曦一同前来的林火眯了眯眼眸,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不过很快被他不动声色压了下去,没让白曦察觉到。

昨夜,他厚着脸皮向墨瑆套话。

摸出了一点门道,白曦大概是想从自己这边下手。

没想到,今天她就找上门来了。

“右护法今日怎么有空陪颜妤过来,找我有事?”林火先给颜妤倒了杯水,才照顾白曦。

白曦接过茶水,淡淡笑道:“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颜妤闻言,在桌子底下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哦?说来听听,要我帮什么忙?”林火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桌子下面,他的手却不动声色地回握住颜妤柔软的小手,示意她安心。

颜妤心口发闷,却不能表现出来。

“是一些私事,我想单独跟你说。”白曦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向颜妤。

“颜妤,我能单独和你林火哥哥说几句话吗?”

颜妤看向林火,抿了抿唇。

“好吧,那你们聊。”她压下心中的不安,盈然一笑,放开了林火的手。

颜妤起身离开。

转过身的一瞬,脸上的笑容便再也维持不住。

第23章

如果墨瑆在场的话,他就会发现,白曦和林火说的话,与上一世他所听到的那些,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现在跟颜妤在一起。

出于对自己的了解,他不觉得如果当年就知道白曦的真面目,自己还会傻傻地上当。

“你对他就这么没信心?”他眯眼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颜妤。

颜妤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不是没信心……我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墨瑆不解。

颜妤抬头看他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梦到……林火说他喜欢白曦,而且,特别讨厌我……”

墨瑆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颜妤。

“我也知道,那只是梦而已。”颜妤误解了他的眼神,垂下头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我很害怕,它会变成真的。”

墨瑆移开了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抓了一下,蓦地生出一种疼痛来。

一个模糊不清的梦便让颜妤如此不安,他难以想象,若是颜妤真如上一世般亲身经历那些,该有多伤心。

他收敛心中复杂的情绪,抬头看向颜妤。

“既然这么不安,那就亲眼看看好了。”

“啊?”颜妤不解其意。

墨瑆没有解释,只是拉起她,施了个瞬移术,同时罩上了隐身诀。

颜妤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林火与白曦谈话的院子里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却被墨瑆的大手捂住了嘴。

他附身在颜妤耳边轻声说道:“嘘,别出声,他们看不见我们。”

颜妤惊诧地眨了眨双目,见白曦和林火果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你是说,历代圣女到了成年,都逃不过以身殉道的命运?”林火蹙眉问道。

白曦点点头,露出担忧的神色:“没错,颜妤的娘亲荟铃便是在颜妤出生那年死的,南楚历代圣女都一样,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魔咒。”

“就没有一点办法?”

白曦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蛊钵,放在桌子上:“这是替命蛊,是我们南楚的禁术之一。当服下母蛊的人遭遇不测,服下子蛊的人可以以命换命,将她救回来。”

“母蛊我炼成后,已经瞒着颜妤让她服下,可子蛊,我却一直没有找到愿意服下的人。”

林火注视着蛊钵里的蛊虫,眯起眼眸:“所以你想找我?”

“那个蛊是不是有问题?”颜妤侧头问墨瑆。

她比白曦修为深厚,又从小被长脚姑姑教了很多辨明蛊毒的知识。如果白曦先前给自己服了蛊,她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

墨瑆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往后看。

“没错。”白曦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真心地喜欢颜妤,所以,你应该不忍心看着她如此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吧?”

林火默了默,没有说话。

颜妤还来不及为林火没有反驳白曦说他喜欢自己的话而开心,便看到林火皱着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服用这个蛊,顿时有些紧张。

她的紧张,在林火伸出手去拿那个蛊钵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颜妤忍不住迈步上前,想要劝林火不要服用这来历不明的蛊虫,却被墨瑆拉住了。

“稍安勿躁。”他说。“相信你的林火哥哥,他没那么笨。”

“这个蛊,不能给其他人服用吗?”林火将蛊钵拿在手中把玩,掩下眼中的波涛汹涌。

白曦眉心紧拧了三分:“若是可以,我也不必找你。服用子蛊的人,必须得心甘情愿为服用母蛊的人献出生命,否则,这蛊虫便没有效用。”

“你若是没有这个觉悟,那便将替命蛊还给我吧。”白曦以退为进,语气变得有些嘲讽。

“本以为你对颜妤有几分真心,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林火避开她的手,抬眸道:“我有说我不愿意吗?”

“那你是答应了?”白曦唇角忍不住勾起弧度。

林火垂眸,看向手中的蛊钵:“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颜妤死,所以我答应。”

“太好了。”白曦忍不住弯起唇角。“那你现在就将它服下去吧!”

林火将蛊钵收入衣袖,不疾不徐道:“这个不着急。颜妤被我们支开这么久,再不叫她过来,她该起疑心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那么善良,不会愿意让别人做替死鬼的。”

听着林火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语,白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也别忘了,今天答应过我什么。颜妤是我的好姐妹,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可不要对我说谎!”

颜妤抿了抿唇,看着林火的目光是掩不住的开心和喜悦。

既为他看出了白曦的不对劲没有服下蛊虫而开心,也为他对自己的心意而感动。

梦中的一切,果然也只是梦罢了。

第24章

白曦走后,林火将白曦拿给他的蛊虫放在桌上,墨瑆也从屋内出来。

“前辈,这是什么东西?”他看向墨瑆。

“绝情蛊。”墨瑆淡淡答道。

林火满目疑惑:“绝情蛊?”

“绝情蛊下在人身上,若是那人有喜欢的人,会渐渐忘却挚爱,曾经有多喜欢,此后就有多厌恶憎恨,这是南疆无解的禁术。”

上一世,墨瑆便深受其害。

“此蛊毒,除了你喜欢的人死去,无解。”

林火听完,凝重地皱起了眉:“这么狠毒!”

他现在这么喜欢颜妤,要是服下这个蛊虫,那得多讨厌颜妤,恨不得她死?

林火心中悚然一惊。

“我想,这蛊虫应该是那个魔族给她的。”墨瑆淡淡道。

颜妤抬眸看向林火:“你可千万不能吃这些蛊虫啊!”

“放心,我不会吃的,我怎么舍得讨厌你。”

墨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要不是他提醒,这一世还不是和他所经历过的前世一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以后在白曦面前,要表现得像是服用了绝情蛊一样,别让她察觉出什么不对劲。还有颜妤,你在她面前也要注意,不要穿帮。”

颜妤点点头。

“至于那个魔族……”墨瑆沉吟。

颜妤赶紧把自己搜集的书籍拿出来:“这些是关于上古魔族的记载,都在这里了!”

从储物袋中哗啦啦掉出来一堆书,里面还细心地用小纸片在关于魔族的记载处做了标记。

墨瑆偏头看她眼下的青黑:“你昨晚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就起来看看。”颜妤想起自己和他说过的梦,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不要太担心了,一切还有我,今天回去,记得早点休息。”林火有些心疼。

接受到墨瑆不善的目光,林火这才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还有这位厉害的五灵兽大哥,不会有事的。”

颜妤哪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因为担心别的,而是担心他对白曦生了什么情愫而不安,胡乱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

“这些书上说,自上古神魔大战后,魔族便在人间失去了踪迹。但魔族是因邪恶而生,天地间,但凡有邪恶和憎恨存在,魔族便不可能肃清。所以我猜,那些不见踪迹的魔族,应当是被神族封印。”

“或许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封印已经松动,那些魔族才会重现人间。”

林火凝眉沉思,眼神锐利道:“那……那些魔族不知道如今有多少冲破了封印啊。”

“应该只有一个,如果多了,人间不可能还如此太平。而且,他应该没有完全解开封印,否则不至于用给我……”

意识到自己失言,墨瑆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用给林火下蛊这种阴劣的手段来挑起战乱。”

“给我下蛊挑起战乱?”林火皱眉不解。

墨瑆这才想起这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那“了不得”的身世。

他没有具体解释:“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总之,你的身份特殊,修炼资质又是万里挑一好苗子,跟颜妤又交情不浅。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替他搅乱这貌似太平的人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那他若是发现林火没有中蛊,应该不会善罢甘休……”颜妤心提了起来。

“所以我才让你们小心,不要在白曦面前被她看穿。”

两人对视一眼,慎重地点了点头。

墨瑆接着说道:“林火,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对你,对颜妤和天下都非儿戏。所以,无论之后你知道了自己身世如何,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林火垂眸,眉心微微动了动。

“当然,对我来说,颜妤是最重要的。”

他可以为了颜妤去死,也只是因为希望她能好好的。

最重要的吗……

颜妤抿了抿唇,心中像盛满了蜜糖,唇角忍不住上扬。

第25章

颜妤走后。

墨瑆翻看着她留下的书籍,试图找出魔族的弱点和那天他所看到的那个魔族的身份。

林火在他身旁坐下,眼中的光微微有些黯淡。

“我的身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墨瑆头也不抬:“我说了,天机不可泄露,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林火眼眸低垂,自嘲地笑了笑:“无非便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呗。”

墨瑆合上书,看了他一眼。

“看来我猜对了,能搅乱天下的,是皇室墨家族的人吗?”林火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记得,母亲在他年幼时,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于非命。

如果是皇室,如果是皇室……

他捏着拳头,手背因为愤怒而青筋毕露。

墨瑆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情,上一世他在服下绝情蛊后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心中的仇恨像是在胸腔里点燃了一把火,将他整个人的理智都瑆烧殆尽。

于是他回到了墨家,倾覆了整个肮脏龌龊的王室。

但这一世的他,却不得不为了颜妤,咽下这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报仇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时候,明白吗?”

