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草长莺飞,枝头吐绿,杨柳堆烟。
桑野镇。
晨雾未散,微风尤寒。
卯时刚过,街上便有了许多行人,匆匆忙忙的,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跑过去。
众人的口中,不住的念叨着:“赶紧去,昨日就没有抢到,今日一定要抢到。”
有不知情的人见了,为了满足凑热闹和好奇的心思,也跟着那些人跑了。
最终,人们都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客栈古朴,陈旧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河广客栈。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子特殊的香味,光是闻着这香味,就让人垂涎。
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
一名身穿淡绿色薄袄的女子,正拿着一叠纸,挨着分发到众人的手中。
排在后面的人,踮着脚,从前面挨着数过来,就担心今日又排不到自己这里。
“这客栈里卖的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的香?”
不知情的路人见状,又忙不迭的追问。
“面条。”
排队的人说道。
“不过是一碗面条,也值得这样争抢?”
那人听了众人的回答,到底有几分不屑。
“那可不是一碗普通的面条啊,放眼整个桑野镇,简直就是独一份儿。”
知情的人,回答道。
“莫说是整个桑野镇,即便是放眼周围的几个镇子,恐怕也难以找出一份像宋掌柜做的这样的,能够点燃的面条来。”
旁边,又有一人,听了这话,笑着开口。
“即便是独一份儿,也不至于这般着急的排队啊,难不成,她还限制数量不成?”
围观的人又开口。
“还当真是被你说中了,这家客栈的面条啊,就是每天只卖一百碗,卖完了就不卖了。”
“也不知这掌柜的究竟是如何做出这碗面条的,硬是靠着一碗面,让河广客栈起死回生了。”
听到这话,那人愈发的好奇。
“这话又从何说起?”
“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老掌柜死后,这河广客栈,便传到了他孙女儿宋小娘子的手中,可惜这宋小娘子年岁尚小,未曾传了老掌柜的一手好厨艺。
眼见着客栈生意一天不似一天,前些日子,这宋小娘子便准备将客栈变卖了。可谁知,几天前,这宋小娘子倒似突然开了窍一般,做出了这油条面,顿时便将河广客栈给盘活了。”
知情的人说完,那名女子也拿着最后一张纸条,走到了他的面前。
将最后一张纸条递到那人的手中之后,绿衣女子便对众人开了口。
“今日的号牌已经分发完,各位明日请早。”
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叹息,便转身跑开了。
……
厨房里,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灶台边忙碌着。
碧玉年华,圆圆的脸,左边杏眼下,一颗褐色的泪痣,穿着合身的丁香色袄,袖子卷起,动作干练。
她就是这河广客栈的掌柜的,宋清欢。
作为一名极有天赋的酒店主厨,宋清欢只是想修复家中祖传的一本菜谱,太过劳累,枕着那本菜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河广客栈的掌柜。
幸好有这身做饭的手艺,倒也不至于在这个异世里,生活不下去。
“掌柜的,掌柜的,今天外面又排了好长的队,好多人排到最后,还是没有排上号呢。”
方才发放纸条的女子上前,笑吟吟的说道。
这绿衣女子,是这家客栈的杂役,姜半夏。
“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跟着我,自然不能让你饿着。”
宋清欢嘴上和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往沸水中扔下一把碱水面条,等面条断生,在水中漂浮之时,一手拿着竹编的笊篱,一手握住一双长竹筷,将面条快速捞到竹笊篱中,手腕发力,用力一甩,面条上沾着的水,在空中划过。
将甩干水分的面条放入碗中,趁热往碗中加入秘制的香油和酱油,适量的盐和少许的花椒粉,并用筷箸快速的搅拌。
待搅拌均匀后,又往碗中加入秘制的辣椒油,再次拌匀。
最后,往碗中放入一勺炒至干香的碎米芽菜,一勺花生碎,半勺炒熟的白芝麻,再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
做完最后一碗面,宋清欢才唤来姜半夏,将面条端上桌。
她也离开了厨房。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催促,眼见着面条端到面前,立即拿起筷箸,便随意的将面条搅拌了两下,就要吃。
正当此时,一只纤细的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心下正诧异,难不成出了钱还不能吃面不成?
拦住他的人,便开了口,声音软糯得好似一块蘸了椰蓉的糯米糍。
“这位客官,第一次来吧?”
宋清欢站在那客人的身旁,浅笑着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那客人好奇。
“瞧着客官拌面这手艺,就知道。”宋清欢甚是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头。
“难不成,这也有讲究?”客人听了,更是不解。
“这是自然,我家这面,可不似别家,”宋清欢说着,也抽出一双筷箸来,端过客人面前的那碗面,便搅拌起来,“我家这油条面,又叫燃面,需得搅拌至每一根面条上都裹了芽菜、花生碎和芝麻,这才算好呢。等你将这碗里的面条吃完,这些配料,也不会剩下。”
宋清欢又将搅拌好的面,重新推到了客人面前。
“这碗面,为何要叫做燃面?”
客人看着面前这碗面条,色泽油润,翠绿的葱花,炒至干香的芽菜,饱满的白芝麻,几种颜色交织,只是瞧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花生的酥脆,白芝麻的香,再加上秘制辣油和花椒粉,又麻又辣,味美爽口。
再配上一碗熬制的,撒上了细盐和胡椒的大骨汤,顿时又解了口中的燥辣,鲜汤化食,引得人停不下筷箸。
“这燃面的来历,向来有两种说法,若是客官感兴趣,倒是可以为客官略说一二。”
宋清欢见众人吃得高兴,也就笑吟吟的提高了声音,同众人聊天。
“宋娘子,你既如此说了,那就同大家伙儿说说呗。”众人也立即附和。
“这燃面,一开始就叫做油条面。传说在很久以前,戎州地区,多得是下苦力的百姓,喜欢吃一些油重,但价格便宜的吃食,卖面的人就将那些剩下的面煮过甩干,加上香油沿街叫卖。因为面条重油重辣,吃着像是有一团火在口中燃烧,故而唤作燃面。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这面条能够直接用火点燃,所以唤作了燃面。”
宋清欢一番话说完,便有好事者,开始起哄:“掌柜的,若是这面条点不燃,那又当如何?”
“若是这面条不能点燃,你就在我这客栈里免费吃一个月。”宋清欢扬起下巴,神色颇有得意。
那人当真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来,夹起一根面条,用火点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面条果真被火点燃。
燃烧过后,大堂里弥散着浅淡的焦香。
“嘿,这果真是奇了。”众人皆感叹。
“看吧,我的手艺,那可不是吹出来的。”眼见众人惊讶,宋清欢笑得眉眼弯弯。
……
等客人都散得差不多时,宋清欢便开始清点今天早上所赚到的银两。
正忙着,忽闻得楼梯处传来哈欠声,宋清欢抬眸,懒懒的瞥了一眼,才发现是前两日便在店中投宿的一位怪老头。
这老头已年过半百,须发皆花白,身穿一件玄青色交领长袄,笑起来时,倒也慈祥可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儿,说话却是颠三倒四,完全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胸前的衣襟上,别着一朵黑色山茶花。
“宋娘子,今日挣头还是如此可观啊。”
他倚在楼梯的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柜台后的宋清欢。
“托您老的福,还过得去。”宋清欢笑吟吟的也客气了两句。
“嗯,宋远那老头儿,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儿,是他的福气。”怪老头点点头,这才慢悠悠的从楼梯上走下来,又寻了一张桌子坐下。
听得这话,宋清欢垂眸凝想不过片刻,又拎起茶壶,走到他面前,为他掺了一杯茶。
“老人家和我爷爷,是旧识?”她问道。
“说是旧识,也算,”怪老头端起茶杯,咕噜噜喝了一口,“当年,你爷爷还在时,老头子我曾与他喝过酒。”
闻言,宋清欢只是笑了笑。
她到这里不过短短的几日,虽说残留着原主的记忆,可对于原主爷爷以往的事情,并不知晓。
原主对于这个爷爷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喜欢喝酒的老头子。
“老人家从哪里来?”宋清欢又问道。
“江湖。”怪老头神秘至极的回答。
“要往何处去?”宋清欢又问。
“江湖。”怪老头的回答,还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老爷子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宋清欢看着他,眉眼间洇着淡淡的笑意。
这话,说了和没说简直没有什么区别嘛。
“哦?如何有意思?”
“老爷子,你口口声声说,来自江湖,去往江湖,可,何为江湖?”宋清欢敛了心里的埋怨,反问道。
“你这小娘子,倒是比你爷爷更有趣,不如你告诉小老儿,何为江湖?”怪老头看着宋清欢,笑得眯起了眼。
“江湖嘛,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我,都在这江湖中。”宋清欢回答。
“说得对,倒是比你爷爷更先明白这个道理。”怪老头看着她,又再一次提及了她的爷爷。
“老人家,关于我爷爷的事情,可否告知一二?”宋清欢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她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
她总是觉得,自己来到这异世,并非偶然。
2. 梅花汤饼与难赴约 “宋娘子想知道?”……
“宋娘子想知道?”怪老头看着她,嘿嘿的笑了。
“那毕竟是我爷爷,自然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过往。若是老人家愿意说,奴家一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宋清欢又佯装悲伤的回答。
“唉,倒也并非不能说,只是如今,小老儿这腹内空空,这……”怪老头只是将话说了一半,便笑着闭了口。
宋清欢哪里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也笑着应道:“既如此,那我去给老人家煮一碗面吧。”
“又是那个油条面?”怪老头撇了撇嘴,十分嫌弃,“那东西太油了,不适合我这老头子吃。”
“老人家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做去。”宋清欢干脆让他自己点菜。
一句话,正好说到了怪老头的心坎里。
“小娘子,说了这话,可不能反悔的,”怪老头抬手,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从前,宋老头儿曾给我煮过一碗,叫做什么汤饼,还是什么花来着,哎呀,反正你是他孙女儿,想来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姜半夏正于一旁忙着收拾桌椅,听他这样说,转过头来,脆生生的打趣道:“老人家,你自己在说什么,尚且不明白,更何况我们掌柜的?”
“你这丫头,自然不如你们掌柜的聪慧,我瞧着,你们掌柜的已经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怪老头捻着胡须,眉眼含笑,满目慈祥。
见他这样,宋清欢心下略微沉吟,便明白他说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那道菜,昨天晚上,正好出现在了她的菜谱上。
“请老人家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给你做。”宋清欢说完,福了福身,便去了厨房。
看着宋清欢离开的背影,怪老头又笑着,微微的点了点头。
……
宋清欢到了厨房之后,见火炉上正用小火煨着一锅鸡汤,咕噜噜的冒着热气,灶台上又有些许未曾用完的面粉。
心里一合计,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怪老头所说的吃食,乃是梅花汤饼。
面饼形似梅花,吃着又有梅花香气,故而唤作梅花汤饼。
梅花的吃法,向来不胜枚举,却唯有这不见梅花的梅花汤饼,更胜一筹。
置物架上,恰好放着一坛留下来的盐渍梅花。
宋清欢上前,踮着脚,抬手将那坛盐渍梅花取了下来。
拍去封口,梅花的香味便急急的从坛里钻出。
取出一些梅花,放到凉水中,漂洗之后,再取来半钱檀香粉,同攥干了水分的梅花,一同置于杯中,加入沸水,进行浸泡。
之后,她又往盆里放入些许面粉,撒少许盐,徐徐注入浸泡过梅花和檀香粉的汤汁,同时着手搅拌。
将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盖上湿布,饧了两刻钟。
待面团醒发后,又再次将面团揉了二三十下。
把面团分成了两份,再用擀面杖给擀成馄饨皮厚薄的面皮,抓起一把面粉,洒在擀开的面皮上,防止粘连。
接下来,她又将面皮平摊在案板上,用梅花模子,挨着将面皮按压出梅花的形状。
待所有的梅花棉片都压好之后,又将面片收集起来。
往锅中加入半锅水,烧开之后,放入梅花面片。
煮面片的同时,将火炉上煨着的老母鸡汤取汤去肉,继续煮沸。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笊篱将梅花面片捞起,放入凉开水中过冷河,沥干凉水之后,再盛入汤碗中,浇上刚煮滚的清鸡汤做汤底。
将做好的梅花汤饼给端出去,放到怪老头面前,宋清欢这才笑吟吟的开了口。
“老人家,你看,方才你想吃的,可是这个?”
怪老头垂眸,看着碗中的梅花汤饼,汤色清亮如水,面饼微透,恰似梅花浮于水中。
最妙的是,碗中不见半朵梅花,嗅着,却似身在寒冬梅林中,鼻尖尽是清冽的梅花香气。
怪老头瞧着,片刻之后,拊掌叫好。
“巧得很,巧得很呐,真是没有想到,宋远死了之后,小老儿还能吃上这梅花汤饼,哈哈哈……见到这碗梅花汤饼,我这才相信,你有能力将这河广客栈给经营下去。”
听了这话,宋清欢心里,顿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
她坐在他面前,看着他,问道:“老人家,你跑到这桑野镇来,究竟所谓何事?”
怪老头没有理她,自顾自舀了一勺梅花汤饼,便送入口中。
面片煮的又软又滑,细腻清香之间,又掺杂着鸡汤的醇厚。
“嗯,好吃!”
很明显,他是在故意躲避这个问题。
宋清欢看着他,一时又猜不出他的底细,不敢与他起了争执。
联想起他这两日的行为,宋清欢心头一动,这才说道:“老人家,你在这里,是为了等人?”
“宋娘子,这是要套小老儿的话?”怪老头从碗里抬起头来,看着她。
“怎么会?不过是随意聊两句,我一个弱女子,又不行走江湖,可不敢打听太多事情,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宋清欢笑着应道。
“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小老儿便奉劝你一句:江湖上的事情,少打听。”怪老头说完,又喝了一口汤。
闻言,宋清欢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她倒是想打听,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啊。
没办法,得罪不起,就只能忍着。
“江湖上的事情不能说,我爷爷的事情,可以说吗?”她又问道。
恰逢此时,怪老头吃完了最后一口梅花汤饼,又扯过衣袖,胡乱的擦去了嘴角的油渍。
“看在这碗梅花汤饼的份儿上,小老儿便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爷爷的事情。”他说道。
宋清欢坐直了身子,又拎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满了茶水。
“宋远那老东西,简直不是人!”怪老头一开口,就是将他给骂了一顿,语气之间,却不见半分怒意,听起来,倒是满满的谴责。
“老人家,那可是我爷爷,你这样说,不大好吧?”宋清欢挑眉道。
“即便是你爷爷,小老儿就不能骂了?”怪老头气得在桌上拍了一掌,“但凡他要是活着,我不但要骂他,还要打他!”
“这又是为何?”宋清欢见他这态度,心里也有七八分明白了。
此人与爷爷,是旧友。
“唉,”怪老头发泄了心中的不满,又长叹道:“宋远,是一个怪人,比我还奇怪。我与他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既然他不愿意告诉你,我也听他的。”
“老人家,你这……说了和没说又何区别?”宋清欢越发觉得,自己如坠雾中。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将她的好奇心给引了出来。
“你只需要记住,河广客栈,不止是一间客栈,好好的经营下去,只要是在河广客栈,没有人敢来闹事。”怪老头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宋清欢又看向收拾桌椅的姜半夏,脸上尽是疑惑。“半夏,刚才他的话,你听懂了吗?”
姜半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摇头,一脸茫然,“掌柜的,你都没有听明白,我怎么能听明白?”
“唉,”宋清欢用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河广客栈,不是一间客栈,还能是什么呢?爷爷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旁人不敢来河广客栈闹事?天呐,谁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听着她的呢喃,姜半夏敛了眸子,继续忙着擦拭桌椅。
片刻之后,楼梯上,又响起一道咳嗽声。
宋清欢看过去,却是怪老头背着包袱,走了下来。
“老人家这是要走了?”她站起身来,问道。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小老儿等的人没有来,就没有再等的必要了,”怪老头眼里,有些惆怅,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看向她,“记住小老儿的话,好好的将河广客栈经营下去。”
“老人家不如再等等,或许那人就在路上。”看着他眼里的惆怅,宋清欢说道。
“不必等了,他不会来了。”怪老头转过头去,目光看向柜台的方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宋娘子,明日,就是花朝节,可以出门走走,钱啊,永远赚不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好。”
“多谢老人家。”宋清欢点点头。
“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
等怪老头走了之后,一直到晚上,也未曾有客人前来投宿。
宋清欢干脆让姜半夏关了门,早早的歇下了。
临近月半,枝头月圆。如水月光,穿过窗棂,洒下半室清辉。
宋清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起身下床,拿起一旁的褙子,披在身上,走到窗边,瞧着那轮圆月,幽幽的叹气。
那个怪老头,是自己到这河广客栈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客人。
可他说出的话,却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的困在了其中。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来,更不知道,之后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她。
还有那本奇怪的菜谱,总是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然后告诉她一道菜。
她只知道,为了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她只能将这间客栈经营起来。
幸好,目前这家客栈,除了姜半夏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伙计,也不至于让她被人瞧出不同。
夜风犹寒,从半掩的窗里吹过来,宋清欢将披在身上的褙子拢了拢,又伸手,将窗户关上了,这才转身。
不管怎么说,生活总归还得继续,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3. 羊肉米线与俏郎君 二月十五,花朝节……
二月十五,花朝节。
百花生日是良辰。
即便是在桑野镇这样的小地方,到了这日,百姓们还是会到镇外的山野里,去踏春寻芳,共贺良辰。
五更天刚过,物影淡淡。
宋清欢起了床,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烛台里的半截蜡烛。
一室融光。
梳洗之后,拿着烛台,下楼去,到了厨房。
厨房里,姜半夏早已将她需要的东西都备下了。
一捆干米粉,一兜新鲜的薄荷,还有带着水珠的香葱、香菜,以及熬煮了许久的一锅羊肉汤。
“掌柜的,你要的东西都备下了,看看还要些什么?”姜半夏见了她,笑吟吟的开了口。
年轻清秀的小娘子,笑起来,一双眼睛恰似弯月,尤其的讨喜。
宋清欢将烛台放在了案板上,将所有食材清点了一番,才看向她,眉头微挑,道:“小娘子做的不错嘛,继续努力。”
“那是,老掌柜还在的时候,就夸我做事麻利。”姜半夏回答。
闻言,宋清欢笑着摇摇头,这才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刚来这里时,并没有注意到,这客栈的神奇之处,似乎只要是客栈里出现过的食物,到了晚上,她的菜谱里就会出现那道菜。
就像是这间客栈帮她写菜谱,又送到她梦里一般。
这种诡异的事情,在姜半夏看来,却好像是情理之中,对于客栈出现的食物,她也从来都不有任何怀疑。
最开始,做油条面必须用到的碎米芽菜,还有今天,做羊肉米线必须用到的米线,都提前出现,才让她产生了做这些的想法。
先将那捆干米线用沸水煮软了,再放到凉水里泡着。
接下来,宋清欢又往热锅里倒入菜籽油,等油热了,扔下些许干辣椒,不停翻炒,辣椒和热油相碰撞,顿时在厨房里激起呛人的味道。
“咳咳……掌柜的,这……这好辣啊。”姜半夏用衣袖捂着鼻子,咳得泪眼蒙蒙。
“你现在嫌弃它辣,待会儿就喜欢了。”宋清欢笑吟吟的用马勺翻动锅里的辣椒,等表面变得金黄后,又捞起控油,撒上少许盐和芝麻。
冷却的辣椒,宋清欢拈了一根递到半夏的面前,“呐,你尝尝。”
看着红艳艳的辣椒,半夏接过来,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口中顿时传来酥脆中带着微辣的香味,吃得她忍不住想要喝上两杯小酒。
“掌柜的,这辣椒好好吃。”她点头感叹道。
“这可是吃羊肉米线的绝配。”
宋清欢眉眼含笑,将剩下的干辣椒全都炸了,再切好葱花、香菜、薄荷。
做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已是天明。
宋清欢洗了手,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才和姜半夏一起,将锅和火炉搬到了客栈门口。
每次研究出新的吃食,她都是先在客栈门口进行展示。
将锅里的水烧开,羊肉高汤也熬出了香味。
立马便有客人围了上来。
“宋娘子,今日卖的又是什么面?”有人笑着打趣道。
“今天卖的可不是面,而是米线,这米线啊,可比面条还香。”宋清欢手里的动作未曾停下,说话的同时,又麻利的捞起一把米线,手腕一翻,将米线放到沸水中,片刻之后又迅速捞起,倒在碗里,撒上葱花、香菜,再来两片薄荷叶儿,几片羊肉,最后淋上一勺辣椒油,半碗高汤。
“你若是不信呐,吃一口便知道。”
“好,多谢宋娘子。”那人接过那碗羊肉米线,便在一旁的桌上坐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吃了一口。
仲春时节,清晨还带着凉意,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线,通体舒畅。
“好香的米线,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那人很快便吃完了一块饼,不住的夸赞,“明明是羊肉,却全然没有羊肉的膻气。”
“羊肉膻气重,主要是因为羊油,我这羊肉,是去了羊油的,自然没有那股子令人讨厌的膻气啦。米线不好做,所以数量不多,卖完就没有!”
宋清欢眼见着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便又朗声吆喝道。
被她这样一说,众人也纷纷自觉的排好了队,要试一试这羊肉米线。
不消半个时辰,备下的羊肉米线便被卖完。
看着那些没有吃上米线的人,满眼失落的模样,姜半夏眉头微蹙,似有不解。
等收了摊,回客栈之后,她才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掌柜的,咱们店里生意这样好,你为何每次都要限定数量呢?”
宋清欢打了一盆水,放在井边洗手,听到姜半夏这样问,又将手上的水擦干净后,才转身看向她。
“这就叫做饥饿营销,故意调低产量,以制造出供不应求的假象,如此一来,才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从而维持商品的价格和销量。”她解释道。
听了这番解释,姜半夏越发疑惑。
“掌柜的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怎么从前未曾听你说起过?”
即便是当初老掌柜还在世之时,她也未曾听老掌柜提及过这些东西。
“这……自然是爷爷告诉我的,”宋清欢搪塞道:“爷爷是有心要我接管这间客栈嘛,自然会告诉我一些经营之道,否则,他怎能放心将客栈交给我?”
“可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姜半夏还是有些怀疑。
“这是爷爷经营客栈的秘诀,怎么能随意说给你听?”
宋清欢抬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又赶忙转移了话题:“今日花朝节,咱们也休息一日,去郊外赏花扑蝶,对了,花朝节还要挑菜,这个时节,山野之间,最多美味,春韭和柳芽可做成柳叶韭,枸杞芽儿和春笋、金针菇可做成山家三脆,鱼虾加上春笋和蕨菜又可做成山海兜,还有菊苗煎、蒌蒿菜……”
报了一通菜名,早已将姜半夏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掌柜的,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去晚了那些野菜就被人摘走了。”
姜半夏拿过一个背篓,拉着她的手腕,便和她匆匆的出了门。
在这个时代,有一种说法,花朝节这日,出门挑菜,可保佑一年顺遂,运气好的,还可以遇到自己的正缘。
所以,不管是多忙的人,这日,都要出门。
若不是因为花朝节,宋清欢才不想跑出来凑热闹呢,多赚些银两 ,比什么都强。
她可是要用银子垒成炕的人!
凭借着原主的记忆,宋清欢知道,这个姜半夏,是几年前到河广客栈的,她来了之后,爷爷便将她留了下来,也没有告知,这人的来历究竟如何。
而她也只听爷爷的话,爷爷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守在原主的身边。
所以,关于姜半夏的来历,她也不清楚,就只记得,爷爷从前总说,半夏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过,半夏做起事来,倒是手脚麻利,十分的难得。
……
二月春风,熏得游人醉。
桑野镇外,小河环绕,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其间,两岸柳枝吐绿,桃花蘸水,拙燕双飞。
再往远处看去,又是田野山川。
桃红柳绿间,早已有外出踏春的游人。
桥边树下,又有兜售各色花卉的老妇,带着露水的鲜花儿,用柳条编的篮子装着,等又客人来时,便从中选出一支来,为其簪于鬓边。
正是应景的物什儿,生意倒也不错,柳条篮子里,已经没有多少花卉。
“宋娘子,你今日也得空出来逛逛?”卖花的老妇转过头,远远的瞧见了两人,便笑着招了招手。
宋清欢被她这样一喊,顿时有些诧异,细细思索了许久,在记忆里,却没有对这个老妇的任何印象。
出于礼貌,她还是带着姜半夏走了过去。
“自从你爷爷走后,听说你便病了一场,如今可大好了?”
行至跟前,宋清欢还未曾来得及开言,老妇倒是先说了。
“多谢关心,如今已无大碍了。”宋清欢颔首,道了三声万福。
“娘子这是要去挑菜?”老妇人看着姜半夏背着的竹篓,问道。
“今日花朝节,所以咱们也沾沾这节气。”姜半夏回答。
“要挑菜,还得是去山林里,你爷爷当年做的那碗馄饨,叫老婆子一直记到了如今。当年,若不是你爷爷赠予我银两和吃食,只怕,我早就冻死在路边了,可惜,他竟这样去了,唉……”
提及过往,老妇人的眼里,变得湿润,见宋清欢在面前,又赶忙抬手拭了眼泪,才笑道:“今日花朝节,看二位娘子未曾簪花,我便送二位两支花吧。”
说着,她便从柳条篮子里选了一支杏花,为姜半夏簪了,又选了一支桃花,给宋清欢簪在鬓边。
“好看,好看,娘子正是好年华,就该打扮得光彩。”老妇人看着宋清欢,眼里尽是爱怜,“宋娘子,簪上桃花,愿桃花娘娘垂怜你。”
“多谢婆婆。”宋清欢红着脸,拿出两文钱来,递给了她。
桃花娘娘?只怕是月老和丘比特都来了,也不能让她这棵千年铁树开了花。
“宋娘子,这可使不得,你爷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好收下这钱?”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
“一码归一码,这钱,你该收下。”宋清欢说完,将钱放在柳条篮子里,便和姜半夏转身走了。
离开河边,宋清欢还在想着老妇人的话,故而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姜半夏瞧了,问道。
“半夏,你说,我爷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转过头,看着半夏。
“老掌柜,他是个好人。”姜半夏只短短的说了一句之后,便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这样的说辞,宋清欢并不能相信。
若单单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掌柜,怪老头就不会说出那番话。
至于好人还是坏人的定义,本就千人千面。
“好了,掌柜的,你说过,今日出来,是为了挑菜,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你先前说的那些野菜,咱们该去何处寻?”姜半夏见她还是有些不悦,眼神一转,便开口道。
“荠菜要在田地里寻,蕨菜要去树林间寻,至于春笋,更是要往山林深处。”宋清欢敛了思绪,伸手指向前方的山林。
“既如此,咱们快些去,迟了就被旁人抢先了。”姜半夏拉着她,穿过青石拱桥,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进山采了蕨菜后,两人又继续寻找春笋。
河水潺潺,顺着河岸,往前走了一段路,两人果真瞧见一片竹林。
林间鸟鸣阵阵,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翠竹根处,嫩笋遍地。
两人相视一笑,便蹲下身,从背篓里拿出小锹,忙着挖笋。
越往里走,竹笋长势越好。
宋清欢正忙着,眼前,却忽然出现一截白色的布料。
顺着布料往里面看过去,才发现,竹林深处,躺着一个男人。
“半夏,这里有个人!”她吓得直接扔了铁锹,坐在地上,喊道。
闻言,姜半夏立马拦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哪里呢,我看看。”
宋清欢伸手,朝竹林深处一指。
姜半夏则握紧了手里的铁锹,探出头去,用铁锹戳了那人一下。
那人丝毫没有反应。
她又大着胆子,移到男人身边,仔细查探了一番,才说道:“掌柜的,你别怕,他还活着,就是受了伤,晕了过去。”
听到这话,宋清欢才上前,看了看。
躺在地上的男人,过了弱冠之年,身上的白色暗纹织锦长袍已经被刮破了多处,右手衣袖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开始干涸,呈现一片暗红。
即便如今因着受伤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可仍旧挡不住那俊俏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门,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
“掌柜的,咱们走吧。”姜半夏看了那人一眼,对宋清欢说道。
“我们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宋清欢看着他,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你瞧,这天都快黑了,留他在此地,只怕也难活下去。”
“你想救他?”姜半夏问道。
“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宋清欢皱眉。
若是救他,他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若是不救他,日后回想起来,只怕也会难以心安。
这样俊俏的男子,死了多可惜啊。
从小到大,她的理想都不是当一个厨子,而是一个医生。
如今见到这人有难,她难免会动了恻隐之心。
“行吧,我们就把他带到外头官道上去,到那时候,自然会有人救他,你也不会有愧疚。”姜半夏想了想,才说道。
她答应过老掌柜,要好好照顾掌柜的,所以她必须谨慎。
“也好,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宋清欢点点头。
官道上来往行人多,总会有人救他,这样一来,既不会让半夏担心,自己心里也过得去。
将背篓背在身上,姜半夏又弯下身去,将那个男人扶了起来。
陷入昏迷的人本就十分笨重,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带到了镇口。
夜色四合。
将他放在一棵树下之后,两人趁着没有人注意,便匆匆忙忙的跑了。
等两人前脚刚走,夜色里,又钻出一个男人,胸前别着一朵黑色的山茶花,手里拿着一柄长剑,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小娘子,行事简直和她爷爷一样,小老儿好不容易给她送个郎君来,她竟不要。唉,算了,给她扔到客栈里去,看她要不要。”
自语一番后,男人又上前,将那白衣男子往肩上一扛,消失在了夜色里。
4. 羊肉粥与难还债 客栈生意一般,成日里……
两人回了客栈,又连夜将采回来的蔷薇花洗干净了,放在簸箕里晾着,才准备各自歇下。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了门上。
“这声音……难道是咱们客栈的牌匾落下来了?”宋清欢吓得浑身一抖。
姜半夏也愣了片刻,才说道:“掌柜的,你别怕,我去看看。”
刚才的巨响,那可不像是有东西砸下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两人好有个照应。”宋清欢从柴垛里抽出一把砍刀。
见她如此,姜半夏反而笑了。
“掌柜的,你放心,不会有危险。”她说道。
“你怎么确定?”
一句话,又让姜半夏迟疑了片刻,“这里是河广客栈嘛,先前那个老头儿说过,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
她解释道。
听着她的解释,宋清欢和她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果然没有见到人影,但是却闻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低下头一瞧,才在石柱旁,发现了人。
“这……这不是刚才我们扔在官道旁的男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宋清欢看见他,睁大了双眼,这人伤的这样重,还能找到河广客栈,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半夏,他该不会是鬼吧,或者是什么妖怪?”
