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光临！”
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的人这样说到。
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留着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身后奶白色的浓雾拥抱着她细弱的手臂。
橘子花的香味在空中散开，直立的书柜被塞得满满当当。
光线唯一可以照进的，是一扇由八个几何图形组成、充满玛瑙质感的玻璃花窗。斑驳的地面上堆放着碰倒的书籍。
“你好呀，我是这家店的主人李悦。”
葛梦缘的面前站着个身穿黑色碎花裙的女孩，她伸出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断。
“哎呀，既然已经来了，就跟着我在店里转转吧。”
像是看出了葛梦缘的不自然，自称李悦的女孩收回了手，引导着葛梦缘在这间宽广又狭小，处处充满矛盾的阁楼里走动起来。
“梦境”是店里的主要贩卖物。
想要获得它的方法很简单，有时候只要一个故事，一段回忆，甚至是一句留言就够了。
但是它的价值必须要与方法相对等。
“你看，那边，有很多书对吗？那就记录了梦境的交换物哦。”
李悦在参差不齐的书架之间走过，半带抱怨，半带玩笑的口吻，向葛梦缘介绍着。
“梦是虚无缥缈的，人们往往会因为对其的追寻而陷入迷茫。只有活着，就会对梦有所渴望，然而真正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却很少。
“实际上有些人来到贩卖店，并非是为自己购买梦境，也有为他人购买的。而为了获得解脱，逃离梦境所选择的遗忘，则是店内的另一招牌“厄里斯”。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工作很简单。而且，它也说你是个好孩子呢。”
黑色的深处总是会透出白色，李悦回头露出了婉约的笑容。
“它？”葛梦缘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是李悦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竖起一只手指，点在唇边自说自话道：
“那么，最后欢迎你来到一嗣。”
橙色的花香笼上蓝色月光的味道，葛梦缘就这样留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2闲来无事时，李悦会搬出这些沉睡已久的书。
透过花窗流进的光，撒在上面，宛若星星一般。
“要来看看这些故事吗？”她对正从梯子上下来的葛梦缘说。
抱着厚重的一塌书，葛梦缘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她好奇的看着怀中的书，“这些也是吗？”
“当然了。”李悦翻动着手里的册子，毫不在意的撇了一眼，“顶上那本书上是不是有朵类似绣球花的图案？”
葛梦缘将书放在地上，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掩住口鼻，轻轻掸了掸封面上的灰。
“嗯，里面写了些什么？”
“那就是了，里面写的是柔软的棉花糖与白色的云朵成为了幸福恋人。”
“真是个奇怪的梦境。”
葛梦缘好奇地用手指摩擦着绣球花的花瓣。
“梦境不就是充满稀奇想法的集聚体吗？”李悦一如既往的含着笑意，突然说到。
“你看，这些彩色的光落在地上，像不像海里的蜉蝣。”
葛梦缘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一直待在这里你不会感到无聊吗？”
李悦努了努嘴，眉毛成了小溪流的形状。
“会无聊吗？一嗣可是所有梦境的源头哦。”
“在这儿，你可以遇见你一辈子都不一定可以遇见的人。也可以活在不重样的梦中，过想过的日子。为什么会感到无聊呢？”
说着李悦顺手捡起身边一本黑色封面的书，向着葛梦缘挥了挥。
“给你个小任务好不好。”
没有等葛梦缘回声，她就将书毫不客气的放在了葛梦缘的手上。
“如果觉得这里的日子没有意思，就翻开看看，这可是本店独一无二的镇店之宝呢。”
被卷起的边角泛着陈旧的颜色，时间的定格在书封上尤为明显。翻开书页的一瞬间，空气中有什么奇怪的情绪溢了出来。
“空的？”葛梦缘看了眼手里的书，诧异的叫出了声。
而李悦只是朝她眨了眨眼，便像没事人一样，向阁楼深处走去。
绣球花里渗出了黑褐色的纹样李悦是个温柔的人。
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未满的圆月，水色流动于中。
她的身边养了只白色的长毛狗，特尔是她名字。李悦经常说多亏了特尔，自己这么多年才能平平安安的。
“小时候好像生过一次很严重的病，差点就去了那边的世界。”李悦一只手抵着下巴，靠着窗棂。
“所以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变得要比身边的人敏感的多。”
坐在窗边的李悦，着迷的看着夜空。
“变得能看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不能理解的事情。”
秋季的夜晚，卷着成熟的味道，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被扣在盒子里，她们被关在黑暗的夜里。
店里来了客人。
他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带着一种不安定感，嘴唇微微发颤。
“你想要和我交换什么？”
葛梦缘的第一个交换者出现了，好奇的少女已经在心里为他描述了上千个故事。
可惜他要卖的是自己的梦境，或者说，他想用自己的梦境来换取一件遗忘之物。
因此他没有准备任何故事，只是站在那里，手指不断卷拉衣边，几乎扯坏了边角的绣纹。
“很抱歉，本店只出售梦境，没有收购的打算。”
葛梦缘有点不高兴的撅起来嘴，看着这个眼神畏缩的男人，鼻子上架着的镜框都挡不住他流露出的焦虑。
“梦境是不可以交换的。”葛梦缘像是对他不满似得，撇着嘴加了句，“况且，谁知道你的梦境值不值得你要交换的东西！”
男人更加局促的推了推镜架，手不自然的在衣服上摩擦着，试图找出一句反驳的话。
