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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写作明末清初文学家李渔说开卷之初「明末清初小说第一函」

最近,从高层变动到作者合同,“阅文”频上热搜,由此而来关于网络文学商业化进展的讨论也是沸沸扬扬。在当下的中国当代文学中,网络文学是从“娱乐”这一商业沃土里拔地而起的巨干,不少人创作小说的初衷,也早已从最早的“创作分享”变为了“写书赚钱”。


要想写书赚钱,就得有人买账,有了销路才能赚钱。市面上能够谈得上赚钱的书,从选题到创作,都有完整商业化构思。先别说它们套路多,要想受欢迎,能畅销,还真得来点儿商业化的“套路”。

如今各种套路似乎都被“大神”们用得差不多了,站在商业文学创作勃兴的现在,我们回顾故纸堆,倒是翻出了一朵“奇葩”。


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他放弃考取功名,身为一个读书人,却走上经商的道路,写畅销书,做出版,开戏班子到处巡演,被人喷“性龌龊,善逢迎”(袁于令:《娜如山房说尤》),讲体面的文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不过,他倒是顶着压力,硬是做了一辈子出版人,写出了一本本畅销书。

他是李渔,一生横跨明末万历到清朝康熙年间,在这个世事动荡,经济发展,商业活动异常勃兴的年代,他作为文人中的一朵典型奇葩,还真就结出了商业化的文学果实。


他的《闲情偶寄》至今畅销,而他一边经商,一边创作的白话短篇小说集《无声戏》和《十二楼》,在当时畅行于世,至今读来依然很有趣。

他的小说集之所以能成功,主要在于他走对了正确的第一步——成功的商业化选题。

《无声戏》和《十二楼》收录的都是白话短篇小说,前者完成并出版于杭州,后又称《连城璧》,现在通行的《无声戏》收录初版十二篇小说外,还收录附编六篇,共计十八篇;后者又名《觉世名言》,在李渔迁至南京后完善出版,收录了十二篇小说。


通览李渔这三十篇白话短篇小说,可以看到,在题材上,李渔的选择与当时的潮流趋向是比较一致的,粗略划分下来,如下表所示:



由于李渔得靠着出版销售自己的小说作品赚钱,所以在他的创作当中,市场需求是一大指标,可以说,他是一个为读者而创作的作家。他自己也有着文章纪实的观念,认为古今文字皆“只当求于耳目之前,不当索诸闻见之外”(李渔:《闲情偶寄》)。

的确,他的小说内容基本上都立足现实,与读者生活距离相近,所写所述尽是世人所感所想——有时甚至贯通古今。选择热门并且与现实贴近的题材,是其创作商业化的一大特色。


微调设定,旧瓶也能装新酒

从古至今,男女婚恋都是畅销的永恒主题。


这在李渔的短篇小说也不例外,但李渔笔下的婚恋故事并不限于才子与佳人之间。

《无声戏》里的篇目《丑郎君怕娇偏得艳》,讲的就是婚姻当中的“错配”,写了一个形貌极丑的男人娶妻的故事。


主人公阙里侯家里极富,但从未出过一个读书人,内才不济,而外貌也极为丑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李渔给他先后配了三位难得的佳人,有才的,有貌的,才貌兼具的,三位佳人先后嫁给阙里侯,又先后因为无法忍受阙里侯的丑陋而想尽办法摆脱阙里侯,结果最后实在无法,竟接受了“红颜自然薄命,美妻该配丑夫”的道理,三人安心与阙里侯过起了夫妻日子,最后还都生了貌似母亲,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命百岁,得了“好”结果。

从这里来看,李渔的小说在题材内容的设定上非常胆大,也相当具有商业意识:他选取“极丑”与“极美”的双方作为小说的男女主人公,这样反差极大的一对矛盾首先就为小说制造了天然的戏剧冲突,引发了读者的阅读欲,再加上李渔设置了三位佳人,分别代表才、貌以及才貌兼具,一个好过一个,三位佳人接连嫁入阙家,更是增添了小说的戏剧性,使得矛盾更甚,也增添了不少笑料趣味。