反正穿越的事情她都能遇上,见个鬼或者妖怪,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不是鬼,还活着。”姜半夏踢了他一脚,才转头对宋清欢说道:“掌柜的,你先进去,我这就将他丢远一些。”
“丢出去,万一他又爬回来怎么办?”看着昏迷的男子,宋清欢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道菜,皱眉缓了片刻,她才开口:“算了,把他留下来吧。”
“留下他?”姜半夏低下头去,看了那男子的右手一眼,眉头微皱。
“既然他还能找到这里,说明他与客栈有缘,爷爷说过,客栈接待的都是有缘人。”宋清欢低声开口。
她也想知道,这个男子的出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第一个人先出现了,菜谱才出现的。
“行吧。”姜半夏最终还是应了。
客栈住宿生意一般,成日里,除了来店里吃饭的人,那个怪老头就是唯一一个住店的客人。
现在怪老头已走,客栈最多的就是空房。
两人用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个男人扶到二楼的房间里,手上一松,男人摔到床上,发出“砰”的声响。
大抵是被扯到了伤口,男人眉头微皱,闷闷的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醒来。
“半夏,你去给他找一个郎中吧,好不容易将他带回来了,若是死了那多可惜。”宋清欢看着床上的人,吩咐道。
“掌柜的,他本就是来历不明的人,你确定要找郎中来给他治病?不怕他是什么逃犯或者江洋大盗?”姜半夏听了,到底有几分迟疑。
她答应过老掌柜,要保护好她,自然要说到做到。
“可我们已经把他带回来了,不能就这样不管他。”宋清欢回答。
闻言,姜半夏嘟囔道:“也不是不行。”
“这样好看的小郎君,不至于是逃犯吧?”宋清欢看向床上的男子,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不管怎么说,救人救到底,你看看他身上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等他醒了,咱们好好的敲诈他一笔。”
“好吧,既然你要救他,我帮你。”姜半夏说完这话,便转身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宋清欢又喊住了她。
“半夏,你去请郎中时,顺便买一钱人参、一钱白茯苓,五分黄芪,我有用。”她又叮嘱道。
“是,掌柜的。”姜半夏说完,想了想,仍旧不放心,又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包来,走过去,交给了宋清欢手中。
“这是什么?”宋清欢拿着纸包,眉头微蹙。
姜半夏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才说道:“掌柜的,你愿意救他,是你好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他突然醒了,对你不利,你就把这个散在他身上,他就没有反抗能力了。”
“还有这种好东西?”宋清欢将手中的纸包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笑得一脸揶揄。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穿越、菜谱能够入梦都经历了,更何况只是一包小小的药粉?
“我去了,掌柜的,你自己小心。”姜半夏说完,这才离开了。
等姜半夏走了之后,宋清欢这才仔细打量起床上的男子。
“算了,看来是你命不该绝,所以遇到了我,希望我没有救错人吧。”她看着仍在昏迷中的男人,念叨了两句,也走了。
……
厨房里,灶火已冷。
宋清欢往锅里掺了些许水,盖上锅盖,又绕到灶前,用铲子将灶膛里的草木灰给铲了出来,这才捡起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点燃了,放进灶膛里。
枯草将木柴点燃,映得宋清欢脸颊微红,也驱散了仲春时节浅薄的寒意。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偎在外婆怀里,坐在灶火前,烤着火,等着埋在灶膛灰烬里的红薯被烤熟。
将烤红薯捧在手里,倚着外婆,听她絮絮叨叨的讲着各种山野传说,那是贯穿了她整个童年的记忆。
干燥的木柴被烧得啪啪作响,很快,锅里的水也热了。
宋清欢站起身,将热水舀进木盆里,这才端去了二楼。
恰好此时,姜半夏也从外面回来。
宋清欢站在楼梯上,端着水,转过头来,看向姜半夏,这才发现,她的身旁,并没有旁人。
只有手中提着的药,可以证明她确实去过药铺。
“半夏,你怎么独自回来了?郎中呢?”她眉头微蹙,满是不解。
“掌柜的,你放心,就他身上的伤,我可以治,若是找来郎中,到底容易惹出麻烦。”姜半夏说着,上前,从宋清欢的手中接过木盆。
“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宋清欢跟在姜半夏的身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眼里盈盈有光,“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让姜半夏愣了片刻。
回过神来,她才浅笑着应道:“我不过是一个杂役,哪里是什么深藏不露之人,从前四处流浪,便学了些治疗跌倒损伤的本事,算不得什么,掌柜的惯会说笑。”
两人说着话,回到屋子里时,男人还在昏迷当中。
先用水将他伤口周围擦拭干净了,姜半夏才为他包扎了伤口。
忙到最后,床上的男人终于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宋清欢见他睁开眼,便笑着说道。
“这是何处,二位是何人?是二位救了我?”男人声音尤是虚弱,却自有几分清冷。
“对呀,小郎君,你如今在河广客栈,奴家名唤宋清欢,就是奴家救了你。”宋清欢看着男人,唇角微扬,“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若说昏睡时的男人,只是看着俊俏,可到底是没有生气,如今瞧着那双深邃的眼,才让宋清欢当真着了迷。
从前,她听人说,有的人,眼里有勾子,可以勾人魂魄,她向来不信,今日见了这个小郎君,她信了。
男人听了她的话,又垂眸,沉吟了片刻,“河广客栈,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河广客栈的掌柜,不是宋远吗?”
他抬眸,看向宋清欢。
“那是我们老掌柜,前些日子已经仙去了,这是新掌柜,老掌柜的孙女儿。”姜半夏正收拾着桌上带血的纱布,听了他的话,应道。
等姜半夏说完,宋清欢又眉眼弯弯的瞧着男人,问道:“小郎君,你还没有告诉奴家,你的名字和来历呢。”
“周……行。”男人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至于来历,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姜半夏手中动作一滞,转过头去,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到了河广客栈,必须说真名。
只是这人的名字……
放眼整个江湖,叫周行,年岁与他相仿的,便只有白虹剑客。
只是,好好的一个剑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河广客栈?他的身上,也不见了那柄白虹剑。
“周行?小郎君这名字好听,佻佻公子,行彼周行。”宋清欢挑了挑眉头,又细细打量着他,“小郎君长得也俊俏,正配这名字。”
想不起来历,那就当他是失忆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周行完全没有预料到,宋清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腾”的一下红了脸,支吾着回答:“小娘子……请自重。”
“自重?我如何不自重了?”宋清欢细细回想了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才恍然。
那不过是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引得他这般。
这古时的人啊,就是脸皮薄。
不过,倒是有趣得紧。
周行被她这般反问,坐起身来就要离开,却不想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皱起眉头。
见他如此,宋清欢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给你换了药,可不兴再弄伤了,你即便有要紧的事情,也该等休息两日再走。你且放心,这里是河广客栈,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说完,又看了周行一眼,才带着姜半夏离开。
“掌柜的,你当真要将他留下来?”
到了厨房之后,姜半夏还是将这句话给问了出来。
“这偌大的客栈,只有我们两个弱女子,实在太过冷清了些,”宋清欢将早上剩下的羊肉放到锅上蒸了,又把姜半夏从药铺里带回来的人参、白茯苓、黄芪放到小碓窝里研成了粉末,“怪老头虽说,没有人敢在河广客栈撒野,可若当真有人要对付我们,我们两个弱女子,也不好做什么。”
姜半夏往灶里添了一根枯树枝,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纤瘦的背影,“所以,掌柜的是决定了,要留下他?”
“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宋清欢回答。
“可你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姜半夏又说道。
周行来自江湖,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留在这里,只怕会带来麻烦。
宋清欢没有说话,只是将研出的粉末倒了出来。
锅里的羊肉也蒸的熟烂。
她又将熟烂的羊肉细切,大枣去核,也切成了细丝。粳米、羊肉、药粉、大枣共同下锅,便等着粥熟。
向来喜欢同姜半夏说笑的她,听了姜半夏的话之后,便一直陷入了沉默。
见她如此,姜半夏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行吧,正好咱们客栈还缺一个伙计,既然掌柜的想将他留下,那便留下。”
自家掌柜心里在想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她,让她开开心心的。
“好,谢谢你,半夏。”
透过氤氲的热气,宋清欢看着双颊通红的姜半夏,浅浅一笑。
她想留周行,只是因为,他是菜谱上提示的菜的客人。
她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周行和菜谱也有关系。
锅里的羊肉粥,很快便被熬得浓稠,拿出一只碗,舀了一碗羊肉粥,放到托盘里,宋清欢便将粥送去了二楼。
周行还是想走,刚开门就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小郎君想走?”宋清欢的眼神,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胳膊上,挑了挑嘴角。
像是做贼的人当场被抓包,周行耳尖微红,“我……不好在此叨扰小娘子。”
“走不走的,都不打紧,你先过来把粥喝了吧,我去去就来。”宋清欢将粥放在桌上,眉眼含着浅笑,又退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却拿着一个檀木算盘。
要说爷爷也是个会享受的,算盘都是高档的檀木。
这样好的条件啊,原主怎么办到让客栈濒临倒闭了?
“小娘子这是何意?”周行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小郎君既然要走,那咱们便好生的将这笔帐给算一算。”宋清欢心里暗忖,她方才为他擦洗伤口时,便知道,这人身上没带钱。
她看上的男人,又岂能轻易跑了?
“算账?”周行拿着小瓷勺,看向宋清欢。
“我将你带了回来,这劳务费,小郎君不得不付,住店的费用、为你买药治伤的医药费,哦,对了,还有你面前这碗粥,我可是用了上等的羊肉、人参这些,小郎君也得掏钱。”
每说一件,宋清欢便将算盘拨了一下,瞧着算盘上最终的数字,宋清欢打了一个响指,道:“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两银子。”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河广客栈,竟是黑店?”周行看着她,反问道。
“以前如何,我自是管不着,可如今,河广客栈,我说了算,”宋清欢眼神一转,又凑到周行面前,问道:“小郎君莫不是没有银子?那好办啊,小郎君留下来,还债!”
“还债?”
“我这客栈,只有我和半夏两个人,需要一个跑堂的,”宋清欢说到此处,一双眼睛,又将周行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看你也不像是会跑堂的人,还是做账房吧,每个月三两银子,管吃管住,如何?”
周行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也不吃亏的,要知道,我的厨艺,那可是一绝,再说了,你如今有伤在身,又不知自己的身份,出去也只会受人欺负,倒不如留下来,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宋清欢又笑吟吟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5. 笋蕨馄饨与护着他 “我若是不答应……
“我若是不答应呢?”周行看向宋清欢,明明是一双勾人的深邃桃花眼,如今看来,却是不带任何一点感情。
闻言,宋清欢抬手掩唇,低低的笑了。
“你笑什么?”周行又问。
“小郎君莫不是忘了?你如今可是在河广客栈,河广客栈呐,岂是小郎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宋清欢眉头微微上扬,说出一番威胁的话之后,又立即变了语气,眉眼弯弯的说道:“小郎君,你留下来,我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了半分委屈。”
护着他?
听到这话,周行眸色一暗。
不过一瞬,即刻恢复如初。
他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小郎君,反正如今你已经失忆,离开河广客栈,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倒不如留下来,等你恢复记忆,再做打算?到那个时候,你也可以让家人把欠我的钱还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宋清欢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
说完之后,她才定定的瞧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有风从半掩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桌上烛火晃动,人影轻晃。
仲春时节,夜风自带了几分寒意。
宋清欢拢了身上的短褙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
“每个月三两银子,你换别处去,看看哪家人会像咱们掌柜的这般慷慨?”见他沉默,站在远处不发一言的姜半夏,忽而开口,“河广客栈,不是别处。”
说完之后,屋子里顿时陷入了安静,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好。”
屋里,突然响起一个简单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足以打破这怪异的沉默。
正好,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就此从江湖上消失,也是好事。
听了这话,宋清欢转过头去,抬头,看向周行,眉眼之间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大丈夫言出必行,小郎君断不会说出谎话来诓我,既如此,小郎君先好生歇息,等身上的伤好了,便开始用劳力抵债。”
“我有名字,周行。”
宋清欢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清冷倔强,又有几分窘迫。
她回过头去,看着他微红的脸,心里也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
见他如此害羞,更是勾起了宋清欢逗他的心思,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正直又倔强得过了头的男子。
“我知道。”
宋清欢说完,便带着姜半夏溜走了,剩下周行一个人,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卯时刚至,远处传来鸡鸣。
宋清欢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昨日去采回来的春笋和蕨菜,不能久放,久之则老,失了原本脆嫩风味。
厨房里,姜半夏已经将馄饨皮擀好,四方的馄饨皮,两面都撒上防粘的绿豆淀粉,锅里坐着热水。
瞧着那些馄饨皮,宋清欢唇角微扬。
半夏是一个手脚勤快的,有她在,确实帮了自己许多。
她也多次思考,究竟是什么缘故,会让半夏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即便是在客栈面临倒闭时。
以半夏的能力,本该有更好的去处。
“我还说,等把这些春笋剥出来之后,再去叫你起床呢。”一旁的角落里,姜半夏拿着一根春笋,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噙笑,“我擀馄饨面皮的手艺,可是跟着老掌柜学的,掌柜的,你尽管放心。”
收起了飘远的思绪,宋清欢将烛台放在灶台上,也拿了张小木凳,坐在那堆春笋前,帮着一起剥。
小刀在笋壳儿上划一道口子,再沿着那道口子,将笋壳一剥,便露出白色的笋肉,再用刀削去老的部分,只留下上半段最嫩的笋尖。
看着手中的笋尖,宋清欢心里一动,又开口道:“半夏,一会子选一些最嫩的蕨菜和春笋出来,我有别的用处。”
“好。”
姜半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
见她如此,宋清欢明白,她还在为周行的事情担心,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将周行留下来。
可这件事,她不知该如何对半夏解释。
处理了春笋,宋清欢又将洗净的嫩蕨菜放到沸水里焯了一弹指的时间,又快速的捞起,投入备下的凉水里浸泡。
泡过凉水的蕨菜,依旧可以保持翠绿的颜色和爽脆的口感。
又将切成薄片的笋,同样放入沸水中焯了。
蕨菜和笋片皆切成碎粒,油热下锅,快速翻炒。笋片和蕨菜带着些许水分,与热油相撞,只听得嗤嗤的声音,没多时,香味便被析出,撒上盐、胡椒末、酱油,出锅。
将馄饨包好时,天色已明。
两人又在门口置了火炉,放上一口锅,半锅清水刚烧到沸腾,客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瞧着她今日又在客栈门口摆摊,众人也都明白,她这是又研制出了新的吃食。
“宋娘子,昨儿个的羊肉米线,咱们还没吃够呢,瞧着今儿这架势,是又有新的吃食了?”一人看着忙碌的宋清欢,笑着开口。
“就是啊,昨儿个来迟了,没吃到羊肉米线,今天专门赶早,没想到宋娘子竟不卖羊肉米线了。”又有人抱怨。
听着众人的话,宋清欢盈盈一笑,用笊篱搅了锅里的馄饨,才说道:“这春天到了,最少不了的,就是各种时令美食,羊肉米线没吃上没关系,今儿我做的笋蕨馄饨,同样好吃。”
“宋娘子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否则,我们也不会大清早的跑过来不是?”
“宋娘子,今日卖馄饨,那之前的吃食还卖吗?”
人群里,难免还有惦记其他吃食的人,又问道。
“商业机密,可不能告诉你。”宋清欢眉头微扬,尽是得意。
“怎么,你这是想打听了之后,好和咱们客栈抢生意?”姜半夏也斜斜的睨了那人一眼。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和宋娘子抢了生意?”那人讪讪的笑了笑,才低声说道:“不过啊,听说西街那边,确实有一家店,开始学着做了宋娘子先前做的油条面。”
此话一出,宋清欢和姜半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是一碗油条面,他既愿意做,就让他做。”宋清欢的脸上,浅笑依旧,手里也忙着。
将笋汤舀一勺在碗中,加少许盐,滴上两滴香油,还有少许胡椒末。
“还是宋娘子大度。”
宋清欢将煮至漂浮的馄饨捞起来,放到笋汤里,又撒上一撮葱花,递给姜半夏,“这不是大度不大度的问题,我且问你,他做的油条面,能不能点燃?”
“不能,面条也不够劲道。”有去那家吃过的人,立即回答。
“就是这个道理,他再做油条面,终究不是最正宗的,自然不能与我这里做的相提并论。”
宋清欢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又充满了自信,像是一阵风,传到了二楼周行的耳中。
倚在窗前,瞧着楼下忙碌的身影,微微愣神。
明明做的是枯燥又疲累的活计,在她的身上,他却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已经多久没看到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
楼下,对于馄饨的赞美声从开始到最后,一直没有断过。
爽脆的春笋,搭配爽滑的蕨菜,又有麦香,满满的尽是春日气息。
似乎春天就该吃这些东西,才不枉度了一春。
等客人散了,宋清欢才抬起头,看向窗口处的周行。
“你醒啦?快下来,我给你煮一碗馄饨。”
本就生得讨喜的小娘子,笑起来,眉眼弯弯,艳丽得好似暖阳。
听着她的话,周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等他下楼时,大堂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馄饨,宋清欢就坐在桌旁,笑吟吟的看着他。
“小郎君,刚出锅的馄饨,快来吃呀。”她抬手对他招了招。
无视了她对自己的称呼,周行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刚坐下,一碗馄饨便推到了他的面前。
汤面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每一只馄饨,都煮的微微透明,可以瞧出其中黄绿相间的馅儿。
捏着勺子,周行刚把一只馄饨送入嘴边,对面,宋清欢又开了口。
“知道小郎君一个人吃饭会寂寞,所以我陪着你一起吃饭,”宋清欢也咬了一口馄饨,口中顿时香气四溢,“两个人吃饭才热闹嘛。”
周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吃着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勺子,每一口,都甚是优雅。
明明是一碗简单的馄饨,却被他吃出了一种高级感。
瞧着他如此,宋清欢暗暗思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男子啊。
竟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优雅。
“吃过饭之后,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你刚来这里,该熟悉一下环境。”她又说道。
“不去。”他的回答,依旧简短。
这也在宋清欢的意料之中。
“方才,你应该听见了,西街有人在模仿我的手艺,我一个姑娘家,单独过去,定然是会被欺负的,有小郎君在,帮我壮壮胆,可好?”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
片刻之后,周行才看着她,开口:“你方才,不是这样说。”
“我……我到底是客栈的掌柜,在人前自然要表现得大度,这样才能搏一个好名声嘛,可心里,还是介意的,小郎君,帮帮忙。”宋清欢继续说道。
“……好。”
许久之后,周行终于还是松了口。
“那我们吃完饭就过去。”宋清欢生怕他反悔一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忽然,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6. 山海兜与做交易 桑野镇不大,更何况……
桑野镇不大,更何况,宋清欢如今在桑野镇,风头正盛,自然许多人都认识她。
年轻娇俏的小娘子,见了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自是十分的讨喜。
从河广客栈出来,一路上,少不了和她打招呼的人,她也都一一的应了。
无论是街头乞讨的小乞丐,还是沿街商铺的掌柜,都能与她说上两句话。
周行跟在她的身旁,却像是一个被隔离开来的异类,看着她与那些人的交谈,不发一言。
他没法融入到他们当中去。
“宋娘子,这位郎君是谁,怎么瞧着如此面生?”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他叫周行,是我的远房表哥,以后就留在客栈里帮我了,今天带他出来四处看看,免得在镇里迷了路。”宋清欢说着,抬眸看向他,一双杏眼里,笑意浅浅。
闻言,众人也纷纷朝周行看过去。
周行没有反驳她,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她的说法。
以这个身份留在桑野镇,似乎也还可以。
“这郎君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了周行两眼,忽而开口。
语气里,只有关心,并无打探他过往的意思。
即便如此,宋清欢还是迅速的变了脸色,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悲伤。
“李家婶子,你是不知道,我这哥哥,他命苦啊。家道中落,所以来投奔我,没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若非我昨儿个带着半夏去山里遇到了他,只怕他就被豺狼给叼走了。”
说到最后,硬生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一番话,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通了,既给了他一个新身份,还提醒他,是她救了他。
周围的人,见她如此,也出言安慰。
“宋娘子,莫要难过了,好在人没什么大事,这郎君看着就是个有福的,经过这次劫难,以后就顺遂了。”李家婶子伸出手去,捏了一下宋清欢的手。
“就是,”又有人看着周行,道:“既然落户桑野镇,那就是咱们镇上的人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不必见外。”
对于众人的热情,周行显得很不习惯,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两个字,“多谢。”
看出他的不自在,宋清欢又看向众人,说道:“好了,你们继续忙,我再带着他去别处看看,等有空的时候,都来客栈里喝茶。”
“好,一定去。”众人也笑着回答。
和周行走在青石长街上,宋清欢看着他的侧脸,忽而笑出了声。
可周行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全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发笑?”宋清欢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你要说,我何必多问?”周行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宋清欢也已经习惯了他这冷冰冰的模样,又点点头,继续自语:“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桑野镇虽然不大,但是这里的人,都很热情,这里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却胜在民风淳朴,我既告诉他们,你是我表哥,以后,你就可以放心留在这里了。你刚来,所以可能不太习惯他们的热情,习惯了就好了。”
“嗯。”周行轻声应道。
宋清欢本没有想过,自己说这番话,会换来他的什么回应,如今听他应了,心中难免欢喜,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一会子,咱们先去西街那家饭馆儿看看,然后再去河边买些鳜鱼和虾,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一道特别好吃的美食。”
少女软糯的嗓音,虽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却不会让人厌烦。
……
两人到了西街之后,并没有用多少的时间,便找到了众人口中所说的那家饭馆。
刚在门口站定,还未曾来得及踏进去,门里,却传来了一道带着怒意的骂声。
“你说说你,明明也是吃过河广客栈的油条面,怎么就做不出像她店里那样的味道?给你两天时间,自己想想,必须把味道给改进,否则就别想领月钱。”
听这声音,宋清欢就知道,是这家饭馆的掌柜,姓赵。
按说,饭馆和客栈,本身算不得什么直接的竞争对手,可现在,宋清欢推出的各种吃食,直接抢了饭馆的生意,难免会引来不满和眼红。
这也是她为何没有研究更多吃食出来的缘故。
给旁人留一些余地,细水长流,方可长久。
微微挑了挑眉头,宋清欢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周行使了一个眼色,便抬脚跨进了门里。
“赵掌柜,这是谁惹着你不高兴了?竟气成了这样。”
人到的同时,声音也在店里响了起来。
如今不是饭点,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几张擦拭过的桌椅,而柜台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身材中等,面带怒意,一个年岁稍年轻些的,身形富态,低眉顺眼。
见到宋清欢,两人同时闭了嘴,看着她。
他们心里都清楚,方才的话,说的那样大声,宋清欢不可能没听见。
“赵掌柜,你这伙计做错了什么,好生说说便是了,何必动怒呢?”宋清欢直接寻了一张桌子,在桌旁坐了下来,又抬手招周行过去坐了,才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赵掌柜见她这样,心知她是为了油条面的事情而来,眼神一转,压下了情绪,还是故作糊涂,开口:“宋娘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宋清欢掩唇,轻笑,目光又移到了周行的身上,“我今日是带我表哥出来四处走走,他将来要在桑野镇落户,自然需要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赵掌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周行,不住的夸赞,“诶呀,宋娘子的表哥,果真是一表人才。”
“我家表哥,自然是极好的,”宋清欢倒也不谦虚,顺着他的话,便说了,“就是放眼整个桑野镇,也难找出一个可以和我家表哥相比较的人来。”
说起周行的时候,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在夸奖她自己一般。
赵掌柜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她竟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换作旁人,听到这话,不该是谦虚一番吗?
“是,是,宋娘子这话说得在理。”赵掌柜张了张口,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对了,赵掌柜,方才我路过门口,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油条面?”趁着赵掌柜走神的时候,宋清欢却突然将这话说了。
“这……”赵掌柜转过头去,看了那厨子一眼。
宋清欢也不说话,一只手放在桌上,哒哒哒的敲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了两人的心坎上。
平日里看着讨喜的笑,如今瞧着也有些压迫感。
“这油条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不过是一碗面条而已,只是,我家的这碗面,有独特的配方在,旁人自然做不出来。”不等两人说话,宋清欢又继续说道:“咱们都是这桑野镇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不是?”
赵掌柜听了,猛然看向她,问道:“宋娘子这话是何意?”
“赵掌柜是聪明人,咱们就不必拐弯抹角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将油条面的配方给你,但是,这配方,却不是白给。”宋清欢看着赵掌柜,“我将配方给你之后,自然是不会再继续卖了,算起来,你就是桑野镇唯一一家卖油条面的人,前些日子,这面有多受欢迎,大家都清楚,这背后的利益究竟有多大,掌柜的也明白。”
商人重利,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掌柜不会拒绝。
果然,赵掌柜赶忙亲自给两人斟了茶水,才赔笑着开口:“宋娘子有什么要求?”
“两种方法,一是直接买断配方,二是每个月同我分利。”宋清欢说道。
“买断配方?分利?”赵掌柜听到这些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也就是一次性付清,和分期付款的区别。”宋清欢直接搬出了现代的词汇,说了之后,才忽觉自己说错了话。
可瞧着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纠结她说的话不妥在何处。
“当然,除了素燃面,还有荤燃面,汤燃面,若是赵掌柜愿意选择第二种方法,我可以让赵掌柜靠一碗面,便在桑野镇立足。桑野镇人口不多,可赵掌柜的店,靠近官道,更是可以赚往来路人的钱。开面馆,可比开饭馆更容易赚那些人的钱呐。”
在赵掌柜还没有给出回答时,宋清欢又开始给他分析利弊。
“这……”赵掌柜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已经心动了。
就连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胖厨子,看向宋清欢的眼神,也满满的都是惊讶。
“我不急着让赵掌柜答复,你可以好好考虑,若是不答应,那我便去寻旁人合作。”宋清欢说完,对周行使了一个眼色,“周行哥哥,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好。”周行简单的答了,便跟着她走出了饭馆。
先前,他当真以为,她是来这里找掌柜的麻烦,没想到,她来,竟是为了和他合作。
他果真是小瞧了她。
……
离开赵家饭馆之后,宋清欢又带着周行去了郊外的河边,买了鳜鱼和虾,才回客栈。
“周行哥哥,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先回屋子里歇着,我去给你做一道好吃的,到时候再喊你吃饭。”
刚跨进大堂,宋清欢将话交代了,便提着一尾鳜鱼和一篓子虾,去了厨房。
等她走了之后,柜台后面的姜半夏,抬眸看向周行,意味深长。
周行也不躲闪,同样看了姜半夏一眼,才走了。
这个小插曲,宋清欢并不知道。
她如今正忙着做山海兜。
厨房里,姜半夏早就将绿豆粉皮做好了,用了一块湿布遮着。
将鳜鱼处理干净,片下两侧净肉,虾剥去外壳,去掉虾线,分别将鱼肉和虾肉切成细丁,放入碗中,加入盖过肉丁一半的热水,再放到锅上蒸熟。
蒸鱼虾的同时,她又将蕨菜和春笋焯水过凉,最后切丁。
蒸熟的鱼虾,她将水滤过之后,才同笋蕨丁一起,放入碗中,淋上几滴香油,撒上些许盐,还有酱油和胡椒末,调匀成馅儿。
湿布下面,盖着的绿豆粉皮,全都切成了三角形。
看着这些绿豆粉皮,宋清欢满意的点了点头,半夏做事,她最是放心。
拿出一张粉皮铺开,舀一勺馅料放在中间,然后把三个角折起,抹上绿豆淀粉糊粘了,放入盘里排好,最后放锅中蒸熟。
端上桌之前,她又备下了一碟蘸醋。
将山海兜和蘸醋端出去时,姜半夏和周行都在大堂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宋清欢没有多想什么,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两人,“来,你们两个,尝尝我做的山海兜。”
蒸熟的山海兜,呈半透明的模样,可以看到其中绿色的蕨菜,金黄的春笋,还有白色的鳜鱼肉,以及粉色的虾肉。
“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天就是吃鳜鱼最好的时节,再配上春笋和蕨菜,山林里生的,水里长的,都齐全了,故而唤作山海兜。”宋清欢眉眼含笑,夹了一只山海兜,蘸上秘制的醋,放到了周行面前的碟子里。
“周行哥哥,你尝尝看。”她看着他,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掌柜的,从前有什么吃食,你都是让我先尝的。”姜半夏抱怨道。
无奈的摇摇头,宋清欢也给她夹了一只。
周行握着筷箸,夹起山海兜,咬了一口。虾鱼的鲜滑,配上笋蕨和绿豆粉皮的爽口,再融合解腻提味的秘制蘸醋,所有味道,一下子在口中爆开,简直令人唇齿生香。
“周行哥哥,怎么样?可还满意?”见他吃了,宋清欢又追问道。
“可。”周行回答。
“好吃就好吃,单单只说一个可,是什么意思?”姜半夏听了他的回答,很是不满。
“好了,半夏,周行哥哥这是累了,今日带他出去走了那么久,累得不想说话,是正常的。”宋清欢也不明白,为什么半夏每次都要和周行起纷争。
大概是两人八字不合吧?
姜半夏撇撇嘴,愤愤的咬了一口山海兜,才问道:“掌柜的,西街那家卖油条面的人,你打算如何?”
“那件事,我自有定夺,你就等着瞧好吧。”宋清欢回答。
7. 花煮茶与立字据 下午的时候,赵掌柜终……
下午的时候,赵掌柜终于还是亲自来了,带着那个胖厨子。
彼时,宋清欢正在柜台后,教周行如何记账。
说是教他记账,倒不如说是找个借口,让他有事可做。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算盘上划拨得飞快,看得宋清欢也暗暗咂舌。
她好歹是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学过珠算,可到底也不如眼前这人的速度。
她原以为,像周行这样的男子,必然是养尊处优的存在,对于算盘,是门外汉。
如今瞧着,到底还是自己太年轻啊。
“周行哥哥,你好厉害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真是我捡回来的宝贝。”宋清欢定定的看着他的手,毫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夸奖。
一双杏眼,盈满了笑意,弯的好似初月。
周行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手上一滞,便拨错了算珠。
见他窘迫,宋清欢又笑出了声,“周行哥哥,做事要专心呐。”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直直看向门口,不消片刻,又移开了。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宋清欢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赵掌柜两人。
“赵掌柜,怎么得空过来了?”
宋清欢浅笑着,从柜台后转出来,这才引着两人在桌旁坐下。
“半夏,泡壶茶来。”她又转过头去,看向半夏,吩咐道。
赵掌柜看了看柜台后站着的周行,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将目光转到宋清欢的身上,讪讪的笑道:“宋娘子,我们冒昧前来,是因为……”
话刚说了一半,姜半夏便拎着茶壶到了桌前。
从她手里接过茶壶,又为两人斟了茶,宋清欢才说道:“赵掌柜难得来我这客栈,先喝一杯茶,再谈事情。”
滚烫的茶水,从茶壶里倾泻而出,袅袅茶香,顿时盈了满室。
闻着这茶香,赵掌柜和胖厨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惊讶。
宋清欢又对柜台后的周行招了招手,唤道:“周行哥哥,你也来坐。”
闻言,赵掌柜收起惊讶的神情,也看向周行,暗自希望他不要坐过来才好。
不知为何,他看到周行时,心里总是生出一股子没来由的惧意。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那人看上去,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郎君,可就是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可周行并不遂了他的意,面无表情的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宋娘子,我……”赵掌柜见他坐下了,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先喝茶,”宋清欢似乎有意在压着他的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在三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周行的身上,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周行哥哥,尝尝我店里的茶味道如何?”