如果是没有中蛊,没有修炼邪术的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应该不会那样残忍嗜杀。

不过如今魔族虎视眈眈,一切决定都该慎之又慎。

想到颜妤,林火心中翻涌的仇恨渐渐平息下来:“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默了默,他看向墨瑆,眸光深沉:“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这个人,不,你这只五灵兽很奇怪。”

“你对我的事情,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墨瑆淡淡看向他:“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好像完全清楚我会面对什么经历什么,这种感觉,挺奇怪的。”林火耸肩道。

“你想多了。”墨瑆敛眉道。

林火也不在意他的敷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要确认这个人对自己和颜妤没有恶意,他对墨瑆隐瞒了什么,并不是太好奇。

夜深人静,一轮明月高悬在南楚上空。

墨瑆站在窗前,想起了颜妤所说的梦。

为什么颜妤会梦到上一世发生的事,跟自己打开时空通道来到过去有关吗?

无疑,他是爱着颜妤的。但来到这个时空,他对颜妤满心爱护,却没有太亲近。

一是因为十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直率,喜欢就想要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的少年。他为了救她而来,而且注定魂飞魄散,没必要让这个颜妤对他生出太多感情。

二是在他心中,同样是颜妤,那个遍体鳞伤,在他面前香消玉殒的她,在他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记。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法忘掉她。

神女宫,颜妤寝殿。

她陷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梦中,林火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他说他不再是林火,他叫墨瑆。

墨一世,瑆尽天下。

金碧辉煌的寝殿中,他穿着君王的服饰,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冷漠与厌恶。

他将她压在身下,无情又冷酷地将她的自尊碾成灰烬,没有半分疼惜。

明明两人做着天下最亲密的事,她心中却没有半点悸动和喜悦,而是充满了灭顶的绝望。

“不要!墨瑆,不要这样对我……”

被墨瑆压在身下的她苦苦地挣扎着,满心酸楚,不自觉冒出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颜妤从梦中哭着惊醒,压抑的悲伤和恐惧仍在心头挥之不去,她蜷缩着抱住膝盖,只觉得一颗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一连两天,她都在相似的梦境中挣扎。

联系起白曦给林火的绝情蛊,颜妤无法再将这些只当做自己胡思乱想的梦境。

因为有一个念头告诉她,这是真的。

如果林火真的吞下了那只蛊虫,梦中这可怕的一切,就会变成现实。

罩着隐身术的墨瑆伫立在她床前,眼中浮现怀念、不舍、眷恋和苦痛交织的神色。

他心口剧痛,却无法自抑地升出一种喜悦。

是颜妤回来了吗?

是那个被他害得不得善终的颜妤,回到了他身边吗?

他既盼着她记起他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又盼着她永不记起,永远像现在一样开心快乐地生活着,在南楚平安康乐过完这一生。

墨瑆眼眶通红,不甘,自责,所有的情绪凝在眼眶里。积攒到一定程度,不受控制的朝外溢出。

他慢慢缩回了想要伸出去安慰她的手,闭上了眼。

现在的颜妤,需要的不是满手鲜血,罪孽深重的他。

第26章

翌日,颜妤上完早课,正想去南风府找林火。

他却先来找她了。

颜妤顾不得矜持,几步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颜妤……?”美人在怀,林火满心的担忧却压过了喜悦。他握着颜妤的肩膀,将两人距离拉开一点,看着颜妤掩下憔悴的青黑和眼底悲伤的泪水,喉结滚动。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以为白曦的背叛打击到了颜妤。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颜妤低头,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对林火摇了摇头。

“没睡好?”林火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有点不放心。

“是不是不舒服?那回房间吧。我守着你,先好好睡一觉?”

“啊?”颜妤一怔,昨晚的梦境浮上心头,她莫名红了脸颊,目光羞赧地闪躲着道:“算了吧……”

她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说实话,若不是梦境中的感觉太悲伤太绝望。

她的第一反应,该是害羞。

“可你这样,太让人不放心了。”林火不容许她任性,拉着她回房,将人按回床上。

颜妤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林火眯起眼眸警告地看了一眼。

“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坐那边看书,要是做噩梦,你就想着,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害怕,嗯?”林火摸摸她的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

颜妤心安地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

林火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呼吸渐渐变缓,这才渐渐放下心。

今早墨瑆提醒他现在颜妤状态不大好,让他过来看看。如今想来,有点奇怪。是颜妤跟他说了什么吗……

可刚才自己问的时候,她为什么又不愿意说呢?

林火撇了撇嘴,心中莫名有点不舒服。

窗外,墨瑆默然站立。

直到颜妤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没有再被噩梦惊醒,他才渐渐放下心,转身离去。

女娲庙,秋叶满地。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魔族在背后策划,利用我做筏子,搅得这天下腥风血雨,才会帮助我回到过去?”墨瑆跪在蒲团上,嘴角笑意说不出的凄凉。

“不过也对,比起颜妤,我的确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值得被人同情。”

石像眼眸中浮现光华,缓缓开口。

“天道有它的规矩,我也无可奈何。”

墨瑆抬眸:“那,那个世界,我走之后会怎样?魔族彻底失去控制了吗?”

人类的厌憎与仇恨越多,魔族实力便越强。

他难以想象,那个世界在他走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被魔族侵袭,人间几乎覆灭。即便是你还在,也无法改变那一切。”

这也是在墨瑆求上女娲庙时,她会答应打开时空通道回 溯到过去救颜妤最大的原因。

事实上,需要救的不止是白曦,而是天下苍生。

饶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墨瑆还是心中重重一沉。

“那如初……”

女娲叹息一声,道:“此间世。与那个世界没什么不同,时间向前走,如果颜妤能活下去,如初也会有降生的机会,甚至平安长大。”

得到这个答案,墨瑆这才安下心。

“谢女娲娘娘解惑。”

他垂眸,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颜妤她……”

“嗯?”

他想问颜妤是不是还在,或许她的意识还留存于天地间,甚至跟着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现在的小颜妤才会梦到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没什么,我是想问,冲破了上古时期神族封印的那个魔族之人是谁。他的来历,应该不简单吧?”

女娲似乎有些意外,倒也没打算对墨瑆隐瞒:“那是魔界的魔主,岐冥。”

“岐冥?”

现有关于魔族的记载中,并没有留存关于魔界之主的记载。不过这样以来,便可以解释,为何那人随意地一出手,便是那样强横的力量。

女娲忆起那段久远的回忆,眸中情绪复杂。

“你可知,岐冥是什么魔?”

第27章

墨瑆自然不知。

“他是心魔,是这世上力量最强的天神,伏羲的心魔。”女娲闭上眼眸,露出痛惜的神情。

这话好似晴天霹雳,让墨瑆霎时变了脸色:“伏羲?”

那不是神界始祖,传说中的创世天神吗?

女娲点头,道:“所以,当初即便是倾尽神族的力量,也无法将他彻底消灭。”

“若是如此,那这世间岂不是,根本无人能阻止他解开封印,将人间化为炼狱?”墨瑆眉目蹙紧。

“我此前便对你说过,此事可成可败。”

墨瑆浑身冰凉。

那也就是说,颜妤可能还是会死。

墨瑆从不在乎什么山河远阔,人间盛世,这冷酷到近乎残忍的人世,不足以激起他分毫热爱。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人间有一个值得眷恋的颜妤,就算这个世界在他面前化为炼狱,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颜妤在意,并且愿意用生命去守护,他便无法置身事外。

“我明白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事在人为,你也不要太灰心。”

离开女娲庙前,墨瑆听见这样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同掌教姑姑修习完法术,颜妤回到房间,便看到了墨瑆。

墨瑆没有说话,未曾被面具遮掩的那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颜妤,情绪有些复杂。

颜妤对他人情绪感知的变化还是很敏锐的,更何况,墨瑆身上散发的悲伤气息太过浓 重,根本无法忽略。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她放轻了声音。

墨瑆答非所问道;“过来坐。”

这些日子,墨瑆的表现,得到了颜妤的信任,她不疑有他,乖乖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但到底是心理上没有像对林火那样亲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噩梦?”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连你梦到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墨瑆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梦到,林山,也就是墨瑆。他吃下了蛊虫,变得喜怒无常,对你恨之入骨?”

颜妤蓦然抬头看向他,眼中的情绪已经不是用惊诧可以形容的了。

“所以那些……”她喉咙发紧。“真实发生过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我没有出现,林火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服下了那只蛊虫,就会变成那样。”墨瑆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

“这样吗?”颜妤半敛的眼眸盯着桌上的燃烛,回忆起梦境中沉重的感觉,有些怔忪。

良久,她抬眸,眼中浮现真切的笑意:“谢谢你。”

谢谢你阻止了这一切。

“谢我什么。”墨瑆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地,他艰难地开口,声线微微颤抖。

“如果……如果林火真的变成了那样的墨瑆,满手血腥,眼里只有仇恨,不择手段地伤害你,你会恨他吗?”