最后矛盾的化解显得颇为轻巧,以大团圆作为结局,这是李渔惯常的写法,这样写合乎市民阅读消遣的需要,合乎李渔一贯的创作理念,他那特有的市井式小聪明也在这里体现尽致。

在写到才子配佳人的小说时,李渔也未落俗套。


以《十二楼》中首篇《合影楼》为例,若将这个故事当中李渔的创意元素剔除,单拎出情节来看,只是个寻常的故事:两个年轻人因为家庭的缘故被阻隔,然而暗自心许,历经波折,终成眷属。


李渔妙就妙在他虽用的是传统常见的“家族对立”设定,却又让这两家人成了亲戚邻居,共住一宅,用个高墙筑在当中,隔成两院。这样的情况下,两个年轻人想要见面并且相爱仿佛是不可能的了,但李渔又在这样的绝处设置了一池水塘,两座水阁,于是,才子佳人便以此为媒,分立水阁,于水面看见了对方的影子,也爱上了对方。最后两家家长始知男女之情,是难以阻隔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家也冰释前嫌,又是大团圆的结局。

立场对立,长辈不相往来;环境统一,两家同居一宅;高墙相隔,统一的环境又被人为地因立场而分隔对立开来。这就像是负数与正数相乘,负正得负,然而再乘以负,便能负负得正了。


这可说是李渔小说中的一套公式:波折四起,却又于绝处见生机,终得团圆。这样的写法带来的阅读快感是不言自明的。

这篇小说也展现出李渔“教化”意图的本质:他的“教化”,实质上正与封建纲常的那一套相悖。


他在文中写到:

……若还守了这两句格言,使他(男女)“授受不亲”、“不见可欲”,那有这般不幸之事!

我今日这回小说,总是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单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

仿佛是在替理学说话,然结合故事本身来看,他所传达的,其实是男女之情一旦生发,便难以阻拦,对其强行阻隔,实属荒谬。

在文中加入时兴物件,新鲜事物,是李渔为题材传统的文章增添趣味性、新鲜感,从而吸引读者的又一手段。《夏宜楼》写的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但李渔在故事中加入了一个新颖的道具:望远镜。


这种器物由西方传教士带入中国,在当时是颇新奇的东西,它在这篇小说中不只是引人眼目的噱头,更是担任了几乎和《西厢记》当中红娘一样的角色:男主人公通过使用望远镜了解女主角的生活,并借此屡破小姐家父亲的阻拦,娶了小姐,还顺便获得了小姐家的一干女眷(因为他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这些女眷赤身戏水的样子)。


李渔其他以人际往来、发家致富等传统题材作为主题的小说,也多用巧妙的情节设计,或加入新颖的元素,从而达到较好的效果。

李渔非常聪明,他知道题材的有限,尤其是畅销题材的有限,商业化小说在创作上往往因为追逐热点而呈现同质化,同题材同类型的小说数不胜数,常让人审美疲劳,将这些旧题材写出新花样,是李渔努力的方向。

通过多重矛盾的设置,新颖观点的表达,新鲜事物的引入等手段,李渔成功地用旧元素,旧题材写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小说,也获得了读者的认可。

边缘题材,有选择性地猎奇

有时候,作家要博眼球,获得“流量”,会选择剑走偏锋,来点儿边缘题材,李渔也是如此。

在他的短篇小说集中,有两篇小说,选择了至今仍被人归类为“边缘”的男同性恋题材,分别是《无声戏》中的《男孟母教合三迁》与《十二楼》中的《萃雅楼》。

明末清初世风开放,有一些地区男风盛行,但这很难说是人们真的接受了同性恋,很大程度上说,同性恋在当时仍带有小众、猎奇的意味,男同性恋往往被认为与女性无异,至少处于差不多的社会位置。

这在李渔的小说中也能看得出端倪:李渔在这两篇小说均加入了猎奇成分,两篇小说的主人公都遭遇阉割,一个是因为情人一番言语而自行阉割,一个则是因为被人觊觎遭骗,被迫遭受阉割。