周行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拿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茶水。
入口时,先是微涩的茶香,等那股子涩味过后,唇齿间,又盈满了蔷薇浅淡的香气,夹杂着回甘。
“好茶,好茶啊,”一旁,赵掌柜和胖厨子,喝了茶之后,连连叫好,“宋娘子,这茶叶是何处买来的,我赶明儿也去买一些。”
“是啊,寻常入茶的花,无非就是茉莉、玫瑰、菊花、梅花之属,能想到用蔷薇入茶,实在难见。”胖厨子对饮食方面,自然要比赵掌柜懂得更多,说的也更在点上。
两人的反应,在宋清欢的意料当中,对于她来说,更关心的是周行的反应。
“周行哥哥,你觉得这茶如何?”她问他。
“可。”
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宋清欢倒是不觉有不妥之处,反正他性子使然,她都快要习惯了。
“其实这茶叶本身,算不得什么上品,甚至可以说是次等,但买回来的茶叶,却是经过我自己处理过。换句话说,赵掌柜即便是拿着钱,只怕也没有地方买到。”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尽是特有的自信。
胖厨子听了,放下茶盏,站起身,郑重的向她作了一揖,“还请宋娘子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宋清欢也没有拦着他行礼,继续说道:“这花煮茶,其实并不难,任何有香气的花,皆可入茶。选择半开的花朵,这样才能保证香气够足,三分茶配一分花,放入磁罐内,一层茶叶一层花,放至罐满,用纸扎封口,隔水煮,水开即起,煮出的花茶,放冷之后,再用纸包着,焙干,储存,想喝时,用井水冲泡。”
见她如此轻易便将花煮茶的关键诀窍说了,赵掌柜默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又趁势开口:“宋娘子,关于油条面的事情。”
“赵掌柜可考虑清楚了?”这次,宋清欢没有打断他的话。
“考虑清楚了,考虑清楚了。”赵掌柜连忙回答,生怕自己回答慢了之后,宋清欢又提出其他条件。
“既然考虑清楚了,那赵掌柜是如何决定,不妨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来说。”宋清欢拎着茶壶,又将他面前的茶盏斟上。
看着杯中的茶水,赵掌柜极不情愿的开口:“我愿意和宋娘子合作,以后每个月的盈利,抽出两成给宋娘子。”
“两成?”宋清欢眉头微挑。
“宋娘子不满意?”赵掌柜也看着她。
听得他这样问,宋清欢抬手掩唇,低低笑着,“两成啊,赵掌柜,整个桑野镇都知道,我这河广客栈,才是最先卖油条面的人,如今你店里卖油条面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你不愿意同我合作,放弃了油条面。你觉得,有河广客栈在,你的饭馆能抢过我这边?别的尚且不说,就是这杯花煮茶,便足以说明问题。”
看着面前的茶水,赵掌柜第一次觉得,这个宋娘子,并非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
她说的这些话,他也确实听了进去,也曾想过这些问题。
先前,他确实想过,若是谈不妥,便放弃,不过是一碗油条面而已,目前河广客栈卖的,都是朝饭,面食为主,与他家并不会起冲突。
可到了这里之后,一杯花煮茶,就是在告诉他,这位宋娘子,若是当真铁了心要与他抢生意,他确实难以抢得过。
他也没有料到,宋娘子真的会因为一碗面,盯上了他。
只有与她结盟,才能挽回自己的名声,才能在桑野镇立足。
“依宋娘子所见,多少才合适?”赵掌柜还是开了口。
宋清欢将手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那要看赵掌柜自己的诚意了,不瞒赵掌柜说,即便是先前我卖的油条面,都不够称得上上乘,若是赵掌柜愿意与我合作,我便将真正上乘的做法教与你,至于价格,素的与荤的,自然不能是一个价,这都是你自己定,赚多赚少,也是你说了算。”
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的声音,就像是在催促着他赶快回答。
坐在对面的,分明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却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三成。”他说道。
宋清欢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四成,但宋娘子不许再将秘方透露给旁人,且除了油条面的配方,宋娘子还要提供三个其他面条的配方给我。”赵掌柜又说道。
“成交。”宋清欢转头看向半夏,吩咐道:“半夏,拿纸笔来。”
姜半夏一直在一旁候着,听她说话,立即从柜台后取来了纸笔,在她面前铺开。
“赵掌柜,咱们立下字据,免得将来生了什么乱子,不好收场。”宋清欢从半夏手中接过笔,刚蘸了墨汁,眼神一转,又将手里的笔递到了周行的面前,“周行哥哥,你来写吧。”
“为何?”周行看着她递过来的笔,问道。
宋清欢侧着身子,靠近他,抬手挡住了半张脸,这才低语道:“我的字太丑,不如周行哥哥的字好看,周行哥哥,你最好,帮阿欢一个小忙,可好?”
少女声音软糯,带着些许乞求,周行看向她的时候,正好对上她那双清亮的杏眼。
如今的小娘子,与方才那个果断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他应了。
他既留在客栈,也没有理由拒绝掌柜的提出的要求。
“我来说,你来写,然后赵掌柜看看,可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宋清欢又坐直了身子,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大堂里,只听得她的声音,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着字据的内容。
等她把所有的条款都说完,赵掌柜还在惊讶中,来不及回神。
见状,她也只是笑着从周行面前拿过写好的字据。
“哇,周行哥哥,你的字真好看,字如其人,果真不假。”宋清欢看着纸上的字,丝毫没顾忌有外人在场,便又夸赞道。
周行只是伸手,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将字据递到了赵掌柜的面前,宋清欢才问道:“赵掌柜,你看看,可还有需要增加的条目?若是没有,咱们便签字画押,这字据,咱们一人拿一份,即便将来对簿公堂,也有话可说。”
赵掌柜接过字据,果真一个字一个字的瞧了,心里对宋清欢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深远,后生可畏。
将所有的内容看完过后,赵掌柜也爽快的决定了。
“拿笔来。”他说完,胖厨子赶忙从桌上抓起毛笔,递到他的手中,神情竟比赵掌柜还激动。
他吃过河广客栈的东西,知道这位宋娘子的手艺,若是能得到她的配方,那简直就是一大幸事。
双方签了字据,又定下了□□方的时间,赵掌柜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厨子离开了。
等两人走后,姜半夏才坐到宋清欢面前,眉头紧皱,似有不解。
“掌柜的,一碗油条面赚不了多少钱,你何必要与他签这个字据?即便你不这样做,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啊。”她问道。
“小丫头,你还年轻,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用意。”宋清欢卖了一个关子,故作老成的抬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
“究竟是何用意,你该告诉我才是,莫不是你将我当成了外人?”姜半夏皱着眉头,说到外人时,刻意抬眸,看向周行。
8. 河豚面与起疑心 “你自然不是外人,”……
“你自然不是外人,”宋清欢说完,又看向静默不言的周行,笑吟吟的开口:“周行哥哥也不是外人。”
方才,姜半夏的话,很明显就是在说他,他不是愚蠢的,自然听得出半夏对他的敌意。
只是让宋清欢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听着这样的话,周行还是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那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一般。
也不知,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他怎的就不是外人了?”姜半夏不满的看着他,语气虽是抱怨,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却是凶狠,想要除掉他的凶狠。
不过一瞬间,在宋清欢看向她的时候,那凶狠的眼神又被她隐藏了起来。
“如今整个桑野镇的人都知道,周行哥哥是我的远房表哥,既是表哥,自然就不是外人啦。”宋清欢伸出手,在姜半夏的肩上拍了一下,“所以,半夏,你和周行哥哥都是我的家人。”
听到这话,姜半夏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掌柜的还太年轻,所以愿意相信世间美好多过邪恶,但是她不一样。
她见识过太多人性的丑陋,见识过太多被人背后捅刀的事情,见识过太多黑暗,所以,她从来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如今,既然是河广客栈的人,她就该帮老掌柜守护他所在意的东西,帮清欢守护那份赤子之心。
清欢,只要保持现在这欢愉的状态,那就够了,至于那些阴暗肮脏的东西,就由她来帮她排除在外。
“既是家人,那就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何打算嘛。”姜半夏敛了心头的思绪,又嘟囔着开口。
她的过去不光彩,不想让清欢知道,所以面对清欢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将那个不光彩的自己给隐藏起来。
宋清欢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半夏,你觉得,赵家饭馆的生意如何?优势在何处?”
“赵家饭馆,若是论手艺,自然不及咱们客栈,可是位置极佳,就在官道旁,所以生意还不错。”姜半夏也不大意了,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分析道。
“没错,赵家饭馆的优势就在于位置好,而我们客栈的问题,正是他们饭馆的优势。”宋清欢唇角微扬,一双杏眼里,像是藏着满天星辰。
闻言,姜半夏也点点头,看了周行一眼,“从前老掌柜在时,河广客栈接待的,就是那些自己找上门的有缘人,所以,客栈生意,算不得好,可是老掌柜故去之后,那些人也不来了。”
“正是这个缘故,”宋清欢的目光,在四处扫过,最后才落在了面前的那杯花茶上,“我不是爷爷,所以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除了接待江湖上的有缘人,我还要接待其他客人,才能把客栈经营下去,才能赚钱。”
一句话,便点醒了姜半夏,“所以,你是想和赵家饭馆合作,让他把客人引到咱们客栈来?”
“对了,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宋清欢又伸出手,猝不及防的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小娘子本就生得细皮嫩肉,被轻轻掐这一下,顿时便泛了红。
抬手揉着被掐过的地方,姜半夏又好奇,“掌柜的,你很缺钱吗?”
老掌柜留下的财产,加上这些天每天赚的钱,怎么也不是差钱的样子。
“缺啊,我可缺钱了,我是这客栈的掌柜,还要赚钱养你们,还要给你攒嫁妆,”宋清欢点头如捣蒜,一本正经的说道:“谁会嫌弃钱多啊,傻子都不会嫌弃自己钱多。”
见她说得如此激动,姜半夏低声嘟囔道:“傻子不认识钱。”
“算了算了,你这小姑娘,不懂本掌柜的宏图壮志,本掌柜那是要将河广客栈发扬光大,在到处都开上分店的人。”宋清欢想着将来的事情,笑弯了眉眼。
“好好好,你是掌柜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客栈里一切大小事情,都由你决定。”见她如此高兴,姜半夏也没有多说什么扫兴的话,反而由着她说。
“半夏,你就等着和我一起成为有钱人吧。”宋清欢似乎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听着两人的话,周行依旧面无表情,对于他来说,他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注定四处漂泊的外人。
……
次日,天光乍破,宋清欢便又早早的起了床。
昨夜入睡时,她的菜谱上,出现了一道新菜,所以,她要在卖完朝饭之后,去寻食材。
回想起那道菜,宋清欢忍不住摇了摇头。
也不知,这次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选择这样一道菜。
厨房水缸里,养着几条河豚,是之前去买鳜鱼时,随手买的。
如今,这几条河豚时不时发出叫声,就像是在后院里养了几头猪。
听着这奇奇怪怪的叫声,宋清欢无奈。
河豚这种东西,生气时明明挺可爱,可叫声,实在不敢恭维。
“掌柜的,今日的食材,我不会处理,所以就只将面条备下了。”
刚进厨房,姜半夏便对她说道。
“没关系,我来处理就好,河豚这种东西,让你处理我还不放心呢。”宋清欢说完这话,才拿起一块围布,系在了腰上,又用袖套将衣袖套了,才拿着刀,准备剖鱼。
用刀快速的切掉河豚的鱼鳍,然后手起刀落,去掉鱼唇,从头部开始,用刀划开一道贯穿头尾的口子,再撕开最上面一层鱼皮。
再用剪刀剔去河豚的双眼,剖开鱼腹,去掉内脏和鱼鳃,放干鱼血,去掉红肉,再处理干净鱼肝和鱼白,反复清洗。
姜半夏站在一旁,看着宋清欢的动作,暗暗咂舌。
她竟不知,清欢还有这样厉害的本事。
“掌柜的,你……你当真是从前的那个宋清欢吗?”她忽然问道。
听着这话,宋清欢手上一滑,她就说嘛,一个人变了,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些穿越小说误人啊!
嘿嘿笑了两声,她才解释道:“当然是啦,我不是宋清欢,还能是谁?”
“可从前,没见你做过这些。”姜半夏疑惑不已。
宋清欢低着头,飞快的想着该如何回答,心头一动,顿时又有了主意。
“我可是爷爷的孙女儿,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教给我的,前些日子,我还沉浸在失去爷爷的痛苦当中,故而没有表现出来,可现在,我决定要将爷爷的心血继续发扬下去,自然不能再浑浑度日。爷爷疼惜我,所以,他还在的时候,才不让我下厨,这并不表示我不会。”
她直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爷爷的身上。
半夏对爷爷很是相信,自然不会怀疑这番话的真假。
“好了,不要再发愣了,走,把鱼汤给熬上,再过一会子,客人就该到了。”宋清欢端着处理干净的河豚,对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姜半夏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河豚被丢掉的内脏,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这才走了进去。
锅里放入猪油和菜籽油,等油热之后,先把河豚肝放到油锅里,煎出鱼肝油,捞起,放入河豚,继续用油煎。
在热油的作用下,河豚的鲜香顿时被析出。
河豚不似其他鱼类,没有那股子难闻的腥气。
煎过的河豚,倒入足够的开水,再放入葱结和姜片、鱼皮,用大火继续煮沸,最后又用小火慢慢熬制半个时辰,河豚鱼汤才算完成。
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热气突然窜出,带着鲜香的味道。
宋清欢拿着马勺,在锅里翻了两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面前放着两个空碗。
“找到了!”宋清欢惊呼了一声,又笑吟吟的从锅里舀了一勺东西出来,倒在碗里。
“半夏,这碗是留给你的,这碗我给周行哥哥送过去,等我回来时,咱们就可以开门了。”
“他已经起了,自己来厨房不是一样?何必要给他送去?”姜半夏嘟囔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宋清欢好奇。
“听见的,呐,方才还在院子里呢,现在可能去大堂了吧。”姜半夏越发的不满。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清欢要对周行这样好。
那人的身份,早晚会给她带来麻烦。
“我去找他,你记得要吃鱼汤啊。”宋清欢说完之后,便端着那碗汤离开了厨房。
姜半夏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灶台上剩下的汤,唇角噙笑。
这样的生活,挺好,她又何必要怀疑什么呢?
她要做的,就是守护这样的生活。
……
端着鱼汤,宋清欢果然在大堂里见到了周行。
此时的他,就在柜台后,核对着前一日的账本。
“周行哥哥,先过来吃点东西吧。”宋清欢将河豚汤放在桌上,才转头对他招了招手。
他没有说话,放下账本,才走到了桌旁。
“这是河豚汤,蒌蒿短短荻芽肥,正是河豚欲上时。如今正是吃河豚最好的时节,过了这个时节,可就吃不到这样好的河豚了。”宋清欢又指着碗中的鱼白,继续说道:“这鱼白,又叫做西施乳,不食鱼白,不知鱼味。食过鱼白,百鱼无味。有诗云:甘美远胜西子乳,吴王当日未曾知。诗中提到的就是河豚鱼白。”
周行拈着勺子,将鱼白舀起,送入口中,果真只觉嫩滑无比的口感,竟比从前吃过的鱼都好吃。
“吃河豚,讲究的便是一白二皮三汤四肉,你这碗中,只有鱼白和鱼皮,河豚鱼白又是止血复元的良药,最适合你吃了。”宋清欢不再问他味道如何,反而喋喋不休的同他说着鱼白的功效,就怕他不喜欢吃。
“好。”周行吃了一口鱼白,淡淡说道。
闻言,宋清欢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周行哥哥,你慢慢吃,我要和半夏忙去了,等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
说完这话,她又转身跑回厨房,同半夏一起,将火炉和锅搬了出去。
看着两人忙碌,周行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宋清欢拦下。
“周行哥哥,你身上还有伤,不许乱动,就在柜台后等着收钱就好。”
一句话,让他收回了手,又转回柜台里,看着两个小娘子在门口忙碌。
如今的河广客栈就是一块活招牌,再加上河豚本就是好吃不好做,一碗河豚汤里,丢一把细面,就足够鲜美,也足够吸引客人。
备下的面条,很快卖完,没有吃上的客人,甚至从家里拿来面条,自己动手煮,就为了淋上一勺河豚汤。
看着这样的场面,周行微微愣神。
原来,这就是江湖上人人向往的河广客栈。
现在的客栈,是这样,过去的客栈,又该是如何?
等客人都走了之后,宋清欢又从后院背了一个竹编的小背篓出来,走到柜台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周行哥哥,我说过,要带你出去走走,咱们现在去吧?”
“去何处?”他问道。
“到了你便知道了。”宋清欢故作神秘。
9. 薤白宴与心中事 “好。”周行想……
“好。”周行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现在既然是河广客栈的伙计,掌柜的吩咐做事,他又哪里有拒绝的理儿?
他与姜半夏,总是需要留一人在客栈里守着。
相比较而言,留下姜半夏,反而更为妥当,也不会让两人对他心生更多嫌隙。
他虽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这两人,到底还是救了他。
眼见着两人又要出门,姜半夏又不放心,到了宋清欢面前,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了多次,“掌柜的,先前我给你的东西可带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半夏,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能唠叨?”宋清欢佯装嫌弃,皱了皱鼻头,打趣道。
姜半夏也不恼,只是斜斜的睨了周行一眼,“那是因为从前,你出门都是我陪着,我自然放心。”
“我不是那些三两岁的孩子了,你呀,就别操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宋清欢抬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又转而看向周行,“周行哥哥,我们走。”
经过姜半夏面前时,周行也转过头,目光同她相碰,片刻又移开。
宋清欢站在门口,瞧着两人的眼神,也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之间,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各自都有各自无法说出口的过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探究。
敛了思绪,宋清欢又抬手,对周行招了招,软糯糯的唤道:“周行哥哥,快些,去晚了今天的食材就不能用了。”
“好。”
周行应了一声,不再去看姜半夏,这才跟着宋清欢走了。
出了客栈之后,两人直接朝着镇外的方向走。
正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青石长街上,百姓来来往往,各自为了生计而奔忙。
若说先前众人还只是和宋清欢打招呼,今日众人同样也热络的和周行说起了话。
即便换不来他多热情的回答,他们也不在乎。
对于这样的场面,周行很不习惯。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人的热情,只是偶尔点点头,就算是应了。
宋清欢知道他不喜这样的热闹,便挡在他的面前,对众人的热情一一做出回应。
似乎对于她来说,就没有她接不上的话。
一直到了镇口,宋清欢还在不住的说着,倒不是和旁人说话,却是在和他交谈。
“周行哥哥,方才在客栈里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半夏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太过担心我,才会那样说。”
“嗯。”周行难得的回了她的话。
“其实半夏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即便是爷爷走了之后,她还是愿意留在客栈,像是个姐姐一般护着我,虽然我不知道她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她是我的家人。”宋清欢低着头,抬脚踢走了路面上的一颗石子,又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他,“你也是。”
“我……”周行知道,她说的也是,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那明媚的笑,他的心里,陡然升起几分愧疚。
“周行哥哥,你就在客栈里放心的住下去,我会养你的。”宋清欢躲开了他的眼神,乐呵呵的说道。
她知道,周行其实并没有失忆,可那又如何?
一个失忆的人,又是如何会得知,河广客栈与宋远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既然他不愿说出自己的过往,她也不会强求,就像半夏,就像她自己。
风过林梢,拂动枝叶,沙沙作响。
两人穿过官道旁的树林,又翻过一座低矮的山丘,宋清欢才指着前方,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周行哥哥,你看,那就是我要找的食材。”
她所指的方向,正是一片开得极好的辛夷花海。
粉白的花朵,肆无忌惮的绽放于枝头,只见花不见叶,空气里,满是浅浅的香气。
“你要找的食材,是辛夷?”周行难得的主动开口。
“对呀,辛夷花不但可以用来观赏,它本身就是药食同源的一件宝贝呢。”宋清欢将肩上的背篓取下来,放到地上,踮着脚,抬手,费力的折了一枝辛夷花,“唉,早知道该带一把镰刀的,谁能想到这里的树都这样高。”
宋清欢身量娇小,每摘一枝花,都要踮起脚,伸长了手,甚至还要跳起来,才能摘到,随着手臂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周行只是看了一眼,便急急转移了视线。
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帮帮她。
这时的宋清欢正忙着同那枝辛夷花较劲儿,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周行的心思。
忽然,头顶伸出一只手,轻轻巧巧的便将她费力都摘不到的那枝辛夷花给摘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宋清欢从他手中接过那枝花,又一脸敬佩的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哇,周行哥哥,你好厉害。有诗云:皎如玉树临风前,这玉树,说的就是辛夷树,而周行哥哥,就像这些辛夷树。”
听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周行并没有理会,往旁边挪了两步,又继续帮她摘花。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一开始,他还会提醒她,要自重,后来多两次了,他也就明白,不管怎么说,都是徒劳,倒不如不去费口舌。
“诶,周行哥哥,要摘那种没有开过的花,带上些许枝干,这样可以多放两日。”宋清欢又蹦跶到他的身旁,指挥着他该如何做。
寂寂山林,因着有她在,倒像是热闹了不少。
不消片刻,摘下的辛夷花装满了背篓。
周行上前,提着背篓,就要背上,却被宋清欢抢了过去,“周行哥哥,你手臂上还有伤,就不要做这些事情啦。”
这样柔弱的小郎君,正是应了那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让他背上背篓,都怕把他给累着。
周行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同她一起,往回走。
他知道,宋清欢是将他当成了文弱书生。
在河广客栈这种地方,将自己的武功隐藏起来,反而不会给她们带来麻烦。
“周行哥哥,你知道野菜宴吗?”宋清欢一路走,一路指着那些野花,不住的说道:“你看,那蒲公英,可以炖汤,也可以炒着吃,那个带着白色小绒毛的是清明菜,再过些日子,可以采回去做清团,到时候我做给你吃呀,还有荠菜、马齿苋、香椿……一年四季,山野之间,美味不尽相同,尤其是春季,万物复苏。”
听着她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周行忽然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即便是将她扔到山野之间,也能生存下去。
在她的眼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呀!”
忽然,走在前头的宋清欢,惊呼一声后,便在一块石头前蹲下了。
周行一急,三两步瞬间移到她的面前,主动询问道:“怎么了?”
“你看。”宋清欢指着石头上的一丛草,笑吟吟的转过头,看着他。
见她没有受伤,周行也放松下来,问道:“这是?”
“周行哥哥,你方才是在关心我吗?”宋清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勾勾的瞧着他,杏眼里,满是狡黠。
周行红着耳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周行哥哥,你退后作甚?”宋清欢看着他那微红的耳尖,心里越发升起逗弄他的心思,又猛地凑到他面前,“难不成你怕阿欢会吃了你不成?”
“时辰不早了,先下山。”周行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他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胆大的女子。
“不着急,这里有宝贝,”宋清欢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又拾起一根树枝,一点点的扒拉着石头上的那丛草,“这是野葱,也是中药里面提到的薤白,春天的时候,这野葱最嫩,可以炒肉,可以炒蛋,还可以包饺子或者包子,不过我喜欢和鱼腥草一起凉拌着吃。虽然有人可能接受不了鱼腥草的味道,但是这两样东西,真的是绝配。”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周行,“周行哥哥,你喜欢吃饺子还是包子?”
“都可。”
周行回答。
“既如此,那就多挖一点野葱,咱们两样都吃。”宋清欢终于将那丛野葱挖了出来,“这野葱最好养活,再艰苦的环境,它都能活下来。”
听着她的话,周行愣了片刻。
“好了,挖了这些也够吃了,咱们走吧。”
趁他愣神时,宋清欢已经将野葱放在背篓里,要准备下山。
“那边还有。”周行指着不远处。
“周行哥哥,这些东西,够吃就好,剩下的,留给后来的人,若是没有人发现,就让它在这里开花结籽。”宋清欢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道。
……
回了客栈后,宋清欢找来一个陶瓷的广口瓶,又装了些水,将采回来的一捧辛夷花给插到了瓶里养着。
“掌柜的,这就是你今天要出去找的食材?”姜半夏看着她带回来的野葱和辛夷花,眉头紧皱。
她都忍不住怀疑,清欢这是带着那人出去玩了一趟。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宋清欢将背篓递到她面前,“你帮我把这些野葱洗干净。”
“是。”姜半夏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乖乖的应了。
留下周行在大堂里守着,两人便回了厨房。
趁着姜半夏处理野葱时,宋清欢将面粉,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她往里面加了些许酒娘,再用温水,揉成了光滑的面团,盖上湿布,放到热水里饧着。
又取了一块精瘦的猪肉,加姜片,剁成了肉馅儿,分别装到两个盆里。
等半夏将野葱洗干净,她又把野葱也剁碎了,同样分成了两份。
用来做包子的馅儿,她又往里加入一大团白花花的猪油,两个鸡蛋清,盐、花椒粉、清油,才沿着同一个方向搅拌均匀。
而做饺子的馅儿里,她并没有加那团猪油。
姜半夏在一旁瞧着,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掌柜的,包子馅儿和饺子馅儿,为何不能一起用?”
“包子馅儿要油润才香,旁人做包子馅儿,喜欢用肥瘦相间的肉,但是有肥肉的馅儿,咬开之后,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所以我用猪油代替了肥肉。至于饺子馅儿,没必要那样油,所以,就不必加那样多的猪油了。”
说着话的同时,宋清欢又将剩下的面粉,加上鸡蛋清,用温水揉成了光滑的面团,递给姜半夏,“半夏,你包一些月牙饺,再包一些圆肚饺。”
“啊?为何?包同一种不好吗?”姜半夏皱眉。
“月牙饺适合蒸着吃或者煎着吃,圆肚饺适合煮着吃,自然是不一样的。”宋清欢用粘着面粉的手,在她的鼻尖点了一下。
鼻尖便留下了一点白。
两人分工明确,宋清欢包包子,姜半夏包饺子,倒是很快便包好了,煮熟之后,端上桌。
“周行哥哥,这便是咱们方才挖的野葱做的包子和饺子,你快尝尝。”宋清欢用筷箸夹了一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殷切的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周行硬着头皮,将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
野葱要比香葱更香,与瘦肉相结合,配上软绵的面皮,馅儿中不见一点儿肥肉,却足够油润,几种味道在口中混合,余味悠长。
“吃饺子要配上一碟儿醋。”他刚吃完包子,一只蘸了醋的月牙饺,又出现在他的碟子里。
蘸了醋的饺子,不但没有被醋抢去原本的香味,反而更为解腻。
“掌柜的,这野葱太香了,咱们明天又去挖一些回来吧。”一旁,姜半夏也忍不住夸赞。
“挖回来的这些野葱,都够我们卖上两天的朝饭了,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上两日,也会腻,你又忘了,我时常告诉你的,物以稀为贵。”宋清欢无奈摇头。
她要做的,是创新的生意,才不是拘泥于一种。
“哟,好香的包子。”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引得三人同时抬头,朝着那人看了过去。
10. 辛夷宴与龙凤锏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颀长,样貌清癯,手中拿着双锏,手柄处,雕刻成了龙凤图案。
身上一件象牙白长袍,洗得微微起了毛边。
江湖人,是来客了。
宋清欢的脑海中,顿时想到菜谱上的那道菜,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人所惦记的。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她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中年男人。
“河广客栈,几年不见,竟易主了,”男人的目光,像是一只猎鹰看着猎物,从三人的身上划过,最终落在了宋清欢的身上,“小娘子便是宋远的孙女儿?”
“正是奴家。”宋清欢还是对他行了一礼。
“我要住店。”男人走到长桌旁,瞥了一眼桌上的包子和饺子,“不知宋小娘子可否分一些吃食给我?”
“自然可以,”宋清欢走到柜台后,拿起一串钥匙,才对男人说道:“客官请随奴家来,吃食稍后会送到客房里。”
“好,多谢!”男人又看了姜半夏和周行一眼,才跟着宋清欢准备上楼。
“掌柜的!”就在宋清欢刚抬脚时,姜半夏又开口喊住她。
宋清欢回过头,看着她,似有不解,“怎么了?”
“我吃好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带客人上楼。”姜半夏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钥匙。
宋清欢虽不明白,姜半夏为何要这样,但还是由着她去了,“行吧。”
两人的对话,落在男人的眼里,只是引得男人勾唇。
跟着姜半夏到了客房后,男人才开口:“小娘子,请问,宋远当真故去了?”
听得这话,姜半夏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客官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还会拿老掌柜来说笑不成?”
“我并非那个意思,”男人的脸上,多了几分遗憾,将手中的双锏放到桌上,才呢喃道:“唉,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吃到那菜……”
“老掌柜虽已故去,可宋娘子却是得了老掌柜真传,否则,你也不会来,不是吗?”姜半夏冷哼了一声。
河广客栈生意才好转没多久,清欢的事情,倒像是已然传遍了整个江湖。
之前那个她也看不出身份的怪老头,还有莫名出现的周行,以及今日的人,似乎都不是凑巧。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好伶俐的丫头,难怪当初宋远会将你留下来。”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姜半夏,“这河广客栈,可是众人挤破了头想要留下的地方,宋远偏偏选择了你,果然有过人之处。”
姜半夏知道,眼前这人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心头一滞,但很快便敛了,垂眸道:“客官若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去吧。”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姜半夏退下。
等她关上门,男人才笑着呢喃:“有趣,有趣,河广客栈,果真不简单。”
……
刚走下楼梯,宋清欢便上前,拉着姜半夏坐在了桌旁,一双杏眼里,满是想要探听别人秘密的新奇。
“半夏,方才那人,是谁呀?你为何不要我带他上楼?”宋清欢抓着她的手臂,追问道。
姜半夏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周行。
“我问你呢,你看周行哥哥作甚?他失忆了,连自己的情况尚且不知道,更何况方才那人。”宋清欢又帮周行解了围。
被她缠着,姜半夏只好开口:“你可瞧见方才那人手里的兵器了?”