颜妤抿了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恨吧……”她不确定地开口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让墨瑆的心瞬间揪紧。

就好像头上一直悬着的一把刀落了下来,那种疼突兀地穿透胸腔,让人如鲠在喉。

“可是,如果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无论他有多讨厌我,我都一定会更勇敢,更直接地告诉他,我心悦他。”

她记得在那混沌不清的梦境中,至死她都没有向林火说出自己的心意。

“告诉他,就算他为我变成那样面目全非的模样,就算世人都觉得他罪无可赦,我依然爱他,甚于生命。”

墨瑆冷冽的眸中蓦地燃起一抹艳烈的火苗,从深瑆中向上燃烧。

所有的绝望,委屈,都因她这一句话而变得无足轻重。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能这么好,好到令他自惭形秽。

第28章

颜妤想起下午一觉醒来时,林火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心中的甜蜜根本掩藏不住,她嘴角漾开淡淡的梨涡,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笑意。

沉浸在那样的欢喜中,她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墨瑆面色有异,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墨瑆已经收敛了情绪,面色恢复如常。

“对了,你还没说你刚才为什么不高兴呢?”

墨瑆轻笑着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有她那句话,他就是即刻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回到南风府,墨瑆有心想和林火谈谈关于魔主岐冥的事,结果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直到夜色渐深,林火才带着一身淡淡的花香回到府中。

“你干嘛去了?”

林火眉开眼笑道:“我给颜妤准备了个惊喜,不过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是彼岸花吧?”墨瑆嗤笑一声,不客气地拆穿他。

“有这么明显吗?”林火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不过,你既然看出来了,可不许跟颜妤告密。”

墨瑆懒得搭理他,蹙眉道:“如今大敌当前,你却把心思用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无聊?”林火拧眉看他。

“喂!老男人,像你这种不通人性的老妖怪呢,是不会明白的!越是大敌当前,越要珍惜当下。”

听见刺耳的老男人和老妖怪两个词,墨瑆瞬间黑了脸,林火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我与颜妤今日才互通心意,却不知道这种貌似平静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我一定要竭尽所能,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互通心意?”墨瑆阴着脸,目光沉得可怕。

他就去了女娲庙一会,这小子就把颜妤拐走了?

“干嘛!”林火看着墨瑆像是要冒出火的眼眸,冷哼了一声。

“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喜欢颜妤,对吧?”

男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尤其是,在谁觊觎着自己喜欢的人这方面,都是无师自通的猎豹,嗅觉敏锐。

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墨瑆没有说话。

以前的自己本就是这样,别人多看颜妤一眼他都觉得是抢。

更何况,自己本就喜欢颜妤。

“你一个老得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居然觊觎一个青春貌美的小姑娘,能有点廉耻之心吗?”他看向墨瑆的眼神,已经带上明显的敌意。

要不是念在这是过去的自己这份上,墨瑆早就动杀心了。

“若非我,你现在早就吃下了那个蛊虫,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

少年的自尊心熊熊燃烧,林火不以为然道:“呵,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信白曦的鬼话!”

“大言不惭。”

说穿了这件事后,两人之间本就不易维持的和平彻底被打破。

好在两人还没有失去理智,毕竟魔族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一天不解决,颜妤就会有危险。

“伏羲的心魔?”林火摩挲着额角,有些匪夷所思。“我记得以前的民间传说,不都说女娲娘娘跟伏羲是一对么?可是后来这俩一个在神界,一个守卫人间。”

“你说……会不会是伏羲他因爱生恨,所以搞出来这么个心魔?”

他年少无畏,妄议神明半点不怵。

“很有可能。”墨瑆当着女娲娘娘的面没有直接问,但他也这样认为。

“你既然是女娲娘娘身边的五灵兽,应该知道女娲在哪吧?”林火眯着眼眸打量他,目光有些不怀好意。

“要不你劝劝女娲娘娘,让她出面把那魔族给解决了。”

墨瑆斜睨他一眼:“如此异想天开的办法,你也说得出来?”

“这怎么是异想天开?”

林火不服气。“换做我是伏羲,心魔就算是我的一部分。心魔一定是人最执着的部分,求而不得,那就更执着。若有一天我执念成魔,能让我回头是岸的,也就只有颜妤了。”

墨瑆意外于多年以前的他竟能某种程度地预言到真相。

“同样的道理,能解决你说的那个什么魔主岐冥的,不也只有女娲了吗?”林火完全不知他内心的惊讶。

墨瑆思索过后,摇了摇头:“若是女娲能出面,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是。”林火长长叹息一声,随即扬眉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他活动了一下疲累的肩胛,就打算上床睡了。

“你对此事,就半点不着急吗?”墨瑆不能理解他的淡然。

“着急什么?”

“颜妤如今随时都会有危险。”

听到墨瑆提起颜妤,林火不快地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担心她。所以我才要早点睡,明天去找她,珍惜与她在一处的每时每刻,论怎么样爱护她,用不着你来教我!”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替她撑着。若她身死,我绝不独活。”

这便是,我爱她的方式。

第29章

翌日,林火一大早就出去找颜妤。

墨瑆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南楚昨夜下了场小雨,秋意渐浓,有些清寒,颜妤的手被林火牢牢握在掌心中,十分温暖。

“你要带我去哪?”她有些好奇。

林火笑得神秘:“就快到了。”

他将颜妤拉到身前,蒙住她的双眼:“从现在起,听我的指令,不许睁开眼睛。”

“什么啊?”颜妤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划过林火的掌心。

眼前一片黑暗,但是有他在身边,颜妤也不怎么怕,听着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林火在她耳边轻笑道:“好了,你可以睁开双眼了。”

这片距离楚江不远的缓坡,盛开了一大片如火如血般艳红的彼岸花,无与伦比的残艳与毒烈般的唯美。

“好漂亮……”颜妤几乎看花了眼。

“我记得,这里本应该没有花的,是你做的?”

林火也笑了:“昨日你答应我后,我心中欢喜,想着你喜欢这个花,就移了一些到此处,想给你个惊喜。如何,喜欢吗?”

颜妤被他说得面上羞赧:“喜欢。”

但凡是林火送她的礼物,她何曾不喜欢过。

墨瑆远观着这两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嫉妒地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上一世他和颜妤,自服下绝情蛊后就没了这种温情的时刻,这小子,倒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到这,他抿了抿唇,手腕一转,朝天上施了个降雨法诀。

霎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树枝被风吹得咔嚓咔嚓作响,娇艳的花朵霎时被吹得七零八落。

“下雨了!”颜妤眉头紧锁,她双手交叠,撑住一个结界,护住风中被浇淋的花朵。

“这雨来得也太突然了。”林火皱着眉,护住颜妤,不让她被雨水浇湿。

“你身上衣服湿了,先回神女宫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颜妤低头看向地上的花朵:“可是这些花……”

“这本就是我移过来的,被你看到便值了。你若实在舍不得他们,我在这护着,等雨停了你再过来?”

“别……”颜妤不在乎自己被淋湿,但林火淋雨,她会心疼。

“那,我们回去吧。”她不舍地说道。

“别心疼这些花了,以后我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送你!”林火笑着捧起她的双颊。

颜妤脸红耳赤,心跳得极快,有些不敢直视林火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好。”

墨瑆:我恨……

两人走后,看着渐渐消失的结界,墨瑆拧着眉心,不甘不愿地撤掉了降雨诀。

谁让颜妤喜欢呢……

神女宫前,林火和颜妤刚转过巷落,迎面便看到了撑着伞从神女宫出来的白曦。

“颜妤?”白曦眸中闪过一抹诧色。“你们一块出去了?”

颜妤心中蓦然一紧,想起了之前墨瑆交代过她的话。

“没有,路上恰巧碰到。”

“是吗?”白曦的怀疑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便打消,她将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颜妤,笑着问道。

“你们方才是在哪碰到的?外面下这么大的雨……”

林火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完,看也不看颜妤,抬脚就走。

颜妤明白了他的意思,低眉露出失落的表情。

白曦怔怔看着头也不回的林火,又看了看颜妤,若有所思。

“颜妤,林火怎么了?”她撑着伞将颜妤罩在伞下。

“我也不知道。”颜妤委屈地摇了摇头。

“他最近变得特别奇怪,我找他,他一直对我爱答不理……”

白曦垂眸:“这样吗……”

“小曦,我是不是最近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颜妤抬眸,眼角泛起一抹湿润。

“这个……或许林火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想见人吧,别想太多了。”白曦漫不经心地安慰道。

“嗯。”颜妤“伤心”地点点头,低落不已 。

回到房间换掉湿衣服,从窗外飘飘悠悠飞进来一只纸鹤,是林火的传音术。

林火:怎么样?没让她看出来什么不对吧?

颜妤: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我们以后是不是得少见面,万一又被撞见……

林火:别……我们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颜妤抿了抿唇,嘴角染上笑意。

浑然不觉,这一切早已被白曦尽收眼底。

第30章

溪源村,白曦独身前往,与魔主岐冥见面。

“大人,林火好似识穿了我的计谋,而且,他恐怕还告诉了颜妤。”白曦面露凝重。

“本座知道了。”岐冥睁开一双幽深黑暗的眼眸,看向白曦。

“那蛊虫呢?”

