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见陆寻这般执着,我瞒不下去,只好直接告诉他实话实说:那荷包我那日一回府就丢进灶头烧了。
陆寻哪肯罢休,硬是磨得我答应亲手给他做一个才肯做罢。
那日我下马车时险些没站稳对着许府大门行了个大礼,出门迎我的奶娘余妈则神色怪异地看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陆寻......
我强装镇定地挠了挠颈侧,「宫内的蚊子也忒毒了。」
余妈笑眼眯眯地看着我,连连啧啧两声,贴到我身旁小声问道:「母蚊子还是公蚊子?」
我一愣,正准备装糊涂蒙混过关,殊不知余妈一副看破一切的神色:「大人啊,我活了几十年也未见过这么会咬人的蚊子,连嘴都咬。」
我后知后觉地抚上双唇,心里暗暗将陆寻骂了好几回。
自从余妈得知我「外头有人」并从车夫口中得知那人可能是新晋状元陆寻之后,日日在我耳旁念叨着把陆寻带回府让她瞧瞧,甚至得知我要给陆寻绣荷包之后亲手教我。
只可惜,绣花针在我手中并不如拿笔轻松。
余妈一开始让我绣一对鸳鸯,我将十个手指头都戳破了才绣了一个头。
而余妈看了之后的第一句话是:「祖宗,你怎么绣了头牛?」
那明明是一对鸳鸯的嘴......
后来她索性让我绣红豆,让我借此来表达相思之意。
只可惜,我滴在上面的血都比我绣的像红豆......
而陆寻在接连两日看到我手指上的伤口后,忍笑摇头,只好退而求其次取下了我身上的荷包。
这段日子沈妩时不时就请我到陆府做客,陆寻则帮她将我拐回陆府。
沈妩生得极美,容颜似玉,姿态柔雅,厨艺更是一绝,如今又作为当今状元的义妹,前来求娶的人络绎不绝,每回我上门都能撞见媒婆来说亲。
但沈妩往往还未等媒婆将话说完就将人请出府去。
今日下朝之后人又被陆寻拉去了陆府,正撞见沈妩将永安侯府请来的媒人扫地出门。
想来那媒人是得了永安侯的令,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罢!世子一表人才,侯府根基稳固,这嫁进门就能享福的事怎么就不明白呢?」
沈妩看见我与陆寻,许是觉得媒婆的话让她丢面,两腮宛若荔枝般染上一层绯色,「我与世子素未谋面,光听了你这话就同意嫁进侯府,同将自己卖了有何区别?」
同样作为女子,沈妩这一番话我是打心底赞同的。生而为人,怎能因是女子就将婚嫁当成是自己的目标,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囚尽一生。
「沈姑娘是我见过最有个性的女子,婚姻大事自然得选自己喜欢的人。」我站在一旁不禁赞叹道。
「沈妩既无意,婚姻之事都是缘分,既然无缘,强求对双方都不好。」陆寻开口劝媒人离开,「相信侯爷与夫人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姻缘不能强求的道理。」
媒人见此事再无可能,落寞离去。
「这些媒人日日都来,每日光是打发她们就浪费不少日子。」沈妩嗔怪地瞥了陆寻一眼,「我明明同言之哥哥不必这般着急地将我嫁出去,他就是不听!」
「婚姻乃终身大事,自然要早些开始寻觅。」陆寻一脸正色,「不若以你贪玩的性子,只怕要等上好几年,届时我怎么同沈伯伯交待?」
沈妩做了个鬼脸,「许大人你看言之哥哥!这么着急将我嫁出去,怕不是外头藏了人?」
我瞬间紧张起来,眸光瞥向陆寻求助,「陆大人他......」
陆寻神色霁开,眉梢微挑,「我向来光明正大,用不上『藏』一字。」
我被他们二人一来二去惊出一身薄汗,连忙开口岔开话题:「沈姑娘,方才路上看到附近的胭脂斋新出了一款胭脂,我觉得很适合沈姑娘,特买来赠与沈姑娘,就当是还沈姑娘的礼。」
沈妩双眸一亮,十分欢喜地接过胭脂。「许大人有心了。不像言之哥哥,整日一块木头似的,日后定娶不到姑娘。」
「平日倒不见你这般话多,」陆寻鲜少地开口教训沈妩,「不是说今日要蒸鱼?」
沈妩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我忘了......」说着,沈妩急匆匆地收好胭脂往厨房赶去。
我看着陆寻和沈妩斗嘴的模样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大人来我府上做客,怎么只备了一份礼?」
抬眼与陆寻四目相对,我正准备躲,但他却一步将我逼到墙边。
「没想到大人荷包绣得不好,这挑胭脂的眼光倒是一绝。」
我没想到陆寻吃起醋来竟不分男女,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吃人的嘴软,我总不能次次空手来罢?大人吃起醋来......」
还未说完就陆寻便吻了上来,人被他圈住,退无可退。
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桃粉色的衣料,沈妩就站在不远处!