“嗯,瞧见了,若是我没有记错,那两根棍子,叫双锏?”宋清欢努力的回忆起当初看的武侠小说,才勉强对上了号。
“他使的是龙凤锏,放眼整个江湖,使龙凤锏,又是他这般年纪的,只有一人,白鬼吴常。”姜半夏说道。
“白鬼吴常,他的名字叫吴常?那为何要叫白鬼?”听到这个称呼,宋清欢越发的好奇,这是她实实在在的接触到的武侠江湖,和从前在书中看来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的轻功,恰似鬼魅,又喜欢穿一身白,且此人心狠手辣,得罪他的,都只有死。”姜半夏顿了片刻,才又说道:“幸而是在河广客栈遇到了他,若是离开河广客栈,遇到他只怕也难逃一死。”
“这样啊,”宋清欢点点头,又抬眸,往楼上看了一眼,“听起来,确实不像是好人。”
“不过掌柜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不敢在客栈里撒野,过几天,他就会走了。”姜半夏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故而安慰道。
“我不担心,半夏,周行哥哥,你们也当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宋清欢看着两人,她做的,本就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更何况,这家客栈本就比一般的客栈特殊,将来遇到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她必须要学着习惯。
三人刚说完话不久,吴常也下了楼。
“宋小娘子。”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低下头去,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柜台后对账本的两人,开口唤道。
“前辈有何吩咐?”宋清欢抬眸,对上他的眼,笑吟吟的问道。
年轻的小娘子,眼中尽是坦然和无所畏惧。
那样清澈的眼神,倒与宋远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宋远的坦然,是历经千帆之后对世事的透彻,而这位小娘子眼中的坦然,却是未曾历经险恶的本心。
看着宋清欢,吴常愣了片刻。
透过她,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事情。
无论是关于宋远,还是不愿提及的故人。
“前辈?”柜台后,宋清欢见他没有反应,又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被这软糯的嗓音提醒,吴常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行走江湖,最忌讳之处,便是掉以轻心。
若是换作别处,他像方才那般,早就被人杀了不知多少次。
“宋小娘子,听闻,你的厨艺得了你爷爷的真传?”他问道。
宋清欢也不谦虚,从柜台后转出来,走到桌旁,为他斟了一杯茶,“不知前辈有何要求?”
还是先前炮制的花煮茶,茶香混合着浅淡的蔷薇香气,放眼整个桑野镇,却是独一份。
嗅得这茶香,吴常从楼梯上走下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宋小娘子果真有一双巧手,这花煮茶,宋远那老头儿可想不出来。”
“宋远是奴家的爷爷,年岁又在前辈之上,前辈当着奴家的面,这般称呼他老人家,似有不妥吧?”宋清欢坐在他面前,眉眼含着浅浅的笑意。
“宋小娘子竟敢这样同我说话,不怕我会杀了你?”吴常也看向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江湖上背负着骂名的白鬼吴常。”
听到他这样说,一旁的姜半夏和周行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顿时紧绷。
“奴家若是怕,就不会从爷爷手中接过这河广客栈,那些江湖人如何看待,与奴家不甚相关,奴家只知道,进了河广客栈,便是河广客栈的客人。”宋清欢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和吴常继续说话。
“哈哈哈……”吴常听完,却朗声笑了,“不愧是宋远的孙女儿,这番胆识,吴常佩服!”
“前辈过奖。”宋清欢回答。
她哪里有什么胆识,不过只是想挣钱罢了。
“这个时节,辛夷花该开了,”吴常说着,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许久之后,才问道:“宋小娘子可会用辛夷花入菜?”
等他说了这话,宋清欢的心里,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并非难事,前辈稍等。”
果然,他就是自己要等的客人。
刚走了两步,宋清欢又回过头去,远远的对周行招手道:“周行哥哥,你来帮帮我,好不好?”
吴常到底是江湖人,周行留在此处,难免会被他盯上。
她不想让他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好。”周行看了吴常一眼,便跟着宋清欢走了。
等两人离开之后,吴常才朝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笑了笑,“半夏?你们家掌柜的,似乎对这位小账房格外在意?”
“掌柜的有何心思,又岂是我能猜的。”姜半夏说完,转身去忙了,也不多和他说什么。
……
辛夷入菜,本就为图一雅字,谁也不会想着只吃辛夷花,便能吃饱。
到了厨房,点上烛台,宋清欢这才将辛夷花从枝干上摘取下,洗净,备用。
“我做什么?”周行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问道。
“周行哥哥,你什么都不必做,歇着就好。”宋清欢眉眼含笑。
往盆里放入面粉、一团洁白的猪油、些许糖,再用紫薯水进行搅拌,揉成光滑的面团,揉成的面团,变成了深紫色。另外一份面团,她则只用了猪油和紫薯粉,也揉成了浅紫色。一深一浅,甚是好看。
将面团盖上湿布,饧上半个时辰。
饧面团的同时,她又在锅里熬上了一锅白粥。
选取一些花瓣,切成细丝,一份放在一旁备用,另一份则加入鸡蛋液,少许的盐、胡椒粉,充分的调和。
调好的鸡蛋液,倒入油锅里,炸成边缘酥脆的辛夷花鸡蛋饼。
昏黄烛光透过氤氲的烟火气,照在宋清欢的身上,安安静静的小娘子,眉眼间都染上了一层柔和。
“刚出锅的鸡蛋饼,最是酥香,周行哥哥,你尝尝。”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碟子里,盛着一块薄薄的鸡蛋饼,其间点缀着些许粉白,一下子拉回了周行的思绪。
接过小碟子和筷箸,周行夹起鸡蛋饼,咬了一口。
酥脆的鸡蛋里,混合着辛夷的清香,将原本油腻的感觉一下子减轻许多。
“怎么样,周行哥哥?”宋清欢满眼期盼的问道。
“好吃。”他回答。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还有其他吃的,你且等等。”宋清欢又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绿豆芽切去根须和豆瓣,在沸水里烫熟,同酸萝卜丝、芹菜丝、莴苣丝、野葱段一起,整齐的摆放在盘中,另外再配上一个辣椒油碟,便是从前她小时候才吃过的丝娃娃。
用花瓣包裹着这些食材,再淋上一勺油辣子蘸料,宋清欢又直接喂到周行嘴边,“周行哥哥,你再试试这个。”
看着送到嘴边的丝娃娃,周行迟疑了。
厨房光线昏暗,谁也没有发现他发烫的耳尖。
“我……我自己来。”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个丝娃娃,才吃了。
又酸又辣的口感,再配上爽脆的蔬菜,实在是解腻开胃的好物。
他向来口味偏清淡,一下子吃着重口的东西,辣的红了脸。
瞧着他这样,宋清欢又抿着嘴,软糯糯的说道:“周行哥哥,你红着脸的时候,真好看。”
说完,又不顾周行有何反应,继续去忙了。
爷爷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点辛夷花宴,在置物架上,同样留下了一小罐辛夷花酱。
炒熟的糯米粉里加入花生碎、辛夷花酱,揉成剂子,一层水皮包裹一层油皮,反复擀薄,再将花酱剂子包在里头,抟成圆形,最后用刀划出花瓣的痕迹,最后放入油锅炸熟。
在热油的作用下,千层皮顺着划痕缓缓在油锅里舒展开来,露出最里头的馅儿,便是模样上乘的辛夷花酥。
将所有的菜都做好,锅里熬着的粥也变得浓稠,往粥里撒上一撮粉白的辛夷花丝,焖熟片刻,又是一锅药食同源的辛夷花粥。
一朵完整的辛夷花,沾上面粉和鸡蛋液,过油锅炸熟,又是一道酥炸辛夷花。
花宴完成时,已是月上柳梢。
周行也成了宋清欢的试菜人,在厨房便吃了半饱。
将所有的吃食端到大堂里,宋清欢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半夏忙着收拾桌椅,而吴常却拿着一块布,细细擦拭着自己的龙凤锏。
谁也没有说话,又或许是,先前说过,她不知道。
“前辈,辛夷花宴,请指教。”宋清欢站在吴常身旁,一一同他介绍,“辛夷花粥,辛夷花鸡蛋饼,辛夷花酥,还有辛夷花丝娃娃,还有酥炸辛夷花。”
看着眼前的菜肴,吴常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宋清欢狐疑时,他才猛然拍手叫好。
“哈哈哈……果然是辛夷花宴,正是我所惦记的。”
“前辈,为何对这辛夷花宴,耿耿于怀?”宋清欢坐在他对面,开了口。
11. 舒气酒与求不得 吴常没有说话……
吴常没有说话,只是夹了一片酥炸辛夷花,放在口中吃着。
包裹着花瓣的面粉和鸡蛋液,在热油的作用下,变得酥脆,一口咬下去,只听得轻微的咔嚓声。
“你们,若是不嫌弃,就陪我吃一顿饭吧。”吴常放下筷箸,这才看向三人,说出的话,带了几分乞求。
这番变故,倒是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此刻的吴常,不再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鬼,只是一个到了中年,满怀失意的普通人。
宋清欢看了一眼半夏和周行,才灿然一笑,敛了衣裙,先行坐下了,“咱们都是后辈,怎好拂了前辈的心意,只要前辈莫嫌弃咱们叨扰才是。”
周行和姜半夏也坐在桌旁,只是两人皆不言语,又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吴常是江湖前辈,对于他们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
他们不想让宋清欢知道那些事情。
等三人坐下,吴常看着桌上的菜,又勾唇,对宋清欢说道:“有此好菜,若是没有一壶好酒,岂不是辜负了宋小娘子的厨艺?”
言尽于此,吴常不必再多说什么,宋清欢自然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河广客栈,最不缺的便是好酒,”葱白似的手指,指向柜台后的架子,那里陈列的,便是各种酒壶,“春寒未褪,冷酒喝了伤身,前辈稍等,我去为前辈烫一壶酒。”
“小娘子果真是会来事的,倒是比你爷爷好,从前,我来这里,想要喝他一壶酒,需得好话说尽才行。”吴常对宋清欢越发的满意。
听着这些话,宋清欢只是笑着站起身,离了席。
做生意嘛,本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要不是看在这人来时付的银两,她才不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她折腰。
唉,这万恶之源啊。
等她走后,吴常又吃了一片酥炸辛夷花,才说道:“你们掌柜的,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既然你们选择留在此处,便好好的护着她。”
“想不到,白鬼吴常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姜半夏嗤笑道。
对于姜半夏这样的态度,吴常丝毫不在意,猎鹰似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我也想不到,你们会躲到这里来。”
“我在这里,是为报恩。”姜半夏回答。
吴常又看向不说话的周行。
“还债。”周行的口中,吐出两个字。
“哈哈哈哈,还债,这说法倒是新鲜。”吴常忽而笑了,声音爽朗,惊得宋清欢差点摔了手中的温酒壶。
“前辈何事这般高兴?不妨说来听听。”宋清欢将莲纹深口的影青瓷温酒壶放在桌上,又拿了四只影青釉酒杯,排成一排,取出酒壶,倒了四杯酒。
酒色如胭脂,香味却醇厚,和别处喝的酒香,全然不同。
接过酒杯,吴常浅尝了一口,入口时只觉苦,很快,便是回甘,同时,一阵浓郁香气,在舌尖绽开,在那木香里,隐隐又多了几分果香。“宋小娘子,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周行喝了一口后,脸上同样闪过片刻惊讶。
“此乃舒气酒,二十斤烧酒里,便用了绿丝郁金二两、沉香三钱,方才我去温酒时,又掺入了一半木瓜酒,才有了这般滋味。”宋清欢挑眉,眉眼间颇有得意,“行气解郁,凉血破瘀,最适合前辈。”
“木瓜酒?”吴常又好奇。
行走江湖多年,他喝过的酒,不胜枚举,偏生到了这里,听到的两种酒,都是闻所未闻的。
“所谓木瓜酒,便是锅巴烧酒,加入浸过酒的红曲、酒浆,再加入切碎的木瓜,这样制成的酒,香气浓厚。”宋清欢不厌其烦的解释。
她就希望,吴常走的时候,可以带两壶走。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两,不赚多可惜。
“好,好,宋小娘子,果然聪慧灵巧。”吴常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身上的寒意顿时被驱散不少。
温酒劲最足,三两杯酒下肚,吴常便开了口。
“宋小娘子,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对这辛夷花宴,如此耿耿于怀吗?”
“愿闻其详。”宋清欢坐直了身子,像是从前在学校听老师讲课那般,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江湖皆言,白鬼吴常,杀人如麻,没错,自打年少踏足江湖,我所做的,便是拿人钱财□□的勾当,如此一来,新仇旧恨累积,我便成了众人想要除去的存在。”吴常说起往事,又喝了一口酒,眼中的淡然,仿佛他口中说的那个人,与他无关。
“后来呢?”宋清欢追问道。
吴常抬眸,直直看向她的双眼,同样都是碧玉年华的小娘子,可眼前人终究不是故人。
收回了目光,吴常才继续说道:“后来,在路过绵州九皇山时,我遇到一位姑娘,我那时正被人追杀,她救了我。”
“前辈对她动心了?”烛光掩映里,宋清欢双眸清亮,神采奕奕。
虽然是俗套至极的事情,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来,都是不一样的。
感情的事情,只有亲自经历,才会明白,在那样的时间里,心中的所思所想。
“你这小娘子,这些话怎好随口说出来?不知羞。”吴常瞪了她一眼。
“感情本就是从心的事,为何不能说?”宋清欢眉头微挑,下巴扬起,“我若是有了意中人,就会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一番话,让吴常愣了片刻,端着酒杯的手,悬空停住,直到从窗沿缝隙里吹进来的夜风,搅动了桌上的烛火轻晃,他才回过神。
“在九皇山养伤的日子,很平淡,但那段日子,却很宁静,宁静到,让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江湖纷争。很多时候,看着她,我竟生出了就此退隐江湖的想法。可是……天意弄人,我从未想过,她会是九皇堡的人。”
“江湖人皆知,蜀中九皇堡,就在九皇山,你究竟是没想过,还是自欺欺人?”他刚说完,姜半夏便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心。
吴常张着口,想要反驳她,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没错,当我发现,她会武功时,当我发现,她对九皇山的地形尤其熟悉时,我就知道,她是九皇堡的人。”
“九皇堡?那是什么?”只要是关于江湖上的消息,宋清欢简直就像个傻子。
“蜀中的一个门派,在蜀中一带颇具好名声。”姜半夏解释道。
“哦,明白了。”宋清欢点点头,不必听下去,她都知道,又是关于正邪不两立的矛盾,“后来呢?”
“后来,她让我带她走,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吴常又喝了一口酒,才喃喃道:“她是个好姑娘,而我,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能否见到次日的太阳,她想要的那种日子,我给不了。”
“难道不能收手?”说了这句话,宋清欢才意识到,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有多愚蠢。
可吴常丝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收手?那个时候,我已经有许多仇家,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说完,他又看向姜半夏,向来凶悍的眼里,此时只剩下羡慕,“不是所有人,都能那样幸运,想脱身,便脱身了。”
是啊,她确实是幸运的,能够遇到老掌柜。姜半夏暗暗想到。
“再后来呢?”现在的宋清欢,就是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从吴常只言片语里,去触碰那个久远的故事。
“我离开了,再也没有见过她。”吴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过了许久,我来了河广客栈,遇到了你爷爷,他也如今日一般,为我做了一顿辛夷宴,他说,这是一位故人教他做的。”
“这位故人,很明显就是那位姑娘啊,她也跑出来了,你们就没再相逢?”宋清欢竟比吴常还要激动。
“相逢如何?不相逢又如何?我既不能给她想要的,又何必要再给她希望,又何必要再去打扰?”吴常垂眸,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嗤笑道。
“也是,这样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宋清欢暗自叹了一口气。
再是平常不过的事,却是两个人最难割舍的记忆。
桌上,酒菜已凉,吴常握着筷箸,夹起最后一片辛夷花瓣,却不像先前那般,直接吃了,“辛夷花,花开不见叶,此生,我与她,大抵如此了。宋小娘子……”
“前辈有何吩咐?”宋清欢立即应道。
“她喜欢吃鱼虾、鸡肉、还有面食,不喜欢香菜,喜欢充满阳光的屋子,喜欢雪中春信的味道,思考的时候,喜欢将头微微歪向左侧,右侧眉尾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她幼时留下的。若是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衣襟上绣着木兰花,右侧眉尾有疤痕的人,请帮我为她泡一壶辛夷花茶,就当是我与她见过了。”
吴常说完这话,放下筷箸,拿着龙凤锏,转身上了楼。
白瓷碟盘里,炸至金黄的辛夷花瓣,终究还是被留了下来。
宋清欢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周行身上。
“周行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像那位姑娘骗吴常一样,欺骗你的。”她忽然说道。
“嗯。”周行点点头。
听着两人的话,姜半夏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清欢确实没有对周行隐瞒自己的身份,可周行却不是。
她根本不信,周行出现在这里,只是一场意外。
12. 冰糖芜菁与客栈秘密 因着昨……
因着昨儿夜里喝了酒的缘故,宋清欢醒来时,已是天明。
大堂里,姜半夏忙着收拾桌椅,扫洒地面,周行也拿了一块抹布,擦拭着柜台。
正中的榆木桌面上,放着一大捧辛夷花,晨露未晞。
宋清欢下了楼梯,行至桌前拿起一朵辛夷花,瞧了两眼,才莞尔道:“你们谁一大早便摘了这么多辛夷花回来?”
周行抬眸,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半夏停下手里的活计,才说道:“是白鬼吴常摘回来的。”
闻言,宋清欢这才忽而忆起昨儿个夜里,吴常说的,让她做辛夷花茶的事情。那时,她原以为,吴常只是随口说说,没曾想,今日便将花送到了客栈。
“他人呢?”宋清欢颔首,轻嗅着手里的辛夷花。
“走了。”姜半夏回答。
“走了便走了吧。”宋清欢伸手,将那些花尽数抱在怀里,去了后院。
虽然吴常已经离开了,但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她还是要替别人办到。
回到厨房拿盆子时,她看着置物架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突然开了窍。
她终于明白,为何她能在上面找到盐渍梅花,找到辛夷花酱,因为那里的每一个罐子,都是一位客人留下的心愿。
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就是替那些人完成未实现的心愿,给他们的回忆寻一个归处。
如今,她既然已是这里的掌柜,自然要将这件事传承下去。
宋清欢唇角微扬,拿着盆子去院中,坐在井边,将带着露水的辛夷花一朵一朵的摘下来,再洗去灰尘,放到太阳下,等着太阳带走辛夷花的水分。
刚忙完,姜半夏便走了进来。
“掌柜的,赵氏饭馆的赵掌柜来了。”她说道。
宋清欢愣了片刻,才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下,“唉,只忙着吴常的事情,竟忘了赵掌柜这一茬,走,咱们去见见他。”
大堂里,赵掌柜独自坐在桌旁,捧着一杯茶,细细的品着,直到看见宋清欢,他才赶忙站起身来,对她抬手作揖,“宋娘子,叨扰了。”
“赵掌柜不必多礼,你那边可已准备好了?”宋清欢倒也没有觉着自己年岁小,便同他客气,如今他们之间本就是合作关系,该是平等的。
若不是零碎的记忆告诉她,原主才十七岁,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年纪小,不可靠。
“已经按照宋娘子的吩咐,准备好了,宋娘子随时可以过去。”赵掌柜回答。
宋清欢又看向周行,脸上顿时含了笑,“周行哥哥,你同阿欢一起去,可好?”
“掌柜的,你为何要带他去?就他那样,去了也帮不上你。”姜半夏不满的开口。
她是真的不想清欢和周行走得太近。
“周行哥哥是我表哥,以后是要在桑野镇生活的,多带他出去走走,和大家熟悉一下,也是极好的。”宋清欢又伸出手,在姜半夏的脸上掐了一下,“好了,你还吃醋不成?”
“若是姜小娘子不介意,可以一同前去。”赵掌柜又在一旁,给两人解了围。
“行吧,那便一同去,”宋清欢点点头,无奈的看着姜半夏,“这下可高兴了?”
“高兴,”姜半夏说道:“无论掌柜的去何处,都该将我带着才是,我可是奉了老掌柜的命令,要保护你的。”
“知道你最忠心,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过去。”宋清欢吩咐她将门关了,又在门上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
河广客栈在桑野镇最里面,而赵氏饭馆,却在城西的边上。
一行人走在青石长街上,赵掌柜故意挺直了身子,同众人说话。
那模样,分明就是让人们知道,他如今与河广客栈有往来。
“宋娘子,你当真愿意将油条面的其他配方,倾囊相授?”赵掌柜见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又朗声问道。
果真,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侧目。
先前,人们口中皆言,他那里的油条面是假的,如今,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掌柜,我家掌柜的年轻,耳朵没有毛病,你不必说得这样大声。”姜半夏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很不满意,翻了一个白眼,才说道。
一句话,惹得宋清欢也低低的笑了。
赵掌柜的心思,她不是不懂。
帮人帮到底,更何况,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这是自然。”她也回答道。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足以让众人对赵掌柜的面馆改观。
周行将这些小心思和热闹瞧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宋清欢和赵掌柜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行至一位卖菜的老妇人面前,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双杏眼里,满是惊讶和欣喜。
“宋娘子,怎么了?”赵掌柜见她如此,也好奇问道。
“你们看,这位老人家卖的菜。”她指着竹篮中肥厚青翠的芥菜,还有几个圆滚滚的菜头子,像是发现了宝物。
“这种青菜倒是少见,寻常所见的青菜,不会有如此肥厚的叶子。”赵掌柜到底是开饭馆儿的,一眼便瞧出了这青菜的不同之处,但是瞧着一旁的菜疙瘩,他还是犯了难,“这是……变种的萝卜?”
老妇人见宋清欢对她卖的菜感兴趣,顿时不住的说道:“小娘子若是喜欢,可以随意给几个铜板,我本想种些萝卜,没曾想种出来的却是这个玩意儿,唉……”
“这不叫青菜,叫做小叶芥菜,”宋清欢拿起一棵芥菜,像是捧着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去之后,才拿起菜疙瘩,说道:“这也不是变了种的萝卜,这东西,叫做芜菁,可是好东西啊,赵掌柜,你的财神爷来了。”
“宋娘子这话何意?”赵掌柜全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先前我说,我做的油条面,最关键的一种配料,便是这小叶芥菜做出来的,缺了它,整个油条面的口感,便会失色不少。至于这芜菁,便是你赚钱的另一个宝贝。”宋清欢瞧着这些芜菁,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开的笑意。
“老人家,你家里还有多少这种菜?我都要了。”她又看着老妇人,说道。
“小娘子此话当真?”老妇人似乎没有想到,好事会落在她的头上,一激动,秋霜似的双眼便含了泪,不由自主的握上宋清欢的手,可瞧着自己衣上的泥土,又吓得她赶忙将手缩了回去,“还……还有好些。”
“行,到时候,你就把菜都送到河广客栈来,”宋清欢看着老妇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对姜半夏说道:“半夏,你先拿些银两给她。”
姜半夏点点头,果真从钱袋里摸出两钱银子,递给了老妇人。
“小娘子,这……这可如何使得?”老妇人看着姜半夏手里的钱,却不敢接过去,她明白,自己的菜根本值不了这个价,若非是这位小娘子愿意买,只怕就烂在地里了。
“这是买菜的定金,等你回去将菜送来,再把剩下的钱给你。”宋清欢停顿了片刻,“若是将来,你还能种出这两种菜,河广客栈都收了。”
她在老妇人摊前站了这样久,本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观看,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便有人问道:“宋娘子,若是我们也有这样的菜,你还收吗?”
“收啊,”宋清欢又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菜,“若是你们当真能种出这些菜,我全都要。”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纷纷看向老妇人,想从她那里要来种子。
提着菜,离开时,姜半夏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掌柜的,你要这么多菜做什么?即便是有什么好的菜谱,也不能只吃这两种菜啊。”
“半夏,我问你,你觉得,桑野镇算不算富庶之地?”宋清欢停下脚步,看着她。
“不算。”姜半夏回答得很快。
“确实不算,这些种地为生的人,每年就靠着地里刨出来的钱维持生计,连孩子进学堂的钱都没有,如此一来,桑野镇如何才能发展?”宋清欢眉头微微皱起,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帮他们,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
看着她那样,三人都明白,她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算盘,也不好多问。
“不知宋娘子要如何将这芜菁变成菜?”最终,赵掌柜还是开了口。
既然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他只需关注这点便好。
“冰糖芜菁。”宋清欢挑眉道。
“冰糖芜菁?”饶是赵掌柜,也没有听说过这道菜。
“所谓冰糖芜菁,就是将收来的芜菁,先进行风干,然后将风干的芜菁放在酒里打一个滚儿,再加入盐和糖,腌制六天左右。再将腌制的芜菁切开成厚片,但是不切断,再次裹上盐、胡椒粉、花椒粉、辣椒粉,最后再放到坛子里,用良姜叶密封,竹片固定,然后将坛子倒扣在盖子上,盖子里用水封口,等待七天左右,取出就可以食用了。”宋清欢笑吟吟的对三人说道。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姜半夏皱眉。
“奇怪什么?这芜菁本身是辣的,只有经过盐腌制,才能祛除辣味,这样做出来的芜菁,爽脆甜辣,配上一碗白粥,简直是人间美味。即便是赶路之人,撕下一片芜菁,裹在干粮里,也足以教人胃口大开。”说到最后,宋清欢却是看向了赵掌柜。
都是做生意的,赵掌柜不会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既是便于携带的吃食,确实是生财的一个方法。
这一次,他赌对了。
“多谢宋娘子。”赵掌柜再次对她作了一揖。
可宋清欢却已经和周行说起了话,“周行哥哥,等回去之后,我做冰糖芜菁给你吃呀。”
“好。”他回答。
他知道,宋清欢不是甘于守着一方客栈过日子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追求,只是不知,她实现自己的追求那日,自己还在不在客栈。
13. 桂花糖蘸与来者不善 回到赵家饭馆,……
回到赵家饭馆,胖厨子已经在门口等着,双手不安的搓来搓去,时不时看向他们来的方向。
木门上的匾额也早早的换了下来,如今上面写着的不再是赵家饭馆,而是赵家面馆。
见到宋清欢,他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理了理衣裳,赶紧跑到近前,“宋娘子,你可算是来了。”
“我既说过,会来教你,自是不会食言。”宋清欢勾唇,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同他见过两次,都不知晓他的名字。
胖厨子也是个机灵的,主动开口道:“我叫陈敬,宋娘子唤我名字便好。”
“让你备下的东西,可都备齐了?”宋清欢如今心情甚好,软糯的嗓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越发像极蘸了糖霜的糯米糍。
“都备下了,备下了,就等着宋娘子呢。”赵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抢在陈敬前面说道。
进了大堂,他又立马吩咐伙计上茶。
宋清欢端起茶盏,只是一闻,便微微挑了挑眉头。
倒是姜半夏,喝了茶之后,直接开了口:“掌柜的,这……这不是咱们客栈的花煮茶吗?”
一句话,让陈敬和赵掌柜皆面露尴尬。
“这是那日赵掌柜来客栈时,我告诉赵掌柜的,”宋清欢抬眸,瞧着两人,“只是赵掌柜想追求花煮茶的味道,故而用了好茶叶,如此一来,倒是让花香夺去了茶香。下次赵掌柜再炮制茶叶时,不妨换成次等茶叶一试。”
她知道为何姜半夏会这样说,不过是想着,赵掌柜轻易便将花煮茶给偷了去,她气不过。
可如今,她已经决定了,要和赵掌柜合作,自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而阻碍了计划。
更何况,那日她也确实有意告知。
“好,好,多谢宋娘子。”赵掌柜又赔笑道。
“好了,先做正事吧,”宋清欢说完,又看向周行,仍是有些不放心,“周行哥哥,你和半夏在这里等着我,我忙完之后,就一起回去。”
周行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宋娘子且放心,我们自然会好生招待二位。”赵掌柜又适时的站出来保证。
闻言,宋清欢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如此,多谢赵掌柜。”
她自是明白,以赵掌柜他们的本事,根本不能对两人做什么,不过是自己不放心周行,故而多嘱咐了两句罢了。
厨房里,陈敬已经在等着。
先前给他写的单子,列举的食材,也都一一备好。
宋清欢转了一圈,才围上围裙,开始教陈敬。
“油条面的关键,除了那些配料,面条也尤为重要,需得选用四分的碱水面,才能保证面条洁白柔软,没有面粉发酵过后的酸味。切一块面团,扔进碱水里,若面团下沉,则是碱水不够浓,需继续加碱。反之,面团上浮,则是碱水过浓,需得加水稀释。面团不浮不沉,才正合适。”
宋清欢说着,随手拈了一块面团,扔到碱水里,果真瞧着那面团在水中缓缓上浮,却又不浮出水面。
“面条的诀窍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便教你配料的关键。先前我让半夏送来的梅干菜,只是做油条面里面芽菜的替代品,等我之后做出芽菜,你再将梅干菜替换为芽菜。”宋清欢又指着案板上的那碗被剁碎的梅干菜,“这便是你先前做油条面用的?”
陈敬不好隐瞒,只能点头。
“这梅干菜,你剁得不够碎,自然在面条上挂不住。”一句话,便将陈敬的疑惑给解答了。
“白芝麻和花生碎炒的不错。”宋清欢又继续指着碗中的食材,一一点评。
“多谢宋娘子。”陈敬跟在她身旁,将她说的话尽数默默的记下。
最终,宋清欢伸手,指向碗中还剩下的小半碗油,眉头微蹙,“这碗燃油,不行。”
“还请宋娘子指教。”
“燃油的关键,要用上菜籽油、玉米油、猪油三种,再加上我先前给你的香料配方,半个核桃,一同入油锅炸。等油冷却,还要倒入芝麻香油,这样熬出的燃油才足够柔润鲜亮,香味绵长。”说起这些,宋清欢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
“半个……核桃?”陈敬没有想到,熬燃油还需要这样一步,惊得差点闪了舌头。
“你莫要小看这半个核桃,增香效果奇佳。”宋清欢说道。
经过她的一番指导,陈敬顿时只觉醍醐灌顶,先前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也都想通了。
回到大堂,宋清欢远远瞧着百无聊赖的周行和半夏,心里忽而多了几分愧疚,她本想着带两人出来散心,没曾想,却让他们白白在这里坐了许久。
她还在自责当中,半夏已经跑上前,关切询问:“掌柜的,忙完了?”
“忙完了,明日赵掌柜开张,咱们再过来,今日先回。”她按下心里的自责,浅笑道。
“好。”姜半夏点点头,又转身回桌旁,拎起菜篮子,极不愿的喊了周行一声:“走了。”
连一个“喂”字,都嫌多余。
对于两人这样,宋清欢早习以为常,只是在回了客栈之后,才开口:“周行哥哥,半夏,你们今儿个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们做。”
“掌柜的,方才我在赵家面馆喝了一肚子的茶,现在口中发涩,想吃点儿甜的。”姜半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宋清欢又看向周行,“周行哥哥呢?”
