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潮湿寒冷,阴气极重。
慕倾城所住的房间位于西苑的最西侧,终年不见阳光,一下雨屋子里就像水库一样,被子常年在水里泡着,生出一道又一道的霉斑。
“醒醒,醒醒。”
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的慕倾城即便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也能睡得香甜,因为她实在是感到太累了。甚至在每天被叫起的时候也要翻个身嘟囔一句:“不要叫我,我要睡觉。”
宋嬷嬷可没那么好心,一把掐着慕倾城的脸蛋,连拖带拽的就把她给弄下了床,还拿起木桌上的水壶给慕倾城浇了个满怀。
“我说你个小贱蹄子,圣上皇后送你到这儿不是让你来享福的!这会儿你已经误工了一柱香,今天罚你不许吃饭!”宋嬷嬷面目狰狞的说。
被人从房间里硬拖了出去,腊月的天寒风刺骨,面对着堆成山的衣服,慕倾城麻木地洗着。
饶是慕倾城再愚笨也懂得宋嬷嬷是慕倾国派来的人,因为这几天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身边同是西苑的罪奴们嬉笑着,她们心中并不会对慕倾城的遭遇表示同情和不忿,只知道她的到来给她们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转眼已经子时。
慕倾城晾好这日的最后一件衣服。
多日来的折磨已经使得她羸弱不堪,终于,她累倒了。
在一股力量的牵引下,慕倾城仿佛被带到了一片花海,在那里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宇文钰。
这里各色花瓣漫天飞舞,恍若仙境,而自己和宇文钰就像是仙境中的仙子和仙女,和谐美满。
任凭周围声音再嘈杂,慕倾城死活不肯醒来,这片刻安宁怕是只能在梦里才能遇见。
“慕倾城!你给我起来!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是不起来我即刻下令把苏珏杀了。”
宇文钰!你!
为什么连这片刻安宁也不给我!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慕倾城幽幽转醒,眼睛酸涩不已,费尽力气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慕倾城,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你最好给我老实待着,朕和你还没玩够呢!”
他费尽心机喊了半天都没醒的人,却抵不过一个小小的苏珏。
宇文钰气急败坏地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钰一行浩浩荡荡的阵仗离开以后,慕倾城才注意到身旁的小丫头,竟然有些面熟,可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小姐,你可醒了。”
“你是?”慕倾城疑惑道。
“小姐,我是云汐啊。”
“云汐?可是你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汐看出了慕倾城的疑虑,便开口道:“当年先帝在时,小姐一家为奸臣所害,慕氏家族被全数抄斩,奴仆被流放琛州,奴婢就是在流放的路上被苏珏苏先生所救,苏先生把我安排在宫里,是想对当年之事做一番调查。小姐也知道我自幼脸上有红斑,当年侍候小姐时素以薄纱遮面,如今若还如此做只怕是太过显眼,所以为防止他人认出,苏先生医好了奴婢的红斑,掩人耳目。”
原来是这样!
没错!当年若不是母亲机智,将她和慕倾国与同龄的两个小丫头调换,恐怕今日她早已经尸骨无存。
“小姐,其实奴婢前一阵子一听到您被皇上下狱的消息就立刻想来找您了,但苏先生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并要时刻报告您的情况。今天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小丫头许久不见慕倾城,乍一见到有许多话想说。
“等等,云汐,我刚刚迷迷糊糊中听到宇文钰要杀了苏珏,苏珏他——”
“小姐放心,苏先生现如今根本不在大凉境内,但刚刚皇上如此叙述,奴婢也不知原因。”云汐眉头紧蹙,仿佛皱的越深就能把原因想出来一样。
慕倾城苦笑,原以为这几年宇文钰变得成熟冷静,竟还这样像小时候一样幼稚。
等等,慕倾城!你还在对他念念不忘,你真是忘了他对你的所作所为!