我双手抵上陆寻胸膛,用力地推了推。
陆寻离了我,鼻息一浅一深地扑到耳旁。
「古人诚不欺我,此话当真不假。」
陆寻见我不解,重复了一遍我方才的话:「吃人的嘴软。」
我又羞又恼,「沈妩她......」
「她给你做了一个荷包。」
我愣愣地撞入陆寻的灼热的眸光中,沈妩......给我......做了一个荷包?
9.
翌日下朝我同陆寻同行。
我回想起昨日沈妩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沈妩她......如何?」
陆寻倒是一副做尽坏事不心虚的样子,「你走后哭了好一阵,今早我出门时还未起。」
我听后心里更不安了,「那你可有安慰她?」
陆寻摇头失笑,「你走了之后她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我若劝了只怕会哭得更厉害。」
我长叹一声,瞪了陆寻一眼,「此事都赖你,要不是你沈妩怎会这般伤心!」
陆寻眉稍一抬,「那只怕大人拒收沈妩荷包时她会哭得更凶,长痛不如短痛,我也是为了她好。」
「陆大人诓人的时候总是这般一本正经的吗?」陆寻这人,相处起来才发现脸皮竟不是一般的厚。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陆寻面不改色,稍稍压低话音:「还是大人本来就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我被他吓得一愣,「陆大人若把这些心思放在办理案件上必定会事半功倍。」
「许大人将送沈妩礼物的心思放在我身上也会事半功倍。」声音极轻,被热风一字不漏地带进耳中。
陆寻近来说这些轻佻话越发熟练了,我不再理他,一路无言。
但不知为何陆寻还是同往常一样,尾随我上了马车。
「你今日莫不是还要逼沈妩下厨罢?」我着实被陆寻吓了一跳。
「此言差矣,」陆寻反驳我,「恰恰是因为沈妩今日不能下厨,我恳请大人收留我。」
我白了他一眼,「恕我眼拙,还没看出大人的恳请有多诚恳。」
「很诚恳,诚恳到大人不放我走都成。」
当余妈看见陆寻直接将「蚊子」二字脱口而出时,我就知道今日府上定是又免不了一场「说亲」。
事情的原由是这样的,我爹是个考了十来年都没考上功名的书生,在我出生前便郁郁而终了。
而我娘为了延续我爹的遗志,大小就帮我当成男儿养,供我读书。
可就在我考上功名的那日,她去找我爹了。
余妈是我的奶娘,她的丈夫战死,我娘可怜她,就索性请了她做长工。
自从我那同我一起长大的赵妹妹嫁人后,余妈就一门心思地打算替我找个夫婿。
因此这些年我鲜少请朝中党友到府上相聚。
「蚊子?」陆寻不解。
余妈笑道:「前些日子大人说宫中的蚊子毒,下朝回来这颈上……」
「咳……余妈,今日陆大人突然到访,吩咐厨房多做些菜。」我急忙打断余妈的话。
「我吃得不多,不加菜也成。」陆寻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是读懂了余妈的话。
「那怎么成?待客之道总归是要有的,方才我一看到陆大人就吩咐下去了。」余妈眼中暗藏得意。
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失效后,余妈继续同陆寻搭话,「听闻大人未曾娶亲,喜欢那样的女子?」
还未等陆寻回话,余妈便接着道:「我家大人一尚未出阁的妹妹,眼界高,一般的人都看不上。年纪呢,又同您相当,也生得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被凭生捏造出一个妹妹的我想开口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情急之下直接脱口而出:「她一向喜欢年长的。」
只见陆寻嘴角微微勾起,「的确,在下喜欢年长些的女子。」
10.