“蛊虫……”白曦垂下头。“在林火那,当时他说……”

“算了。”岐冥抬手,示意她闭嘴。

他从来只看结果,不想听借口。

“早先那个戴面具的人跟你来这的时候,本座便猜到你会失败。这个蛊虫你拿去,无论你用什么方式,都要成功下在陈迦陵身上。”

先前白曦便想下在陈迦陵身上,只是岐冥更中意林火,她才不得已该换了目标。

“谢魔主。”她恭敬地接过蛊钵。

“若你这次再办事不利,后果,你知道的。”岐冥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

白曦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中的那点欣喜顿时消失无踪。

“是!白曦一定完成任务!”

南风府,林火对着铜镜,整理着衣领鬓角。

“你又去找颜妤?”看他这孔雀开屏的模样,墨瑆就知道他要干嘛。

林火勾唇一笑,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对呀!”

“你们这样,迟早会被白曦发觉不对。”

“本来也没指望能瞒多久,难道我还真要做那魔主的傀儡不成?”

“岐冥下一步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我想,他应该会在陈迦陵身上做文章。”墨瑆道。

“我也猜到了。”林火不甘示弱。

“而且照你之前说的,我生身父亲那边应该快要来找我了吧?”

否则,他不会说自己很快就会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火才不愿意浪费一瞬与颜妤在一起的时光。

“我离开南楚后,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颜妤。”他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墨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之前你不是还对我横眉冷目,现在却要开口拜托我?你就不怕你走后,颜妤被我抢走?”

林火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呵,我家颜妤心中只有我,你是抢不走的。”他挑眉,眸中没有半分畏惧。

“这么自信?”墨瑆被他激起了血性。

“年轻人,太自以为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可不是自以为是,颜妤心中有多喜欢我,我一清二楚,你这挑拨的手段,未免太低劣。”林火勾唇,桃花眼清澄明亮,满满的全是光。

从始至终,他眼中只留意过一个颜妤。她对自己的依赖,偏爱,一直都没有变过。

先前迟迟不敢对颜妤说明心意,是怕她只将自己当做玩伴,是怕她还不懂情爱,懵懂天真。


这些时日,白曦的绝情蛊,让颜妤对他的种种在意显露无疑。

也让林火确信无疑,颜妤对自己是同样的情感。

有了这样的确信,他就算离开南楚,也不担心颜妤会被他人的倾慕动摇。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墨瑆根本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

南楚王宫,陈迦陵扶着后脑勺坐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国君,你没事吧?”白曦坐在他床前,有些紧张地问道。

她趁着陈迦陵昏迷对他施了岐冥教她的痴情咒,却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没事……”他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曦,嗓音低沉而有磁性。

白曦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快,唇角忍不住上扬道:“没事……没事便好。”

曾经,他只会在看颜妤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国君,有一事,白曦必须向您禀报。”

她忍住心中的喜悦,记起了岐冥的吩咐,开始说正事。

第31章

七月底,南楚国君陈迦陵发布诏令,迎娶南楚神女宫右护法。

此外,圣女收容他国细作林火,里通外敌。现即刻捉拿林火入狱,拘禁颜妤。

这一道诏令,让所有南楚百姓都始料未及,包括颜妤。

“那林火,竟是墨皇帝的私生子?”

“他潜入南楚数十年,还拉拢了圣女,实在是心机深沉哪!”

“你们说,圣女知道他的身份吗?应当是被欺骗的吧?”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神女宫在南楚还是颇具威信的,南楚人民世代信奉女娲。神女宫又素来乐善好施,扶助平民。

大多数人都相信颜妤是无辜的。

好在南楚国君只是下令幽禁,并没有治罪,是以民间百姓也只是私下议论,觉得神女宫很快会从这场风波中抽身。

南风府,重兵看守。

“陛下,就算林火是墨家的人,也不会是细作,臣胆敢为他担保。”一袭白袍,须发皆白得南风长老仗义执言。

当年,颜妤求他收林火为徒时,他十分不情愿。

但经过多年相处,对于林火是个怎样的孩子,他心中看得分明。

资质出众,故而有些玩世不恭,但品性绝对不坏。

陈迦陵素来温和的脸上此刻只有冷厉:“此事朕已查清,长老不必多说。”

“可……”南风长老还想再进言。

“怎么,长老觉得朕昏庸到随意栽赃一个清白之人?”陈迦陵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话,南风长老无法接,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臣,不敢。”

士兵进入府中搜捕时,听到消息的颜妤不顾神女宫的姑姑劝阻,来到了南风府。

事发突然,墨瑆送走林火后,折返去神女宫找她,竟阴差阳错没有遇到。

“你来做什么?”陈迦陵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颜妤,眸光骤然冷冽。

“私通外敌,朕已是对你法外开恩,你莫不是还想为了林火抗旨违逆,藐视皇权?”

颜妤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陈迦陵,虽意识到了不对,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困境。

“颜妤不敢,只是国君震怒,便特来领罪。”

无论如何,她想先见林火一面,再一起商量对策。

“回国君,府上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有找到林火。”侍卫长从后厅跑来,向陈迦陵禀报道。

“什么?”陈迦陵闻言,冷冷的目光看向颜妤,充满了审视。

颜妤也很无措。

只因大庭广众之下,墨瑆仗着修为深厚,以隐身的状态在她身边对她耳语道:“林火已出南楚,平安无事,他让你韬光养晦,万事小心。”

还有,我会保护你。

当然,这句话他怕吓到颜妤,并没有说出来。

听到林火平安无事,颜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也没有注意到墨瑆与自己太过靠近的距离。

“是你帮助林火出逃的?”若不是顾忌着神女宫在南楚百姓心中的地位,恐怕颜妤早已被陈迦陵下令缉拿。

“颜妤不敢,而且……”

替林火辩解的话语因为墨瑆的阻止没能说出口,颜妤身子晃了晃,低眉顺着墨瑆的指令说道:“如若国君不信,颜妤愿束手就擒,待真相水落石出……”

她这话无疑是给瞌睡的人送上枕头,陈迦陵眸光寒凉,抬手道。

“既然圣女愿意配合,再好不过,带走!”

南楚的百姓没有听到颜妤洗脱罪名,反而听到了她因为阻止国君缉拿林火,而被关入牢中的消息。

民间渐渐开始流传圣女与林火本就关系匪浅,两人合谋,想将南楚纳入墨朝版图的谣言。

而谣言的源头,便是宫中的白曦。

她试着大婚的礼服,面上的笑容是掩不住的快意。

如今陈迦陵因为蛊咒影响,对她关怀备至,却对颜妤厌恶至极,恨不得将其置于死地。

这是她从少女情窦初开时便期待的事情,如今一朝尽数实现,实在舒心。

只是,魔主的召见又突然来临,她不得不放下这些令人愉快的琐务,前往已沦为一片死地的溪源村见岐冥。

“魔主,不知您召见我有何要事?”她低眉顺目,不敢有丝毫不敬。

“耽于情爱,你还记得本座吩咐你的事?”岐冥抬起薄凉的眼眸,掌控一切的气势陡然爆发。

他甚至没有抬手,便让白曦觉得心脏似乎被大手捏紧,痛苦不已。

“抱歉,白曦,白曦再也不敢了。”她跪在地上,不敢有丝毫侥幸。

“出去之后,拿这枚令牌将楚江中镇压的凶兽鲧释放出来……”

第32章

八月,南楚连日暴雨。

河水上涨,冲垮了堤坝,暴涨的河水像疯狂的野兽,挟裹着玉米杆、树苗,汹涌地向沿江的村镇奔去,肆虐的洪水像猛兽一样扑向了深夜中熟睡的人们,当人们互相叫喊着冲出门的时候水已经没过腰部,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互相叫喊着、搀扶着向街后的山坡上逃命。

南楚百姓死伤惨重,陈迦陵与白曦的大婚也因此延期。

牢狱中,墨瑆陪着颜妤,一同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好几日。

得知当年颜妤在收服凶兽鲧后也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后,他便私心地让她触怒陈迦陵,被关入狱中。

他不打算让她再经历一次前世受过的苦难,想独自解决岐冥引发的这场水患。

却忘记了,颜妤梦见过前世。

透过狱卒不经意的言语,颜妤联系起了梦中的情节,便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于此同时,陈迦陵在白曦的劝说下,也决定释放颜妤,让她出狱为民“分忧”。

楚江河畔,滚滚的江水携裹着折断的树枝和花叶,轰轰隆隆地袭向四散奔逃的人群。

汹涌江水中,一只庞大丑陋的蛇形巨兽从楚江中升腾而起,发出震天的咆哮。

它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让人心惊,一滴滴涎液滴在地上,地面被它的口水腐蚀,发出无声的悲鸣,它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抱着木板在水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

它咆哮一声,巨大的蛇头凑近了小女孩,小女孩被吓得惊恐闭上眼睛,不敢面对自己即将被怪物吞吃入腹的命运。

电光火石间,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拉开。

瑆天剑闪着凌冽刀锋,阻住了怪物的动作。小女孩心有余悸地睁开双眼,看见将自己抱在怀中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