不可以再想了,慕倾城自言自语。
云汐突然开口,打断了慕倾城的胡思乱想:“小姐,奴婢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守在您身边,奴婢早先进宫就被安排到皇上身边伺候,今日皇上听闻小姐有恙,便准备派遣侍女过来伺候,奴婢毛遂自荐,得以前来。”
慕倾城刚要开口,只听得外面一声尖锐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
只见慕倾国纤腰微步,轻纱皓腕。当真是盈盈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只是这美人也得有善心,若是蛇蝎心肠,可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囊。
“本宫听闻妹妹身体有恙,特来看望。”说罢慕倾国转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候着,本宫要同妹妹讲些体己话。”
“是。”
“皇后娘娘现在这阵仗可真大。”慕倾城并看不惯慕倾国这副假惺惺的嘴脸。
“妹妹没做过皇后,自是不知这当中荣耀与华贵,本宫不同妹妹计较,倒是倾城你身体柔弱,一点点粗活就能病倒,还惊动了皇上,派遣丫头来侍候着,当真是有本事得紧。”慕倾国看似句句宽容大度,实则不怀好意。
“并不如娘娘有本事。”慕倾城眼皮一抬,幽幽说道。
“你!”慕倾国恼羞成怒,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甩在了慕倾城的脸上,如白脂般的肌肤上瞬时就出现了几道红印。
与此同时,屋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皇后可让朕好找啊。”宇文钰面无表情地向慕倾国走去。
慕倾国霎时没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到底是从小见过世面的人,眼神一转,抬头望向宇文钰时已是梨花带雨,让人好不心疼。
“皇上,臣妾好意来看倾城,没想到她对臣妾极尽羞辱之词,还冤枉臣妾,说是臣妾派人在西苑折磨她,她这才累倒。”
“我并没说过这种话。”
阿钰,你信我!
“难道皇后还能冤枉你不成?”宇文钰低下头,双手握成了拳,似是隐忍多时,再抬起头时已是面若冰霜。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说的话?会心疼你?担心你?别自作多情慕倾城,朕救你,派遣丫头来服侍你,只是因为你不能死。朕要是以你来要挟苏珏,他和夏国岂不是朕囊中之物?更何况朕也不想朕和皇后后世落下个诛杀亲妹的名声。如今你既然醒了,来人!慕倾城顶撞皇后,将其掌嘴五十,打发回西苑。”
原来是与非、对与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宇文钰并不信我慕倾城!
一旁的云汐于心不忍,开口求情:“皇上,娘娘!倾城姑娘柔弱之躯,断不可再回西苑那阴冷之地啊!”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皇上皇后在此竟敢造次!”慕倾国身边的贴身女官呵道。
慕倾国摆了摆手道:“妹妹可真是命好,就算这素不相识的奴才也肯为你求情。”
“这小宫女只是涉世未深,过于单纯,与奴婢并没有什么渊源,还望圣上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她一命。”慕倾城看的通透,早知云汐此举甚是轻率,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只好拉下脸来向宇文钰和慕倾国求情。
“罢了罢了,就赏她二十大板小惩一下,皇上看可好?”慕倾国若有所思。
慕倾城有些不解,一向盼着她死的慕倾国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放过为自己求情的小丫头?
难道是因为云汐是宇文钰宫里的?想以此讨好宇文钰?