我去长公主府找凌恒那日,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我并未见着凌恒,就连脚都未踏进公主府的门就被长公主挡了回来。
「许徵,我明白你有心替凌家讨一个公道,但当年连闻展拼了性命都未做到的事,父皇又怎会让重查这桩陈年旧案?」长公主长袖一挥,「你替本宫救了凌恒,本宫很感激你,但本宫绝不允许凌恒的性命再受伤害。」
「若当年不是闻展拼死相护,世上早无青田凌氏。」我厉声道,「当年闻展为其求情遭朝中众臣猜测,死后清名难保。再者,若凌氏谋反一案早日查清,长公主与凌恒便能再无后顾之忧地在一起。」
长公主摇头苦笑,「许徵,我同他已经错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他,我不想再失去他。此事,我不能帮你。」
「凌恒他也不愿意见你,」长公主敛下眉眼,「其实当年闻展替凌氏求情反而更惹怒了父皇,这些年凌恒……」说着,两行清泪晕开她脸上的脂粉,「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
「臣明白。」我几次开口,最后只说出了这句话。
我走回去的路上,我与闻展的交集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刚入朝为官时他同我高谈阔论、朝上直言进谏弹劾权臣……到最后他为恩师凌赴正一族申冤,郁结而终……
闻展一生都在替人申冤、还人清白,可偏偏到自己最敬重的恩师,尽管拼尽全力,最后却撞得粉身碎骨。
死后,那些受过恩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还他清白。
闻展,这就是你教我的仁义吗?
脸忽地湿了,抬头与无数坠落的雨滴相对。
我阖上眼,让雨水肆意地在脸上冲刷。
可不一会儿雨就停了,我睁开眼,微黄的伞顶映入眼帘,以及陆寻的脸。
「陆寻……」我极力地忍耐着自己的哭腔,可撞入陆寻怀中的那一刻却泣不成声。
宽大的掌心安抚地拍着我的背,「阿徵,想哭便哭吧。」
「我原以为……他们会帮我……」
「阿徵,很多人和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这京中有人求财,有人求权,有人只想活命。每一件事的得失在还未开始就被算得清清楚楚,真相在他们眼中往往最不值得一提。」陆寻的声音异常冷静。
「陆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我抬起头,泪水让视线有些模糊。
陆寻浅笑道:「阿徵入朝为官多年,功绩有目共睹。」
「你如今倒是也会这些恭维的话了。」
「不是恭维,」陆寻见雨势大了些,拉我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是真心话。只是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黑白错对,我只是怕你执意查下去会受伤。」
我没有应他,只是移开眼看外面的雨势。
「阿徵,」陆寻握住我的手,「我……」
还未等他说完,四周就出现了很多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魏王从士兵间走出来,「许徵假扮男子入朝为官,罪犯欺君。许徵,本王劝你乖乖地跟本王回去,避免死前还要再受一顿皮肉之苦。」
我透过重重包围往外看,发现远处停留着一辆马车,车内的长公主正透过小窗与我目光相触,一瞬而散。
11.