“都可。”周行回答。
“好,你们先歇一会子,我去给你们做。”宋清欢说完,转身又去了厨房。
案板上的竹篮里,放着一篓子鸡蛋,宋清欢随手拿了三枚出来,敲开,用筷箸打散了,又往盆里倒入面粉,将鸡蛋液倒入面粉,再放一团猪油,些许酒娘,揉成了光滑的面团。
盖上湿布,她又将盆放在温水里饧着。
同时,翻出一把干果,粗略的舂了。
饧好的面团,色泽金黄,却不泛酸。撒上干粉再次揉了,才用擀面杖擀成面皮,再切成小细条。
“掌柜的,我来帮你。”半夏适时到了厨房。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宋清欢一跳。
“半夏,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她抬眸,嗔怪道。
姜半夏脸色一红,又出言辩驳:“哪里是我走路没声?分明就是你只顾着手上的活计,没注意到我来了。”
“正巧你来了,帮我烧火吧。”宋清欢也不再纠结究竟是谁的问题。
“好。”
有姜半夏帮忙,宋清欢只需要将切好的小面条放到油锅里,等小面条膨胀,再捞起控油。
置物架上,放着一大罐桂花蜂蜜,宋清欢又取了些许蜂蜜和麦芽糖,一起用小火熬到冒泡,再倒入控了油的小面条,直到每一根小面条都缠裹了糖浆。
姜半夏抬起头,瞧着宋清欢的动作,略带好奇的开口:“拔丝地瓜我吃过,可这拔丝面条,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这可不是拔丝面条。”
在她的注视下,宋清欢又将面条放在了铺好油纸的方形木盒里,撒上干果碎、炒香的白芝麻,再铺了一层油纸,用擀面杖压实了。
又等了片刻,她将油纸揭开,倒出木盒里的东西,再用刀切了。
“半夏,你尝尝。”宋清欢拈起一块,递到姜半夏面前。
姜半夏没有丝毫犹豫,就着她的手,便咬了一口,霎时睁大了眼。
炸至金黄膨松的小面条,裹着晶莹的糖浆,松软香甜的味道里,又包含着干果的酥脆,白芝麻咬开之后的浓香。
“掌柜的,这是什么糕点,好好吃啊!”姜半夏问完,又将那糕点吃了一口。
“这个东西,叫做狗□□糖蘸……”宋清欢说完,才意识到这个说法似乎不够雅,况且她也没有用到原料中的狗□□,心里一盘算,才道:“不对,应该叫做桂花糖蘸。”
反正不管是狗□□糖蘸还是白糖蘸,都是糖蘸的一种,她用的桂花蜂蜜,理应起这个名字。
“走,咱们去大堂里找周行哥哥。”她端着那碟桂花糖蘸,走得潇洒。
姜半夏赶忙跟上。
许是从没有人做这样的糕点,即便是不喜甜食的周行,也较平日里多吃了一些。
……
次日,天朗气清。
三人用过朝饭,便匆忙赶去了赵家面馆。
桑野镇的百姓,都听说了宋清欢要教赵掌柜的事,也都早早的聚在了面馆门口。
赵掌柜站在门前,说着从今以后便要同河广客栈共同进退的话。
看到宋清欢,就像是看到了一尊活的财神。
他走上前,恭敬的弯腰道:“宋娘子这边请。”
这种场合下,免不得要她说两句话,以此来让众人信服的。
“宋娘子,以后这赵家面馆,当真是和河广客栈有关系了?”她刚站到赵家面馆门口,众人便看着她,问道。
“正如赵掌柜方才所言,我今日过来,便是教这里的厨子,日后各位想吃面,皆可到这里来。”宋清欢也浅笑盈盈的回答。
“既然宋娘子都这样说了,我们一定要捧场啊!”百姓纷纷附和。
“赵家面馆的面,种类一定比河广客栈的还多,绝对不会让各位失望。”宋清欢又言。
人群外,姜半夏和周行远远的看着浅笑嫣然的宋清欢。
“这样的日子,从前没有想过吧?”姜半夏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语。
“未曾。”周行如实回答。
“我不管你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桑野镇,也不管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但是,不要把她牵扯到任何斗争当中去。”姜半夏转过头,看着周行的侧脸,语气近乎恳求。
“好。”周行回答。
不管如何说,她对自己,到底是有相救之恩,他不是那般恩将仇报之人。
门口,宋清欢还在和众人说着赵家面馆所售卖的面条,人们也都听得兴起。
“宋娘子的厨艺,我们自然是信的,在这世间,只怕难以找出一个可以和宋娘子比较的人来。”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又引得人们点头。
“呵,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是一碗面条,就能称得上厨艺无双?在我看来,不过如此。”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出来砸场子。
“小娘子,你既说厨艺无双,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14. 牡丹鱼片与断指神厨 那人的一句话,引……
那人的一句话,引得众人自觉的分开一条路来。
人群的尽头,站着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身穿绀青色短衣长裤,腰间系了一条同色腰带,别着一把看起来粗糙至极的菜刀,粗眉大眼,脸上微有倦色,脚上的黑色布鞋却十分干净。
宋清欢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他。
他也直勾勾的看向宋清欢。
周行和姜半夏不知何时,也悄然站在了宋清欢的面前,不着痕迹的将她挡在了身后。
“小娘子是河广客栈的掌柜?”那人全然没有将姜半夏两人放在眼里,穿过人群,走到宋清欢面前,开口。
男人身材高大,站在娇小的宋清欢面前,让她无形中多了几分压迫感。
可宋清欢仍旧无半分惧意,勾唇浅笑道:“正是。”
“宋远的孙女儿?”他又问。
“是。”听他这样说,宋清欢心里顿时有了谱,这人刻意提到爷爷,想来,便是昨晚自己梦到的那道菜的客人。
若是当真与他比厨艺,那道菜,确实不易。
“听说,你的厨艺深得你爷爷真传,我既不能与你爷爷比试,不如就由你代替你爷爷,同我比试一番,如何?”那人的脸上,挂着几分笑,看着倒是个好相处的。
宋清欢唇角绽出浅笑,一双杏眼,看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前辈自是厨艺高强之人,而我年岁尚小,爷爷的厨艺,未能学到一成,又如何能与前辈相比?”
桑野镇的人,都是看着宋清欢长大的,又或多或少都受过宋远的恩惠,如今听她这样说了,也低语道:“就是啊,这不是欺负宋娘子年轻吗?”
“还望前辈看在老掌柜的面儿上,高抬贵手。”姜半夏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宋清欢面前。
“厨艺之事,本就与年岁无关,宋小娘子既然能将河广客栈接过来,想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男人眼神一凛,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才回到宋清欢的身上,“还是说,江湖传言都是假的,宋小娘子根本不敢比?”
在场的众人被他的眼神一吓,如今都噤了声,齐齐瞧着宋清欢,看她会如何应付。
宋清欢只是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拉住姜半夏,往自己身后藏了,“前辈厨艺无双,晚辈怎好班门弄斧?”
“小娘子,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不必搞这些文绉绉的文字游戏,这是我与河广客栈之间的恩怨,你爷爷不在了,自然得由你来解决。”男人的眼神,仍旧看不出喜怒,说出的话,也好似与自己无关,“这是你爷爷欠我的。”
“好,既然前辈都这样说了,我便与前辈比试,明日午时,河广客栈门口,恭候前辈。”宋清欢对男人福了福身,说道。
“一言为定。”男人留下这四个字,转身离开了。
赵掌柜看了宋清欢和姜半夏她们三人一眼,知道三人有话要说,又对宋清欢作了一揖,道:“宋娘子,我先去忙,有事随时唤我。”
“赵掌柜,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我们有事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定当登门请罪。”宋清欢行了一礼,带着姜半夏和周行也转身离开。
赵家面馆门口的事情,乘风而行,很快传遍了桑野镇。
回客栈的路上,百姓们纷纷瞧着宋清欢,想同她打听关于比赛的事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宋清欢,似乎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浅笑盈盈,喋喋不休的在周行的身旁同他说话。
看得姜半夏眉头紧皱。
刚回客栈,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拉着宋清欢坐在桌旁,“掌柜的,对于明日的比赛,你就不曾有半点儿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忧的,难道我担忧了,这事就能避免?”宋清欢笑着,葱白似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好了,半夏,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我既已答应了他,自然是避免不了的,倒不如高兴一些,与其坐在这里瞎担忧,倒不如告诉我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姜半夏微微皱眉,佯装生气的拍掉了她的手,大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气势,“那人可不是个好惹的,江湖人称断指神厨任啸,传言他厨艺天下一绝,也不知师承何处,此次来同你比试,很明显是来者不善。”
“断指神厨?”听闻这称呼,宋清欢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把,这江湖人的称呼,怎的都那样难听啊?
好像是谁的称呼更难听,谁就更能吓唬住别人似的。
“传言,谁要是与他比试厨艺,又输了,就会被他砍掉一根手指,所以叫做断指神厨。”姜半夏又解释道:“且任啸武功高强,招式怪异,杀人如同切菜一般容易。”
“啊……这……”宋清欢眨眨眼,一脸呆愣。
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了一个火坑。
做菜的事情,本就是众口难调,她虽自恃厨艺高明,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喜欢她做的菜。
“他不敢。”
周行那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清欢回过神来,看着他。
“这里是河广客栈。”周行对上宋清欢的眼,说道。
“对哦,先前那个奇怪的老人家不是说过,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吗?”宋清欢点点头,又看着两人,保证道:“你们放心,若他当真敢闹,我保护你们。”
“那任啸厨艺高强,掌柜的,你可想好了,要同他比试什么菜?今儿个就得提前把食材给备好啊。”姜半夏还是不甚放心,又不住的叮嘱。
“没什么好准备的,明日一早,去河边买一条鱼回来,就可以和他比试了。”宋清欢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好似胸有成竹。
既然菜谱上已经出现了那道菜,那她就以那道菜来与任啸比试,看看又会带来什么收获。
……
两人虽约定在午时,可一大早,河广客栈门口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除了桑野镇的百姓,还有好些江湖人。
宋清欢站在二楼,从半掩的窗里朝楼下看了一眼,又飞快的将窗给关上了。
暗暗思忖了片刻,才去敲响了周行的房门。
周行刚打开门,迎上的便是一张带笑的脸。
“周行哥哥,今日外面来了好多……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今日,你就留在屋子里,一会子我把饭给你送到屋子里来。”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看着他。
分明是婉约的江南女子,性子却爽利干脆,即便有什么烦心事,见到她脸上笑意的时候,似乎都能让人忘掉。
“任啸已经来了?”周行看着她,良久,才问道。
听闻这话,宋清欢莞尔一笑,唇角扬起,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周行哥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周行别过脸,回答。
见他如此,宋清欢低声嘟囔道:“明明就是在关心我,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就不是这样。”
“快要比试了,你先去准备。”周行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宋清欢又将房门给他带上了,才转身下楼。
门口的众人见到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着今日比试的事情。
“宋娘子,这眼见着快到午时了,你打算做什么菜与那人比试?”
“宋娘子,你放心,你的厨艺那是一绝,那人一定比不过你。”
“即便是宋娘子输了,那也是咱们桑野镇的宋娘子。”
“呸,尽是胡说,宋娘子怎么会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丝毫不给宋清欢说话的机会。
最终还是姜半夏站出来,双手叉腰,凶悍的看着众人,“你们在这里把门堵着,我家掌柜的如何出去寻找食材?若是各位当真想帮忙,那就都往旁边让让,莫要耽误我家掌柜的去取食材的时间。”
听闻这话,众人只是哄笑着让出了一条路,未曾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大家都是桑野镇的人,对彼此的性格秉性都尤其的清楚,自是不会多疑。
“宋娘子需要什么食材,吩咐咱们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去跑一趟?这眼见着就要比赛,宋娘子应该好生歇着。”又有人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外又响起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这事儿还用你来说?爷爷早就已经吩咐过,让我今日给阿欢姐姐送食材过来了。”
说话的,正是桑野镇渔夫家的小孙儿,束发之年。
穿过人群,走到宋清欢面前,他将鱼篓双手奉上:“阿欢姐姐,这是昨日你吩咐要的草鱼,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着呢。”
“多谢啦。”宋清欢笑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姜半夏。
姜半夏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鱼篓,又给了他一些钱。
“宋娘子今日是打算做鱼呀?”
听闻这话,宋清欢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任啸便到了。
“既然宋娘子已经备好了食材,那么,咱们也莫要耽搁时间,直接开始比试吧。”
他还是如昨日那般,穿着绀青色的短衣长裤,腰间别着一把菜刀。
唯一不同的是,手中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一只刚杀出来的鸭,还有几个纸包,不知里面暗藏着什么乾坤。
“前辈万福。”宋清欢走到任啸面前,屈身行礼,连道三声万福。
“这些虚礼就免了,都是江湖中人,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任啸走到其中一个灶台前,将手中的篮子放到了案板上。
见他如此,宋清欢忽然觉得,这位断指神厨,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般难以相处。
“既答应了要比赛,那就好好比,看着我做什么。”
任啸的一句话,让宋清欢回过神来。
“对不住,前辈,是晚辈失礼了。”宋清欢又行了一礼,也站到灶台旁,开始忙碌。
她要做的,是一道工序极为复杂的牡丹鱼片。
也是她菜谱上,提醒她做的一道菜。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那条草鱼取出,飞快的处理干净了,又一点点的将鱼肚里黑色的膜一点点撕干净。
再剁去鱼头,从草鱼的尾部下刀,贴着鱼骨,将鱼对半分开,再将草鱼的鱼骨尽数剔除,去掉鱼皮,如此才得到一块完整无刺无皮的鱼肉。
一番操作,引得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任啸也抬头,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宋清欢脸上的笑意浅浅,拿着刀,又斜斜的将鱼肉片成薄片,过水清洗,直到将鱼片上的血水洗净后,才捞起,手腕一转,甩干水分,加入葱段、姜片、胡椒、盐、花雕酒、生粉,将鱼肉进行腌制。
腌制鱼肉的同时,她又拿了一根铁棍山药,削去皮,切成段,放入蒸笼里蒸熟。
山药蒸上的同时,鱼片也腌制好了。
她又往案板上撒了一层玉米生粉,取出鱼片,用一根擀面杖,将鱼片不停敲打。
敲打过后的鱼片,修剪成牡丹花瓣的形状,沾上玉米生粉,放到一旁备用,蒸熟的山药里,加入盐、糖、酱油,搅拌成山药泥。
将鱼片一片一片的放到油锅里,炸至定形,最后再复炸一次,增加酥脆的口感。
热油与玉米淀粉相撞,顿时析出扑鼻香气。
山药泥做底座,虫草花做花蕊,鱼片为花瓣,在宋清欢的手下,炸熟的鱼片顿时变成了盘中的牡丹花。
在众人都忍不住道好时,她又往锅里倒了些许油,加入泡椒末、姜蒜末、糖、醋、再来些许水淀粉,炒成酱汁,在出锅前,又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酱汁淋在牡丹花上,便是一道完整的牡丹鱼片。
“嚯,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闻任厨子要和河广客栈的宋娘子比试,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人群里,挤进来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人,年岁看着比任啸小一两岁,看着就是一个柔弱书生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任啸似乎不想见到他。
“来看看你……究竟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比试厨艺。”男人回答。
宋清欢瞧着他,心里也有了思量。
既然这人唤任啸为任厨子,想来两人关系不一般。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鱼片,请前辈指教。”宋清欢将牡丹鱼片摆在桌上,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15. 八宝葫芦鸭与家务事 “叫什么……
“叫什么前辈,都把人叫老了。”男人将手背在身后,站在桌前,低头瞧着宋清欢,一双眼睛似猫儿一般狡黠,“你就是河广客栈的新掌柜?”
“正是。”宋清欢回答。
“这道菜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男人的目光,在宋清欢的脸上停留了不过片刻,又直接瞧向桌上的那道牡丹鱼片。
“要想知道味道如何,一试便知。”宋清欢从竹制的筷筒里,拿出一双筷箸,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嗯,是个懂事的。”男人说完,正欲伸手,接过筷箸,却被人截了胡。
“这里有你什么事,阴魂不散。”
抢他筷箸的,不是旁人,正是任啸。
将自己做的菜放到桌上后,随手便将他手里的筷箸给抢了过去。
“那么凶做什么,爷又不欠你的。”男人只是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两句。
见状,宋清欢又只好再递上一双筷箸,“牡丹鱼片,一定要吃新鲜的,放久了,便失了本味。”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众人。
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一品这牡丹鱼片的味道。
而宋清欢关注的,却是任啸的那道八宝葫芦鸭。
做成葫芦形状的鸭子,表皮被热油烫成了油亮的脆皮。
她终于明白,为何菜谱上出现的,会是牡丹鱼片。
无论是牡丹鱼片还是八宝葫芦鸭,最难,也是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刀工。
只有这两道菜相比较,才能看出厨艺高低。
所谓八宝葫芦鸭,她从前也做过,要将一只鸭从脖颈处开口,完整剔除鸭子的骨头,还要保证鸭皮完整不破。
剔除的鸭皮翻转,露出鸭肉,清洗干净,再用姜片、葱段、大红袍花椒、花雕酒进行腌制。
腌制鸭肉的同时,往油锅里下入葱姜末,爆炒出香味之后,将提前准备好的糯米、金钩、莲子、薏仁、芡实、火腿、香菇、百合、去皮鲜豌豆仁下锅炒香。
炒香的八宝馅料,尽数填塞到鸭皮内,缝合开口,再用线在鸭身上扎紧,形成葫芦状。
紧接着还要将葫芦鸭放到沸水中焯一次,让鸭皮瞬间紧实定型,再放入蒸笼里蒸熟,蒸熟后,再抹上冰糖和陈醋、蜂蜜调制而成的酱汁,反复多次淋上热油,直至表皮变得金黄酥脆。
如此一来,八宝葫芦鸭才算完成。
就在她愣神时,众人已经开始品尝两道菜。
任啸夹起一片鱼片,放到口中,只觉鱼片酥脆,没有半点儿鱼肉的腥气,又带有独特的酸辣味道。
“宋娘子,小小年纪,竟能做出这道牡丹鱼片,确实难得。”任啸放下手里的筷箸,难得夸赞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上前,品尝那道菜。
两道菜,很快便被众人吃得干干净净。
有人赞叹牡丹鱼片为上品,有人夸奖八宝葫芦鸭最难寻,各执己见,难以统一。
书生模样的男人才不管这些人究竟在争论些什么,悄悄的挪到宋清欢身边,低声问道:“宋娘子,你剩下的那盘牡丹鱼片,孝敬一下长辈,可好?”
宋清欢眉头微挑,道:“可你方才说,不能叫你前辈,会把你叫老了,如今,我哪里去寻前辈来孝敬?”
二楼,半掩的窗前,周行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影中间,那抹绿色的娇小身影,神色淡淡。
他知道,先前宋清欢来房里,说他不喜欢热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屋中,而不用去被那些江湖人看见。
楼下,喧哗声不住的钻进耳朵,周行伸手,关上了窗户。
“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厉害,竟敢挑我的错。”男人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放在案板上的那些鱼片。
宋清欢见了,赶忙上前,将那盘鱼片端在了手里护着,一脸戒备的看着他,“那些鱼片是我给别人准备的,你可不许打它们的主意。”
“给谁准备的?”男人说完,眼神往二楼的位置瞧了一眼,才笑道:“哦,原来是给他准备的啊。”
宋清欢也顺着他的眼神,往二楼看了过去,除了紧闭的窗户,并无人影。
“你……你别胡说,那里何曾有什么人。”她护着鱼片,继续说道。
“究竟有没有人,咱们心里有数,”男人勾唇,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宋清欢,才低声说道:“方才,你和任厨子比试时,那里可是有人一直放心不下呢。”
“你看错了。”宋清欢说完,端着鱼片,转身跑进了客栈。
对于比赛的结果,她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鱼片放久了,真的会不脆。
……
敲开周行的房门时,周行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着。
俊俏的小郎君,清冷绝尘,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书卷,不必刻意去摆什么动作,就是最好的一幅画。
“周行哥哥,休息一会子,先吃点东西再继续看书吧。”宋清欢上前,将盘子放到周行面前,又伸出手,抽走了他握着的书卷。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箸,便夹了鱼片吃。
“本来还有一道八宝葫芦鸭的,但那是任啸所做,我不好去端,不过那道菜我也会做,等下次我亲自做给你吃,咱们不吃任啸做的。”宋清欢坐在他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同他说话。
“你这份牡丹鱼片和下面他们吃的不一样,你不太能吃辣,所以我便用的橙子调的料汁。周行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一句话,让周行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放心。
这三个字,他已经听她说了多次。
而她确实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践行着这三个字。
做的一切事情,都能让他放心。
“鱼片很好吃。”他说。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面前的小娘子,眉眼间却顿时爬上了化不开的笑意,“周行哥哥喜欢,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行走江湖多年,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究竟喜不喜欢了。
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些陌生。
等他吃完了那盘鱼片,宋清欢又站起身,端过空盘,说道:“周行哥哥,你继续看书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楼下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先下楼去忙了。”
离开前,又贴心的为他关上了房门。
……
等宋清欢再次下楼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大堂正中的那张榆木桌旁,坐着的两个人,正是任啸,还有那个病弱书生。
姜半夏正忙着收拾客栈门口的残局。
刚到楼梯口,两人便同时转头,齐齐的朝着她看了过来。
宋清欢敛眸,不慌不忙的走下楼梯,到了两人面前,才开口:“二位前辈,可还有何吩咐?”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上。”任啸说道。
宋清欢又看向病弱书生。
“我嘛,还想吃宋娘子做的菜。”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才说道。
“这好办,河广客栈,本就是开门迎客,只要有钱,想吃饭还不容易?”宋清欢的杏眼,笑起来时,便弯成了月牙儿。
任啸和这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若说任啸让人感觉压迫,这个男人,则会让人觉着相处起来十分的轻松。
以至于她都能大着胆子同他说笑。
“哈哈哈,宋娘子心直口快,倒是比那些心口不一的人更讨人喜欢。”男人说到心口不一时,专门看向了任啸。
被他那样看着,任啸也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见两人相处,倒像是两个稚童,宋清欢忍不住浅笑出声。
男人又看着她,摸着下巴,观察了片刻,才摇摇头,叹气道:“不过宋娘子有一点儿不好。”
“哦?愿闻其详。”宋清欢又问。
“宋娘子那二楼的屋子里,分明藏了一个人,却偏说没有,小小年纪,说谎可不好。”男人的声音,忽而提高了些许。
“我这里是客栈,楼上有客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前辈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宋清欢很快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自如。
“那个,可不是普通的客人。”男人说完,抬头,看向楼梯口。
不知何时,周行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宋清欢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开口:“原来前辈说的是他啊,他自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唤作周行,家中突然遭了难,所以来河广客栈投奔我了,如今,是这河广客栈的账房先生。”
“远房表哥?账房先生?”任啸看着周行,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样一个远房表哥。”
听着任啸奇怪的口吻,宋清欢愣住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啊。
倒像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心和担忧。
但是原主的记忆里,又确实没有关于任啸的半点儿消息。
“这到底是我的家事,前辈不知,也是情理之中。”宋清欢回答。
“我说任厨子,宋娘子到底是个小姑娘,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儿,吓着人可如何是好?更何况,这确实是人家的家事。”男人看着任啸,忽然说道。
“家事?”任啸气极,一掌拍在桌上,“我管的,就是家事!”
16. 素面与过往难追 谁也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任啸会突然生气。
姜半夏拎着手里的扫帚,冲到宋清欢面前,将她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的看向任啸。
周行也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了宋清欢身边。
可任啸根本未曾将两人放在眼里,依旧看着宋清欢,那眼神,分明就是一个长辈,看着不争气的晚辈。
迎上他这样的眼神,宋清欢又抬手,扯了一下姜半夏的衣袖,示意她退下。
姜半夏还是不肯。
“半夏,去泡一壶茶来。”宋清欢又寻了一个由头,将姜半夏支开。
“不必了,”任啸这才看向姜半夏,“既然当初宋远要将你留下来,就没有什么好避着你的。”
“多谢前辈。”即便他这样说了,姜半夏对他还是有些防备。
“好了,任厨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非要卖关子,不嫌麻烦?”男人撇撇嘴,甚是嫌弃的瞧着他。
被男人一说,任啸只是冷哼了一声。
宋清欢敛眸,上前,为两人斟了茶水,才开口:“前辈先前曾说过,与我爷爷有恩怨,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说好是一场比试,可最终,谁也没有去在意,结果究竟是谁赢谁输。
对于宋清欢来说,她更在意的,是任啸和爷爷之间的过往。
他和爷爷之间的关系,与旁人是不同的。
“宋娘子,我且问你,你认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任啸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平息了心里的怒气,问道。
宋清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突然听他这样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饭、粥本也,余菜末也,本立道而生。无论菜肴如何变化,人终究不能离本。”
闻言,任啸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转身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前辈要去何处?”姜半夏出言,想要阻止。
“随他去,他想做什么事,又岂是你们能拦得住的?”男人捧着茶杯,一双猫儿眼看着周行,甚是狡黠,“有些事情,得要自己亲自去解决,才能解了心结。你们去打搅了他,反而惹得他不高兴。”
“可任前辈到底对河广客栈不熟。”宋清欢说道。
男人抬眸,看着她,灿然笑道:“不熟?关于这里的一切,他可熟悉得紧呐。”
“前辈这话是何意?”宋清欢又问。
可这次,他再也不肯多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他了,说他多没意思,宋娘子,不如你同我讲讲,你这位表哥的事情?”
一句话,惹得周行猛然朝他看了过去。
“我表哥是个可怜人,说出来,只会徒惹他回忆起伤心事,还是不说他了,”宋清欢转过头,看着周行,示意他放心,又看向男人,“还是说说前辈吧。”
“说我?”男人身子微微前倾,猫儿眼直勾勾看着她,“小娘子,你够护着他的啊,不说他的事,反而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
“江湖人讲究四海之内皆朋友嘛,既是朋友,自然应当认识才是,可如今,前辈都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前辈的身份,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前辈有意欺瞒晚辈?”宋清欢是真的不怕面前这个男人。
一个病恹恹的书生,看起来实在好欺负,她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小娘子,实在是有趣得紧,但凡我要是年轻个十岁,定然也会选择留下来,天天的守着你。”男人不顾周行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抬手,轻轻巧巧的接下了后院里飞进来的一颗花生米,脸上笑意更甚,“小娘子,要不,你也将我留在客栈里吧?”
“前辈惯会说笑,”宋清欢佯装生气,板着小脸儿,“即便是晚辈已经知晓前辈的身份,前辈也不会留,更何况如今,我根本不知道前辈的身份。”
“你啊,真是三句话不离想要打探我的底细,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了,那我便告诉你,”男人看着宋清欢,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我是叶荆溪。”
“短命书生叶荆溪?”姜半夏问道。
“怎么,不像吗?”叶荆溪微微挑了挑右侧的眉头,看着姜半夏。
“不,只是第一次见到前辈,故而有些惊讶。”姜半夏颔首,规规矩矩的回答。
自打叶荆溪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宋清欢便一直盯着他瞧,再也不复方才的能言善道。
这人也当真是奇怪,哪里有咒自己短命的?
这称呼,比断指神厨还要难听。
“小娘子,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也被我吸引了?”叶荆溪看着她,又笑道。
“前辈风华无双,自是吸引人的。”宋清欢也顺着他的话说道。
“那……比起你的周行哥哥,又当如何?”叶荆溪勾唇,意味深长的瞧着周行。
周行面色如常,安安静静的饮着茶,似乎两人说的话,都与自己无关。
“前辈虽然风华无双,可到底不如我家周行哥哥,我家周行哥哥,那才是世间最好的。”宋清欢糯糯的回答。
叶荆溪抬手,指了指她,又摆摆手,无奈道:“小姑娘,一点儿也不知羞,这般直接的说一个男人。”
“我只是说了实话,怎的就不知羞了?”宋清欢似乎与他杠上了,扬起下巴,气势汹汹的回答。
正说着,任啸又回了大堂,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等他将碗放在桌上,众人才发现,他端来的,是一碗素面。
一碗高汤,一把面条,一撮翠绿的葱花,两棵小白菜,看起来,实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可不轻易给别人做这碗面条的,你们今日有福了,都来尝尝看。”叶荆溪看着那碗面条,并不像宋清欢她们那般惊讶,似乎任啸会这样做,早就在他的意料当中。
宋清欢看了看姜半夏和周行,还是伸出手去,拿起筷箸,夹了一筷子面条,吃了。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碗素面,可面条劲道,沾满了高汤,碗中不见蘑菇、芦蒿之属,吃着却有其鲜香。
能将面条擀成这般劲道,素面煮得这般回味余长,宋清欢自愧弗如。
“任前辈好手艺,晚辈佩服。”宋清欢放下筷箸,心服口服。
对于宋清欢的反应,任啸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嗯,是个懂事的,不会盲目自负,你的厨艺也很好,只是少了些许经验。”
“多谢前辈。”宋清欢福了福身。
“还叫他什么前辈啊,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喊他一声师叔。”看着两人这样,叶荆溪又说道。
“师叔?”这下,不止是宋清欢,就连姜半夏和周行都意外的看着他,皆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是宋远的徒弟,不叫他一声师叔,应该叫什么?”叶荆溪看着三个小辈的反应,倒是觉得有趣。
姜半夏狐疑的看着任啸,嘀咕道:“我怎么不知道,老掌柜还有一个徒弟?”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莫说是你不知道,即便是宋小娘子,也不见得知道。”对于任啸的过往,叶荆溪似乎很了解。
每次,不等任啸说话,他便抢在他的前头,将该说的都说了。
宋清欢点点头,应声道:“确实,我也未曾听爷爷提及,他还有一个徒弟的事情。”
“既是老掌柜的徒弟,那为何前辈在赵家面馆门口,要说,是与老掌柜之间有恩怨?”姜半夏又质问道。
“他若是不这样说,宋小娘子又如何肯轻易的便答应了他的比试?”任啸刚想说话,叶荆溪又抢在他的前头说了。
说完,还对任啸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作哑巴,”任啸剜了叶荆溪一眼,“再多嘴,我便毒哑你。”
看着两人相处,宋清欢便知,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师叔?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没有跟着爷爷,留在河广客栈,反而成了江湖上的断指神厨?”沉吟了片刻,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的那本菜谱,很是特别,纸张的正面,写的是一道菜,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每做了一道菜,菜谱的背面,记载的却是那道菜背后的故事。
除了那道羊肉粥,后面是一片空白。
“也罢,你不是外人,我便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任啸坐在桌旁,一双眼睛,看着桌上的那碗素面,像是透过那碗面,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我的这条命,是师父救的,是他教会了我厨艺和武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饿得快死了,是师父,给我煮了一碗素面,让我跟着他,这一来,就是十年。十年的时间,他带着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说起过往,任啸面色沉重,眉头紧皱,看得出来,那是一段他极其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
“和几个小孩儿说那么多做什么,也不嫌麻烦,”叶荆溪看了任啸一眼,才懒懒散散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总归一句话,他,任厨子,确实是你的师叔,也确实是宋远前辈的弟子。”
见叶荆溪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宋清欢他们,自然明白,当年的事情,绝非像他说的这般轻松。
只是那到底是别人的伤心事,宋清欢虽然好奇,但是不会勉强。
“我这次来河广客栈,并非当真想与你比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厨艺究竟如何,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担得起河广客栈掌柜的身份。”此时的任啸,再也没有先前的那般咄咄逼人,相反,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该有的关心。
姜半夏看着任啸,心里,对宋清欢的维护到底还是胜过了对于任啸的同情,“倘若我们掌柜的厨艺不精,前辈又当如何?”
