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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逑传属于才子佳人小说吗「才子佳人小说特点」

《好逑传》是清初署名名教中人撰的一部小说,叙中提到“乃《诗》独于寤寐之君子,窈窕之淑女,称艳之曰好逑。斯何谓哉?”于是作者通过塑造水冰心这一形象,来表达自己心中理想的淑女形象。一直以来,《好逑传》基本都被视为才子佳人小说的优秀作品,乾隆间吴航野客编次的《驻春园小史》说:“历览诸种传奇,除《醒世》、《觉世》,总不外才子佳人。独让《平山冷燕》、《玉娇梨》出一头地,由其用笔不俗,尚见大雅典型。《好逑传》别具机杼,摆脱俗韵,如秦系偏师,亦能自树赤帜。”但通过仔细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好逑传》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小说,甚至可以说,它在很多地方都是与传统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相悖的。

《太平广记》的《潇湘录·呼延冀》中说:“君不以妾不可奉蘋繁,迭以礼娶妾,妾既与君匹偶,诸邻皆谓才子佳人。”所谓才子佳人小说,是指明末清初诞生的书写才子和佳人悲欢离合的爱情小说,被视为是世情小说的分支。张强和范新阳在《说明清小说》中提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程式,即起笔先交代才子佳人的各种情况,然后用一见钟情将其聚合,次写赴京赶考或被迫分离的种种磨难,再写落难公子中状元、建立功业飞黄腾达的过程,最后写有情人终成眷属,奉旨完婚的大团圆结局。作者在最后特别指出,《好逑传》就是这一叙述模式的生动体现。但我认为作者这样说是不谨慎的,文中所指出的模式是并不能完全适用于《好逑传》,更不能说《好逑传》是这种模式的典型。《说明清小说》这本书中,将《好逑传》按照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来分析是不确切的。下面,我将具体来谈谈这么说的原因。

一、对一见钟情爱情模式的叛逆

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贾母是这样表达对才子佳人小说的看法的:“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是佳人?”贾母的话虽然说得比较通俗,但是关于才子佳人小说也大体给了我们一个总体的印象,男女两人为了爱情私定终身,不顾礼法和封建家长的反对,以“情”为缔结婚姻的准则,而不是讲究门户观念的,小说的作者是站在反对理学的立场上的。例如《飞花咏》的作者不题撰人就明确提出:“男女从来存大欲,况于才美复多情。”但是《好逑传》却与此大相径庭。

爱情似乎并不是这部小说的重点,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们发现在男女主人公的相遇相知的过程中,爱情是缺席的,这就与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有极大的区别。小说中心理描写并不多,在铁中玉的心理描写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他对水冰心的爱慕之意,只是这种感情逐渐升华为知己之义,不再仅仅是爱慕颜色的儿女私情。爱情被他心中的礼法思想困守在一隅。他不是不喜欢水冰心,只是两人之前已经相遇,并且得以相交,这已不符合婚配之礼。无言地挥手别离,然后在天涯两端各自怀念,或许这样方不负了那一段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交。在水冰心这里,我们更看不到关于爱情的心理流露。他为她千里而来,却又过门不入,她心里了然,淡淡一笑;他愤然出走,她不多留,早已为他准备好盘缠和马匹。这正应了那句“你见,或者不见,我一直在这里,不来不去”。她似是早已对他的一切了然于心,只是这风淡云轻的态度中看不到她的丝毫动情。她的爱情,似乎更多的是我们读者自己的想当然,是我们为自己设的一个局,然后一厢情愿地自己走进去,完成一个才子佳人的美满结局。

在这整个故事里,爱情的阻力并不是传统才子佳人小说模式中的封建家长。相反,双方的家长都竭力搓合这门亲事。《好逑传》中,爱情的阻力来自于他们的内心。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发展壮大,强烈到可以推倒他们心中那堵封建礼法的墙。他们都不忍负了这一段难得的磊落之交,坦荡到可以不欺暗室,侠义到可以救对方于生死,平淡到可如君子之交。爱情一开始就被他们自己认为是对这种感情的亵渎,而不是如其他的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然后客服种种阻力在一起。相比来说,我觉得冰心和中玉这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比那种一见钟情的爱情更为细腻动人。前者的感情是建立在相互欣赏,相互赞叹的知音之感上的,而后者只是缘于对颜色、才貌的爱慕,是较为肤浅的。

《好逑传》不像一般作品那样直线去写爱情,而是从与邪恶势力的斗争入手,迤逦写至爱情边缘,忽又打住,再迤逦写来,至边沿再又打住······如此循环往复,使冰心与中玉的关系,在伸手可握而又咫尺千里的矛盾中,在感情与理智的冲突中,在爱情与侠义的分界线上反复拉锯,若离若合。如此处理,虽是为了突出作者竭力宣扬的名教思想,但的确别具机杼,将这份感情写的荡气回肠。