墨瑆将从怪物口下解救出的小女孩放在高处,伸手催动灵力,本命灵剑便从鲧的面前迅速飞到墨瑆手中。

十年前,他被墨皇帝派来南楚的人纠缠,并不在场。加之,当时他的灵力还不足以对付这凶兽。

如今,却是轻而易举。

带着女娲权杖的颜妤匆匆赶到此处,看到的就是墨瑆凭借一己之力对抗着凶兽的模 样。

她抬手催动权杖,山川草木中的五灵之力朝她身上汇集。

她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断没有让他人为自己冲锋陷阵的习惯。

颜妤不知道的是,上古时期的凶兽,超脱了六道轮回,凭借墨瑆的能力可以降服,却无法杀死。

封印这种事,还是需要女娲族人来做。

墨瑆见她前来,有一瞬诧异,但也没有失去冷静。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未经风雨的少年,如今,他可以护住颜妤。

两人一剑一杖,凶兽鲧身上伤口增多,渐露颓势,发出一声哀叫的悲鸣后,竟是回身钻入楚江滚滚的洪水中,试图往远方逃遁。

“不能让它跑了!”未料到这个变故,颜妤咬牙支撑着暴涨的灵力带来的负累,咬牙道。

墨瑆按住她:“别急,我去追!”颜妤眼前有些发晕,重重地喘着气。不习惯与男子如此接近,她想将手从墨瑆掌心抽出,低头却蓦然看见墨瑆手腕处,露出了平日被宽大袖袍掩住的红痣。

一模一样的位置,林火身上也有一颗红痣。

颜妤不由想道。

墨瑆用瑆天绫捆住不断挣扎的鲧,颜妤也勉力追了上来。

她忍着力竭的酸痛,催动灵力结印,画出女娲一族传世的封印阵法。

墨瑆站在她身后,看得有些揪心。无奈他上一世修炼禁术邪功,灵力不能传给颜妤。

阵法画成,凶兽鲧带着不甘的咆哮重新沉入江面。

“好了……”颜妤虚弱地笑了笑,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不稳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墨瑆心中一紧,忙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颜妤!”此刻的他顾不上掩饰身份,满心担忧。待伸出颤抖的手探过颜妤脉搏后,紧揪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

还好,只是力竭。

他将人抱在怀中,心有余悸地向神女宫赶去。

洪水退去,南楚的街道被归来的百姓肃整,灾祸过后,失散重聚的人们抱头痛哭,在心中感激女娲后人的英勇相救。

而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义士,也被传颂开来。

此刻,被感激的两位待在神女宫中。

颜妤还未醒来,墨瑆放心不下,在一旁守着。神女宫的人顾念着此人救了颜妤,也不好出口赶人。

在混沌的黑暗中,颜妤再次梦到了名唤墨瑆的林火。

但这次不同,她梦到了自己“死去”后的事。

她轻飘飘的魂灵在空中,看到那个男人因为自己死去而痛哭失声,哭到声嘶力竭,胸腔中一颗心也被搅得生疼。

她想说,我不怪你,可他听不见。

颜妤看着他心如死灰,却对陈迦陵掷地有声地承诺道。

他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回她……

颜妤看着他跪求女娲,无比自责愧疚,笑容凄然。

他说即便是死,也要求能救回自己的一线生机。

颜妤看着他充满眷恋不舍地告别他和自己的孩子,如初。

然后,义无反顾地忍受着撕裂魂灵的痛楚打开了时空通道,消失于刺眼的光亮中。

她想伸手阻止,却被那刺目的白光晃花了眼。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颜妤蹙着眉,发觉自己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你醒了?”墨瑆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担忧。“可觉得身子有任何不适?”

颜妤怔怔看着他,有种分不清梦境现实的割裂感。她抿着唇,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碰他脸上厚重到只露出一双熟悉眼眸的黑色面具。

墨瑆没料到她这个动作,直到她的指尖碰到面具,才蓦然想起自己应该躲开。

殊不知,他下意识闪躲的动作,让颜妤心中那不敢置信的猜测,凝成了几乎可以确信的事实。

她缩回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声音干涩道。

“你,到底是谁?”

第33章

墨瑆手心冰凉,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露的破绽。

他嘴唇动了动,试图让语气变得轻松,声音却是掩不住的生硬。

“收服区区一个凶兽,你竟还失忆了么?”

还沉浸在梦境中无法抽离情绪的颜妤,怎会猜不到那个将所有罪责都怪在自己头上的墨瑆,此刻为何选择了闪躲和隐瞒。

“我知道是你,别再骗我了,墨瑆……”

墨瑆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泪花,喉结滚动,他背过身去,心中千百般情绪错杂。

“我不是什么墨瑆,你认错人了。”

颜妤心口剧痛,语气都有些哽咽:“我都看见了……你是为了救我才来这的对不对?”

“我……”墨瑆不知道她梦到了多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直期待的事情成真,可他却觉得无比慌乱。

怕被讨厌,更怕被喜欢。

因为他,是注定要消失于世间的。

即便相认,又能如何?

颜妤再次伸手去摘他的面目,这次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面具揭开,她看到了梦中见过千百次的熟悉面容,只是消去了阴鸷,多了些许沧桑。

“真的是你……”

一模一样的红痣,他身上根本不似灵兽该有的,狂暴悍戾的灵力,早已让颜妤起疑。

但她不曾想到,他真正的身份,会这样令人心痛。

墨瑆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留下来了,他伸手拿回面具,起身想要离开,却被颜妤下意识拉住了衣袖。

“你要去哪?”

她没有忘记女娲说过的,墨瑆来此世间,注定要身陨。

墨瑆不敢回头:“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今你待在南楚,已经不安全了。”

颜妤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中。

上一世,她看着这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很多次,但她从未开口挽留,更不肯将自己的心意透露分毫。

闹成那样惨烈的结局,她也有责任。

“你小心些!”这次,关心的话很轻易地说出了口。

墨瑆身形一滞。

颜妤咬了咬唇,眼神似是被秋雨浸润,平添了几分悲楚。

“早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墨瑆眼眸湿红,心口又疼又酸。他闭上眼眸忍泪,声线有些颤抖。

“好。”

溪源村,白曦向岐冥禀报。

“上次偷听我们对话的面具人,在颜妤收服凶兽鲧时出现,将她带走了。”

岐冥抬眸,眼中没有太多意外。他不悦地皱着眉头,声音似藏了冰霜。

“本座知道了,暂时不必管他。回去让陈迦陵继续针对颜妤,另外……”

黑雾弥漫的后山,恶魔的话语似是日暮前的钟声,揭开了黑暗的序幕。

京城,得知南楚那边的消息,林火有些等不下去了。

“回去转告你们陛下,明日我若见不到他,以后,他也不必再见我 了!”少年英气的面庞不见分毫稚嫩,周身气势凌然。

宫人不敢怠慢,将他的话一五一十地传了上去。

入夜没多久,林火便接到了让他入宫的消息。

气势恢宏的帝王寝殿中,檀香袅袅,但空气中浓重的药汁味仍是留有残余。

“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迟暮的帝王看着推开殿门走进来的林火,脸上露出恍惚的神情。

墨瑆冷嗤一声,唇角弧度说不出的嘲讽。

“多余的寒暄就不必说了,直入正题吧,找我做什么?”

事实上,找人的和被找的,都心知肚明。墨皇帝找回林火,是为治病。

天家父子,无所谓什么虎毒不食子。

第34章

墨瑆离开后,颜妤才渐渐从梦中那强烈的心疼中抽离。

同一时空出现两个一样的人,十年前潇洒肆意的林火,十年后成熟隐忍的墨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墨瑆走得太近,会觉得对不起林火。

可若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对墨瑆未免太过残忍。

此时此刻,若是林火在她身边,两人能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件事,那就好了。

千里之外的京都,林火在一众宫臣忌惮畏惧的眼神中,走上那居高临下的王座,从容坐下。

“从今日起,墨天下,由我墨瑆说了算。不服的,现在可以站出来!”他冷厉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让人不寒而栗。

能以铁血手段轻松解决帝王及一众皇子的林火,谁敢当庭给他难堪?

不知是谁起的头,殿中的臣子呼啦啦跪了一地。

“恭迎殿下登位!实乃天命所归!”

当林火在京城登基的消息传到南楚,陈迦陵在书房愤怒地折断了笔杆。

他忘记了自己喜欢颜妤,可对于林火的不喜仍在,甚至在白曦的洗脑下,变成了仇视,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国君……”白曦端着滋补的参汤,一袭华丽的南楚宫装,踏入殿内。

陈迦陵看到她,眼中的烦闷化为温柔的爱意。

“你怎么来了?”

白曦前来,自然是为了完成岐冥的命令。

岐冥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自己,陈迦陵落到他手中,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见识过魔主的厉害后,她虽满心不愿,却不得不服从。

墨瑆听完壁角,回到了神女宫。

“陈迦陵即刻会下令将你拘捕,跟我离开这里。”

他不清楚那魔族又给白曦下了什么命令,这一世中蛊的人不再是自己,却变成了陈迦陵。

若是颜妤落到白曦手中,他怕会有什么变故。

“等一下。”颜妤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墨瑆拉住了手腕。

“他要拘捕我?我走了之后,那神女宫的姑姑们怎么办?”