“若当真是那样,我便留在客栈,亲自指导她,自然不能让她有辱师父的名声。”任啸直言不讳。
“前辈就未曾想过,若是我家掌柜的不能胜任,你便将这河广客栈给抢了去?”姜半夏又继续问他。
她能理解任啸,其实她和任啸是同一种人,都是幸运的人,能够遇到老掌柜。
她这样问,只是希望清欢不会多想。
“就他?”叶荆溪的脸上,多了两分难以察觉的怒意,“除非是宋远前辈亲自将河广客栈交到了他的手里,否则,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任啸看了看叶荆溪,最后,才说道:“河广客栈,本就是师父留给清欢的,我不会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那师叔认为,以我现在的本事,能不能接管河广客栈?”宋清欢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任啸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认为,作为一名厨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味觉?嗅觉?还是经验?”不等宋清欢回答,姜半夏便先行说道。
任啸只是微微勾唇,没有说话。
“是用心。”宋清欢回答。
“没错,是用心,”任啸看着桌上的那碗素面,暮春时节,天气微凉,面吸饱了汤汁,变成了一坨,“外面的饭菜再好,可终究让人怀念的,却是家里的饭菜。因为是做给家里人,所以,用了心。”
“多谢师叔指教。”宋清欢拎着茶壶,给自己和任啸斟了茶,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师叔一杯。”
“这些虚礼,就免了,明日,你带我去师父的坟前看看。”任啸虽这样说着,可到底还是将那杯茶端起来,喝完了,放下茶杯,转身上了楼。
叶荆溪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叶前辈有心事?”宋清欢看着他,好奇。
“有啊。”叶荆溪点点头。
闻言,宋清欢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不知叶前辈有何心事?说出来,说不定可以为前辈排忧解难。”
“我的心事啊,还当真只有你才能解决。”叶荆溪摸了摸鼻子,道。
一句话,惹得周行侧目。
看着他的那双猫儿眼,宋清欢心里略一思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前辈说的,我自当放在心上,晚上,我会给前辈做一顿饭。”
“嗯,小娘子很会来事。”得了宋清欢的保证,叶荆溪也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溜达上了楼。
大堂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宋清欢和姜半夏、周行三人。
“掌柜的,你说,为何短命书生会跟着断指神厨来河广客栈啊?”姜半夏看着桌上的那碗面,忽而开口。
“厨子嘛,本就是这世间最艰苦、也最孤独的存在,若是有人陪着,那就不一样了。”宋清欢浅笑道。
姜半夏也不知究竟是否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只是保证道:“掌柜的,我会一直留在客栈陪着你。”
“好,”宋清欢点点头,飞快的看了周行一眼,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半夏,你同我说一说短命书生的事情吧。”
“短命书生叶荆溪,是江湖人给他起的诨名,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像是个长命的,再加上性子乖张,亦正亦邪,久而久之,人们便叫他短命书生了。他对自己这个称号,倒是欣然接受。”姜半夏说道。
“他……也是会武功的?”宋清欢又问。
一句话,让姜半夏沉默下来,看了一眼周行。
“他究竟会不会武功,你直接回答,看周行哥哥做什么。”宋清欢噘着嘴,颇为不满。
姜半夏这才说道:“短命书生的武功,不低于断指神厨。”
“这么厉害?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宋清欢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他性子乖张,可我觉得还行,倒比师叔更好相处。”
听她这样说,姜半夏张口,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周行的眼神,又将想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17. 裹脚肉和未归人 关于短命书生……
关于短命书生的事情,他们两人知道就够了,没必要让她也接触到。
短命书生的名号,不仅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病恹恹的缘故,还是因为,凡是他见不顺眼的人,皆短命。
那是一个浑身杀戮极重的人。
河广客栈虽在江湖,却也远离江湖,至少在宋清欢的事情上,两人还是保持了一致的态度。
他们都只想让她好好的,无忧无虑的守着河广客栈。
“半夏,你守着客栈,我和周行哥哥出去,买些食材回来给叶前辈做饭。”
两人还想着各自的心思,宋清欢又笑吟吟的吩咐着两人。
“掌柜的,你打算做什么给短命书生吃啊?”听得宋清欢说话,姜半夏也有些好奇。
那短命书生,和断指神厨关系极好,两人又走了那么多地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要想做出让他惊艳的食物,确实困难。
“这个,暂时保密。”宋清欢得意的眨了眨眼。
见她如此,姜半夏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不满都怪罪到周行的身上。
都是因为周行的出现,所以清欢和自己之间,才比以前多了这么多保密的事情。
周行并不知道姜半夏如今在想些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局外,看着这一切。
只有宋清欢有事吩咐的时候,他才会有所行动,才会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在河广客栈,暂时是这里的人。
出了客栈,宋清欢还是一如往常,同他说着话。
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是说一些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周行也只是偶尔应上两声。
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但是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在身旁陪着,也会让他知道,现如今的他,不是一个人单独走在这冰冷的地方。
“周行哥哥,将你留在客栈,会不会让你觉得每日都过得很无趣?”忽然,宋清欢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周行并没有想过,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无趣吗?
这倒是未曾觉得。
相反的,在河广客栈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平静的日子。
没有江湖纷争,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人间烟火,只有安宁祥和。
他看着她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杏眼,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失忆了,没地方可去,更何况,我还欠你的钱。”
一句话,说了倒像是没说一般。
宋清欢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若是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周行回答。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明,若是真的到了那天,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两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是分离。
他有不愿说出口的过往,她也从来不追问。
对于两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宋娘子,又带着你表哥出来买菜啊?”
桑野镇的百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健谈。
尤其是不久之前,宋清欢又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做饭的本事。
“对呀,客栈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宋清欢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承认。
“宋娘子,你今日那道牡丹鱼片,实在好吃,什么时候再做一次啊?我们一定前来捧场。”又有人问她。
“想要吃上那道菜还不容易?来河广客栈,想吃什么菜,都可以点。”每次说到客栈,她总会扬起下巴,很是得意。
“那是一定要来的,河广客栈的饭菜,就是比别处的香。”百姓们也都笑着和她说话。
即便对于他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可听说他是她的表哥之后,同样可以对他热情至极。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能够彻底的远离江湖纷争,他也希望,能够找一个桑野镇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
……
两人买完菜,回了客栈之后,宋清欢又拎着篮子,钻进了厨房。
柳条篮子里,放着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一把翠绿的香葱,一把香蒜苗,些许红蒜。
放下篮子,就要准备给叶荆溪做晚饭。
她这次要做的,是一道裹脚肉。
猪肉洗净,冷水下锅,往锅里加入葱段、姜片,再扔下些许青花椒,小火慢煮,水面起浮沫时,她又用勺子快速撇去那些浮沫。
在水沸时,加入冷水,让锅里一直保持将沸未沸的状态,煮上两刻钟,直到肉完全煮熟。
煮熟的肉,被她捞起之后,又立马投入冷水中。
熟肉遇到冷水,冷热相撞,顿时收紧,保持了最好的口感。
在熟肉过冷水时,宋清欢又将买回来的酱油,倒进锅里,加入一块红糖,些许八角、山奈、草果,慢慢的熬制,直到酱油变得浓稠发亮,香气扑鼻。
紧接着,她又将红蒜、七星椒、青花椒一起放在石臼里,捣成了糍粑椒。
往糍粑椒里加入盐、香油,再淋上一勺煮肉剩下的肉汤,一勺红油、些许白糖,还有一些蒜粒,搅拌均匀之后,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调好蘸料,才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在砧板上垫了一块干净的布,才将泡在冷开水里的猪肉取出,放在布上,收汗之后,用横刀法,一点点将肉片成了七寸长,五寸宽,薄可透光的肉片。
切下的那些不成型的边角料,她又往锅里倒入些许菜籽油,等油热时,倒入肉片,经过热油的爆炒,每一片肉都卷曲成了灯盏的模样。
趁着这时,她又往锅里加上一勺豆瓣酱,几粒青花椒,在热油的作用下,豆瓣酱顿时变得又辣又香,锅里的油也变得红艳。
往锅里撒上香蒜苗,同肉片一起翻炒,再放入盐、白糖、酱油,香蒜混合着肉香,简直就是绝配。
这是属于她记忆中的味道——油爆肉。
最后,她又将那些片好的肉片放到肉汤里,再过一次热水,待肉片受热,才捞起,放在盘中,同蘸料一起端上桌。
叶荆溪和任啸已经在桌旁坐着等候。
都是江湖人士,没有那么多小节拘束,故而姜半夏和周行,也能一同入座。
“蒜泥裹脚肉,蒜苗油爆肉,再烫上一壶荔枝绿,请二位前辈品尝。”宋清欢从温酒器里取出酒壶,为众人满上了。
甘冽的酒,从酒壶里倒出的那一瞬间,满室生香。
“这便是传说中的荔枝绿?”叶荆溪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睁大双眼,小心翼翼的将酒杯端起来,放在唇边,浅浅的饮了一口。
“前辈,这酒如何?”宋清欢看着他,笑吟吟的问道。
“好,好,好,荔枝绿,果真名不虚传。”叶荆溪连道了三声好。
他的反应,在宋清欢看来,倒是意料之中。
这荔枝绿,本就是现代的五粮液的前身,具有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的特点,集五种粮食之精华而成玉液。
“小娘子,待我离开时,将这好酒再赠送我两坛,如何?”叶荆溪那双猫儿眼,直勾勾的瞧着宋清欢,同她商量道。
不等宋清欢回答,任啸便抢在她的前面开了口:“河广客栈的酒,不外带,你若喜欢,就回来喝。”
“不外带就不外带,”叶荆溪又笑着看向任啸,“实在不行,你亲自酿给我喝,如何?”
一句话,换来的却是任啸的一个白眼。
宋清欢没有去管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周行,问道:“周行哥哥,你觉得这酒如何?”
“荔枝绿,自然是极好的。”周行回答。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专门给你酿一大缸,咱们慢慢喝。”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她脸上的笑意更甚。
“好。”周行又回答得十分简单。
“小娘子,你说说,我该是说你刀工好呢,还是该说你刀工不好?”对面,叶荆溪夹起一块裹脚肉,脸上似有嫌弃,“若说你刀工不好,可这肉,又薄得可以透光,若说你刀工好,可又如此大的一片。”
闻言,宋清欢只是笑笑,也夹起一片肉,看向叶荆溪,“前辈,这肉啊,得这样吃。”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手腕轻翻,将筷箸在空中画了两个圈,那片肉,便裹在了筷箸上。
将肉放到蘸碟里滚上一圈,顿时,便裹上了通红油亮的蘸料。
一口将肉片全部放入口中,清香爽口,肥而不腻,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回味无穷。
“裹脚肉,吃的便是这大口吃肉的满足。”宋清欢笑得眉眼弯弯,“叶前辈为人豪爽,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能尽兴。”
一番话,说得叶荆溪眉开眼笑。
“你这小娘子,果真深得我心。”叶荆溪听完她的话,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一片肉裹在了筷箸上,蘸满蘸料,一口吃了。
入口时,先是白糖的甜,紧接着,又是七星椒的辣,青花椒的麻,混合着秘制酱油的香,最绝的是那肉,肥肉不肥,瘦肉不柴,简直过瘾。
“这裹脚肉,名字虽然不雅,可味道,确实不错。”叶荆溪感叹。
“那可不?做这两道菜,都只能选择二刀肉,一条猪身上的二刀肉,最多才只有四斤,还必须是三分肥七分瘦,这样严格选材,做出来的肉自然好吃。”说起关于厨艺的事情,宋清欢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这是她最得意的事情。
“清欢,你做得很好,客栈交给你,我也放心。”任啸端起酒杯,敬了宋清欢。
她也没想过,会听到任啸说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厨子,她也希望自己的厨艺能够得到认可。
双手端着酒杯,回敬了任啸,“多谢师叔,我一定会将客栈经营下去的。”
白瓷酒杯相碰,发出轻微的脆响。
叶荆溪瞧着两人相碰的酒杯,微微勾唇。
他知道,经此一事,任啸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半。
姜半夏和周行,也互相看了一眼。
两人都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宋清欢,已经被真正的得到了承认。
他们也是打心底里的替她开心。
……
吃过了饭,任啸便回了房间。
刚回了房间不久,屋门又被人推开。
不必多瞧一眼,他都知道,是谁。
除了叶荆溪,也没有人敢这样闯进他的房间里来。
“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来陪你喝一杯。”叶荆溪走到他面前,放了两壶酒在桌上,“半夏那丫头说了,这酒,是宋前辈专门为故人留的。”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任啸的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还是拿过了其中一坛酒。
酒壶上,贴着一张红笺,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天涯客。
他认得那笔迹,是师父亲自写下的。
“行行行,不是你心情不好,是我心情不好,所以想请神厨陪我喝一杯酒,这总可以了吧?”叶荆溪摇摇头,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知道,为何这壶酒,要叫做天涯客吗?”任啸拿着酒壶,端详了上面的红笺许久,才问道。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叶荆溪回答。
“没错,多少天涯未归客,”任啸拍去酒壶的封口,顿时,一股子微带着苦涩的香气,顿时传了出来,熏得人心疼,“我终究,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半夏说,宋前辈离开时,很安详。”叶荆溪喝了一口酒,说道。
“可我终究没有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任啸将那酒,喝了一口,入口苦涩,过后才是微微的甘甜,“分别和未归,是苦的。”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的,他对你很满意。”叶荆溪看着他,“他知道,你的本事,是绝对不能屈居于河广客栈这方寸之间,所以,当年才会放你出去闯荡江湖,而你,确实很像他。生死之事,本就无法预料,你没有赶回来,他不怪你。”
“你又是如何得知?”任啸也看着他的那双猫儿眼,半晌,才笑了,道:“你又想说,是半夏那丫头告诉你的吧?呵,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和师父的关系,师父又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些?”
“我是如何得知,你就不必管了,明日,我带你去看他。”叶荆溪只是笑笑,“我不会骗你,你信不信?”
信不信?
一句话,让任啸愣住了。
他自然是信他的,否则,不会听他絮叨这样久。
只是他说谎的本事,实在太过拙劣。
半夏哪里会告诉一个外人,这么多事情呢,即便半夏会说,师父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半夏。
“我信。”他说道。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带你去见他,不带那几个小辈,他们太无趣了。”叶荆溪说完,站起身来,拎着酒壶,溜达出了他的房间。
夜色如墨。
任啸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
那时的他,从一个富家小公子,沦落成了最不受人待见的奴隶,在主人的虐待下,奄奄一息。
大雪纷飞,师父一身黑衣,踏着风雪而来,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去,对他伸出了手,“小孩儿,跟我走吧。”
他没有迟疑,便将自己那沾满了泥土的手,放在了那只大掌之中,自此,握住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18. 椿头油与故人归 再说另一边,叶荆溪出……
再说另一边,叶荆溪出了任啸的屋子,为他关上房门之后,又回过头去,瞧着紧闭的房门,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那些话,自然不是姜半夏告诉他的,而是宋远前辈,亲口告诉他的。
自从认识了任啸,知道他的师父就是河广客栈的宋远之后,每年,他都会回河广客栈来,陪宋远吃上一顿饭,喝上一顿酒,再向他打听一些关于任啸的事情。
每次,他们喝的,都是天涯客。
任啸,就是宋远的天涯未归客。
喝醉之后,宋远总是会反复呢喃:“啸儿这孩子,苦啊,从小受尽了欺负,长大了,又被我赶出河广客栈,混个江湖吧,还落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可是身在江湖,不心狠手辣,他又如何能活得下去?那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啊。”
对于任啸来说,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回来,给宋远前辈送终,可对于宋远前辈来说,那却是最好的结果。
江湖人之间,不该有太多的牵扯,越是复杂的关系,越容易给在意的那个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即便是临走前,宋远前辈,依旧还在为任啸着想。
至于自己,身为师徒两人之间的局外人,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帮任啸解开心结,帮宋远前辈继续照顾着他放心不下的小徒弟,帮他守护着他的秘密。
江湖路远,最多风雨,有人陪着,总归不会寂寞。
……
五更天刚过,两道身影,便踏着蒙蒙天色,离开了河广客栈。
若是早起的人,瞧见了,还会发现其中一个书生的手里,拎着两壶酒。
出了桑野镇,两人直接上了山,最终,在山上的一座坟前,停了下来。
坟上杂草丛生,坟前墓碑上,未曾刻下只言片语。
生前再风光无限的人,再有多少放不下的恩怨情仇,最终,还是归于这一个土堆。
“听说,是宋远前辈不让人在他的墓碑上刻字。”
两人在坟前站了许久,叶荆溪才开口说道。
“我知道,”任啸看着那块无字碑,微微的笑了笑,“他啊,固执了一辈子,被世人谈论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有清静时候,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他被埋在了这里。”
“你很了解他,自然会明白,他不会因为你没有回来给他送终而怪你。”叶荆溪又上前,将带来的两壶酒,摆在了坟前。
“我知道,”任啸又点点头,走到坟前,伸手,一点点拔去坟头的野草,“我只是觉得遗憾,当年,他总说,他养我长大了,我必须得给他送终的,这个骗子。”
后来,任啸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叶荆溪没有开口,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湿润的山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浅薄的寒意。
“任厨子,你看。”忽然,叶荆溪开口,伸出手指,往前方一指。
任啸也跟着看了过去。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缓缓升起,洒下一片光明。
整个桑野镇,尽数笼罩在这初升的朝阳当中,白墙黛瓦,柳绿花红,河广客栈,就在其间,独占一方安宁。
“呵,这老头子,死了还有这么多放心不下的。”任啸看着眼前的一切,摇着头,笑得一脸无奈。
叶荆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
孤坟所看向的地方,不止河广客栈和桑野镇,还有那条,唯一可以进镇子的路。
纵使宋远前辈说得多么云淡风轻,多么的不担忧,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小徒弟。
“走吧,天亮了。”任啸忽然说道。
“行,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啊。”叶荆溪又笑着问他。
“我说的走,是各走各的。”任啸回答。
“任厨子,你可是当着那些小辈的面儿,说过要给我酿一大缸荔枝绿的,说话得算话。”
“那是清欢对周行说的,不是我说的。”
“不要这么小气嘛,一缸酒而已,实在不行,我买,我买还不行嘛?”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林间。
身后,荒冢孤坟,静沐朝阳,有风起,吹起酒壶上红色小笺,上面,写着三个字——故人归。
……
暮春三月,清明时节,春雨纷纷,残杏枝头花几许?
宋清欢起床时,却听得姜半夏跑来,告诉她,任啸和叶荆溪,早已离开了。
听了这话,宋清欢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想到。
看着她如此淡定,半夏好奇,“掌柜的,你就不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要去往何处?”
“他们要走,自然是有他们的安排,我们作为晚辈,又怎好去打探这些事情?我们只需要把客栈经营好,就够了。”唐梨站在柜台后,翻看着账本,头也不抬的回答。
她知道,有叶荆溪在,任啸的心事,自然会解决,完全不用她们担心。
账本是周行在负责记录,又是按照她制定的方法,她是相信周行的,查账本,其实就是走个不必要的过场。
更多时候,是她想找个机会,接近周行罢了。
“再过两日就是清明节,掌柜的,昨儿个就有客人来问,你要不要做一些青团售卖呢。”姜半夏又说道。
闻言,宋清欢这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来,看向她,呢喃道:“这么快,就要到清明了啊。”
“对啊,每到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用青团去祭祀先人的,所以,才有客人上门询问,你要不要做青团,若是要做,他们便在咱们这里定做。”姜半夏忙着擦拭楼梯,还不忘回她的话。
她知道,清欢很想赚钱,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她一定是不会放弃的。
她自然要帮她。
“既然有客人要,那就做吧,送上门来的钱,又岂有不要的理儿?”宋清欢收回了目光,又走出柜台,去了后院。
很快,她又背着一个小背篓,回了大堂。
自打听两人提及清明节的事情之后,周行便在柜台后,陷入了沉思。
宋清欢远远的看着他,知道他有心事,但又不好多过问,只好笑着上前,道:“周行哥哥,我现在要去镇外采些清明菜和艾草回来,做青团,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他回答。
对于每次宋清欢出门,都会带上周行的事情,姜半夏已经见怪不怪。
一开始,她还会出言阻拦,甚至心生不满,后来,见自己多说无益,而周行又确实没有要害清欢的心思,她也就由着两人去了。
出了河广客栈,众人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有了赵家面馆的存在,河广客栈早上便不再卖面食了,主要还是因为卖面条,实在太过劳累,她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累死在厨房那方寸的地方。
一路上,百姓们听宋清欢说,是要去镇外采些艾草回来做青团,也都纷纷表示,要在她的店里买青团祭祖。
宋清欢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赚钱的好机会,她又怎会拒绝?
出了桑野镇,宋清欢和周行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山野间,寻找着艾叶和清明菜。
常言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现下正是播种的好时节,山野间,最不缺少的,便是劳作的农人。
人们在忙碌的同时,也不忘隔着田埂,朗声的说着家常的话,或者再教训两声田间撒欢的孩童,叮嘱他们注意着脚下,莫要踩了秧苗。
“周行哥哥,你看,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宋清欢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之间的温柔,比春水还要柔和几分。
“是挺好。”周行回答。
这种生活,是他所向往的,可同时,对于他来说,却也是遥不可及的。
他如今假借失忆的由头,留在河广客栈,本来就相当于是偷来了这一段安宁的日子。
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在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就会被打破,或许是一两个月之后,又或许就在明天。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好好的享受这偷来的片刻时光。
“周行哥哥,若是,你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也不要担心,留在客栈,我养你。”身旁,小姑娘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软软糯糯。
闻言,周行低下头去,看着她的头顶,正欲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
“清欢姐姐,你怎么来这里啦?”
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小男孩儿,年岁不大,胖乎乎的小脸儿,头发随意的扎成了两个小鬏鬏,衣衫洗得泛了白,裤腿上沾了不少的泥点子,还有草叶。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比他年岁稍小的孩童。
也都跟着他,乖巧的唤宋清欢为清欢姐姐。
一群孩童跑到宋清欢面前,看见了周行,也乖乖的喊了一声哥哥。
这个领头的小男孩儿,叫做虎子,是先前那个种芜菁的老妇人的小孙儿,之前送芜菁到河广客栈时,他曾跟着去,见过宋清欢。
“我是来采清明菜和艾草,回去做青团的。”宋清欢取下背在背上的小背篓,从里面拿了一包糖果出来,递给领头的那个小男孩儿,“虎子,这里的糖果,拿去和小朋友们一起分着吃。”
“好诶,有糖果吃了。”小孩儿们一见有吃的,皆拍着小手叫好,脸上笑容天真烂漫。
“一点规矩都不懂,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小弟,”虎子像是个小大人一般,教训着他们,“清欢姐姐请我们吃糖,我们应该说谢谢。”
“哦,”小孩儿们听了虎子的话,又齐齐的站好,说道:“谢谢清欢姐姐。”
“好了,虎子,你带着他们去玩儿吧。”宋清欢伸手,在虎子的头上揉了揉,笑意浅浅。
等孩童们分完了糖果,却都没有吃,而是放在了随身挂着的小荷包里,宋清欢和周行都明白,他们是想把这些糖果带回去,给自己的爹娘。
对于这些孩童来说,很难得吃到一次糖果。
“清欢姐姐,你们要清明菜和艾叶,我们就知道哪里有,你和周行哥哥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帮你采。”虎子说完,又顿时引得一群孩子附和。
“好,那就多谢你们啦。”宋清欢没有拒绝。
孩子们听了宋清欢这样说,顿时红着小脸儿,四散跑走了。
周行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孩子们吃了她的糖,自然会想着要帮忙,算是对她的感谢,她不会拂了孩子们的好意。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叽叽喳喳,极不靠得住的样子,实际上,心思却是比很多人都细腻。
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等着孩子们时,宋清欢又低下身去,在草丛里扒拉了片刻,再直起身时,手里抓了几枚饱满的野豌豆。
将一枚野豌豆捏在指间,掐去头,撕开一边的筋,再掏干净豆荚里包裹着的豆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山野间,听到这样的声音,倒也不觉得让人心生厌烦,反而更能感受到田园之乐。
随着她吹响了口中的野豌豆,田野四周,也响起了孩童们吹野豌豆的声音,像是有意在附和她。
正当周行专注的听着时,一枚做好的野豌豆哨,递到了他的面前,“周行哥哥,你也试试吧,很好玩的。”
他低下头,看着她掌中的那枚绿色的豌豆荚,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它拈了起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微微的凉意,就像是被拈着的那枚豆荚。
他将豆荚放到嘴里,也学着她的样子,吹了起来。
舌尖蔓延着野豌豆荚的清香。
“你从前,一定没有玩过这野豌豆荚吧?”宋清欢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一看就知道,你的出身,一定很好,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屑玩这些东西的。可是人生嘛,总归是需要什么都去尝试一下,才不算遗憾。”
“好的出身,也不一定就快乐。”周行回答。
“嗯?”宋清欢猛然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周行哥哥,你想起来了?”
“没有,”周行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田间劳作的众人,“我猜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孩童们皆提着新编的柳条篮子,从四处跑了回来。
虎子提着的篮子里,甚至还放了一大把香椿。
已是清明时节,香椿早已算不得最嫩,甚至有很长一截儿半老椿头。
可这是虎子的一番心意,宋清欢还是收下了。
孩子们都是用了心的,清明菜和艾草,都分开来放着,这倒是避免了宋清欢还要回去分拣一遍。
“清欢姐姐,你看,我采的都是最嫩的艾叶。”
“我这是最嫩的清明菜。”
“我采的最多。”
孩童们纷纷将自己的篮子,递到宋清欢的面前。
“大家都很厉害,帮了清欢姐姐一个大忙呢,等清欢姐姐将青团做好了之后,请大家吃青团。”宋清欢笑吟吟的让他们将自己采来的叶子,倒进了背篓里,艾叶和清明菜之间,铺上了一层宽大的桑叶隔开。
回去的路上,宋清欢想起虎子采的那些香椿,又笑吟吟的对周行说道:“周行哥哥,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一些椿头油吧。”
“椿头油?”周行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我曾经在一座寺庙里学来的,将半老的椿头阴干切碎,微微炒干之后,磨成粉末,用小罐子装起来,再倒入小磨香油,密封存储二十日,再用细纱布包裹着,煮过之后,滤掉渣滓,便是椿头油。吃的时候,只需倒出一点,拌进菜里,就尤其的香。”宋清欢说道。
“好。”周行回答。
她已经说过,要做太多好吃的给他吃。
他真担心,等自己要走的时候,会舍不得这些美食。
19. 青团与习惯已成 回了客栈,宋……
回了客栈,宋清欢便带着姜半夏,去了后院,忙着制作青团。
两人先将艾叶和清明菜给分别装在了两个盆子里,正欲摘去老的叶子,才发现,那些艾叶和清明菜,都是最嫩的部分。
“掌柜的,你也太厉害了,这才出去多久,就摘了这么多艾叶。”姜半夏看着那两大盆叶子,由衷的感叹。
“这些不是我摘的,”宋清欢想到那群孩子,笑意爬上眉眼,“是一群孩子帮我摘的。”
“一群小孩子,都比周行会来事儿。”姜半夏撇撇嘴,不满的朝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了,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周行哥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你就不要这般争对他了。”宋清欢的手,从水中抬起,飞快的将手指上的水,甩到了姜半夏的脸上,“小妮子,惯是一个会吃醋的。”
井水带着微微的凉意,拂在姜半夏的脸上,引得她撅着嘴,对宋清欢做了一个鬼脸,“我就知道,你会为了他,欺负我。”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半夏姑娘,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不是,待会儿,我做好了青团,请你多吃两个,算是给你赔罪,可好?”宋清欢又笑着,抬手对她作了一揖。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姜半夏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意。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会真的因为这些小事,生对方的气,不过是彼此闹着,图个好玩儿罢了。
将艾叶和清明菜洗干净后,宋清欢又去厨房,开始准备做青团的馅儿。
黑芝麻炒熟备用,再将花生米炒香之后搓去外皮。
将炒熟的黑芝麻和花生米放到石臼里,加入适量的白糖,一起捣碎,之后,再加入少许炒熟的糯米粉,还有一点猪油,一点菜籽油,搅拌均匀,便是花生芝麻馅儿。
少许猪油增香,菜籽油保持油润的口感,两者结合起来用,简直就是最绝的搭配。
咸鸭蛋,去蛋清,只要蛋黄,放到锅里蒸熟。
在高温的作用下,蒸熟的咸鸭蛋黄,色泽红亮,咸香扑鼻,色香味,三者俱占全。
宋清欢将蒸熟的咸鸭蛋黄从锅里取出,放到一个大碗里,再用勺子,将咸鸭蛋黄压碎之后,加入自己先前已经做好的肉松,还有些许混合油,进行搅拌,直到咸鸭蛋黄碎和肉松完全混合在一起,蛋黄肉松馅儿才算完成。
“半夏,我出门前让你熬的红豆沙,可熬好了?”在备下两种馅儿之后,宋清欢又想起来,她还让半夏熬了红豆沙的事情。
闻言,姜半夏从一旁端来一个盆子,递到宋清欢面前,道:“自然是熬好了的,你吩咐的事情,我何曾没做过?”