阉割这样的情节暗示的是去除性别,一个男性,在遭受阉割后似乎便与女子无异,这在《男孟母教合三迁》中体现尤甚,主人公尤瑞郎在将自己阉割后,干脆改做了女性,穿上女装,最后甚至还受封诰命。


李渔在小说中甚至非常直露地说,男同性恋是有违天理人伦的,所以即便《男孟母教合三迁》中的一对同性恋人深爱彼此,一方去后,另一方付出一生来照顾他留下的孩子,却还是得到了不大公允的评价。

不过,撇开这些直接的议论,仅从行文中判断李渔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李渔自己对于这类边缘人群其实并没有那样的刻薄,相反,他愿意主动书写他们,而且写的也都是正面形象。


他写尤瑞郎与许季芳两情相悦,有颇多动人的描写,如许季芳一心爱尤瑞郎,当尤父提出高价聘礼时,不惜卖房鬻田,倾尽家财,后来又主动替尤瑞郎挨打,被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尤瑞郎则为许季芳养大儿子,还效仿孟母一般为了孩子的成长多次搬迁,最后养出了个好儿子,儿子也不嫌“继母”实际上是男儿身,反而孝顺无比。

《萃雅楼》的故事比较惨烈,男主人公权汝修与两位情人共开商铺,孰料当权宰相严嵩之子严世藩看上了他,用尽手段,将他折磨成了太监以据为己有,权汝修与情人分离,还惨遭阉割,从此忍辱负重,在奸人身旁收集其作恶的证据,最后趁机上告,终于得报大仇,也为民除害。在这篇小说中,李渔甚至没有写那些对男同性恋鄙薄的话语,他塑造了权汝修这样一个刚烈的形象,展现的是其坚韧的品性,也反映了奸臣对百姓的戕害,对于权汝修这样一个同性恋者,李渔的态度是肯定的。

从这两篇涉及边缘题材的小说可以看出,李渔在运用这种既吸引人眼球,满足人们猎奇愿望,但又在话题上有些敏感的题材时是谨慎的,就像上面提到的《合影楼》,分明是反对传统伦理的主题,但李渔却选择不那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反而套上“传统伦理”的外壳作为粉饰,做教化语,以使小说不至于因为太过突破传统而遭到打压(尽管在清朝中后期紧收的文化政策下,李渔的小说被列入禁书),更容易被读者选择和接受,服从商业的需要。

然而,读者只要认真读了小说,便可以看到,李渔的对于边缘人群的态度其实是同情包容的,他能够看到这些人群值得敬佩的地方,也能够书写关于他们的感人故事,这也是他自己独有的价值观的体现。这种曲笔的表达,实际上是他小说商业化与原创性的统一。

立足现实,给读者来点共鸣

选取能与大众产生共鸣,能反映时代精神的题材,是李渔小说在选材上商业化的另一特色。


李渔所处的是一个商业极为繁荣,人们纷纷追名逐利,然而又因改朝换代而动荡不安的年代,于是,他的一些小说切中这些事实,以发财致富、战争离乱作为主题,投读者之所好,也反映出时代面貌,成为畅销一时的作品。

《改八字苦尽甘来》写的就是一个穷人致富的故事。

主人公蒋成家道中落,非常贫穷,做了衙门皂隶,却因心善老实,既无法好好完成刑责任务,又无法通过买差使,多拿犯人,在犯人那里赚得外快,于是工作上处处不顺,人也穷困潦倒,后来遇到个算命高人,就偷偷去给自己算算八字,高人只说蒋成这八字是难得一见的不好,注定了一生穷困,蒋成听罢哭个不休,高人无奈,只好骗他将八字倒转过来,这样改了八字便可转运。



巧合的是,新来的刑厅的八字与蒋成倒转修改后的八字一模一样,见蒋成可怜老实,又与自己八字一样,便对他多加帮助,最终在刑厅的帮助下,蒋成当真转运,成功致富,过上了殷实的好日子——这不就是一个开金手指登上人生巅峰的典型故事吗?

