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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全文免费阅读」

打那儿以后的四五年里,日子平淡得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甭说什么波澜,就连一个小小的浪花也不容易看到。可是再平静的河水也会流动,再平淡的时光也在一天天流逝。不知不觉间,我们这茬儿人都长大了,到了不得不考虑婚嫁的年纪。


我就是在那几年认识你妈的。她不是北京人,她的娘家在河北张家口一带。一天,一位多年都没走动的远房亲戚突然来到咱们家,先是像看外星人一样将我上上下下审视一番,然后又把你奶奶拉到里屋嘀咕了半晌。你奶奶就笑盈盈地走出来说我年龄不小了,该讨个媳妇了。


不久,那位远房亲戚就领着你妈再次来到了咱家。我看她眉清目秀的,挺单纯,就同意了这门儿亲事,一年后,又在你爷爷、奶奶的操持下敲锣打鼓地将她娶进了家门。可就在结婚的当晚,我发现你妈其实一点儿也不单纯。事后我没吱声,只是去她娘家偷偷做了一些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在跟我认识之前,她在老家早有一个相好的。当地不少人都知道他俩黏糊过好一阵子,只因你妈爱慕虚荣,想嫁到北京,才不得已分了手。


我很气愤,感觉自己就像林小宁的爸爸那样,被人耍了。你妈妈倒也没有否认这档子事儿,但答应会和那头彻底断绝关系。你说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再说什么?加上你奶奶听说后对我又是唬又是劝的,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它放在一边,忍气吞声地过起了日子,没出两年就有了你。谁料想几年后你妈旧病复发,竟然谎称自己受到了“家暴”,屁股一拍、甩手而去。


关于你妈离家出走,我回头再给你详细解释,这会儿我想先聊聊你高辉叔叔的事情。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们的脑袋瓜儿也越来越活泛了。所有中国人好似同时得到了孙悟空的真传,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倒爷”,跟人见面时,你若不懂得什么叫“平价物资”,或者不聊一些“批条”什么的,简直都没脸张口。大家日常的话题似乎只剩下了钱、钱!


看到周围不时有人靠倒卖钢材或水泥大发其财,高辉心里直痒痒,也萌生了辞职做生意的念头,却不想被全家人,尤其是他爸爸,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冷水。可他并没有死心,仍在暗地里寻找着各种机会。


就在你出生的第二年,北京的出租汽车市场开始对社会开放,任何具备驾驶资格的市民,都可以向出租汽车公司申请承包或租赁车辆,开展汽车出租业务。结果导致整个北京城像是遭受了一场蝗灾,只一夜工夫,各式各样的黄色“面的” 就将大街小巷塞了个满满当当。


眼瞅着出租车形势火爆,高辉就像中了邪一样,火烧火燎的。一方面,他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担心下手迟了会错过发财的好时机;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再次遭到家人反对而一无所获,就来找我商量对策。他当时也结了婚,只是没有自立门户,还跟父母一块儿生活。


我印象特深,他那天开了一辆破吉普回来,说是有件小事儿要我帮忙,就把我拉到了他们单位的宿舍。


看我一头雾水地坐在桌子旁,高辉也不解释,只管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摸出一瓶二锅头来,跟着又拉开抽屉,取出一碟花生米和一盘雪里红,摆在桌子上,并找来了两双筷子和两只油不拉几的玻璃杯,这才坐到我对面,吃吃地笑着说:


“咱哥儿俩有阵子没喝两口了,今儿个就痛痛快快地干它几杯!嘻嘻,确实简单了点儿,不过主要是喝酒嘛,将就一下吧。”说罢,拧开二锅头,“汩汩”地斟满了两只“油杯”。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丫必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有屁快放,甭兜着了!”


“算你厉害!”他嬉皮笑脸地端起酒杯,送到我面前,“不过用不着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请你帮忙出出主意。”


“什么主意?先说说看。”我接过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他殷勤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是为了彭三儿吧?那小子提前一年被监狱释放,那会儿刚回到村上。


高辉拂去笑意,平复下来,将两只手叠在一起使劲儿地搓着,好像他的手上沾满了胶水。我留心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指粗壮、红润,倍儿像几根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而指甲缝里藏着的不少油垢,又像是在有意提醒主人的身份。


他低着头搓了又搓,末了儿,总算停下来喃喃地说:“你知道的,前些年要不是老家儿拦着我早下海了,哪至于像现在这样苦逼逼的?不过眼下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闹得好一个月赚几千块跟玩儿一样,万万不能再错过了!可我担心他们还是不会支持我,就想找你合计一下,看看该怎么办。”


“什么机会?”我很惊讶,说话时两只眼睛肯定直往外冒光,心想,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儿,干嘛不跟他一起干呢?


想必高辉也捕捉到了我的心思,只见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我,不解地反问我一句:“你有多久没进城了?”


“大概有小半年儿了吧。”我依然没搞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问这个干什么?”


“怪不得呢!”他释然答道,脸上恢复了一半儿坏笑,而另一半儿则被他憋在肚子里,“你要是最近进过城,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更加迷茫,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赫然闪出一幅画面:一只狐狸正在犹豫着是否踏入一口陷阱。


高辉见状越发兴奋起来,一把抓起了面前的酒杯:“来、来!甭管它了,咱们先喝酒!”


我没接他的话茬儿,只是脸一绷,挺了挺腰板:“少扯蛋!快说,到底什么机会?”


他没趣地举着酒杯在自己胸前画了条弧线,然后移向唇边抿了一下,才放下杯子,伸出双手,冲我做了个紧握方向盘的动作:“出租车,懂了吧?”