二、对理的回归

《好逑传》的作者题名为“名教中人”,“名教”主要是指儒家所倡导的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伦理道德规范及制度,而作者显然是站在维护宗法社会伦理秩序的角度上的。男女主人公名字中的“玉”、“冰”、“水”的字样,也暗合作者的理想。故事情节,更是与传统男女主人公“私定终身后花园”的桥段大异其趣。铁中玉救水冰心于危难之中,却因此受到过公子的毒害。水冰心感其救助之恩,不避男女之嫌,将其接至家中养病。两人相互因为知音,没有丝毫越礼的行为。及至后来,两人的父母要为他们商定婚事,水冰心与铁中玉都坚定地拒绝了,担心之前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举,沾上私情的嫌疑。后来迫于父母之命拜堂成亲,也是异室而居。铁中玉信奉的原则是“宁失闺阁之佳偶,不敢做名教之罪人”,直到后来皇帝查明两人之间的清白,才奉旨成婚欢喜团圆。

受晚明思想解放思潮的影响,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基本都是以情反理,通过男女之间的爱情,反抗壁垒森严的封建礼法制度,张扬人性中的合理成分,反对禁欲。但是这一思潮又矫枉过正,造成人欲的泛滥。《好逑传》中对理的回归,是人们对明中后期纵欲主义思潮进行理智反思的结果。因此在作品中则表现为名教思想与追求自由爱情观的矛盾,铁中玉对与水冰心婚事的拒绝,生动地体现了年轻人在这两种矛盾中的痛苦抉择。作者为了调和这种矛盾,表达一种符合名教理想的婚姻,采用了家长主动撮合、皇帝赐婚的方法来使男女主角的结合合法化。可是这种坐享其成的婚配,缺乏了追求爱情的勇气,无疑是一种倒退。铁中玉和水冰心在追求爱情方面,一直是一种消极拒绝的态度,根本没有勇气冲破封建礼义的枷锁。而最后大团圆的结局,是父母、鲍知县、皇帝共同促成的结果。

作者看似为理想的婚姻模式指明了道路,但这样的爱情结局,只是在表面上掩盖了情理冲突的事实,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种矛盾。现实生活中,这样既不违反礼教又能成就良缘的理想化结局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情”和“理”的悖离必然会导致青年男女们的爱情与婚姻相脱节。《红楼梦》中的爱情悲剧正是这种情理冲突无法调和的结果,曹雪芹已不屑于使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糖衣,来使宝黛之间的爱情合法化了。可以说,他比之前的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更有勇气,敢于揭开当时社会那层虚假的温情外衣,让我们能看到真实的赤裸的黑暗。

三、侠义与公案元素对爱情叙事的消解

才子佳人小说在兴起时就有很强的商业性,为了适应市场需求,其在原本的爱情叙述主线上,逐渐添加了英雄传奇、历史演义、神魔小说等创作元素。为了从不同角度展示才子佳人的才能,小说具有杂糅不同类型小说的创作倾向。当过多杂糅其他情节元素时,才子佳人的爱情主线已完全退到了叙述的次要地位。这在《好逑传》中有生动地体现。

《好逑传》一名《义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这表明人们从很早就意识到了这部小说中所彰显的侠义精神。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提出的那样,《好逑传》与《玉娇梨》及《花笺记》相比,“其立意亦略如前二书,惟文辞较佳,人物之性格亦稍异,所谓既美且才,美而又侠者也。” 书中前后叙述了六桩公案:第一桩是沙利强抢秀才韦佩的未婚妻,第二桩是过公子强娶水冰心,第三桩是李太公的外孙宣根与桃枝的私奔案,第四桩是过公子与四位公子诬陷铁中玉谋反案,第五桩是侯孝因错失战机被判斩,第六是过氏父子诬陷铁中玉与水冰心是“先奸后娶”。在此前我们已经论述了在《好逑传》这部小说中爱情的不正常缺席,现在通观全文我们可以看出,侠义与公案的元素在整个故事中所占的比重确实远远多于爱情,文章有三分之二的篇幅在写侠义公案的故事。这就大大稀释了才子佳人小说中的艳情色彩,扭转了纤弱靡丽的文风,为整个故事增添了粗犷豪迈的色调。

除去情节分析,在人物形象上我们也可以看出这部小说的侠义公案色彩。男女主人公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而是解人之难、申人之冤、救人于危的侠烈男子和侠义女子,不重情而重义,而不像真正的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那样,只是图男欢女爱。作者在塑造铁中玉和水冰心这两个人物形象的过程中,紧紧把握了侠和义两条原则,使他们非侠不做,非义不为。此书将英雄侠义和儿女情结合在一起写,在精神气质上,更为接近《儿女英雄传》之类的作品。

