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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画飞天仙女故事「敦煌天女」

1

傍晚时起了风。

这是魏远被押来敦煌千佛窟作画的第一个月,他竖起耳朵听着远处鸣沙山发出的响动,点燃了墙角的灯。

暖黄的光芒充斥在不大的洞穴里。他擎着灯转身,目光落在墙上斑驳的色彩上,有些讶异地揉了揉眼睛,将油灯愈发地凑近。

墙上是一幅献花飞天的线稿,但飞天神女的脸此时正隐在方便绘制而搭起的木架后,投来似喜悦似娇羞的笑容。

魏远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那里沾染了一抹铅丹的红。他再去看木架上自己绘制用的颜料,靠近飞天神女头颅的一块铅丹少了一半,缺口处还残留了几个牙印。

难道是飞天神女活了,去偷吃他的颜料?


2

三日后,魏远绘出了飞天神女的脖颈。神女佩戴着繁杂的项圈,用金粉细细修饰。

魏远停笔时,洞口的监工老铁呼喊他的名字。魏远顺势将笔搁在木架上,整整衣衫走了出去。

魏远前脚出去,墙上的阴影突然动了动,先是戴着花冠的精细发髻抖了一下,然后是长眉细眼、丰肌秀骨的飞天神女自壁上探出头来。她有些好奇地瞧着眼前木架上摆放着的画具,垂下头轻轻咬了一口朱砂,唇边立即染上一层似火的红。

她伸着脖子还想再咬一口,却被斜刺里出现的手指抵住了额头,差点弄歪了眉心的花钿。

“你是什么?”不知何时折返的魏远,面色沉沉地站在她面前,“是妖还是精怪?”

“你是什么?”她学着魏远说话,声音柔软如滚珠落锦帛,“是妖还是精怪?”

“你到底是何物?”

“你到底是何物?”她鹦鹉学舌一般,又似乎觉得魏远说的话很有意思,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样子她只会学舌,还好没有凶煞之气,但到底是什么妖呢?魏远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又去墙角的行囊里翻了半天,半晌后举着本书念叨起来:“昔有画灵,借天地之灵气,生自笔下,可行走于众画卷中,性纯。画者以血饲之,可脱胎为妖,自由来往于画间与人世。”

她是被我创造出来的画灵?魏远的目光落在努力伸着脖子去咬颜料的飞天神女身上。她追着滚动的矿物咬,眉眼间满是孩童般纯粹的欢喜:“既然如此,便予你个名字吧。摩可沙,意思是自由。”

魏远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到了洞穴外,只见漫天黄沙肆虐,烈日毒辣,他被困在这千处佛窟中,与长安隔了数千里的距离,那么遥远,那么绝望。


3

画灵靠颜料为食。

这几日魏远正忙着为摩可沙绘制胳膊,见她的脑袋不老实地探出来又想偷吃,魏远直接将几块颜料拨到了墙角更远的地方。

“颜料都被你吃光了。”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再吃下去,我拿什么画你的身体?”

“魏远,魏远……魏远!”摩可沙最近在学说话,但翻来覆去也就魏远的名字说得最为熟练。她可怜兮兮地抬头,被魏远轻轻戳回了墙上。

“老实待着,我把胳膊给你画好。”

这时,洞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老铁迟疑的声音:“阿远,你在和谁说话呢?”

“没什么,铁叔,我在念佛经。”魏远搁下笔走了出去。

“今日沙角子那里有粟特的商队路过,我带你去买些用得上的颜料。”老铁说完,领着魏远往山下走。老铁因着与魏远的父亲颇有些交情,对魏远多有照拂。

“阿远,你的性子还是太沉闷了些,这几日总是有人对你抱怨,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无事,铁叔。可能是您平日里对我照顾颇多,他们嫉妒罢了。”魏远仍是淡然的模样。


4

摩可沙的胳膊已经完成了大半,魏远整个下午都在做最后的修饰,等到月光攀上他的肩膀,他才收笔点灯,示意摩可沙伸出手来试试。

先是嫩的手掌,然后是藕节般白皙细长的手臂,臂钏叮咚作响。摩可沙瞧着像是惊吓大过惊喜,直愣愣地伸着胳膊。

“感觉如何?”

