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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 爸爸「亲爱的老父亲」

图文|胡文

四、相亲“取巧”结良缘

前面讲到,父亲和本村庄姑娘的相恋经历,随着父亲所在部队转移,世俗观念的掣肘,这对有情人並未终成眷属。

1943年,父亲所在部队离开家乡,首先开赴华中地区抗日前线,南征北战,出入枪林弹雨,赢得了抗战胜利,国共内战又开始……父亲打日本没有伤损毫毛,内战却致父亲身负重伤,于1948年冬在淮海战场上退下火线,辗转山东、江苏多地长期治伤疗养。

1954年,父亲的腿伤基本定型,伤残等级划定为二等甲级革命残废军人(七十年代,重新甄别划定为一级伤残),行走需配置双拐助力。

此时,父亲已经36岁,还没有成家,这年春节前,组织上安排父亲休假,回家处理个人问题。

父亲有一个姨妹夫张业银,当时在我们乡的唐圩村当民兵中队长,此人能说会道,人际关系活络,满腔热忱地要帮父亲介绍对象。

母亲尚翠兰,家住江苏省沭阳县丁集乡尚庙村,1934年6月26日(农历5月15)出生,这一年,她19周岁,五官端庄,个子高挑,肌肤细白,脸皮白里透红,扎两根很粗的大辫子,典型的苏北村姑形象,美女不敢讲,长得没毛病,在家里是父母掌上明珠,虽然没上过学,却能说会道,很聪明,个性强,在家中算是个“公主”级的主,姊妹们都让她三分的。

母亲家生活在当地还算殷实,解放时,差点划到富农的“阶级阵线”去,最终划分阶级成份是“得地中农”。(按百度百科解释:这一阶层是“介于贫农和富农之间的农民,属于农村的小资产阶级”)

外祖父尚友山和外祖母张华,一生生育了12个小孩,天灾人祸夭折6个,落下5女1男姊妹6人,其中大姐是同母异父所生,姓韦,名冠平;母亲之前之后还有一姐一妹,幼年夭折,母亲顶缺就算排行老三了。

那年头,外祖父家境殷实,喜欢结交朋友,母亲成年后,还为她认了一门“干达达”(干爹)名叫唐高成,住唐圩村上做点白铁皮加工生意。

张业银,因为是村上民兵中队长,在当时,也算个“人物”了,经常在集市上出头露面,时不时的还会找唐高成加工制做铁皮喊话喇叭筒什么的,久而久之就成熟人朋友了。

那个年代,阶级阵线阶级斗争观念正盛行,人们很在意自己的阶级成分,地主富农是被专政对象,抬不起头的;中农成分人家说话都要矮人三分;农村人羡慕城市生活;姑娘时兴嫁军人,正因为这些鲜明的时代背景,才有了父母亲这对闪婚速配的可能。

张业银唐高成当红娘,促成父母亲这桩亲事,从提媒到领结婚证,超快!三天完成。

第一天,1954年正月初四,唐高成、张业银两人骑自行车到母亲家提亲,不巧,扑了个空。

这天,母亲去了住在丁集街上的姥姥家串门,当时,正在街上戏场里看戏呢。

唐张二人骑车又赶往丁集街上去找母亲,唐高成在戏场里找到母亲,喊了出来,指着随他同来的张业银向母亲作介绍,说明来意是提亲说媒的,也将父亲的情况作了简单交代“胡世祥打仗时受了点伤,走路有些‘点得点得的’,是革命残废军人,在扬州荣校里学习,结婚后可以随军迁入城市生活”等等,母亲捉摸片刻,表示同意见面看看,表示要回家跟父母“说说”(商量),张唐二人急忙阻拦“不用说了,我们刚才在你家跟‘三爷’(母亲的父亲)都说过了,他们没意见,抓紧走吧,人家(指父亲)假期快到了,没时间了。”就这样,母亲被唐张二人骑自行车带着,直奔父亲家里相亲来了;

此时,在家恭候的父亲,“乔装打扮”从三个方面进行了精心包装;

第一,形象包装。穿戴着整齐的浅灰色中山装(那时的中山装,可不是寻常百姓随便穿的,穿着中山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乌黑发亮的大背头梳理的一丝不乱,还甩掉了拐杖,强撑着自主行走,那时,父亲年轻,身强力壮,虽然拄双拐杖,但在“荣校”里还算是“轻伤员”,单双杠训练,他都能来几下子;

第二,年龄包装。父亲当时的实际年龄已经36岁(但长相喜巧,显得年轻),比母亲大17岁,给母亲报上来的年龄是28岁“仅大8岁”而已,剩下的8岁给隐瞒起了;

第三,时间包装。父亲这边借口假期快到“没时间了”,什么事都要抓紧办……整个相亲程序都是在“急促,急促的很”(母亲语)的氛围下进行的,容不得母亲有思考以及与父母商量的时间和回旋余地。

进得父亲家门后的相亲过程,很简单,但是很高效一一

母亲踏进父亲家堂屋大门时,第一眼见着的父亲,人家早已坐在堂屋的四方桌子里边,面向大门在恭候着母亲的到来,父亲迎接母亲的程序是:起身、点头、微笑“来啦”打招呼而已,并没走上前来迎接,这个程序,是精心设计的,因为一走动,他那“点得点得”的腿就会“露马脚”,整个相亲期间,没有多少语言交流,父亲与唐张两位介绍人拉家常,母亲则低着头,一个劲地摆弄衣服下摆“那会儿老实,也不敢看人家(父亲)。”