“皇后的提议当然是极好的,那就和慕倾城同时行刑吧。来人!将两人拉出去!”宇文钰的话一下把慕倾城的思绪拉了回来。
为今之计只好就坡下驴,先把云汐保下来为好。
慕倾城眼神示意云汐不可多言,小丫头只好恭恭敬敬,领旨谢恩。
天气还未开春,院中的树木光秃秃的立在四周,一片萧寂。起伏不平的地砖上,慕倾城与云汐等待着属于自己各自的刑罚。
宇文钰牵着慕倾国的手立于一旁,卿卿我我,时不时耳语几句,耳鬓厮磨之间逗得慕倾国盈盈一笑。
慕倾国,宇文钰!你们好像很喜欢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冬日久违的阳光突然出现,刺痛了慕倾城的双眼,慕倾城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到云汐担忧的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
云汐,怕是这宫里有心维护我的只有你一人罢了。
听着耳边行刑的声音,宇文钰微皱了下眉,故意转过头来不看慕倾城,生生忍下了想要救下她的冲动。
刑过。
“妹妹,你怕是有所不知,当年你出生之后,父亲大人帮你算过命格,你生来克父克母,终生孑身一人,正所谓天煞孤星是也,你看,现在连接触你几个时辰的小丫头也不能幸免于难。”
慕倾国缓缓信步,走到慕倾城身边得意地轻声说道,“年少时阿钰被你所欺,钟情于你。但幸好现在阿钰及时回头,若是我心爱之人受你命格所困,我即便是拼尽全力也不会放过你。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至始至终他并没看过她一眼。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的眼神没离开过慕倾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说阿钰折磨我是因为恨,那此时他怕是对我连恨都不剩一丝。
慕倾国,现在已经如你所愿,我再也威胁不到你什么了。
“皇上,倾城妹妹身体单薄,还是赶紧让人把她送回西苑吧。”慕倾国转身冲宇文钰担忧地说。
谈笑之间,两副面孔。
“倾国自己拿主意吧。”
转眼之间,两月已逝。
终日在西苑忙碌的慕倾城日子倒也过的安稳。
但春日的到来却未能让慕倾城的心情连带着明媚起来,因为三日前后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怀孕了。
慕倾国?怀孕了!
宇文钰非常重视这个孩子,传旨阖宫事宜一切以未央宫为先,未央宫一切吃穿用度需得经信任之人再三查验才可呈到慕倾国面前。
慕倾城原以为心死如灰,没成想死灰还会复燃。
西苑。
思绪纷飞。
慕倾城呆呆地拿起青瓷鎏花壶倒水,那些和宇文钰曾经一起的山盟海誓在慕倾城脑海中挥之不去。
等慕倾城意识到时,茶水已经漫的到处都是。
慕倾城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美好”的回忆给忘得干干净净,却是徒劳。
只听这时,“嗖”的一声,一支白羽抹角鈚箭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径直向慕倾城袭来。
慕倾城下意识一躲,并未伤及分毫,只那盏青瓷鎏花壶在与地面的接触中香消玉殒。
由于慕倾城的动作,那支白羽抹角鈚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面前的柱子上,箭头大半部已深深扎根于木柱之中,细看下来,箭尾竟不起眼的绑着一张折叠好的纸张。
慕倾城拆开来看。
只见纸上寥寥几笔,写着:突发急事,望姑娘戌时速来御花园一叙。
这是?
好像云汐的笔迹。
那日,云汐受完刑后便回紫宸宫当差去了,慕倾城也许久未见她,只在等待时机可以见面一叙。
正好,可以看看上次受刑之后云汐身体如何。慕倾城想到。
戌时,慕倾城如约而至。
开春的御花园郁郁葱葱,各色花瓣像是被灌注了灵魂般随风飞舞,映照着天边的那一轮圆月,给那粉粉嫩嫩的灵魂又增添了一件银白色的华服。
身边被这些花花草草所包围,倒是个幽静的去处,选此地来见面真是极好的。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云汐才姗姗来迟。
“小姐费心找奴婢前来所为何事啊?”云汐跑得香汗淋漓,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慕倾城感觉不妙:“云汐,我收到了一封信,我认出此信是你的笔迹,担忧你出了什么事,才前来的。”
“小姐,我是收到你的信才过来的。”
“云汐,我感觉不妙,你把你收到的信给我。明日此时你在栖水轩等我,现在赶紧回去!”慕倾城命令道。
“是。”
待云汐走后,慕倾城又驻足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准备启程。
“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慕倾城一大跳,她蹑手蹑脚地踱到了声源之处。
空无一人。
慕倾城深深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许是自己最近紧张兮兮听错了。
脚边一阵痒痒的感觉传来,慕倾城低头看到一只褐色花猫恹恹地趴在自己的脚边。
原来是你啊!
不对!这是什么?
散落一地的樱花花瓣上赫然留下了一个红底嵌金丝的荷包,由于与樱花瓣颜色相近,着实不易发现。
慕倾城低身捡起荷包放好,趁四下平静小心翼翼地回到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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