“他们针对的是你,不会太为难她们的。”

颜妤摇摇头:“不,白曦既然想针对我,以她对我的了解,很明白该如何威胁我。我一走了之,她们就会遭殃的。”

“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墨瑆无奈。

“我不是意气用事,墨瑆。”颜妤神色冷静,条理清晰道:“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可岐冥是上神伏羲的心魔,我们一昧逃避,永远也不可能战胜他的。”

“我们若不阻止,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我们的畏惧,已经是他可以利用的心魔了。”

墨瑆何尝不明白她说的有理,但若要再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死去,那种痛楚,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颜妤勾唇笑了笑,脸上没有多少紧张,倒有着气定神闲的轻松。

“帝君大人,没有信心保护好我吗?”

戴着冰冷面具,墨瑆却觉得自己脸颊发热,有奔腾的热血在胸腔涌动,面对颜妤这样全身心信任的眼神,他怎能说不?

“朕,真是败给你了。”

白曦还没蠢到在颜妤收服凶兽,在民间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闹出抓捕这样的丑闻,用词非常客气。

诚心邀请圣女入宫一叙。

但谁都清楚,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第35章

上元宫,秋风冷寂。

颜妤踩着一地落叶迈上台阶,看到了殿内盛装的白曦,与神女宫素白的衣着不同,如今她一袭明艳的桃红宫装,明艳逼人。

“颜妤参见皇后。”

虽未举行大婚仪式,白曦却已是陈迦陵亲封的皇后。

“圣女还是这样,礼数周全,来人,赐座。”她目光瞥过颜妤身后站着的墨瑆,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颜妤端正跽坐在筵席后面,垂眸问道:“不知娘娘找颜妤前来,有何要事?”

白曦嫣然一笑:“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入宫前你我情同姐妹,请你入宫叙旧,难道不行么?”

情同姐妹……

有过前世记忆的颜妤听到这话,只觉得啼笑皆非。

她以前将白曦当做姐妹,但白曦心中,怕是只觉得她碍眼。

“您抬举了。”

对于她冷淡的态度,白曦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手道:“准备好的佳肴都端上来吧,还有助兴的伶人,也让他们上来表演。”

“是,娘娘!”宫侍躬身答道。

一道道精致的菜式被端上来,伶人挥动着水袖,翩翩起舞,但谁都没有这个兴致去观赏。

“怎么,这些菜式不合胃口吗?”白曦盯着颜妤,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叫御厨们再去做?”

经历巫蛊一事后,颜妤怎么敢随便吃白曦让她吃的东西。

“没什么不合口味的……”

墨瑆蹙眉看着颜妤拿起筷箸,伸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白曦勾唇,眼底闪过一丝仿佛奸计得逞的笑意。

“这菜有问题,别吃。”他传音入密,提醒颜妤道。

颜妤筷箸一转,移向了别的菜。

恰在此时,变故陡生。

伶人水袖飞舞,甩出一团黑色的湮粉,朝颜妤袭去。时刻提防着发生不测的墨瑆眸光一凛,移步上前,宽大的袖袍罩住身后的颜妤,催动灵力试图将那黑雾逼回去。

可谁料,那黑雾竟像是有意识般,并不受灵力影响,直直没入了他的眉心中。

颜妤始料未及,忙起身扶住墨瑆:“你怎么样?”

墨瑆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那黑雾入体后,他的确没有察觉任何不适。

颜妤恼火地看向坐在上首的白曦,双手捏得咯吱作响:“白曦,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做什么了?”白曦一脸无辜。

“你这位朋友,不也说没事嘛,我设宴盛情款待,圣女怎地如此无礼?”

颜妤捏紧了拳头,胸腔充满怒火。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女娲一族,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以后你也不必再与我假惺惺的姐妹相称,我嫌恶心!”

她可以容忍那些阴私手段冲着自己来,却不能容忍白曦伤害墨瑆。

“这么快就掩不住情绪了,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嘛,那你的林火哥哥呢?颜妤,你又何尝不让我恶心。”白曦沉着脸奚落她。

颜妤不想再同她进行无意义的争执,扶着墨瑆凛声道:“随你!”

在宫人的重重护卫下,白曦冷眼看着颜妤与墨瑆相携离去,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微光。

横竖,魔主交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第36章

走出皇宫,墨瑆望着她沉着脸的模样,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颜妤十分莫名其妙。

墨瑆挑眉,垂眸笑道:“没什么。”

颜妤心中烦闷,却无法像他一样淡定。

“你还笑,陈迦陵如今就好似中了你先前所中的蛊咒,那个魔主手段通天,我们根本防不胜防!你怎么又这样不加思考,就挡在我面前啊!”

虽然之前和墨瑆说得气势凛然,她也的确做好了和那岐冥不死不休的打算。

但上一世的悲剧,她实在不希望墨瑆再经历一次。

墨瑆敛了笑意,正色道:“放心吧,没事的。”

“我不相信你的保证!”越是查探不出墨瑆有什么异常,她越是放不下心。

墨瑆握住她的肩膀,缓声开口道:“来这里之前,我就用本命灵器给自己下了一个禁咒。”

那时他还不知背后潜藏着怎样的危险,只是为防万一。

“若我有对你不利的念头,就叫我自戕而死。”

他绝不会再容忍自己,再伤害颜妤分毫。

“你……”颜妤直愣愣地看着他,想忍住眼泪不落下来,喉咙却已经哽咽。

“你怎么这样傻,谁许你下这样的禁咒,你给我解开!”

墨瑆一颗心被她的眼泪泡得又酸又胀,他声音低缓而温柔,却十分让颜妤生气。

“我用的心头血下的禁咒,解不开的。”

颜妤的眼泪气得憋了回去,抬手胡乱抹去眼泪,愤愤将墨瑆推开。

“笨蛋!傻瓜!你……”气死我算了!

颜妤说不下去了,她咬着唇,头也不回地将他甩在身后。

墨瑆看着前面肩膀微微颤抖的颜妤,知道她是在忍泪。他摇摇头,抿唇无奈地笑了。

怎么办?

看着她维护自己,为自己心疼,竟开始嫉妒林火,今后能一直拥有这份温暖。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自己都没有太在意。

但他心口盘旋的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黑雾,却微微胀大了。像是某种邪恶的种子,萌出了第一棵幼芽。

无声无息,无人发觉。

距离南楚国都百里开外的溪源村,岐冥感知到自己的那一抹神识已在墨瑆心头落户安家,唇角渐渐上扬。

“竟是这样?”他唇色有些苍白,却云淡风轻地睁开凤眸,目光中闪过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有趣,不枉本座分出一抹灵识出去。”

看来冲破封印,指日可待。

这个鬼气森森,半个人都找不出来的地方,他真是呆够了!

京城,林火日以继夜地处理完政务,稳固势力。

他虽然没有学过帝王权术,却深谙人心,聪慧通达,几次风波都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这位少年帝王崭露头角,再无人敢轻视。

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便开始作妖了。

“陛下,您后宫尚且空虚,距离上次选秀也恰巧过去了三年,您看,这宫廷选秀何时重启合适……”秦尚书出列禀报道。

他这话,立时得到了不少大臣的赞同。

如今林火地位渐稳,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林火藏在冠冕后的眉目蹙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老头子,就没一天消停的。

“不必了!”他冷声打断殿中的喧哗。“朕的皇后,早已定下人选,用不着你们替朕操心。”

丞相表情一僵:“不知陛下,看上了哪家的小女?”

此刻,所有殿内的大臣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究竟是哪个老王八蛋,抢了先想到用美色讨好帝王?

林火看着庭下他们的眉眼官司,摩挲了一下衣角,声音波澜不惊。

“朕的皇后,远在天边,朕过几日便会亲自迎她来京城。”

“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她是 谁了。”

他耐着性子陪这些老头子玩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说不激动是假的。

林火率军前往南楚之前,先发了一道修书给陈迦陵。

“朕欲求娶南楚圣女颜妤,两国结百年之好。”

写下这封书信后,他吩咐先一步前往南楚的士兵使臣道:“记住,无比将这封书信的内容,宣扬得南楚百姓人尽皆知!否则,仔细你们的脑袋。”

白曦不是要诬陷颜妤里通外敌,与自己关系不纯么?

那他便正面迎击回去!

一个为国和亲的圣女,一个替了圣女做皇后的右护法,谁更得民心,不言而喻。

至于他嘛……落个强取豪夺的名声,便权当是情趣了。

第37章

林火伸了个懒腰,从前襟掏出随身携带的,颜妤的手帕,洁白的锦帕上,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花叶皆在。

她说,她不喜欢民间花叶永不相见的悲伤寓意。

只愿此生,永不分离。

林火也这样想,并为此努力着。

他这一纸求婚书到了南楚,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很快传遍大小街巷。

得知林火在京城安然无恙的消息,颜妤也打心底里高兴,可是……

她抬眸看向依旧不肯摘下面具的墨瑆,目光闪过一丝愧疚。

他越是这般坚定地选择成全自己,自己就越无法心无波澜地接受他的好意。

林火,墨瑆,无论是谁,始终都是她爱的人。

但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这样恶意的玩笑。先前,她遍体鳞伤,却求而不得。

这一世,她爱的人,却成了两个不同的存在站在她面前。

选择谁,都是辜负。

墨瑆读懂了她的为难,便很少在她面前现身了。

许久不用的隐身术,再次派上用场,当他喝着烈酒,却始终无法忘记自己心爱的人要迈入喜堂,却不是跟自己。

他心口那一株小小的黑色嫩芽,正在汲取着养分飞速长大。

迷迷蒙蒙中,他记起了上一世的大婚。

站在他身侧的,是面目都已记不清的木青璃。可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被红色盖头盖住清丽面容的颜妤。

他想,此刻她该是觉得屈辱的吧?