我实在没有想到,陆寻说的话会应验得这么快。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早已是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可偏偏在闻展的事上却败得一塌糊涂。
我示意陆寻不要跟来,此事牵连众多,他才入朝为官,这大好的前途万万是不该断在我这里的。
可就在我被关入天牢没多久,陆寻便来了。
他从食盒里拿出糕点递给我,那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花生酥,是余妈做的。
「余妈说你今早出府后再未进食过,先用些。」说着,他又将手中包袱扔进来。「淋了雨,这衣裳记得换……」
「陆寻,」我打断他,眼神落到他手中的花生酥上,「我如今罪犯欺君,如今外头估计正忙着收罗我的罪证。同我走得太近,你也会遭殃。」
陆寻没有接我的话,握着花生酥碟子的手青筋绷起,但最后却也只是将花生酥放在地上。
「阿徵,我早就说过,我入朝为官只是想离你更近些,平步青云、权势名利,我从未想过。」
被雨水浸湿的衣料冻得我一颤,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我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狠心用尽最后力气将话说完:「可我从未爱过你,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同你……」
我娘曾经说过,伤人心一毫,自毁一寸。
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心上捅刀子,「你与闻展很像,这便是我愿意同你纠缠的原因。」话了,刀收,心死。
谁又会想做他人的替身呢?
我勾起嘴角,嘲弄般看向陆寻。
在眼神对视那一瞬,我所预想的心碎、愤怒通通没有,唯有担忧。
他双眸的感情就同泪水一般澄澈,愈灌愈满,在即将溢出那一刻,我转过身,不忍再看。
「阿徵……」
「陆寻,你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待脸上泪水被吹干时,身后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而后一连几日,再不见陆寻,但干净的衣物和食物却是一日不落地放在牢前。
12.
而我这几日在牢中也过得清闲,无人来对我施以酷刑,更没有人来落井下石。
我猜我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事并未被人得知,这许是皇上的旨意,毕竟我在朝中多年都未曾被拆穿,官阶更是节节攀升,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让百姓议论纷纷。
皇上深知这世上最压不住的就是人言,他更乐意看到许徵突然重病不治身亡。
五脏六腑像被火灼烧一般疼,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上方透进来的光,嘴角不禁上扬。
此事我与皇上想到了一处,这一阖眼,陆寻、余妈、王恭......便再也不会受到牵连......
日光正盛,同我遇到陆寻那日一样。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人死后会如何,真的会有奈何桥和孟婆汤吗?
倘若有的话,我不想喝孟婆汤,也不想这么快走过奈何桥。
我想在奈何桥边等一等陆寻,同他说一句「对不起」。
耳旁隐隐听到有人在叫我:「玩玩」。
玩玩是从前我娘亲给我起的小字,据她所说,是我那早死的爹替我起的。也是她从小便让我扮成男儿继承我爹的遗志——入朝为官。
我娘亲也是个奇女子,一介女流将一个小小的香粉摊壮大成京中最大的香粉铺子。
可就在放榜那日,她永远地阖上了眼。
娘亲,是你吗?
可为何这声音这么像......
我努力睁开眼,发现皇上竟坐在床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我,双目布满红丝,同前几日朝上相比苍老了不少。
「玩玩,你醒了?」皇上眉间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许是我太过惊讶,他燃起的喜色又渐渐落下。
「皇上怎会知道我的小字?」猜想在心中萦绕,却并不希望它成真。
「玩玩,」皇上长呼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你的小字,是朕取的。」
他抬眼同我对视一瞬,随即瞥开,低着头仿佛是个等待宣判的罪犯。
「我娘在我殿试之后,她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那是她缠绵病榻时,唯一能让她精神起来的事了......」
「我不清楚皇上为何会与我娘有过一段情缘,但我清楚的是,我娘让我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执念,以及这些年我从未见过的她口中的我那『早死的爹』......」
「玩玩,为君者事事难,朕不是没有想过去寻你们母女,只是,前朝后宫牵扯太多,有时候相认对你们往往伤害更大。」皇上语重心长地说着,「一如你入朝为官,再如你试图完成闻展替凌氏平反。」
「殿试那日朕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同你娘亲生得很像,在为官从政上远胜许多世家子弟。朕最初见你是欣喜,而后是欣慰,再后来就变成了惶惶不安。毕竟你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事,朕能替你捂一次,旁人便能揭发你一次。」他慈祥的眸光落下来,欲言又止:「而你看人又时常不准,闻展......」
「闻展?」我不解,闻展为官清白,因此还得罪了不少权贵。「闻展不是被皇上您亲自逼死的吗?」
「青田凌氏之所以能历经两朝不倒,是因为其对君权更替一直处中立态度。到朕执政这些年,凌氏倒也殷勤起来,而凌氏一族为官又政绩出色,朕也愿意扶持。可偏生,凌赴正有闻展这个弟子。」他停顿了一下,「闻展,先祖宇文氏,前朝余孽。」
最后一句话仿佛天雷从天而降,震得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闻展是前朝宇文氏后人,那么一直在百姓中积攒的声望究竟是真的一心为民,还是为了获得民心日后造反顺利?