她点点头,又试着去够魏远放在木架上的诗集。纸张在指尖划过,一朵干花轻飘飘落在地上——是朵桃花。

魏远愣了好久才俯身拾起,它似乎是不小心落入书中,被纸张压成了干花,然后被粟特商人,从繁华的长安出发,辗转数千里来到敦煌,最后轻飘飘地摊在他的掌心。

“是,什么?”摩可沙指尖与他的掌心接触,微凉的质感透过一片薄薄的花瓣传过来。

“是桃花。”他说,“我故乡的花。”

“故乡?”

魏远的目光落在洞口处。在这三危山最偏远的洞穴,可以隐约望见安西都护府。

再往远处,翻过无数高山,趟过无数河流,便能到达他的故乡长安,那里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更有城外十里桃花香雪海,承载了午夜梦回的无尽思念。

“我故乡在……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三月时家门外有无数的桃花开放,父亲总会将花瓣收集起来,给母亲泡茶喝。我父亲是长安最好的画匠,受人尊敬,画技高超,尤善飞天,都传他可以将死物画活。连当今圣上都有所耳闻,令父亲前往敦煌为佛窟绘壁。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好,数月的长途跋涉,他死在了安西都护府。我的画技是父亲所授,于是也被他们押来这里,完成那些没有完成的工作。”

“我恨这里。”他执起笔沾了朱砂,将桃花轻轻点在昏昏欲睡的摩可沙额间,慢慢地,细致地将那朵花铺平,它在摩可沙的眉眼间绽放,美而娇艳,“这里的日夜都是一样的枯燥无味,有时候我站在山顶上,都有一跃而下的冲动。但是我得熬下去,熬到回长安的一天,熬到见到母亲的一天。”

“幸好,现在还有你,让我没那么孤独。”


5

一个月后,魏远已绘好了摩可沙的半个身子。

摩可沙学会的字词也越来越多,经常缠着魏远要听他背诗讲故事。她才从画中诞生不久,被困在窄窄的墙壁上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听着魏远断断续续的描述,来想象外面的世界。

每夜,洞里都燃着昏黄的灯,飞天神女趴在魏远膝头慢慢合上眼睛,在男子温和宁静的声音里进入梦乡。

魏远领了食物,走在回山洞的路上,他抬头就看到天空泛着土黄色。风大了起来,扯着衣角猎猎作响,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像是沙尘暴来临的预兆。

老铁之前说过,沙尘暴来临时要跟着监工前往安西都护府躲避风沙。魏远有些不安地加快了脚步,他要赶紧回去叮嘱摩可沙几句,他怕她几天见不着他,会闯出什么祸来。

这种不安在匆匆瞥到洞口处闪过的人影时达到了巅峰。魏远急忙奔进洞里,只见整个墙壁被人用朱砂融了水泼上,满目鲜红,摩可沙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

“摩可沙……摩可沙!”

画灵因为作画者倾入的感情而存在,若是被人添加了不属于自身的笔划,可能就会被困在画里,再也无法离开。

壁画上泼的朱砂若不及时清理,摩可沙就可能被困死。

魏远没想到,这些背井离乡、压抑的书生,竟会将恶意全释放在自己身上。

魏远拼命拿袖子去擦那还往未干透的朱砂,但是无论他怎么呼喊,摩可沙仍是一动不动的模样,像是一幅真正的壁画。就好像这数月的日日夜夜都是一场梦,没有所谓的画灵,也没有摩可沙。