我恍然大悟,意识到他指的是辞去工作去干出租,顿时有些沮丧:“咳!你是说这个呀?我还当什么呢!”我一边说,一边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小口。


“怎么了?你觉着不行么?”高辉看着我,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同时又抄起筷子,开始一粒一粒地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我放下酒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望,就避开他的目光,也心不在焉地拿起了筷子:“行是行,就怕你家里还是不同意。”


高辉一拍桌子,大声说:“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嘛!”他说得如此亢奋,以至于把嘴里的花生末儿都喷出来了,喷得到处都是。


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碟子:“操!你丫是不是缺胡椒粉了?早说呀,我给你带点儿过来!”


高辉哈哈大笑:“好了、好了,甭吃了,咱们先喝酒,晚上哥们儿请你下馆子。快说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低下头去不再讲话。他们家的情况我太熟悉了,甭看高辉见天儿在外面咋咋呼呼的,但一回到家看见老爸,立刻就会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我很清楚,他这次的主要障碍恐怕还是他爸。可那老家伙固执得很,基本上也属于一根筋儿,你不能指望直接去说服他,要运用一些策略才行。关键是我今天有没有必要跟丫讲这些,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单凭他这两碟儿破咸菜和一瓶二锅头显然是无法让我满意的。


可我又不想让他过于失望,就不疼不痒地提醒他:“要想打胜仗,就得有同盟军,统一战线嘛,可是我党的三大法宝之一。就比方说你当年挨打后,干嘛没去找彭家兄弟报仇?还不是你的统一战线没有人家强大?”


高辉明显受了刺激,嘴角抽动几下,冲我瞪起了眼睛:“少跟我在这儿扯犊子!要不是当时你跟雪梅苦苦相劝,我早跟那窝王八蛋拼命去了!”


“你快拉倒吧!明知道干不过对方,还跟人死磕,你有那么傻吗?你丫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玩儿得那么纯熟,还能去吃那个‘眼前亏’?我看你也只能糊弄一下人家袁雪梅,就你这些屁话,随便搁谁都不会相信的。”看他急赤白脸的,我感觉好玩儿,就想逗逗他,正好也可以转移一下话题。


但高辉眼珠子一轮,察觉到我是在挤兑他,就自嘲地笑了:“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还扯那些干嘛?不过哥们儿今天还真有点犯含糊,你得帮我一把!”


我看他没有狡辩,态度还算诚恳,就懒洋洋地往椅子后背上一靠,不咸不淡地说:“凭你的聪明,早该理解我的想法了,怎么还这么说?”


“你什么想法?我刚才没听懂!你……再往细里说说。”他一脸困惑,眼巴巴地看着我,好似一只“京巴”,正蹲在餐桌下期待主人投食。


我觉得好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我是说你得在你们家建立一个统一战线,来共同对付你老爸。”


“怎么建立?你说详细点儿!”


“你想啊,你现在势单力孤的,就好比当初的红军,怎么能对付得了你老爸这么强大的反动派呢?你只有像毛爷爷那样去团结中间力量,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虽然有点心烦,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启发他。


“中间力量?你是说……我妈?”我向来不认为高辉有多笨,可正像他老爸说的,他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属驴的,特轴,不大懂得变通。其实他爸也这德行,这应该算是遗传。


我就继续开导他说:“我觉得你应当首先做通你媳妇的工作,只要能得到她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你想想看,咱们今年都30了。古人云‘三十而立’,到了这个年龄,也该自己做主了,你难道还想被你爸管一辈子?但这话你不能亲自去跟老家儿讲,你得让你媳妇说。这样一来,就算你老爸有一百个不情愿,谅他对你媳妇也不能怎么样。你自然也就可以屁颠儿屁颠儿地去开你的出租了。”


“高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高辉简直是在惊呼,大腿一拍,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不错、不错!我就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放下杯子,我突然产生了一丝伤感。这种伤感无关羡慕、嫉妒,或许只是一种自怜。


我没能把持住自己,脱口说道:“你丫就是命好,什么好事儿都能摊上。哥们儿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你也行啊?我看过市政府的文件,上面说只要有驾照,任何人都可以申请跑出租。”


“你说得轻巧,我到哪儿去弄驾照?”


高辉滴溜溜地转动一下眼珠,问我:“你想干吗?”


“废话!赚钱的事儿,谁不想?”我不屑地剜他一眼,“可我哪儿有那个条件?”


“不就是一本驾照嘛,好办!”


听他蛮有把握的,我也来了兴致:“你有什么招?”


“给你透露一个小秘密,我原先上的那个技校正在改制,打算对外公开培训汽车驾驶员。他们现在的校长是我当时的班主任,对我特好。我回头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去他那儿学学。”


高辉面不几儿的几句话,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涟漪。想到自己刚才的小九九,觉得有点愧对他:


“真的?那敢情太好了!”我真诚地说着,猛地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还是算了吧,我即便拿到了驾照,估计也干不了出租。我听说出租汽车公司挺黑,光手续费就得小十万呐!我去哪儿弄那么多钱啊?”


“你说的那是承包费,出租汽车公司都有两套方案,一个是承包,一个是租赁。要是租赁的话费用没那么多,估摸着有四五万块钱也就到头了,只是上交的份儿钱要比承包高,但算下来每个月净落两三千应该不在话下。”


“真的?”我被他说动心了,“真要这样的话我干嘛不干?你帮我问学校吧!”


“得嘞!我明天就去技校,您就擎好儿吧!”高辉坦坦地瞧着我,重新举起了杯子,“那还不再走一个?”


我赶忙弓起身子,也捧起了酒杯:“干杯!”


两只玻璃杯“当”地撞在了一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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