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口十来亩面积的鱼塘,那些年组里集体放养,春节泵干,按人头分鱼。后来,荒了。
父亲很着急,怂恿组长领头放养。组长说,公塘漏公牛瘦,你也不是不晓得,这些年放养,抵不住鱼花钱。父亲说,我承包放养。组长说你要养就养吧,反正那塘也闲着。
当年,父亲把塘泵干,捕出千把斤鱼,按照惯例,每个人头一斤鱼,除去鱼花钱,还净赚千把块。
这不等于白捞了?有人红眼了。父亲说,你们只看到贼偷没看见贼挨打,你们要放你们就放,我只觉得塘荒着可惜。
抓阄,父亲手红,偏又拣着了。
这一年,塘里的鱼正好保本。不用说,鱼是被网捕了、电打了。次年没人和父亲争了,还是父亲承包。
十网打鱼九网空,捞着一网就成功。父亲在塘口搭了个棚,特地拴了条狗。
可是一天,这狗也被药死了。父亲很茫然,望着鱼塘,盘算着今年肯定没什么指望了。
有一天,组里的大兵明目张胆地在鱼塘里下钩子。父亲说,你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摇大摆呢。
大兵倒也理直气壮,说我下钩子钓的是塘里本来就有的野鱼,你放的家鱼又不咬钩,井水犯不着河水。堵得父亲说不出话来。大兵还放风说父亲拦了他的财路,儿子在外工作,越有钱越想赚钱。父亲窝了一肚子气,发泄不出来。
母亲对我说,你能不能叫你父亲别吃饱了撑着,再放鱼,恐怕连人缘都坏完了。都饿不死,就我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啦!乡里前天来收特产税,都是你父亲闹的,他不养鱼,塘荒着,乡里想收也找不到借口。
我去乡上说鱼都偷光了,乡里说,我们可不管那么多,只要养了鱼,就按规定收,你不能叫我们给你站岗放哨吧。再说,捉贼捉赃,谁偷了鱼,你去报案好了……
我回来掏出一叠人民币,往桌上一掼,气嘟嘟地冲父亲说,这鱼塘以后不养了,我少抽几包烟不就出在里头了。父亲埋着头,做错了事的孩子样一言不发。
第二年,单位提前放假,我回了家。父亲说,你回来正好,帮我泵塘打鱼。我和母亲都愣住了。母亲说,你是咋哪,年年泵塘泵出瘾了。 父亲狡黠一笑,说,抬泵。
我支吾着,你今年不是没放鱼么?父亲说,别罗嗦,我要说放鱼,你们不是都反对,好像我是干坏事似的。实话告诉你们,今年我要大捞一把 ,谁都知道我今年没有承包呢。这大塘,不放鱼,不像游手好闲的壮劳力,歇脏了?
塘干了,活蹦乱跳的鱼蹦得人心花怒放。父亲用他农民的聪明,美美地赚了一把。
去年,我好不容易把父亲接到城里,临走,他找到组长,说,鱼塘还是叫人承包了吧。组长说,你这老头子,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什么大鱼大肉没得吃,还咸吃萝卜淡操心。
父亲叹了口气,说好端端的鱼塘,歇脏了。
城里可不比农村,大多时间父亲困兽似的只在我的三室一厅里溜达。我发现,父亲常在睡莲池边转悠,欣赏着那里几尾金鱼。后来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客厅那幅外国油画《有池塘的风景》。
儿子有一天忽然告诉我,爸爸,这幅画画得不对,还是世界名画呢。我问谁说的,儿子答,爷爷。爷爷怎么说的?儿子说,爷爷说了,画面是夏天的早晨,应该有鱼儿浮上来吃露水。我说,儿子,画儿没错,只是像你爷爷在老家承包的鱼塘。你爷爷来了,鱼塘没人放养鱼儿,不就没鱼吃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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