而青田凌氏,当真无辜?
「他很聪明,利用民心,让世人皆以为凌氏无辜,他更无辜。朕甚至不得不承认,他比朕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出色。若非他利用了你,朕还真希望同他光明正大地斗上一回。」他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他知道你的身份,更打算利用此事引来百姓的争议,置你与朕于死地。」
「我还记得,闻展进宫那日,许府周围出现了很多士兵,领头的郑将军说,附近一带出现了刺客......」我原以为是皇上威胁我不准介入此事,但之后,许府墙外的确横陈着不少黑衣人的尸体。
郑将军说,附近是刺客巢穴。
再后来才发现,原来那日正在绞杀藏在京中的反叛势力。
我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用尽全力将每一个字吐出:「其实那都是冲我而来的,而那日,他是想逼宫对吗?」
我阖上双眼,将热泪困在眼中。
枉我还一直以为反叛者另有其人,而青田凌氏不过是替罪羔羊。
青田凌氏倒台,闻展自知自己的身份迟早会爆露,于是联络了旧部,试图逼宫。
而挟持我,想必是给逼宫失败留的后手。
而他没想到自己的筹划早就被看破,一败涂地。就连庇护自己多年的青田凌氏,也因圣怒沦为风尘中人,遭人践踏,生不如死。
皇上沉默地抚上我的手背。
他明白我能看懂背后的真相,再说无疑于伤口撒盐。
他总是用沉默庇护我,一如当年他将闻展造反一事压下,在众多猜测中沉默着,背负下迫害忠良的罪名,只为保住我这个从未与他相认的女儿。
真相错综复杂,将一颗真心剜得四分五裂,我们都一败涂地。
13.
作为朝廷命官的许徵得了急症一命呜呼,但世上多了一个叫许玩玩的女子,立志游遍天下,笑看人间沉浮。
许府上的人都被遣散了,思来想去,我还是将余妈送回赵妹妹身边,省得再跟着我担惊受怕。
她倒是舍不得我,仍遗憾未替我寻到如意郎君一事。
我同宫里离开那日,觉得昔日朝堂上精神奕奕的皇上像是苍老了许多,想来多半是因为我这个不孝女。
他一身常服,送我到城外。
临到分别,不舍只需风轻轻一吹就涌上双眼。
眼前模糊反倒让人壮了胆,我抱住了他,极力压着哭腔:「爹,有空多去看看娘亲。她一直都在你们初见的那棵杏树下等你。」
他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连声应我:「好,好。」
「此行一去,你我怕是再难相见了,闲时记得写信,好让我心安。」他拍了拍我的肩,递给我一个檀木盒。
「这是?」我没有伸手去接,生怕是他要硬塞钱银给我。
「你入狱那日,陆寻呈上来的。」我身后的手绞成一团,更是不敢去接了。
他看着我摇头失笑,「你呀。」说着,他将檀木盒打开,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因为年岁久远,令牌早已失去了光泽,但上面刻着的「免死」二字却格外刺眼。
这是免死金牌?