“不...不是，不是您说的这样。”
哦，真可悲，居然对比自己小的人说敬语。
现在的葛梦缘是真有点生气了，好不容易第一次见到了交换者。
结果这个一看就有很多人生悲剧的男人，嘴里居然连一个完整句子都吐不出来，更不要提说故事了。
他不要把自己吓晕过去才好，想到这儿，葛梦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葛梦缘回头看到了李悦扶着身边古旧的书架，抿着嘴不好意思的挥着手。
“先生请不要在意她说的话。”
“不过交换梦境的确很少有，”她缓缓走下来，手里拿着那本没有字的书，声音里带着颗粒感，“你还是下次再来吧。”
那位先生看着李悦恬静的面容，苍白的脸色好像恢复了一点，他弯下的身躯仿佛被这偌大的空间吞噬。
“必须要有一个故事吗？”男人第一次流利的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李悦淡淡的看了葛梦缘一眼，又转向男人摇了摇头。
声音轻的仿佛一声长叹，“你需要让它承认你才行。”
3那个男人开始频繁的来到店里，有时他会带来一些故事，有时会是一把糖果和零食。
葛梦缘知道了那个男人并不是没有故事，只是他的故事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不属于他自己本身。
男人在一场意外里失去了记忆。
“那你为什么还想要交换呢？”葛梦缘叼着蛋糕叉不解的问。
“还是交换梦境这种无厘头的要求，你连自己的事都记不清，脑袋里还会有梦的存在吗？这也太奇怪了吧！”
男人笑着的样子比他刚来时的那副样子好看多了，他取下眼镜，捏着鼻梁，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诅咒吧...”
葛梦缘不屑的哼了一声。
李悦拉住她的手，放了一个玻璃纸包住的糖果，然后亲了亲葛梦缘的脸颊。
玻璃的颜色亮晶晶的，甜甜的水果味混合着色素化在舌尖上。
那天晚上，葛梦缘做了个久违的梦。
她站在一嗣，那本没有内容的黑皮书就在手里。
站在窗前的李悦手里燃着一只香烟，吹过的风扬起了她的衣摆。
于是她又把身上的长巾裹紧了点，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冷风中。
李悦的睫毛让人无端的感到爱怜，她在难过吗？为了什么？
葛梦缘想同她安慰她那样，抱抱她。
在葛梦缘走近李悦，快要碰到她的衣边时，李悦抬起了头。
她伸出手摸了摸葛梦缘的肩膀，眼神留恋的看着那本黑色的书。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了，朦胧的乳白色夹杂着寒冷的空气。
有什么要消失了。葛梦缘突然有了这样的预感，她试图拉住李悦的手，朝她大声喊叫。
可是，李悦站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葛梦缘站着的地方，看向更为遥远的方向。
然后像往常那样，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月亮上的雾气散去了，李悦讲起了关于那本没有名字的书。
没有喊出声的葛梦缘惊醒了，她捂着眼睛，喉咙发出不适的咔咔声，舌根处的苦涩让她说不出任何词语。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淡蓝色的月光落在桌面上，那本黑色的书终于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那是一颗很漂亮，很漂亮的，用玻璃纸折成的糖果花。
4阴雨天会让人产生不幸感，那么晴天呢？
12月28号，是个意外的大晴天。
前一天刚刚下过一场夜雪，回暖的太阳照的雪粒亮晶晶的，地面上铺满了甜蜜的糖霜。
楼下吵吵嚷嚷的，玩雪的小孩发出如同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特尔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离去的。
幸福的快要让人窒息的，再也普通不过的日子。
店里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男人没有过问李悦的事，他继续来店里和葛梦缘讨论怎么样才能交换梦境。
才能获得“它”的承认。
李悦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葛梦缘摸着黑色的书脊，一遍一遍的阅读着她的故事。
她想，又不想，希望，又不希望。
最后她只是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糖纸，透过它仰起头，看着望不到头的天花板。
如果能幸福就好了，李悦。
当男人再次来到店里的时候，葛梦缘拄着脸问那个男人要不要留在店里，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交换梦境的办法。
男人沉思了一会，就在葛梦缘感想打个哈哈，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他开口了。
“你好，我是新来任职的叶默。”然后调整了下镜框，露出一副少见的冷静样，伸出手。
“很高兴你能聘用我。”
葛梦缘愣了愣，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果然笨蛋就是笨蛋，她擦去了眼角的光点，快速拉了一下他的手就松开了。
“喂，你可要好好干，我可不是前店主那种性格。”说完假意挥了挥拳头。
看见这副模样的葛梦缘，男人一下子失了刚刚冷静帅气的模样，笨头笨脑的差点绊倒自己。
冬天就要结束了。
尾声“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李悦笑着说，笼罩在黑夜里的雾开始消散，柠檬色的光暖洋洋的，她轻轻抱着葛梦缘，发丝扫过她的耳边。
忧郁的蓝镶上了金色圆环，明天一定是个让人想要流泪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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