盆里,满满一盆熬至软烂脱壳的红豆沙。
“知道你做事最是可靠。”宋清欢看着那盆红豆沙,满意的点了点头,“把火烧起来,我要炒豆沙了。”
“是。”姜半夏应了一声,又坐在灶炉前,往灶膛里放了一根木柴。
已经软烂的红豆沙,倒在锅里,加入猪油和白糖,用小火不停的翻炒,直到白糖和猪油,彻底融化在红豆沙里,再用更小的火,炒到红豆沙里的水分彻底蒸发,变得粘稠干燥。
起锅之后,等冷却下来,又加入些许炒熟的糯米粉,搅拌均匀,这才是做青团的红豆馅儿。
做青团不似做其他面食,做其他面食的时候,是皮等馅儿,而做青团,则是馅儿等皮。
究其缘故,就是因为其他面食用的,是经过发酵的面粉,而青团用到的,是新鲜的糯米粉。
更何况青团里还要加艾叶汁、清明菜汁,若是先做皮,放久了之后,难免会变色变味。
所以,两人将这三种口味的馅儿全都搓成了剂子之后,才开始准备做皮的事情。
“半夏,你看着我是如何煮艾叶的,一会子的清明菜,就由你来煮。”宋清欢看着那两盆艾叶和清明菜,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好。”姜半夏回答得十分干脆。
她本身就是一个聪明的,宋清欢又有意要教她,她自然能学得会,也愿意学。
吩咐半夏将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宋清欢又将艾叶倒进沸水中,加入一勺碱,煮至艾叶变软,又拿着笊篱,在锅里转了两圈,便将煮软的艾叶捞起,手腕一用力,甩掉了水分,才倒进凉水中。
放下笊篱,她又快速的换成了一双筷箸,用筷箸在凉水里把艾叶搅拌片刻,又捞起,用手挤干净艾叶里的水分,切碎,放到石臼里,再倒少许的水,捣成艾草泥。
找来一个大盆,往盆里倒了糯米粉、粘米粉、菜籽油、麦芽糖、澄面,搅拌均匀之后,再倒入先前备下的艾草汁,不住的搅拌成了絮状,才用手,揉成光滑的面团。
加了艾草汁的面团,色泽青绿,闻着又有丝丝艾叶独有的苦涩。
宋清欢将面团分成了三份,分别包成三种不同口味的青团。
芝麻花生馅儿的青团,她用了芦苇叶来包裹,咸蛋黄肉松馅儿的青团,她又用的是良姜叶包裹,而红豆馅儿的青团,她则选用了柚子叶。
“掌柜的,这三种叶子的用法,有什么讲究吗?”姜半夏见她如此谨慎的选着哪一种馅儿该用哪一种叶子,不由得好奇。
她做事谨慎,她是知道的,可她却不知她为何要这样。
“这芝麻花生馅儿,本就是油脂丰富的一种馅料,用芦苇叶,可以增加清香的味道,且芦苇叶不会有挥发油,让青团越发油腻。这咸蛋黄肉松馅儿,要借用良姜叶的香气,才能激发出蛋黄的香气。至于红豆沙馅儿,用柚子叶,也是为了增香,提升红豆沙的香味。”宋清欢不厌其烦的解释。
听她说完,姜半夏恍然,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简直见识短浅,别的尚且不说,就是每次,从她口中蹦出来的那些话,她都不一定能全都听明白,“原来还有这般讲究,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这世间的千百种滋味,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只要肯用心,自然会寻到最好的搭配。”宋清欢忙着手上的活计,眼角眉梢,笑意浅浅。
等两人将艾叶青团包的差不多了,姜半夏又去将清明菜给烫熟、过凉、捣汁。
清明菜汁备好,宋清欢那边的艾叶青团也正好包完。
等宋清欢忙着包清明菜青团时,姜半夏又将艾叶青团蒸熟。
两人配合默契,倒是很快,便将所有的青团都准备好了。
蒸熟的艾叶青团,颜色要比清明菜青团深了不少,夹到盘里装着时,一眼便能分得出来,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口味。
宋清欢并不知道,周行究竟喜欢吃哪一种,便每一种都夹了一只在盘里,端到大堂去找他。
此时,周行正拿了一本书,坐在柜台后,缓缓的翻着。
宋清欢上前,从他的手里抽走了那本书,又将那盘青团,递到了他的面前,“周行哥哥,饿了吧?刚出锅的青团,你尝尝看。”
看着盘中精巧的青团,周行伸手,随意拿起一只。
良姜叶包裹着深绿色的团子,糯米甜润的香气里,又夹杂着良姜叶特殊的油香。
将青团送至嘴边,咬了一口,顿时,一股子苦涩的味道,最先钻出,在还没有来得及捕捉那抹苦味时,立刻又被甜糯咸香的味道包围。
“你现在吃的是咸蛋黄肉松馅儿的艾叶青团,艾叶和清明菜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艾叶的味道,会带有一丝苦涩,而清明菜的苦味,会比艾叶的苦味淡了很多。”宋清欢双手撑在柜台上,扬起头,细腻的脖颈,弯出极好看的弧度,就那样一脸期许的看着他,“周行哥哥,你可还喜欢这个味道?”
“嗯,好吃。”他避开了她那灼灼的眼神,才说道。
听他这样回答,宋清欢那双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儿。
作为一名厨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被食客赞一句好。
尤其是周行这种,为人清冷的。
“青团虽好吃,却不可贪多,糯米性黏,吃多了不易消化,一会子我给你泡一杯麦芽茶,麦芽最擅消米面食积。”她又看着他,说道。
“好。”周行习惯性的回答。
说完之后,他才有些出神。
他到河广客栈的时间并不算久,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这个字,说得如此习惯。
自从到了河广客栈之后,她总是为自己规划好了一切,尽心尽力,思虑周全,倒是比从前遇到的任何人,都要贴心。
最开始,分明说好的是,自己留下来,做事还债,可实际上,自己留在这里,除了管账本之外,就是不住的吃吃喝喝。
眼前的小娘子,却并没有看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清明节要到了,明天下午,我带你去给爷爷上坟,让他保佑你早日恢复记忆,哦,对了,还要去给虎子他们送青团,这些艾叶和清明菜,是他们帮着采回来的,可不能忘了他们。”
喋喋不休的一大段话,听到周行的耳朵里,就只剩下一句,保佑他早日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
她烦他了,所以想赶他走了?
周行暗暗想到。
“你,就如此希望我恢复记忆?”他拿着咬了一半的青团,对上了她的眼。
手里的青团,还隐隐冒着热气,裹卷着红豆沙甜腻的香味,他却没有心思,去在意一眼。
20. 三仙粥与心动摇 宋清欢也没有……
宋清欢也没有想到,周行会说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世人皆言,桃花眼最是多情,可在他的眼里,她看不出半点儿感情。
完全没有给自己迟疑的时间,宋清欢看着他,立即开口:“这种事情,顺其自然方为最佳,我说过,若是周行哥哥一直无法恢复记忆,我会养周行哥哥一辈子。”
听了这话,周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上那咬了一半的青团,深绿色的糯米皮里,包裹着细腻的豆沙,被自带了三分寒意的风一吹,已然不复先前的香甜。
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他还是将那半个青团,给递到了嘴边。
还未来得及咬上一口,周行只觉指间一空,那半个还没吃完的青团,已经被宋清欢抢了过去。
“这青团已经冷了,周行哥哥,别吃了,”宋清欢将那半个青团扔到盘子里,又将盘子端了过去,“糯米冷了之后,更是不好消化,更何况,冷掉的青团,也不好吃。”
因着方才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实在太过微妙。
周行看着宋清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明日,我陪你去给宋前辈上坟。”
“好。”宋清欢点点头,端着盘子,又转身离开了大堂。
等她走后,周行又提笔,继续在账本上登记,可提起了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蘸了墨汁的狼毫笔,悬在半空,待回过神来,宣纸上,已然是墨迹一点,一黑一白,甚是分明。
……
回了厨房之后,宋清欢将盘子放在案板上,又将一个小木盆倒扣过来,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一双手,支撑着下巴,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半夏本忙着将那些青团取出来,然后准备去客栈门口售卖,回过头,却瞧见心事重重的宋清欢。
皱眉沉吟片刻,她才上前,伸手,在宋清欢的面前晃了两下。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她弯下腰,靠近宋清欢,目光隐隐有些担忧,“你不是去给周行送青团了吗,为何这般心事重重?”
宋清欢被她这样一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难道是周行嫌你做的青团不好吃?”姜半夏说着,抄起放在一旁的擀面杖,就要往大堂去,“反了他了,竟敢嫌弃你做的青团,我打死他了事!”
一番话,吓得宋清欢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腕,连连解释:“半夏,你别去,不关他的事。”
“你终于肯说了?”姜半夏这才将手里的擀面杖放下了,也拿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她的身边,侧过脸,看着她,“说吧,我听着。”
“你方才,是故意那样?”宋清欢这才反应了过来。
她知道两人平日里互看不顺眼,也知道姜半夏确实能做出打周行一顿的事情来,所以,听她那样说,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当了真。
“我若是不说,要去打周行一顿,你又如何愿意将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姜半夏勾唇,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不管怎么说,我都会陪在你身旁,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在想,当初将周行哥哥留下来,究竟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留下来,便擅自做了决定。”宋清欢眸子半阖,盯着地面,她当初想留下他,是想要弄清楚菜谱的秘密,可如今仔细想想,到底还是自己过于自私。
听完她的话,姜半夏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又笑着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这件事,到底还是你想多了,你与周行,并没有签卖身契,他若是当真想走,随时可以走。”姜半夏略一沉吟,又道:“更何况,周行他已经失忆了,不是吗?你将他留下来,自然是为了他好。”
她知道周行是谁,也知道周行并没有失忆,可那又如何?
只要清欢高兴,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如今的姜半夏来说,宋清欢,就是姜半夏最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嗯,半夏,你说得对,”笑意,又再一次爬上了宋清欢的眼角眉梢,不过片刻,她又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道:“哎呀,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好要给周行哥哥煮麦芽茶的,回了厨房,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见她如此,姜半夏一时之间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上一刻,还深陷在忧虑当中,下一刻,就又恢复了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也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掌柜的,你方才不是还在想,将他留下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吗?怎的现在又要忙着给他煮那劳什子麦芽茶了?”姜半夏看着她,打趣道。
“你呀,就惯会取笑我,”宋清欢回过头,对着姜半夏皱了皱鼻子,“你也吃了青团,等我煮好麦芽茶,可别闹着肚子胀得不舒服,也要喝上两杯。”
“好好好,都是我错了,您啊,就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女子一般计较。”姜半夏也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配合着她说道。
宋清欢没有再同她说笑,站在灶台旁,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心里才有了主意。
得意的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才端着碗,转身去置物架面前,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子,抓了些许焦麦芽,还有些许焦山楂,以及焦神曲,放在碗里。
往砂锅里加了水,倒入焦麦芽、焦山楂、焦神曲,一直等到锅里的水咕噜噜的煮开了,宋清欢才用一方湿布,包着砂锅的把手,将砂锅从火上移开,又倒出了锅里的药水。
往碗底铺上一层细纱布,过滤了药水中的渣滓之后,重新放到火上煮着,等药水沸腾了,她又将先前已经淘干净的米倒进了药水里,加了些许白糖一起煮。
“掌柜的,你不是要煮麦芽茶吗?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姜半夏在一旁看着,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直到看见她将米倒进了药水里,还加了些许白糖。
谁家煮茶的,会往茶水里加大米的?
“我先前是打算煮麦芽茶,但是仔细想想,糯米吃多了容易烧心,所以,便干脆将麦芽茶改成了养胃健脾消食的三仙粥,如此一来,效果更好,也不会有喝了茶不好入睡的烦恼。”宋清欢拿着一个勺子,轻轻的拨动着锅里,避免锅底形成了锅巴。
见她如此用心,又如此专注认真的模样,姜半夏明白,她都是为了周行才这般用心,便低声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那周行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到你这样对他的掌柜,那样子,倒不像是他欠了你的钱,更像是你欠了他的钱一般。”
“半夏,你又胡说了。”宋清欢停下手上的动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半夏心疼她,她也明白,只是这样说,难免会让周行多心。
周行平日里虽不言语,却也是一个心细的。
火炉上,火苗舔舐着砂锅,锅里的三仙粥,很快便咕噜噜翻滚,冒出白色的热气。
等粥熬得合适了,宋清欢又用勺子,舀了一碗出来,给周行送了过去。
离开厨房前,还是照例不忘吩咐姜半夏要记得喝粥。
……
当滚烫的三仙粥出现在周行的面前时,他还在拿着一本书,怔怔的出神。
直到一只小手,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曲着手指敲了敲。
“周行哥哥,把这碗粥喝了。”宋清欢说道。
“嗯?”周行回过神,看着那碗略带浅黄色的粥,多少有些疑惑。
这种颜色的粥……难道是她生气了,要杀人灭口?
“这是三仙粥,在医家的说法里,焦神曲、焦麦芽、焦山楂,这三种药材,合在一起,便称之为焦三仙。焦山楂健脾开胃,尤其擅长油脂肉类的食积;焦神曲健脾消食,解表化湿,最擅长于谷物面类引起的食积;焦麦芽行气消食,最擅长消淀粉类食积。三药合用,相辅相成。而糯米吃多了容易烧心,喝点儿粥,正好养胃。”
宋清欢见他有些不愿意喝这碗粥,又继续劝道:“你别看它颜色如此,可喝着味道却是好的,放心啦,不会有毒的。”
一句话,歪打正着,戳中了周行的心思。
他赶忙接过那碗粥,便开始喝了。
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可到了这里之后,或许是受到宋清欢的影响,他总是会冒出一些跳脱的想法。
甚至在有些时候,突然冒出的想法,会把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舀一勺粥,放在嘴里,山楂的酸和白糖的甜融合在一起,又有焦麦芽和焦神曲淡淡的药味,果真如她所言,倒也不难喝,酸酸甜甜,甚至有些好喝。
暖粥顺着喉咙,缓缓滑进胃里,连带着整个胃,都暖暖的。
“喝完了粥,你就先去歇着,今日陪我去镇外,也着实辛苦了。”宋清欢看着他,又说道:“我一会子去把青团都准备好,明天上午就有客人上门了。”
“我帮你。”他又喝了一口粥,才说道。
21. 红绫餤与过往事 “啊?”宋清欢……
“啊?”宋清欢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不用,这种事情,怎好让周行哥哥来帮忙呢,我和半夏两个人,就足够了。”
她向来觉得,像他这般的男子,是不应该踏足厨房这样的地方的。
“我为何不能帮忙?”周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小勺,一双桃花眼,却是直勾勾瞧着宋清欢。
“那什么,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嘛。”宋清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可以去调戏别人,却会对别人看着自己而害羞。
看着她眼神躲闪,耳尖微红的模样,周行垂眸,片刻之后,才说道:“君子远庖厨,是指君子不要造杀孽,但凡有血气的东西,都不要去杀它,并不是君子要远离厨房。”
他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恰似滴水入江,又似寒冰乍破,听着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可就是让人觉着好听得紧。
认识他这样久,很难听到他说出这样多的话,不疾不徐。
不知何时,宋清欢已经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静静的听他说着这番话。
哪怕,这话是在指出她的错误之处。
等周行说完,宋清欢立马捧着脸,又凑到他面前,感叹道:“哇,周行哥哥真厉害,懂得这样多,简直就是博古通今,满腹经纶,阿欢受教了。”
“……”
周行很想告诉她,其实这句话,不过只是个常识,但转念一想,还是闭嘴了。
这位宋娘子,与别的小娘子不同。
与她说得越多,越容易引她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那些话,竟比一些男子所言,还要大胆。
“好了,周行哥哥,我先去忙,你喝完粥之后,就去歇着吧。”宋清欢也不再和他多说笑,转身回了厨房去。
看着宋清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周行又拿着勺子,继续喝着碗里的三仙粥。
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盖过了焦神曲本身的药味,引得人胃口大开。
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待在河广客栈的日子了。
即便这些日子,是偷来的短暂的闲适,可他还是一步一步的沦陷在了这样的生活里。
烛台上,半截蜡烛还在燃烧着,烛泪顺着蜡烛淌下,最终又凝结。
偶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过烛火,照得人影轻晃。
孤影未成双。
……
清明时节,杨花满天,恰似春日飞雪。
一大早,河广客栈还没有开门,门口,便等了许多客人。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听说今日,河广客栈有青团售卖。
对于这位宋娘子的厨艺,如今众人已然是心服口服,昨日知她已然去采了艾草,便知她是要做青团的,所以抢了个大早,就怕又买不到。
周行本就住在临街的房间,听到外头的声音,推开窗户,瞧着楼下的场面,皱眉沉吟了片刻,还是转身,开门下了楼。
“周行哥哥。”
他刚到大堂,正好碰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宋清欢。
身形娇小的小娘子,手里端着两屉青团,眉眼含笑。
“我帮你。”
周行上前,要从她手里将笼屉接过去,却被宋清欢躲开了。
“周行哥哥,这个可重,还是我自己来。”她说道。
就周行这小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书生,还让他搬笼屉?
让他拿两本书还差不多。
闻言,周行微微挑了挑眉头,这小娘子,究竟将他想得多没用了?
先前不让他做重活儿,可以理解为小娘子担心他手臂上的伤口,可已经过去了那样久,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痊愈,他这才品出了些许不对劲儿。
难道在她看来,自己还不如她一个弱女子?
心里陡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周行上前,不由分说的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了那两屉青团。
“周行哥哥……”宋清欢手里猛然一空,吓得她极为担忧的喊了一声。
她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青团啊,撒了的话都是钱啊!
“我不是那般没用。”周行手里端着笼屉,看着她,缓缓说道。
听了这话,宋清欢有一种心思被人戳穿的感觉,眼神一转,又双手合十,轻轻的拍了拍,笑靥如花,“我知道,周行哥哥最厉害了。”
外头,姜半夏已经先打开门,摆好了桌子。
两张八仙桌拼接在一起,将笼屉置于桌上,就是最为简易的摊位。
众人都知道河广客栈的规矩,买东西必须排队,所以众人早已自觉的排成了两条长龙。
“各位客官,今日,河广客栈所售青团,分为艾草和清明菜两种大类,然后,又分为豆沙、咸蛋黄肉松、花生芝麻三种口味,所以,若是想要每样口味都来一个,就恰好是六个。大家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口味来进行购买。”
在开始售卖之前,宋清欢便站在人群里,先把这事给说明了。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宋娘子,无论是什么口味,只要是你河广客栈售卖的,自然不会差了去,我们啊,就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有人说道。
“就是,宋娘子的手艺,那自然是没的说。”那人刚说完,有立马有人附和。
“如此,清欢就在此谢过各位了。”宋清欢又站定了,左手握住右手,左拇指压在右手拇指之上,屈膝下蹲,颔首,双手下摆,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三人配合有序,分工合作,周行负责收钱,宋清欢负责招揽客人,姜半夏负责将客人要的青团给用纸盒装起来,客人虽多,却也不至于显得手忙脚乱。
就在三人都忙着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街巷的拐角处,有个身影,盯着三人瞧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宋清欢做的那些青团,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便尽数卖了出去。
虽说劳累,可当她看到一上午所赚的钱,顿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那赚的,都是钱啊。
钱是什么?是她所追求的安全感的来源。
……
用过了午饭,宋清欢便吩咐姜半夏关了客栈,挂上了有事外出的牌子,备下香烛纸钱,还有青团,带着两人,去给宋远上坟。
梨花风起,清明已至,游子寻春,纷纷出城。
虽说已是午后,可镇外,还是少不得进出的行人。
一路走来,人们知道宋清欢是去给宋远上坟,都忍不住唏嘘。
那样好的人,却说走就走了。
从众人的只言片语里,宋清欢反而越发的糊涂,实在猜不出那位宋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说他古道热肠的也有,说他邪气至极的也有,似乎在每个人的口中,听到的评论,都不一样。
这样的人物,她却没有机会真正的认识,实在有些遗憾。
仲春的太阳,带着暖意,照在人的身上,让人也变得懒散,宋清欢和周行,默默的跟在姜半夏的身后。
三人先直接上了山。
姜半夏知道宋远埋在何处,将两人带到了宋远的坟前。
祭台上,摆放着一壶酒,红色的小笺边缘,已经微微有些褪色,但依旧可见上面写着的三个字——故人归。
多少天涯未归客,清明时节尽数归。
在那酒壶的旁边,一朵黑色山茶花,还正新鲜。
角落里,还有几个小酒壶,没有贴着标签,不知是哪位故人所赠。
甚至还有几包糖果。
看到黑色山茶花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周行的眼神,明显的躲闪了一下。
“老掌柜的故人,真的很懂他。”姜半夏看着祭台上摆放的那些祭品,唇角微微扬起。
她跟了老掌柜好几年,知道老掌柜最喜欢的便是喝酒,也喜欢在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吃上一两颗糖。
他总是对她说,只要尝到甜味,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在他走后,还有人记得他的习惯,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在这些祭品中间,有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用红色绫罗包裹着的糕点,引起了宋清欢的注意。
她蹲下身,将那盘糕点仔细打量了许久,才睁大了双眼,忽而惊呼道:“这是……红绫餤!”
“红绫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周行,也有些惊讶,“宋前辈的坟前,为何会出现红绫餤?”
反倒是姜半夏,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又问道:“掌柜的,这红绫餤,是什么?”
“红绫餤,其实就是一种饼饵,将红豆沙和着猪油,包裹进面粉里,再用模具压成各种形状,进行烘烤,最后用红绫包裹着,所以叫做红绫餤。这种糕点,一般是官家将其作为御赐的糕点,赏赐给新科进士,或者有功之臣。有诗云:莫欺零落残牙齿,曾啖红绫饼餤来。所以,人们向来都以能够吃上这种糕点为荣。”
宋清欢看着那碟红绫餤,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听完宋清欢的话,姜半夏眉头微蹙,眸子半阖,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才听她开了口:“掌柜的,听你这样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许与这红绫餤有关。”
“什么事?”宋清欢回过头,看着她,满眼期待。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冷,天上飘着大雪,整个桑野镇,全是白茫茫一片,老掌柜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我就在客栈里等他。
后来,老掌柜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冻得面色青紫的书生。他醒过来之后,才告诉老掌柜,他是进京赶考的考生。当时,老掌柜亲自给他做了饭,收留他住了一晚,还给了他一些盘缠。可第二天早上,那个书生却不告而别,从此再无音讯。
因着这件事,老掌柜还唏嘘了许久,说不知那个书生究竟有没有到京城,有没有赶上考试。再后来,直到老掌柜离世,都不曾听过关于那个书生的消息。”
“如此说来,那书生,应该是已经高中了,所以才会送来这红绫餤。”宋清欢听闻这样的结果,也很是高兴。
不管怎么说,自打她参悟了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之后,她是真的从心底里佩服他。
22. 枇杷煎与虑之于心 说完了往事,宋……
说完了往事,宋清欢才蹲在宋远的坟前,把小竹篮里的香烛拿出来,又用火折子点了,插在了祭台上的香炉里。
再摆上她亲手做的青团。
“老人家,不对,应该唤你一声爷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穿到了你孙女儿的身上,我也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于河广客栈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更不知道,客栈与我的那本菜谱,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你放心,如今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会想办法,将河广客栈经营下去,至少目前,我已经知道了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
宋清欢蹲在坟前,手里拿着纸钱,一张一张的扔到火里,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想说的话。
她既然能穿越,自然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更何况,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却不知道该对谁说。
在宋远的坟前,她才敢暗暗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默默的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她抬头,飞快的看了周行一眼,又低下头去,“爷爷,你也要保佑周行哥哥,平安顺遂,早日解开心结。”
和周行相处这样久,她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周行与她那菜谱的关系,但她已经不想去探究了。
如今的周行,也是河广客栈的一份子,是她的朋友。
所以,她希望他可以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姜半夏将祭台上的祭品重新归整之后,也在宋清欢的面前蹲下了身,拿着一叠纸钱,和她一起烧着,“老掌柜,你放心,清欢她将客栈经营得很好,我也会如我曾经答应你的那般,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说到此处,姜半夏又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宋清欢,最后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她想说,虽然,清欢大病了一场之后,便失了忆,性情大变,但如今的清欢,更能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了。
大家能够宣之于口的,从来都不是秘密。
但每个人,都藏有各自的虑之于心。
忽而有风,从山谷里吹来,香炉里的香烛,升起几缕青烟,与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在风里纠缠。
周行站在一旁,终究还是没有给宋远烧上两张纸钱。
他和宋远并不熟,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
他刚踏足江湖时,宋远已经成为了河广客栈的掌柜,成了江湖上的传说,而等他来河广客栈时,宋远却已经长眠于地底。
更何况,他是从来不相信,人死了之后,还会有所谓的灵魂和泉下有知的。
若当真泉下有知,那人,就不该活得这样轻松。
烧完了那些纸钱,宋清欢和姜半夏这才站起身来,端着祭台上的一壶酒,拔去了瓶塞,倒了些许在那堆灰烬上面。
烈酒遇到火,红色的火焰,顿时变成了透明的蓝色,空气里,激出一阵浓郁酒香。
这是宋远生前最喜欢喝的荔枝绿。
宋清欢不清楚,可姜半夏却知道。
做完了这一切,宋清欢才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周行,看着他,灿然一笑,“周行哥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周行还是一如往常,不多言语。
下山的路上,宋清欢问他:“周行哥哥,你就不想知道,我方才在爷爷的坟前,都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你既没有说出口,自然是你的秘密,”周行低下头去,迎上了她的眼神,缓缓说道:“既然是秘密,就不要说出来。”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照在周行的身上,靠得近了,宋清欢甚至可以瞧见他那双桃花眼中的自己的倒影。
“周行哥哥,你的眼睛里有我诶。”宋清欢冁然而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实际上,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姜半夏实在听不下去两人的话,早已提着篮子,走到前面去了。
周行被她这样一说,又红了耳根。
本是挺严肃的谈论,偏生被她一句话,又给带得脱离了先前的内容。
见他每次都这般害羞,宋清欢愈发起了逗他的心思,又凑近他,指着自己的双眼,道:“你看,我的眼睛里也有你。”
在她看来,周行就像是她从前养过的一盆含羞草,禁不得逗,每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马合上那油绿的叶片。
可越是如此,越是想去逗他。
被她这样一说,周行的耳朵越发的红了。
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离她远一些。
“周行哥哥,山路崎岖,最是难行,你走慢些啊。”宋清欢又在他身后,捂着嘴偷笑道。
一句话,吓得周行身形一晃。
这小娘子,当真是越发的大胆了。
……
三人刚下了山,便在山下的田地里,见到了劳作的村民。
还有那群在田埂上撒着欢儿的跑着的孩童。
那笑声,乘着春风,传遍了山野。
虎子还是孩子里的老大,手里拿着一只不知是谁扎的风筝,牵着线,在前头跑着,身后,一群小孩子跟着他追。
即便那只风筝只是用了废纸扎成,算不上好看,即便那只风筝还未曾被放到天上去,却足够让那群孩子高兴许久。
看着这样安宁的景象,宋清欢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孩童时期的乐趣,最是简单,却也最是短暂。
虎子眼尖,不等宋清欢喊他,他便先瞧见了三人。
“是清欢姐姐来了。”他喊了一声之后,便带着一群孩子,朝着他们三人跑了过来。
跑到面前了,一群孩子站得整整齐齐,齐声喊道:“清欢姐姐,半夏姐姐,周行哥哥。”
“清欢姐姐,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么?”虎子问道。
“对啊,我们方才去山上给我爷爷上坟去了。”和孩子说话时,宋清欢的语气,明显变得轻快不少,好像只有那样,就可以欺骗自己,其实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实际上,按照半夏告诉她的,这具身体的年龄,确实只有十七岁。
若是放到现代,就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面前的虎子,看着宋清欢,忽然红了脸,抬手在脑袋上挠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跟在他身旁的那些小孩子,很少见到他们老大会这样,也纷纷捂着嘴儿,偷偷的乐。
听到小伙伴的偷笑声,虎子更窘迫,不满的瞪了那群小孩儿一眼。
宋清欢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顶,才说道:“虎子,你是小男子汉,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和清欢姐姐,不必如此害羞。”
闻言,虎子才低着头,声若蚊蝇的说道:“清欢姐姐,之前我帮你采艾草,你说会回来看我,我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婆婆,她说,若是你真的还来,就……就想请你去家里坐坐。”
说到后面,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得更低了。
只有那红的好似会滴血的耳朵,显示着他如今的窘迫和不安。
看着虎子这样,宋清欢忽而有些心疼他。
她明白,虎子的窘迫和不安,究竟是来自于何处。
就像是从前上学的时候,提出要到那些家境贫寒的同学家里玩的那一刻,那些同学的反应。
这种窘迫,更像是一种自卑。
一种害怕别人会嘲笑,从此就将他们视作低人一等的自卑。
“清欢姐姐,你……你会去吗?”
虎子见她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去,一双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失落。
他害怕她去,又害怕她不去。
“正好,我应该去看看婆婆,虎子,你带我去,好不好?”宋清欢又转过头去,指了指姜半夏提着的那个大篮子,说道:“我说过,要请你们吃青团的,我们把青团送到你家去,你分给小朋友们。”
“好诶,好诶,有青团吃了。”那些孩童听了宋清欢的话,顿时乐得直拍手。
唯独虎子,睁大了双眼,看着宋清欢,又不相信的再问了一次,“清欢姐姐,你真的会去我家吗?”
“那虎子,你可信清欢姐姐?”宋清欢笑吟吟的反问。
“我信,婆婆说,清欢姐姐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虎子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信我,那就在前面带路。”宋清欢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虎子这才放下心来,在前面带路,“好,清欢姐姐,你们跟我来。”
宋清欢就跟在他的身后。
眼见着她走远,姜半夏转过头去,看了周行一眼,才说道:“别看了,再看她就该发现我们没跟上,要催我们了。”
说完,也提着篮子,赶忙跟上。
周行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走了。
这小娘子,越和她相处,越能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真是难得。
早春三月,正是最早的一批枇杷成熟时候。
宋清欢远远瞧着那些野枇杷,已然变得金黄,实在诱人,忍不住感叹道:“那些枇杷,看着可真是讨喜。”
一旁的姜半夏听了这话,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掌柜的,在你看来,能吃的东西,都讨喜吧?”
“是啊,这才叫做民以食为天。”宋清欢又看着周行,对他说道:“周行哥哥,等回去之后,我买些枇杷回来,给你做枇杷煎,这季节交替的时候啊,最易犯咳疾,而枇杷,又是最止咳化痰的宝贝。”
“清欢姐姐,什么是枇杷煎啊?”跟在她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虎子,忽然问道。
“枇杷煎,就是将成熟的枇杷,用盐和白糖浸泡一个晚上,然后去皮、去核,用蜂蜜煮软,再捞出来,用太阳晒干,最后放到罐子里,倒入蜂蜜渍着,吃的时候,取一片出来,冲水喝。”宋清欢全然没有因着虎子还是个小孩子,便不愿同他解释这些。
“那清欢姐姐,枇杷煎,也是可以止咳的么?”
“对啊。”宋清欢点点头。
听了她的回答,虎子没有说话,只是陷入了沉思。
23. 枇杷膏与慈悲心 三人跟着虎……
三人跟着虎子,到了他家门口时,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们的老妇人。
破旧的土房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有些日子没见,老妇人似乎又消瘦了些许。
看见宋清欢,她的眼睛里,顿时便有了光,赶忙上前去迎接。
“宋小娘子,老婆子我可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老妇人将自己的手,在身侧擦了擦,才伸出去,握住了宋清欢的手,“昨儿个,我听虎子说,他帮你摘过艾草,我还觉得是他撒了谎,没曾想,果真是你。”
她的动作,尽数被宋清欢看在了眼里,心里到底有几分酸楚,可不好表露出来,只好笑着回答:“婆婆,我今日,是给你们送青团来的。”
“如此,那怎么好?”老妇人一激动,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顿时涨得一张脸通红。
“婆婆。”虎子上前,抬手在老妇人身后,为她拍着背。
“婆婆病了?可曾请过郎中?”宋清欢见她这样,赶忙问道。
老妇人又歇了一会儿,才匀过那口气,摆摆手,叹气道:“老毛病了,再看郎中,也就那样,虽说今年有宋小娘子帮衬,让我们一家赚了几个钱,可那钱,还要留着给虎子进学堂用,可不能浪费。”
“婆婆,我不进学堂,我要给你治病。”虎子梗着脖子,倔强的开口。
一句话,又气得老妇人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你这孩子,尽是胡说,你不进学堂,将来难不成还想像你爹娘一样,刨一辈子的地?”