陆寻为何会有免死金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爹,靠近檀木盒的手不禁颤抖着。
「开国至今,这免死金牌只赐过一人,至于是谁,想必你很清楚。」
「替太祖打江山的大将军陆寒渡。」此人与太祖情同手足,建朝后厌倦官场,遂向太祖辞官隐居。太祖念其有功,赐其免死金牌,护其后世。
「陆寻他......很好。」只是我配不上他的好。
「他请求外派做官,地方就在当年你治水的堰城。」我爹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陆寻此人不慕权势,待人疏离,于你却是例外。」
他示意我将檀木盒收好,「玩玩啊,我深知有情人不能相伴之痛,若能有人长久照顾你,我也心安些。」
我抿唇一笑,「我明白的。」
他越过山水朝我奔来,却被我伤透了心。
这一次,也该换我寻他了。
结局(陆寻视角):
陆寻从那场暗杀中活了下来,躲在暗格里,抱着父亲交托给他的檀木盒,亲眼看着黑衣人将自己的家人残忍杀害。
咸涩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血腥味在曾经欢声笑语的陆府里蔓延。
厮杀过后,年幼的陆寻抱着檀木盒跌跌撞撞地跑去报官。
结果在官府看到了前日曾到陆府拜访的官人,官人同知府又说又笑。
陆寻在不远处,只隐隐听见一句「陆府一事,就劳烦您了。」
陆寻顿时浑身冰凉,往回走时,只看到陆府方向冒着浓烟,火光点亮了一片天。
昔日的陆府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而官府宣称陆府走水,一家三十二口人全部意外身亡。
陆寻将檀木盒揣在怀里,街上人来人往,耳旁不时传来路人对陆府遭遇的同情。
乌云蔽日,有人只手遮天。
陆寻不甘,打算彻查真相替陆家报仇。
谁知竟让他查到了惊天秘密——那日的官人是前朝宇文氏的后人,隐姓埋名潜伏在朝中意图造反。
而当年的知府,则是庇护闻展的凌氏族人。
官场逐利本就是常态,剿灭反贼这样能加官进爵的好事自然有人抢着做,陆寻不愁找不到帮手。
可就在事成当日,他只听到青田凌氏意图谋反被伏的消息,而闻展则是因替青田凌氏求情被赐死!
同时,陆寻还发现与闻展交好的许徵安然无恙。
虽然他未查到许徵参与谋反,但近朱者赤,近闻展者,又怎可能清清白白?
陆寻没想到这一查,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许徵是个好官,即便是看透官场虚伪逐利的陆寻也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错处。
堰城水患,他外派治水救济灾民,没有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各色的贿赂示好也并未令他动容。
估计许徵唯一一个污点便是那次对他始乱终弃,如果这也算得上的话。
陆寻头一回知道,原来男子也能被始乱终弃。
不知道是第几回半夜醒来,随即又懊恼地闭上眼回味梦中与她相关的情节,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嗜她如命。
在他报名参加科举那日,沈妩问他:「你不是素来厌恶官场,怎就报了名?」
他不动声色地将案上许徵的小像收好,「想靠近些,看清楚些。」
离她近一点,好将她看清楚些。
因为……这样才好画小像。
上朝第一天,隔着重重人障,他一眼就看见了许徵。
只是还未待他走近同他说上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围上来阿谀奉承的人很多,只有她,避他如蛇蝎。
好不容易同她搭上了话,她却避退连连,理由是「怕生」。
可就是这样「怕生」的人,当日下朝后却到南风馆一掷千金只为买下素未谋面的小倌。
他心底又酸又涩,日复一日的思绪将怒火烧得更甚,所有质问的话落到嘴边,通通化成了爱欲。
原来她没有忘记他,只是怕他会怪她。
可他怎么会呢?