不可能,不可能!他扑到木架上寻找着画具,双眼慢慢变红。

魏远放心不下摩可沙,他们相伴的每个日日夜夜,都在心头一遍遍浮现。

他会留在这里一点点清理那些污迹,直到再见到她。


6

魏远自昏迷中醒来时,洞口已经被坍塌的沙石堵住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漫天的狂风卷着黄沙,还有洞顶落下的石块。

他费力地起身走到洞口查看,沙石坚硬,牢牢地堆积在洞口。

光凭自己是出不去了,只希望沙尘暴过去后,铁叔能领着人来救他。

他靠在土堆上喘了口气,点起灯看到墙壁上闭着双眼的摩可沙,她不言不语地维持着飞天的姿势,半张脸在光影变化间明灭。

半晌后,魏远捡起画具擦干净,举着灯又去清理墙上的朱砂。

月落日升,他不眠不休清理了数个时辰。借着稀薄的日光,魏远有些忐忑地摸上她的脸颊。

“摩可沙,摩可沙?”

魏远掌下粗糙的墙面变得柔软而光洁,摩可沙自墙面浮现,委委屈屈地将脸贴在他手心。

“我以为我再也出不来了。”

“不会的。”他转头望了望被堵得严实的洞口,拍拍摩可沙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们,我先把你画完,这样你便能到地面上来了。”

为了帮助魏远作画,摩可沙甚至贡献出了她偷藏在项圈空隙里的颜料,但总共也就那么几块,根本不够画完摩可沙的下半身。

第五天时,魏远已经画到了长裙的一半,仍然没有人来救他。

食物吃完了,颜料也用尽了。他的目光落在身后,摩可沙正趴在木架上翻着诗集,胳膊上臂钏铃铃作响。

他可能再也出不去了,但摩可沙可以。


7

“摩可沙,等你出去了,便去长安吧,你顺着东南方向,朝着太阳走。等什么时候见到十里桃花了,就到了我的故乡。”他将睁大双眼的摩可沙轻轻推回墙上,拾起了画笔,用最后一点朱砂封了摩可沙的胳膊,以免打断他作画,“我想最后,再做些事,不然,我会后悔的。”

他用薄石片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滚烫的鲜血蜿蜒而下,落在碗中,用笔尖沾了,一点点涂抹在墙壁上。他要用自己的血养她。

“魏远,魏远!”摩可沙哭了,她挣不开朱砂画的禁制,看着魏远逐渐苍白的脸色,心底的绝望迅速滋长。长裙的轮廓浮现在墙壁上,魏远不停地画着,笔尖血迹干涸了就再度放血,他的身体愈发虚弱,眼前一阵阵发黑,画两笔就要停下来歇歇。

他不眠不休画了三日,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擦去了摩可沙手臂上的朱砂。两人隔着墙壁相望,摩可沙一动不动地看着消瘦的魏远,她已经哭了太久,泪都流不出来了。

“魏远,”她说,“说好了你要带我回长安的。”

“对不起,我骗了你。”魏远笑了,他在摩可沙面前慢慢盘腿坐下,含着笑看着她,“去吧,代我再看看长安,再看看外面的世界。”


8

几十年后,有宋朝的匠人队伍来到了敦煌,他们负责清理前朝废弃的千佛窟,并开凿佛像绘飞天。

当年,这千佛窟是因为遭了沙尘暴而塌陷,前朝皇帝直接将此地废弃。此后政权更迭,战火连绵,直到今日才有人重新出现在这被遗忘之地。

匠人们在三危山最偏远的一处塌方洞穴,发现了一具男子的尸骨,他盘腿坐于地上,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墙壁,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一般。

只是他面前的墙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终于找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队伍最后多了个姑娘,她嘴角含笑,目光也落在墙壁上。平地突有风沙起,灌进洞里,匠人们纷纷掩面而避,再睁眼时茫然四顾。

光秃秃的墙壁上多了一幅献花飞天的壁画,飞天丰肌秀骨,额间一朵桃花栩栩如生,惊艳绝伦。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眼千年。

谁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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