被曾经的仇人强娶,却连拒绝都没有底气。

即便是中了绝情蛊,那样浓烈的爱化成了铺天盖地的恨,爱护或折磨,他眼里心里,也只装得下一个她。

若他没有中蛊,若他没有中蛊……

是否现在陪在她身侧,与她相守一生,儿女绕膝的人,就会是自己?

在林火抵达前夕,再一次喝到微醺的墨瑆,解除了隐身咒,来到颜妤寝殿。

“你这些时日,都去哪了?一直不见人影……”

墨瑆怔怔看着她,心犹如被烈火灼烫:“颜妤……”

“怎么了?”颜妤心中苦涩。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起我们的从前。若是我当年没有信白曦的鬼话,是不是我们就不会错过了……”他眼角发红,嘴角的苦笑凄楚无比。

让颜妤看得心疼。

“我……”拥有两世记忆,她心悦林火,却无法不心疼墨瑆。

那是曾经南楚最恣意潇洒的少年啊,却甘心为了自己沾染满手血腥。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自幼便受了那样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承受命运这样的捉弄呢?

“那不是你的错,林火哥哥……”

她从未这样叫过墨瑆,因为觉得对林火不公平。

可此时此刻,在墨瑆通红的眼眶中,颜妤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那个别人给他一分温暖,他便会想方设法记在心上,用玩世不恭的态度,为她将所有黑暗与苦厄挡在身后的,林火哥哥。

两世,都是同样的少年。

只是因为一只蛊虫,人生便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充满鲜花和阳光,另一条,却弥漫着黑雾与荆棘。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苦恼如何解决两人之间的事情,如今终于下定决心。

她坚定地抽出被墨瑆牢牢握在掌心的手,在墨瑆表情变得黯淡的时候,将温软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

“我不嫁了。”她抬眸,坚定地说道。

“你说什么?!”

风尘仆仆提前赶到神女宫想给颜妤一个惊喜的林火,怎么也想不到。

他精心策划的惊喜,会变成如今的惊吓。

第38章

林火只觉得如堕冰窟。

还没有到寒冬腊月,南楚的冬日,还是温暖又潮湿的,但他此刻的心,却像是在冰水中翻来覆去地煎熬。

“你要为了他,不嫁给我?”林火气得眼尾发红,直直盯着颜妤。

颜妤缩回手,一时有些百口莫辩:“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林火捏紧了拳头,怒火在胸腔翻涌。“听你是如何趁我不在这段日子,与这个老妖怪渐生情愫?”

“我没有……”

墨瑆的酒意瞬间清醒,他抬步将颜妤护在身后,警告林 火道:“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颜妤绝对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够了!”林火被他这一通维护烧得心窝子都在冒火。

“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你——!”墨瑆脸色黑如锅底。

若不是顾忌着颜妤也在,他现在恐怕已经动手了!

“他说的对,你先走吧。”颜妤抬眸看向墨瑆,缓缓开口道。

“什么?”墨瑆睁大了眼眸,始料未及。

她方才不是还说自己不嫁林火了么?

颜妤看着盛怒的林火,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墨瑆:“我说,我来跟他解释,如今他在气头上,你在这里,只会让他更生气,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她这话,很明显地。已经在两人之间做了抉择。

墨瑆好不容易燃起一丝希望的心,瞬间沉入深瑆。

“抱歉,打扰了……”他苦涩地笑了笑,抬步往门口走去。

出了颜妤寝殿,他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走,似要将令他痛苦的一切远远抛在身后,不知走了多远,他再抬手,已是一片寂静空旷的野地,黑暗沉沉地将他笼罩在其中。

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无声吞噬着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蛊虫,他便永远输给曾经的自己!

“绝望吗?痛苦吗?”一道慵懒淡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倏然响起。

墨瑆目光满是警惕,四望却不见人影:“你是谁?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呵,我是你的心魔,你看不见我的。”岐冥张扬地笑了笑,语气带着蛊惑。

“很想把颜妤抢过来对吧?她明明是属于你的,为什么要拱手相让呢?”

墨瑆目光挣扎:“我没有拱手相让,那也是我,而且我注定是……”

“注定要死?”看穿一切的岐冥嗤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注定的呢?再说,为了一个过去的你,你就要舍弃你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一切,这是什么道理?”

“够了!”

岐冥没有理会他明显带着动摇的话语,继续以蛊惑人心的口气说道:“既然非要死去一个你,为何不能是过去那个你呢?你说对不对?”

“够了!不要说了!”墨瑆眼中满是惶然无措,用最后的理智试图打断岐冥的蛊惑。

“把你的灵魂交给我吧,女娲那边,我来替你瞒天过海……”

看穿了墨瑆的意动,岐冥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只要林火死了,这天底下,便再也没人能抢走你的颜妤了!”

直戳内心的一句话,终于瓦解了墨瑆所有的壁垒,他睁开如野狼般凶悍的眼眸,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真能帮我杀了他?”

……

次日,墨瑆来到颜妤寝殿。

他没有戴面目,与林火无比相似的一张脸庞,让不少人侧目。

站在和好如初的颜妤和林火面前,他露出了最为温和大度的笑容。

“看来,你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

林火看着他的脸,脸上并没有可以称之为诧异的神色。

颜妤的手被林火握着掌心,她点了点头:“嗯,都说清楚了。”

“你真的是我?”林火脸上不见了昨夜的盛气凌人,眸中情绪有些复杂。

没人能平静接受这世上有个来自异世的,十年后的自己。

可墨瑆隐瞒身份帮了他和颜妤这么多,他无法再口出恶言。

“既然没事了,我们便一起商量,如何对付魔主岐冥吧。”墨瑆垂眸,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我已经知道,他的弱点了。”

第39章

神魔大战旧址—— 燎原之谷,经过千万年的斗转星移,如今已成禁地。

传说在上古时期那场大战后,无数神魔埋骨此地。危险与机遇并存,自然有许多人类抱着侥幸的心理前往这里。

但进去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了一座荒山。

毕竟财富机遇再重要,也不如命重要。

林火和墨瑆一踏入谷中,便感受到了其中浓重的威压,几乎让人抬不起头。墨瑆还好些,林火,就完全是在咬牙强忍了。

颜妤没有来,她有半神血脉。

而这谷中,神族的魂灵不允许魔族踏入,魔族的怨灵不允许神族踏入。

那能制服魔主岐冥的神器——诛心镜。便只能由林火和墨瑆进来寻找了。

两人修习的功法不同,亲近的灵力自然也不同,神族留下的魂灵喜欢林火身上属于光明的气息,魔族的却喜欢墨瑆身上黑暗的气息。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来到了燎原之谷正中央的石室前。

“你来开吧。这是神族留下的,我进去,说不定会触发什么机关暗器。”墨瑆退后一步,落在了林火身后。

“知道了。”林火擦去额角的冷汗,俯身弯了下去,寻找那开启石室的机关。

他找到机关果断按下去后,石门发出沉重的闷响,缓缓上升。

“诛心镜就在……”

他话尚未说完,便感觉胸口处一阵剜心的疼痛,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林火怔怔地低下头,看到了穿心而过的瑆天剑。

“你害我……”他失了力气跪在地上,血液霎时染红了衣襟。不过瞬息,他盯着墨瑆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悲哀的死寂。

墨瑆垂下眼眸,看着死不瞑目倒在地上的林火,没有半分动摇。

“抱歉,我也不想杀你。”他将刺入林火胸口的瑆天剑猛地抽出,拿出腰侧随身携带的步巾擦去肩上殷红的血液。

“可颜妤选了你,我只好取而代之。”

说完这话,他面无表情地跨过地上的尸体,朝石室内走去。

古老的铜镜蒙上灰尘,却难掩不凡。

墨瑆将诛心镜拿在手上,眸光深沉。

“毁了它!”岐冥难掩喜悦的话语在空寂的石室中响起。

墨瑆却没有理会他的指令,将铜镜揣在了心口。

“啊——!”岐冥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

一缕黑雾从墨瑆胸口飘出,比上次看到的淡了不少,显然是刚才那一下,岐冥伤得不轻。

“看来你没有骗我……”墨瑆抬眸,目光冷酷到几乎没有情绪。

传说,怕自己的心魔祸乱苍生,伏羲在选择身归天地前,留下了自己的尸骨,打造出这可诛灭天下邪祟魔物的诛心镜。

这个镜子虽然无法诛杀岐冥本体,只能削弱。

但要让他分出的一抹神识受伤,轻而易举。

岐冥怒不可遏:“你想出尔反尔?!”