他不过是想留在她身边罢了。
可无奈身边困难重重,与许徵交好的官员数不胜数,圣上还不时暗示五公主对他的心意,还有青田凌氏的残孽凌恒……
可最困难的,莫过于许徵一心要完成闻展所谓的「遗志」。
此事牵扯太多,若是贸然提起,怕是要引起圣怒,还有可能被划为叛党,届时性命难保。
可若是将真相全盘托出,昔日视为明灯的引路人竟是算尽人心的叛党,而他一开始的接近便是另有所图。
正当他在坦白和劝说之间纠结时,长公主便先发制人,将许徵女扮男装一事揭发。
他没有多想,急忙去了一趟许府,给她拿了吃食和干净的衣裳。
牢狱艰苦,他怕她撑不住。
可许徵似乎没想过要活下来,她决定自己承担这一切。
字字如刀,剜在他心口上。
他迎着雨一路朝宫城走去,意外的,无人阻拦。
龙座上的人安静地听他说完一切后,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玩玩交给你,朕很放心。」
缠绕在心头多年的困惑被解开,但陆寻眉眼间仍旧是愁云密布。
「她……还愿意吗?」陆寻抬眼望向皇上,毫无底气。
上方的皇上意外的没有往常帝王的威严,反倒带着几分长者的慈祥。
「玩玩最重感情,若她当真不愿意,早就同你断绝往来了。」
皇上以老丈人的身份将他安排到堰城,临行前还胸有成竹地叮嘱他定要同许徵半一场婚事,明年若能给他添个外孙最好。
可他都到堰城上任月余,连人影都未见着,唯有一信封,信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明明许徵的「死讯」都传来大半个月了,早知道他在京城等她好了……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陆寻的思绪,只听典史道:「大人,外头有个女子说来堰城寻亲,奈何住了黑店,如今身无分文。」
「她还说认识大人,希望大人能替她主持公道。」典史对这位刚上任的陆大人了解不多,只记得他油盐不进,断案只讲证据,无论涉案之人的身份为何,他都照例对待。
典史仔细地观察着陆寻的神情变化,「她还说,她叫许玩玩……」
话音未落,一贯镇定冷清的陆大人早已推门而出,待典史回过神时,陆寻早已匆匆走远。
典史一头雾水,只觉得那女子定是同大人交情匪浅。
那头欣喜与激动差点让陆寻没止住脚步,整个人险些将许徵扑去。
她低着头,眉眼柔和,有些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尖上的白纱映入眼中,陆寻心不禁一纠。
「寻亲,寻谁?」陆寻将情绪压下,声音清冷。
「来寻我相公。」声音很轻,像爪子一般挠得陆寻心痒痒。
「寻人这等小事一般不由我直接管,至于你说你被黑店骗了钱财,应当先去刑房……」
「可民女只认得大人。」还未等他说完,她就打断了她的话。
指尖透着浅粉,捏住他袖口的一角,力气极轻地拉了拉。
「让我做事,没点贿赂可不行。」陆寻的嘴角悄悄上扬。
她闻声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还是绣得不好,但比起之前那些,看得出来是进步了不少。
想必指尖的伤口也来源于此。
陆寻接过那个荷包,触及冰凉的掌心时一颗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但对上许徵暗藏柔情的双眸时却又想逗弄一番,「姑娘怕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贿赂一个荷包可不行。」说着,陆寻将荷包收好。
「那两个荷包?」
「我看以身相许就很好。」
两人同时出声,许徵耳垂染上一层绯色。
陆寻急忙将衣衫单薄的许徵搂入怀中,附在她耳旁低语:「说了这么多狠话,光两个荷包就想弥补我?」
「那便听大人的,把我赔给大人可好?」
「怎么赔,来日方长,姑娘可同我细细说来……」
……
姗姗来迟的典史看到方才来报案的许姑娘竟然被素来端方的陆大人拦腰抱起,十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谁知这一睁眼陆大人已走到他面前,二人对视一眼,只见陆大人神色如常地同他说道:「我夫人。」
后知后觉的典史只觉得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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