四、佳人形象的变异

郭昌鹤在《佳人才子小说研究》中谈到才子佳人小说千篇一律的情节时有这样一段叙述,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一下传统的佳人形象:“某公子年少才美,七步成诗,以择配过苛,二十未娶。某日出游,忽于某园百花深处遇一女郎,惊为天人。与之语,娇羞不能自抑,惟脉脉含情;以诗挑之,不拒,遂定白首。女郎盖某显宦女,年方二八,秀丽颖慧,并擅诗词。以宇内才难,犹深闺待字;见生风流俊逸,方自庆得人。”传统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女性美丽多情,因爱书生的俊逸与才情,而与之一见钟情。我们以此标准再来关照一下水冰心的形象,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情的冷美人形象,对铁中玉尽管心存感激,却以礼相待,将其引为知音,行为处事落落大方,并不见私情,真真应了宝姐姐的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本书题名《好逑传》,水冰心乃是整部书真正的主角,而其他人物,包括铁中玉在内,不过是她形象的陪衬。水冰心形象最突出的特点,一是她的才,二是她的侠,三是她的恪礼。这也是她与传统的佳人最大的区别。

水冰心的叔父为了得到水家的财产,与过其祖一起设计阴谋,企图使水冰心嫁入过家。此时水冰心的父亲遭贬,只她一个弱女子守家,而她却毫无畏惧,三戏过其祖,使其阴谋没有得逞。面对冯按院的逼迫,她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使家奴悄悄进京上本,并将状词给冯按院看,胆色过人,逼得他只得出一张告示使她免被骚扰。铁中玉受人毒害,她识破奸计,悄悄将他移入自家调养。过其祖故意使人与中玉争斗,意图使他惹上官司。水冰心事先已为他准备行装马匹,并让他先向冯按院备报,以免他听信过其祖等人的一面之词。水冰心在与铁中玉的交往中,往往表现的料事如神。虽说女性无法和男性真正的平等,但是至少在“才”这个这个问题上,作者把女子提高到与男子并立的地位。男性对女性的欣赏,已不再仅仅是过去的貌了,铁中玉与鲍知县对水冰心的赞叹,更多的是为她的聪慧,而并不是她的美貌。连过学士听说了水冰心是如何机智躲婚的,都不禁又惊又喜道:“原来这水小姐如此聪慧,怪不得痴儿子这等属意。”

铁中玉的父亲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因为“得知水小姐是出类拔萃的多才女子”。传统才子佳人小说中男性对女性的一见钟情往往是因其貌美,而在这里,貌的地位已远低于才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作者写此小说的意图是为了维护封建礼教,但塑造出来的女性形象却是典型的才女,这无疑又是对传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观念的冲击。

传统的女性性格较为柔弱,基本都是逆来顺受的,她们过于重视自己的性别,往往不自觉地就将自己物化,视自己低男性一等。水冰心身上的侠气是传统的佳人所少有的。她面对咄咄逼人的水运、过其祖以及冯按院,毫不畏惧,轻松地化解了一场场的危机。过其祖欲毒害铁中玉,她又不动声色地将他移入家中养病,使其免遭毒手。铁中玉与人发生纠葛,她又为他指点迷津,让他脱身于事外。在她与铁中玉之间,没有眉目传情,没有暗送秋波,我们看到的,完全是光明磊落的侠义之情。这样的奇女子,或许只在唐传奇和《聊斋志异》中,方可一睹风采。

论及水冰心的性格,恪礼是我们不得不提及的一方面。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中都是女性为了追求爱情而不顾礼法的束缚,而水冰心却是严格恪守封建礼教的规范。在某种程度上,水冰心是作者思想的传声筒,寄托着名教中人希望恢复封建道德秩序的理想。因此,在这个智而又侠的女子身上,存在着迂腐、刻板的地方,连她的叔父都忍不住要嘲笑她这一点。她坚持婚姻需要“父母之命”,以此拒绝过其祖。我们设想一下,万一水居一真的答应了,她是否就要放弃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乖乖嫁给过其祖?为了避免养病期间与铁中玉有私的嫌疑,她坚持拒绝这门婚事,比双方的父母显得还要古板。不得已而出嫁之后,又坚持与铁中玉分房而睡,以证明此前自己的清白,在传统小说中那些美丽多情的佳人那里,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若婚姻为人伦风化之首,当正始正终,决无用权之理。”在此阶段水冰心的语言是过多的说教,以表明自己对名教规范的坚守,其魅力远不及之前那个才而又侠的形象。如果一直无法证明她与铁中玉之间的清白,那她是否就要永远与铁中玉分居呢?作者显然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为了证明水冰心与铁中玉这种恪礼的积极意义,宣扬遵守名教道德规范的必要性定会给故事安排一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于是就有了万谔的弹劾,这也才使水冰心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之身,得到皇帝的赐婚。

水冰心的形象,无疑与传统的佳人形象有很大的区别。在她身上,寄托着封建士大夫理想的择偶标准——德、才、色三位一体的、完美无缺的新淑女。这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宝钗,同样是一个标准的封建淑女形象。她们各方面都很完美,却独独失去了“真”,失去了自己的真性情。她们将真实的自己在封建礼教下藏得太深,以至于失去了重新发现、确认自我的勇气。水冰心的才智与侠义始终没能使她摆脱自身性别的束缚,获得自我的认知。我们很遗憾地发现,即便水冰心是一个与传统佳人如此迥异的奇女子,但她仍是作为男性赏玩的对象而存在的,她身上的才智、美貌、德行、侠气,也还只是为了满足男性的审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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