说完,老妇人又看着宋清欢她们三人,道:“孙儿顽皮,倒是让三位贵客见笑了。”
“虎子孝心可嘉,何来见笑一说,婆婆言重了。”宋清欢转过头去,看了姜半夏一眼,忽而想起,先前姜半夏似乎会医术,便对虎子说道:“虎子,你把婆婆扶到院子里去坐着,然后出来,把这些青团分给大家,可好?”
“嗯,好。”虎子当即点头应下了。
等虎子和老妇人进了院子,宋清欢才挪到姜半夏身旁,笑吟吟的看着她。
“掌柜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怕。”对上她那奇奇怪怪的眼神,姜半夏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大概也知道了,掌柜的想叫她做什么事。
“小半夏,你最好了,对不对?”宋清欢看着她,脸上笑意更甚,灿烂得好似头顶的太阳。
见她如此,姜半夏干脆自己将她想说的话给主动说了出来:“你是想让我,给老妇人治病?”
“我就说,咱们小半夏最是聪慧,我果真是没有看走眼。”宋清欢也顺着她的话,将她狠狠的夸了一遍,“上次,周行哥哥受了伤,你都能将他治好,婆婆的病,你也能看,对不对?”
“掌柜的,周行受的是外伤,婆婆的是老毛病,这两种情况,是不一样的。”姜半夏说着,又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期待,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才说道:“我只能说,我试试。”
“半夏,你也不要有压力,我明白,她的病,是长久形成的,能帮她缓解一下症状,就好了。”宋清欢说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明白,老妇人的病,即便是放在现代,也不能完全治愈,医生能做的,只是缓解症状。
她不是救世主,做不到解救世人,更不是什么身怀绝世医术的高人,不能让所有的疾病都药到病除。
只是碰巧让她遇上了之后,她就想伸出一只援助之手罢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希望,会有一个人,帮自己一把的。
她做不到对已经看见的东西视而不见,即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刚说完话,虎子便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眼眶有些发红,想来是方才进了院子之后,老妇人教训过他。
“虎子,你把这些青团拿去分给小朋友们吧,我们去陪婆婆说说话。”宋清欢对他招招手,等他跑过来之后,便吩咐道。
“好。”虎子回答她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显得委屈至极,但还是倔强得没有哭出来。
瞧他这样,宋清欢又抬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笑道:“这天气回暖之后啊,空气里沙尘也变得多了起来,吹到眼睛里,最是不好受,是不是啊,虎子?”
“嗯,清欢姐姐说得对。”虎子这才笑了,点点头,回答道。
见他的情绪稍有好转,宋清欢也放下心来,“好了 ,快去吧。”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更何况,虎子又是村里的孩子头儿,自然是要好面子一些,给他一个台阶下,没什么不好。
等虎子跑开了,三人这才进了院子。
他们家虽破旧,但是收拾得却是很整齐,院子里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
院中一棵高大的木棉树,如今正是花期,远远看去,就像是树梢着了火那般热烈。
老妇人就坐在树下,等着他们。
在她身旁,放着三条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小凳子。
当三人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老妇人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宋小娘子,家里实在破旧,还望三位不要见怪。”
三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情,到老妇人面前,各自抓过一条小凳子,便坐下了。
“婆婆,我家半夏,对医术略懂一二,你若是不嫌弃,让她帮你看看吧。”宋清欢坐在老妇人的身旁,看着她,说道。
一句话,又惊得老妇人连连摆手,“这可如何使得?小娘子是客人,怎能让小娘子给我看病?”
“没事的,婆婆,”姜半夏伸出手去,拉着她那枯树皮一般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便直接给她号脉,“人人皆言,医者父母心,哪个郎中,会不给病人瞧病的?”
“可……可老婆子我……没有诊金。”老妇人眼角微湿,低声呢喃。
“婆婆,我既然没有挂牌坐诊,自然没有诊金一说,这你大可放心。”姜半夏说着,又换了她另一只手腕,继续号脉。
老妇人还是想拒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即便是不收诊金,她也是没钱买药的。
“婆婆,你应该这样想,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虎子是个好孩子,最是孝顺,他见你不愿看病吃药,他也会不开心的。”宋清欢又劝她道。
“宋小娘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庄稼人,靠天吃饭,要攒两个钱,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要花在该花的地方,今年,我们种出那些菜,本就走投无路,幸好你好心,愿意都收了去,这才让我们这一年的生计有了盼头。虎子的爹娘,也是孝顺的,他们也说,花钱给我看病,是我不愿意。”
老妇人说着这些事情,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脸,便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赶忙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擦了,说道:“宋小娘子,今日你们来,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都怪老婆子,好好的,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婆婆,没事的,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点儿难处呢。”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
她有个朋友,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医生,在那位朋友的口中,她听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听过太多的无可奈何。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自己不愿说出口的难处。
“宋小娘子啊,其实,老婆子今日让虎子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宋小娘子。”老妇人看着她,许久,才鼓起勇气,将这句话给说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但是她没办法啊,一家人的生计,都指着那点儿东西了。
“婆婆,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宋清欢见她神情之间既为难又不好说出口,便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低下头,看着宋清欢的手,愣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低声询问道:“宋小娘子,你先前说,让我们家种植芜菁和青菜,不管将来有多少,你都会尽数收了,这话,可当真?”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脸色发红。
听了她的话,宋清欢终于明白了,她唤虎子叫自己过来的用意。
那芜菁,想来也只有河广客栈才会收,自己又让他们种植,他们所担心的,便是将来当真将芜菁种出来之后,自己又不要了,那些芜菁,就会全都砸在他们的手里。
庄稼人,本就是靠天吃饭,若她食言,对于自己,损失的是名声,可对于庄稼人来说,那却是大半年的辛劳,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帮自己种芜菁,本来就是一场赌。
唯一的赌注,就是他们对于宋清欢的信任。
思及于此,宋清欢才握着老妇人的手,说道:“婆婆,你放心,我既说过那样的话,便一定不会食言,若是婆婆担心,我可以先付一半的定金。”
“不不不,既然宋小娘子都这样说了,老婆子自然是相信的,哪里就有先付定金的理儿?”老妇人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才又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这样一来,虎子可以进学堂,家里的日子也能好了。”
“婆婆,你且放心,河广客栈,从不行那诓骗之事。”宋清欢知道,河广客栈对于桑野镇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存在,她这样说,也是想让老妇人可以完全放心下来。
“我信,我信,别的尚且不说,就先前那些芜菁,小娘子也是付了银钱的,就凭这点儿,我便信小娘子。”老妇人说道。
日头西沉,天色渐晚。
三人没有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小院。
正是白天热气退散的时候,田间的农人,都会趁着这个时间,多做一些农活儿,才会回家。
村里各户人家,炊烟袅袅,村外田野间,耕种正忙。
农家生活,莫不如此。
刚到村口,三人便瞧见了虎子,提着柳条篮子,不住的往村里瞧,好像是专门在等他们。
衣上沾满了草叶,头发也显得有些乱,与刚跑出去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
“虎子。”宋清欢上前,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回家啊?”
“婆婆说,有要事同清欢姐姐说,让我不要回去打扰。”虎子说完,又小心翼翼的从身后,将那个柳条篮子拿了出来,递到宋清欢的面前。
篮子里,放着一篮金黄的枇杷,果香引人垂涎。
“这是给我的?”宋清欢好奇。
一句话问完,面前的虎子,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他才低声说道:“清欢姐姐,先前听你说,枇杷煎可以缓解咳嗽,你能不能帮我婆婆做一点儿?求求你。”
提着那篮子枇杷,宋清欢有些愣神。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曾想,竟然会被虎子给记在了心里。
她如今提在手里的,是一个孩子的一番孝心,她似乎也没有理由会拒绝。
“清欢姐姐,求求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姐姐的恩情,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姐姐。”虎子以为宋清欢不答应,又红着脸说道。
看着他这样,宋清欢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虎子,这些枇杷,我收下了,不过,姐姐还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姐姐你说。”虎子一下子站得笔直,全神贯注的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相信她。
“枇杷煎虽好,对婆婆,却没有那么有用,这篮子枇杷,姐姐给你买了,你再去摘一些枇杷老叶,明日给我送到河广客栈来,姐姐帮你做别的,可好?”宋清欢说完,将那篮子枇杷递给身后的姜半夏,又伸手,在虎子的头上揉了揉。
“好。”虎子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即答应了。
宋清欢从姜半夏手中接过钱袋,拿了些银子出来,递到虎子的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婆婆在家等着你呢。”
等虎子走后,姜半夏才说道:“掌柜的,你要给他做枇杷煎还不够,还要给他做枇杷膏?”
“你应该明白,枇杷煎的功效,其实远不如枇杷膏。”宋清欢站在村口,转过身去,往村里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本来,我当初,是想学医的……算了,婆婆是可怜人,既然被我们碰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半夏,回去之后,你去药铺里买些川贝、麦冬、天冬、玄参、生地、薄荷回来。”她又吩咐道。
“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东家,又耗神又花钱的。”姜半夏无奈的嗔怪道。
“别说了,说着就心疼。”宋清欢摇摇头,率先走了。
周行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越发的敬佩宋清欢。
这个小娘子,平日里对金钱看得尤其重,最大的喜好就是赚钱,为了和商贩讨价还价,可以说上许久,可是面对这些人时,她又十分的慷慨。
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爱财,还是平日里的那些都是伪装。
……
三人刚到河广客栈门口,天色已黑,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瞧见,门前,有一人影徘徊。
24. 烤糍粑与解心结 那人身形瘦削……
那人身形瘦削, 一副书生打扮的模样,借着蒙蒙夜色,只能将他看了个大概。
即便如此,姜半夏看着他, 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久之前, 也有这样一个书生, 出现在客栈。
他看见三人, 身形一晃, 便想要离开。
还没有来得及走, 姜半夏忽然开了口:“那书生。”
听到姜半夏的声音, 书生果真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既是故人来,何故要慌着离开?”姜半夏又说道。
此话一出,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 才回答:“故人已逝,何必久留。”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 可说出口的语气, 却尤其沉重。
宋清欢敛眸, 不必多想,她也知道,这个书生,便是先前,将红绫餤放在爷爷坟前的那人。
“既到了河广客栈,不进去坐坐?”宋清欢远远的看着他,又说道:“天黑了, 赶夜路不安全,爷爷他会担心,前方路远,可没有河广客栈了。”
“如此,先谢过宋娘子。”他思索了片刻后,又朝着宋清欢作了一揖。
等众人进了门,姜半夏又放下那篮子枇杷,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里的半截儿蜡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大堂,宋清欢才瞧见了书生的具体样貌。
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了一身天缥色长衫,腰间一条缥碧宫绦,脚蹬一双布鞋,鞋上沾满了灰尘,黑发如墨,容貌清癯,乍一看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借着烛火,他的眼睛,将整个河广客栈的大堂巡视了一遍,才低声呢喃道:“这里,还是那般,就是易了主。”
“河广客栈,是爷爷的心血,自然不会变。”宋清欢又吩咐姜半夏去沏了茶,自己则与周行一起,坐在了书生的对面,“不知官人如何称呼?”
“江子煜。”书生回答。
恰逢此时,姜半夏提着茶壶从厨房里走出来,待到大堂里,吹灭了手里的烛台,才看向江子煜,道:“两年前,你来这里时,我问你姓名,你却不说,到如今,还是说了。”
“恩公他,让我不要说。”江子煜回答。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这样说?”
姜半夏与江子煜之间,倒是比宋清欢同他,更有可说的话。
算起来,姜半夏更是他的故人,且都是受过同一人恩惠的。
“知道,”江子煜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忍不住长长叹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为了让我放心,即便将来我出人头地,他也不会上门来讨要半点儿好处。”
“没错,老掌柜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询问这些的,更何况,你是个读书人,最终,要步入仕途,更不能与江湖事,有太多牵扯。”姜半夏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老掌柜还在的时候。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老掌柜,都在为别人着想,即便世人对他仍有误解,可他从来都不在意。
“坟前的红绫餤,是官人放的?”宋清欢看着江子煜,又道:“官人如今既已高中,该专心经营仕途才是,为何会出现在桑野镇?”
“我本该留在京中,可心中还是忘不了恩公的救命之恩,便想回来报答他,没曾想,赶到桑野镇的时候,才听说了恩公早已离世的消息,我能做的,就是将红绫餤放到他的坟前,告诉他,我已然考中。”江子煜低声说完,又捧起面前的茶水,猛然灌了一大口,他瘦削的身体,全都笼罩在昏黄的烛火里。
温热的茶水,带着一路的热气,从口中滚落到腹中,驱散了寒意。
一如两年前,将他唤醒的那抹温热。
“那红绫餤,是官家赏赐给进士或有功之臣,官人竟这样放到爷爷坟前去?”宋清欢拎着茶壶,又为他斟满了茶水。
江子煜伸手,扶了一下茶杯,“两年前,若不是恩公,我只怕已经被冻死在路边,又哪里会来如今这些荣耀?他救我,虽不是为了我能回来报答他,但是,我却也不能忘了恩公的救命之恩。若是连这样的恩情都忘了,我也不配为人。”
“官人倒是重情义。”
听了江子煜的话,宋清欢忽而便想起了先前,她还没有穿越过来时,也曾救过一个受伤的老人,到头来,却被人冤枉说是她伤了老人,若不是朋友正好在医院上班,帮她洗刷了冤屈,只怕她甚至会惹上官司。再后来,她便学着让自己的心肠变得硬起来,不再对别人轻易的产生同情。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她真的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可以让她一次又一次的被消耗。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金手指,她也会怕。
直到她突然出现在河广客栈,又遇到了昏迷的周行。
救周行之前,她也迟疑过,也在心底赞同过半夏最开始对她说的话,可最后,她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还是选择救了他。
救他是出于自己的同情,留他下来,才是为了弄明白他与菜谱的关系。
至少,从目前来说,她这次,算是赌对了。
“这不是重情义,这是做人的基本。”江子煜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若是这样的恩情都能说忘就忘,这还能算是人吗?”
“老掌柜当初救你的时候,未曾想过,要让你报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儿银子,还有一些吃食,仅此而已。”
姜半夏说着,扯着嘴角,笑得一脸无奈,“若是老掌柜真的想要找他帮助过的人讨要回报,花好几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全都讨回来。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些。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帮助别人,从来都不是为了回报,或者让别人记住自己的恩情,而是寻求一个问心无愧。”
一番话,说到了周行的心里,也说到了宋清欢的心里。
问心无愧吗?
一时之间,宋清欢那样久以来都放不下的心事,一下子便释然了。
对啊,救人的时候,她本就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回报,所做的,本来就是问心无愧的事情。
只是被反咬一口之后,她便被这种不甘和失望蒙住了本心。
就像后来遇到周行,她虽有迟疑,但还是会选择救他;就像遇到老妇人,她还是会尽力去帮她。
或许,她来这里,也是为了放下自己的心结,找到真正的自己。
她在河广客栈,替别人完成心愿,帮助别人的同时,别人又何尝不是在帮她?
身旁的周行,也拈着茶盏,陷入了沉思。
能够将恩情说忘就忘,确实不是人。
宋清欢对他有恩,可他在这里这样久,也未曾报答过她的恩情。
反倒是自己,每天被她用不同的吃食喂养,还要领一份高于别处不知多少倍的月钱,那样子,简直不像是留下来报恩的,更像是留下来当掌柜的。
很多时候,他的待遇,才更像是河广客栈的掌柜。
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报答她的恩情。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官人走了一路,该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官人做。”宋清欢回过神来,眉眼间绽开了笑意,柔声问道。
“烤糍粑。”江子煜回答。
“烤糍粑?”
宋清欢猛然想起来,昨晚,菜谱上出现的菜,就是烤糍粑,她本以为,这道菜是菜谱突然抽风了,所以才出现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会为了这烤糍粑而来。
这个,甚至算不得什么菜肴。
“客栈里没有糍粑?”江子煜看着宋清欢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他低着头,低声呢喃道:“是了,谁会没事的时候做糍粑吃呢,那样麻烦的吃食。”
“官人误会了,这糍粑,河广客栈是有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官人这样的身份,会提出要吃这寻常玩意儿。”宋清欢赶忙解释道。
这下,江子煜没有再回答宋清欢的话,就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一般,只是怔怔的瞧着桌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清欢也不再多言,将先前姜半夏吹灭的那支蜡烛再次点燃了,手里擎着烛台,去了厨房。
糍粑是先前就已经备下的,她将铜烛台放在案板上,又翻出两个核桃剥了,还有一大把花生,炒熟之后,放到石臼里,舂成了碎粒。
又熬了一碗红糖浆。
备下了吃烤糍粑的配料,她又找出一个不用的炭盆,将木炭放在盆中,又用火点燃木炭,再拿着一张铁网,覆盖在炭盆上,才将炭盆端到了大堂里去。
吩咐大堂里的三人围着炭盆坐下了,她又转身回厨房,端来一碟糍粑,还有一碗红糖浆,一碗黄豆粉,一碗核桃花生碎。
烛火昏黄,四人围坐在炭盆旁,各自想着心事。
宋清欢将糍粑放到铁网上,缓缓的烤着,清明前后的夜晚,还是有几分凉意,围坐在炭火旁,倒也不算热。
在炭火的作用下,铁网上的烤糍粑,很快便传出微微的焦香,一块块糍粑也开始膨胀起来。
宋清欢又拿着筷子,将那几块糍粑翻了一个面儿。
金黄的锅巴,出现在烤过的那一面,这种程度的烤糍粑,最是好吃。
又烤了片刻,那几块糍粑都开始炸开,露出里面的洁白软糯。
她又将糍粑从铁网上夹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从侧面将糍粑划开一道口子,放入核桃花生碎、黄豆粉和红糖浆,这才递给江子煜。
江子煜接过那块烤糍粑,却没有立即吃,看着看着,眼角微湿。
“两年前,我醒来之后,恩公就是给我生了一个火盆,烤了几块糍粑,还是和今日的糍粑一样。”他说道。
“冬日的天气,围着火盆,吃几颗烧板栗,或者两块烤糍粑,本就是最为闲适的事情。”宋清欢又给周行包了一块糍粑,“呐,周行哥哥,这块是你的。”
三人都发现了,他那块烤糍粑里,红糖浆不算多,但黄豆粉和核桃花生碎却是多了些。
周行不喜欢太过甜腻的东西,却比较喜欢这些酥脆的吃食。
他的饮食习惯,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他从来没有说过。
接过那块热乎的烤糍粑,周行咬了一口,糍粑的表皮被烤得酥脆,内里却依旧软糯粘牙,又夹杂着黄豆粉的浓香,花生和核桃碎的香脆,还有红糖的甜,几种滋味相混合,香甜诱人。
黄豆粉和红糖,本来就是吃糍粑的绝配,她又别出心裁的加入了核桃和花生,增加的口感的同时,香味也提升。
“我原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能吃到这样的烤糍粑了。”江子煜将手里的烤糍粑咬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却没有人叮嘱他一句,小书生,慢些吃,没人会抢你的。
姜半夏看着他,问道:“那天早上,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为何不告诉老掌柜一声?你走后,他担心了你好久。”
“我……”江子煜低下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在担心,若是告诉老掌柜,他会让你补上住店的钱?”姜半夏却直接戳穿了他。
眼见着自己的心思被人直接说了出来,江子煜抬头,看了看姜半夏,才咬着下唇,直到唇色泛白,才面露难堪的点了点头。
“老掌柜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头天晚上,便在你的包袱里放了银两,”姜半夏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说道:“幸好,你如今已步入仕途,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年的相救之恩,老掌柜也可安心了。”
“从河广客栈离开之后,我便继续赶路,那个时候,我病不知道恩公在我的包袱里放了银两,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想法,究竟有多么不堪。恩公那样为我着想,我却担忧他会向我索要银钱。”江子煜说到最后,眼里已是一片红。
“你若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拿不出钱,也不会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爷爷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你。”自打自己的心结被解开之后,宋清欢看待事情,也更加的透彻。
“我知道,”江子煜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糍粑,尝着熟悉的味道,他低声呢喃:“我只是遗憾,未能亲口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官人是聪慧人,自然该明白,世间之事,从不是十全十美。”姜半夏看着他,又说道。
“明白,多谢指教。”江子煜回答。
四人又在炭盆旁,聊了许久,直到盆里的炭火冷了,才各自散去。
再天明时,江子煜已经离开,只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体端正,自有风骨,上面,只写着八个大字。
河广难渡,跂予不望。
没有了宋远,河广客栈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再难来一次的地方。
拿着那张纸条,宋清欢站在河广客栈门口,吹了好一会子的冷风。
江子煜的出现,就像是爷爷特意给她安排,就是为了解决她的心结,如今她心结已解,他就走了。
正想着,忽然,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一阵咿呀的唱腔:“十载寒窗读孔圣,九载熬油习诗文……”
被这唱腔一吸引,她忍不住朝巷子口看了过去。
25. 连锅子和戏言 那唱腔,与平日……
那唱腔, 与平日里所听见的官话唱腔都不同,反倒是多了几分乡野之气。
大堂里,姜半夏也听见了这唱腔,提着扫帚, 站在宋清欢的身旁, 问道:“掌柜的, 这唱的是什么啊?”
“这是蜀中的川戏, 他唱的, 是蜀中方言, 所以, 你可能不太能听懂。”宋清欢站在河广客栈的门口, 翘足引领,等着唱戏的人从巷口出现。
“蜀中方言,”姜半夏低下头, 思量了片刻, 才茫然不解的嘟囔道:“既然是蜀中方言,为何掌柜的,你能听懂?”
“呃……”宋清欢只是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却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是一个未出过远门的江南女子, 这样一说,自然会引来姜半夏的好奇,想了想,才说道:“我自然是听爷爷说起过,也曾听他唱过川戏,所以才知道。”
没有到这里来之前,她本来就是一个四川人, 能够听得懂川剧,也不是什么问题。
姜半夏还想追究什么,唱戏的人,已经从巷口转了出来。
来的人,是两男两女四个人,身穿毛月色衣裳的男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剃了光头,身形瘦削,就像是麻杆儿成了精;那个身穿菖蒲色衣裙,头发挽成了髻的女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身形稍矮,看起来倒是挺麻利。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对年轻人,男子也只是舞象之年,稍显老气的湖蓝长衫穿在他的身上,仍旧掩盖不了他眉眼的那几分稚气;女子年岁和男子差不多,轻红短衫,若竹长裤,身量娇小,荔枝圆眼,典型的蜀中女子样貌。
四人像是赶了许久的路,脚上的鞋,已经磨破,沾满了灰尘。
正在唱戏的,正是那个中年男人。
“自幼读书在学堂,磨穿铁砚做文章……”
见到站在客栈门前的宋清欢,唱戏的男人,当即闭了嘴,脸上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娘子莫怪哈,我这个人,闲来无事,就是喜欢唱两句。”他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宋清欢说道。
“不妨事,倒是许久未听见有人唱川戏了。”宋清欢笑呵呵的开口。
在这里,突然听得这般亲切的话,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从前。
“小娘子竟知道川戏?”男人的双眼,陡然明亮,就像是遇到了知音。
“从前有幸听过。”宋清欢回答。
跟在女人身旁的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顿时惊呼出声:“师娘,你看,这里就是河广客栈了。”
一句话,引得另外三人,也抬头,看向了客栈的招牌。
男人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又仔仔细细的将河广客栈打量了许久,才说道:“是了,是了,就是这里,婆娘啊,我们可算是走到了。”
听到他们这样说,宋清欢和姜半夏也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是专门为了河广客栈而来。
“四位客官远道而来,是为了何事?”宋清欢还是上前,开口询问。
“小娘子,我和我婆娘,还有两个徒弟娃儿,是专门来找宋远,宋掌柜的。”男人又满脸含笑的回答。
“就是,就是,我们从蜀中专门来找宋掌柜咧。”女人也上前,神情激动。
一句话,让宋清欢和姜半夏皆面露难色。
他们赶了这么远的路,是专门来找爷爷,可爷爷却早已离世。
是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宋清欢敛了愁绪,往旁边让了,才请四人进客栈,“四位客官还是先进客栈里歇歇脚吧。”
男人看出了宋清欢脸上的为难和忧愁,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又试探着问道:“小娘子是?”
“我是河广客栈的掌柜,宋远的孙女儿。”宋清欢回答。
男人听了,又一拍大腿,道:“我说咧,小娘子就是河广客栈现在的掌柜啊,那宋远前辈呢?”
“先进客栈吧,关于我爷爷的事情,我再详细告知。”宋清欢又请四人进门。
四人有些局促的在门口跺了跺脚,把鞋上的泥土甩了,才敢跨进客栈。
经过姜半夏面前,见她拿着扫帚,又不住的赔礼,说是自己给她造成了麻烦。
开了这么久的客栈,宋清欢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谨小慎微的客人。
等四人落了座,姜半夏又给他们上了茶之后,男人才开了口:“宋小娘子,我叫李金,她是我婆娘杨秀兰,这两个,是我徒弟李平安和杨梦蝶,我带着婆娘和徒弟娃儿来,其实,就是为了给宋远前辈唱一出戏的。”
“李老板与我爷爷,是故交?”宋清欢问道。
“宋老掌柜,那是我的恩人啊,当年,要不是他,我早就饿死咯。”李金说起往事,忍不住的叹气。
“宋小娘子,还麻烦你请宋老掌柜出来,我们,要给他磕一个响头。”杨秀兰也说道。
“我爷爷,前些日子,已经故去了。”看着两人这般殷切的眼神,宋清欢还是不得不将这个事实告诉了他们。
闻言,李金和杨秀兰互相看了一眼,才怅然道:“没想到啊,我们紧赶慢赶的跑过来,还是没有见到他,当初答应他的事情,也无法实现了。”
“师娘,师父,你们不要太难过了嘛,宋前辈不在了,不是还有宋娘子吗,我看宋娘子也是一个懂川戏嘞,要不然就让宋娘子来,也算是完成师父的心愿咯。”杨梦蝶见两人这般失望,一双眼睛转了转,又用方言开口劝道。
“就是,就是,我看宋娘子也是懂戏嘞,我们给宋娘子唱一出戏,就当是宋前辈也听了。”李平安也说道。
他们之间的交流,故意选择方言,就是害怕被听出他们目前的为难和窘迫,还有不能报恩的失望。
姜半夏和周行,只能听懂一部分,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但宋清欢不一样,她能听懂。
当她从两人的眼里看到浓浓的失望时,她实在不忍心。
河广客栈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来这里的客人,完成他们的心愿和遗憾,这是她身为掌柜应该做的事情。
“两位老板,你们啷个样子难过,我爷爷晓得了,肯定也不得安心,我不晓得你们和我爷爷之间,到底发生过啥子,但是要是你们觉得阔以的话,我就代表我爷爷,帮他完成你们的心愿。”宋清欢同样也用蜀中话,对他们说道。
一番话说完,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目光里满是惊奇。
尤其是李金。
“宋小娘子也会说蜀中话?难怪刚才,宋小娘子能够听得懂我唱的戏文。”
“以前跟着我爷爷,学过几天。”宋清欢又回答。
她这样说,同时也是为了抵消半夏的疑虑。
半夏心思最是细腻,她要避免她会多想。
“既如此,若是宋小娘子不介意的话,我们想,给宋小娘子唱一出戏。”李金看着宋清欢的时候,近乎乞求。
那般卑微,是宋清欢完全没有想到的。
虽说,在古代,戏子都是下九流,但也不至于这样。
也不知,他们的身上,又隐藏着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为难。
“四位赶了那样远的路,理当先歇息,”宋清欢的目光,落在四人的脸上,见他们眉眼间尽是疲态,又说道:“不如这样,四位客官,你们先歇息半日,再准备准备,一会子用过晚饭之后,再唱也不迟。”
李金又和杨秀兰商量了片刻,才看了杨梦蝶和李平安一眼,方下了决定,“也好,劳烦宋小娘子,帮我们开一间房。”
“一间?”宋清欢的脸上,稍显愕然。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反倒是让李金和杨秀兰的脸上,尽是窘迫。
李金低下头,将自己的双手不安的搓了搓,才嗫嚅道:“让我婆娘和梦蝶住就够了,我,我和平安,可以在柴房将就一晚。”
“客官误会了,既然客官是我爷爷的故人,那自然也是河广客栈的客人,又岂有让客人去睡柴房的理儿?若是我爷爷知道,该说是我不懂事了。”宋清欢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向姜半夏,吩咐道:“半夏,带四位客人上楼歇息。”
等姜半夏带着四人上楼之后,宋清欢这才走到了柜台前,从周行的手里抢过了算盘,笑眯眯的说道:“周行哥哥,今日来店里的四位客人,是我爷爷的故人,我自当好生款待,你陪我去买些菜回来,好不好?”
檀木的算珠,随着她的动作,“哗”的一声,全都归了位。
他垂眸,瞧着她脸上的笑,还是答应了。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宋清欢总爱让他陪着出门,但没有一次,他拒绝过。
……
因着晚上要听戏,刚至酉时,宋清欢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菜谱上,提示她要做的那道菜,叫做连锅子。
比先前的烤糍粑,稍微靠谱了些。
原是蜀中一带最常见不过的吃法。
将买来的里脊肉切成了肉条,用葱段、姜片、花椒、白酒腌制了一刻钟,又挑出葱段、姜片,加入鸡蛋、红薯粉,抓匀,等每一片肉上都均匀的挂上了浆,她才吩咐半夏烧着火,炸酥肉。
在油温的作用下,肉片上挂着的浆,变成了金黄酥脆的外壳儿,香气逼人。
炸完了酥肉,她又把另外一块煮熟的新鲜猪肉切成了肉片,备下白菜、火腿、蘑菇,还有先前存下来的萝卜。
等锅里煮肉的水烧开之后,再将肉片、白菜、酥肉、火腿、蘑菇、萝卜都一齐倒进锅里,继续熬煮,直到锅里的汤,变成了白色。
煮汤的同时,她又备下相应的蘸水。
起锅的时候,往汤里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就可以上桌。
肉酥汤浓,炸过的酥肉,又吸满了汤汁,蘸上红油蘸碟,又香又辣。
对于蜀中一带的人来说,即便是吃辣,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不好影响。
饭桌上,李金和杨秀兰,都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了李平安和杨梦蝶 ,自己却吃的素菜。
从前来的那些客人,最喜欢在饭桌上讲述他们的故事,可这四人,却全然没有那样的心思,只忙着吃饭。
长途跋涉那样久,好不容易才能吃上一口家乡的饭菜,他们是倍感珍惜的。
宋清欢也不追问,她只是一个倾听者,不是一个故意打探人秘密的八卦者。
她愿意等李金主动说出自己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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