《失千金福因祸至》讲的也是发财致富的故事,主人公在贵人相助之下,历经波折,经商成功。这些故事投合了时人心理,加入虚构元素,使小说主人公的发财之路波澜四起,玄而又玄,满足人们对于穷人致富的幻想。



作为经历了战乱的作者,李渔深谙战争离乱之苦,也清楚知道经历了这些的人们,有着怎样的心理状态,这反映在他的小说中,一方面呈现为,小说主人公往往非常具有忧患意识,例如《鹤归楼》中的段玉初,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在面对战乱,与爱人分别时,理智到近乎无情,从而避免了生离死别之痛。另一方面,李渔也在小说中直接展现人们在战乱之际的遭遇,虽然他避讳了实际的时代,但对于战争的残酷,他也有所着笔。《奉先楼》的时代背景为明末,李渔直陈其时“流寇猖獗”导致的人间惨象:

贼氛所到之处,遇着妇女就淫,见了孩子就杀。甚至有熬取孕妇之油为点灯搜物之具,缚婴儿于旗竿之首为射箭打弹之标的者。所以十家怀孕九家堕胎,不肯留在腹中驯致熬油之祸;十家生儿九家溺死,不肯养在世上预为箭弹之媒。

这未尝不是明清之际民间所遭之难,正是李渔以及他同时代人共同遭遇过的劫难。

《奉先楼》的故事在这样残酷的背景下发生,主人公舒秀才夫妇在这样的时节生下儿子,随即遭遇离乱,舒娘子为了孩子忍辱负重,随军四处流落,后来舒秀才在神明指点下得以保命,又几番巧合,正好遇着了舒娘子所在的军营,此时舒娘子已是将军的夫人,好在将军同情他们,最终让他两人团聚。


这样的离乱,也是许多人在战争中曾经历过的,李渔在写这一题材时,并无避忌,但又不全将笔墨放在书写战争痛苦上,他在现实描写之上又加入一些超乎现实的情节,从而缓冲了现实的残酷,达成了大团圆的结局。


这与他“一夫不笑是吾忧”的创作追求相契,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也是一种疗愈。这就是李渔在处理现实题材的方式。避免过于“现实主义”,加入大量超现实元素,让巧合、神迹屡屡发生,以实现喜剧结局。

基本上,李渔在选材上很有慧眼,并且相当的成熟;而在写作内容时,他能够实现取悦读者,迎合市场的商业性,推陈出新,形成个人创作特色的原创性的统一。

他既能选取常见的,合乎大众口味的题材作为基础,从一开始就吸引一大批的读者,同时又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加入崭新的元素,或是在情节上动手脚,设置让人出乎意料的巧合,实现让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形成李渔独此一家的风格。

尽管出于迎合读者心理,避免被统治者查禁的目的,他不得不在一些敏感话题上选择用“教化语”粉饰,但他反传统的一面寓于文本,读完整个故事,便可见其端倪。他也愿意写现实的苦难,但又会制造出机缘巧合,来化解苦难,实现安慰人心的美好结局。

从这些文字里头,我们可以读到一个真实的李渔,有缺点,但在大多数时候,他的幽默聪明会让人心生喜爱,他对于人情的体察体谅,对于不合理的世道纲常的反对,都容易让人会心一笑:这个古代畅销书作家,有点可爱嘛。

实际上,商业化的文学样式由来已久,它以商业利润为目标进行规模化生产,专注为读者服务,可能从文学价值上看,不一定有那么强,但商业价值一定是妥妥的,读李渔的短篇小说,会很容易发现,在差不多四百年的时间里,商业化的创作有着一以相承的脉搏,在选题上也有不少可参考借鉴的“老套路”,不过,更难能可贵的或许是李渔身为“商业文人”对于原创、创新的坚持,对市场的敏锐嗅觉,这促使他不断经营,不断创作,做出了自己的特色畅销小说。

如果对李渔有兴趣,不如翻开《十二楼》和《无声戏》,若你为当中有趣片段的莞尔一笑,便是在2020年的今天“穿越时空”,满足了李渔“一夫不笑是吾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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