那晚,他与墨瑆谈妥的交易便是,他替墨瑆瞒天过海,让墨瑆顶替死去的林火。墨瑆则要替他找到克制他的诛心镜并毁掉。

“与虎谋皮,总要多几个心眼。”墨瑆没有丝毫心虚。

从来都是他算计人心,头一次被个凡人算计,岐冥面色黑沉。

“你想如何?”

墨瑆漠然看向他:“不如何,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威胁,你知道我的弱点是颜妤。如今我也知道了你的,这桩交易,我才能和你谈下去。”

“这么说,诛心镜你是不打算毁掉了?”岐冥咬牙看着他。

“当然。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与你不同,我的野心,不过一个颜妤罢了。”

岐冥受制于人,心中恼火,没有答话。

“只要你不动她,也别想着威胁我,莫说你倾覆这天下,就算你想纵横六界,我也不会管。”

岐冥盯着他的眼眸,目光满是审视。

“此话当真?”

“你寄居在我心中这么久,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不清楚吗?”

说的也是,岐冥思虑过后,不情不愿同意了这桩交易。

那黑雾化成他的虚影,悬浮在空中。

“这便是我与你说的傀儡蛊,三日后,带颜妤来溪源村解开我的封印,届时,答应你的解药和交易条件,本座一并奉上。”

“好。”墨瑆接过蛊虫。

第40章

溪源村,黑雾弥漫。

颜妤目光呆滞,被墨瑆牵着一路前行,来到了囚魔井旁。

“抓紧时间,赶紧把这破封印给我解开!”

上次未能凑近细看,离得近了,墨瑆才发现,岐冥根本不是实体,只是修为深厚,黑影太过凝实。

“马上,你退后些,离颜妤远点。”墨瑆露出警惕的目光。

“诛心镜都在你手上,你还怕我对她不利?”岐冥对墨瑆过剩的警惕心有些无语。

“对你,我不放心。”墨瑆直言不讳。

岐冥生气地翻了个白眼,退后几步:“这样总行了吧!赶紧让她解开封印,别磨蹭了。”

见他退远了,墨瑆这才示意颜妤开始解封。

颜妤手中化出女娲权杖,催动四方的草木灵力朝此地汇集。一个巨大的金黄色灵力法阵显现出来,里里外外总共分了三层。

颜妤凝神聚气,催动灵力汇成涓涓细流往那法阵上流去。

顷刻间,岐冥便感觉身上的禁制在加重。

他瞬间意识到了不对,颜妤根本不是在破阵,而是在补全阵法!

“你们竟敢蒙骗本座!”他怒不可遏地朝颜妤出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墨瑆挡住了。

诛心镜朝他照过去,他凝实的虚影就像被火舌舔了一下,有片刻的晃动。

“呵,还好本座没有全然相信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四面八方的黑雾朝着囚魔井旁的颜妤和墨瑆汇集过来。

墨瑆倒还好,他修炼的功法与黑雾不算太冲,可颜妤就惨了。

她修为本就不及墨瑆深厚,体内光明圣洁的五灵之力与这黑雾更是对冲,当即唇角涌出了鲜血。

墨瑆为她撑开结界,抵御浓重的魔雾。

“你们若铁了心要拦本座的路,那便用你们的血做祭品吧!”他发出桀骜的笑声。

一阵明亮的光芒刺入黑雾中,如劈开黑暗的一束强光。

“想动我的女人,问过小爷我的意见了吗?”

提着瑆天剑踏空而来的林火居高临下,少年人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你竟然也没死?”岐冥眯起眼眸,一股怒火直窜天灵盖。

如果说之前颜妤补阵的事,还能用墨瑆情爱冲昏了头脑临时变卦来解释。那林火还活着,就说明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从墨瑆答应与自己交易,或者……更早之前!

林火与墨瑆修炼的功法一明一暗,一正一邪,加上诛心镜的威胁,让岐冥处处受制,根本无法逼近颜妤。

那阵法渐渐在被补全,再这样下去,自己又要回到那森冷阴暗的地底了。

岐冥目光骤然一冷,他声音暗哑,仿佛黑夜里的一把刺刀,冷酷又尖锐。

“也罢,本座失察,这次败在了你手中,可本座宁愿掀了这赌桌,也不可能让你赢!”

说完,他的身形渐渐化为黑雾,弥散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他去哪了?”林火与墨瑆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腾起不安。

汗珠顺着颜妤下颌低落,阵法的最后一笔,即将被补全。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颜妤便感觉到周身被强力的魔气包裹,动弹不得。

岐冥竟是忍着神族血脉的瑆身之痛,也要将颜妤拖入那封印的法阵中。

“这幽深黑暗的地底,有女娲后人陪我,想来也不会太无聊,再见了,墨瑆!”他忍着痛,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得猖狂。

岐冥死死抱着颜妤,堕入井中。

“颜妤——!”

林火与墨瑆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拉颜妤,可那阵法强大的吸力拖着岐冥和颜妤不断下坠,根本拉不住。

“怎么,你们俩也打算陪葬?”痛入骨髓,岐冥还有心情笑。

颜妤陪他堕入井中,充其量是沾染魔气,堕成魔族。

可墨瑆和林火这凡人的血肉之躯,却是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墨瑆将灵力注入诛心镜中,强大的神族始祖威压弥散开来。

这是献祭术,以凡人血肉之躯,可召唤神器之灵许愿。

以命换一个心愿,很傻,却是墨瑆最后能想到的办法。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当年吞食巫蛊修炼血腥禁术,很是值得。

在诛心镜强盛的光芒中,岐冥被阵法压着再次沉入封印补全的囚魔井,颜妤与林火则被甩出,狼狈地跌在地上。

“不要——!”颜妤红着眼,想抓住墨瑆已经化为虚影的手,却只抓了个空。

“墨瑆,你回来!”

身形在诛心镜前渐渐变得透明的墨瑆,凝望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淡淡笑着,像片汪洋大海,纳入滔滔江水,化为轻拍彼岸的薄薄浪花。

前世种种爱恨在眼前疏忽闪过,墨瑆垂下眼眸。声音有些颤抖。

“替我照顾好她……”

林火扶着哭得不断呜咽的颜妤,心中无比沉重。

他摸着颜妤的头,将人拥在怀里,嘴唇轻轻嗡动。

“我会的,连同你的份一起。”

第41章

距离与岐冥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有月余,颜妤却还是没有走出来。

林火从南楚皇宫出来,凝望着天上灿盛的日光,幽幽叹了口气。

岐冥再度被封印,被他灵力加持着的巫蛊自然也失效了。

曾因为蛊咒做了南楚皇后的白曦,昨日被陈迦陵亲手处决。

两国签订盟约,互相通商,百年不起战事。

这份盟约,让无数南楚百姓对林火,不,现在他的名字叫墨瑆,对他很是感激。

一连几日,南楚街头都洋溢着节日般的欢庆气息,颜妤脸上,却不见半点喜悦。

她昨日,又去了溪源村。

被魔气侵蚀的村子,经过净化,已经焕然一新。但无论如何,墨瑆都不可能回来了。

林火觉得如鲠在喉。

于情,墨瑆就是十年后的自己。于理,他救了自己和颜妤的命。

但颜妤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已经消失的人,却对自己视而不见,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在神女宫前流连,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颜妤。

“墨陛下,原来真的是你啊?”就在他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转身回南风府的时候,一道娇俏的女声在他不远处响起。

他抬眼看过去,是南楚丞相的独女——孟青瑶。

这个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南楚贵女”,这几天遇到她的频率,实在高得实在不像话。

林火对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心烦得实在不想应付。

“我近日听爹爹说,您心情烦闷,恰逢南楚现在春暖花开,不如陛下与我出游,一起散散心?”孟青瑶微微垂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颇有诱人采撷的秀美。

这是听说自己和颜妤感情失和,跑来找不痛快来了?

林火黑着脸看她作妖。

听婢女说林火在神女宫前徘徊的颜妤从房中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心情,再次蒙上一层阴影。

她捏着拳,指甲陷入掌心,心中无法排解的郁火和烦闷喷薄而出。

“林火哥哥,你若是约了别人,以后神女宫,也不必再来了!”她声音算得上温柔,可语气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火听到她的声音,蓦然回过头。

站在门口的颜妤直直看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

“我……我怎么可能约别人。你不要误会,她是……”他一时喜出望外,话都说的囫囵。

颜妤也知道自己方才过分,在林火过来牵她手的时候,刚才的气恼全变成了尴尬和羞恼,耳根染上薄红。

“你自己惹的桃花债,自己解决,我可不做这个恶人。”

她抽出手,转身回神女宫的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火抿唇笑了,心中缠绵多日的阴云尽数散去。

“你也听见了,我早就有主了,你那么想散心,就找别人去吧,别再来烦我了!”他回身看向孟青瑶,语气满是得意。

这日,林火在神女宫逗留到深夜,方才回到南风府安歇。

墨瑆消失后,怕颜妤睹物伤情,诛心镜留在了他这。

淡淡月华下,一抹神识从镜中凝聚,飞向了床榻上正做着甜梦的林火眉心。

神器有灵,谁说献祭,便是灰飞烟灭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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