相亲程序结束,双方同意与否,要给介绍人交底表态,父亲没得说,绝对满意!母亲对父亲的长相倒也没有提出多大的异议“小四方脸,(脸)也不黑,头发蓄乌(乌黑)的”母亲如是说,就是对父亲年龄“大8岁,心里不处宜”(不满意)。”还有就是介绍人说的父亲的腿有些“点得点得的,没捞到看清”这时候,唐高成和张业银一边倒地向着父亲这厢,竭力做说服母亲的工作,唐高成以长辈口气劝道“三姐啊(我们那里对年轻女孩礼敬亲和地称呼习惯),男的大几岁怕什么,你看他像比你大‘8岁’的人吗?跟上他这样人,一辈子不受一点罪啊……。”说话间,父亲家把中饭备好了,母亲不愿意留下吃饭,张业银、唐高成以及父亲全家殷情挽留,母亲抹不下面子,就留下吃饭了。这顿饭,可以说是父母亲相亲天平上倾向于成功的关键砝码……饭后,张业银陪着送母亲回家,一路上继续在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最终,母亲松口“同意这门亲事”张业银紧接说“那就明天到乡公所领结婚证吧。”母亲一楞说“回家还要跟姆达姆妈(爸爸妈妈)说说,不察听察听吗?”张业银说“哎呀,人家这些人还察听什么!?没有时间了啊,这样吧,那就后天,行了,就这样定了!”张业银步步紧逼,母亲没再吭声,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1954年正月初五,母亲在家跟父母提出派人到父亲这厢松张村上“察听察听”,遭到父母的反对“察听什么,你大爷(指唐高成)能捉你(捉弄人不负责任)吗?!”

第三天,1954年正月初六,公历1954年2月8日上午,母亲心怀忐忑地走在前往爱园乡公所与父亲领结婚证的路上……

一路上思想斗争激烈,途经季圩村时,索性在路边找地方坐了下来,捉摸着父亲的腿,究竟“点得”到什么程度?越想越后悔“怎就没仔细端详端详(看看)他的腿,究竟“点得”到什么程度呢。”经过一阵思考思“怎想怎觉得,这一辈的事不能迁就,回去,(亲事)不做了!”起身就往回走……走了一阵回头路,思想又在反复“同意做亲,是自己答应的,要是不去,算什么人呢,还是去看看再说吧。”就这样,又折回来,继续往爱园乡公所出发。

母亲经过一番思想折腾,耽误了不少时间,走进爱园乡公所迟到是肯定的了。

父亲这边一干人早就等不及了,都有些失望了,一见母亲人来了,忙不迭地引见到民政办事员面前申请领结婚证,办事员打量着这对条件相差很大的新人,例行公事的问道“你们都想好啦?”在一旁的张业银本来就怕节外生枝,这样的问法,不是找事吗?!立马呛了办事员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不想好了,人家能来领结婚证吗?你这文书真是吃干饭的噢。”办事员被呛得难堪,赶紧拿出空白结婚证,进行填写登记。

父母这对新人,也难怪办事员心生疑窦,就连介绍人张业银的夫人(父亲的姨妹子)见过母亲后,跟张业银打赌说“你别瞎弄了,我敢说尚翠兰不会看中(父亲)的!”然而,想不到偏偏“爆冷门”这亲事就给他弄成了。

办事员被张业银训了一顿后,不再吭声,程序操作效率明显提高,不大一会,父亲母亲就依法拿到了结婚证,一人一张,这一天,是1954年2月8日(正月初六)。

这张结婚证很特别,像奖状,新人双方在结婚证上均按有手印,父亲的手印按得坚定而自信,母亲的手印则显得犹疑和自馁,贴照片处并没照片,是空白的,因此事,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不贴照片?母亲说都是因时间赶得紧“急促,急促的很”来不及到县城去拍照片,那时乡公所所在地的街道上还没有照相馆呢。

领完结婚证从乡公所出来,母亲走在前面,父亲随后,当母亲走出大约50米,回过头来看了看,这一看,终于看清了她心存疑虑父亲那“点得点得”腿的庐山真面目,父亲在双拐支撑助力下“一撂多远地走路”。(双拐扙支撑行走,一步抵常人两步的步幅)母亲顿时感觉头都大了,原本打算到乡公所“看看再说”的,因为途中思想反复,耽误了时间,到了乡公所就被催促着办理领证,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让她“看看再说”,一切后悔皆晚矣,生米终成熟饭,只能如此了……。

第四、五、六天(1954年正月初七、八、九)三天时间,父亲这头紧锣密鼓地忙乎““彩礼”呢,在爱园街上找了一个姓胡的“裁缝”赶制了几身衣服派人送给母亲。

第七天,1954年正月初十,母亲家热热闹闹,这是一个简单而喜庆的嫁女日子。丰盛的酒席招待着父亲家来接亲的人员“二十年掌珠护,一朝嫁为他人妇”嫁女人家的心情是五味杂陈,新娘的父母,喜庆中带有几分不舍……。

婚宴毕,作为新娘的母亲,被接亲人员张业银用自行车载着带进了胡家大门。

从相亲到嫁出,前后仅一周时间,父亲与母亲就结下百年之好。这不能不说是天赐之缘,否则,很难解释这桩闪婚速配的姻缘佳话。

女儿出嫁后,按规矩,娘家要“三瞧四带”(即娘家第三天派代表来男方家作客,第四天带女儿回娘家,俗称‘回门’);

正月十三,娘家准时来人瞧过,没耽误;

正月十四,按理是“回门”的日子,偏偏这赶这天下大雨,因此,回娘家的程序就躭误了。

1954年正月十五下午,母亲随父亲归队回扬州。从此,母亲肩负起妻子和护理员双重角色,含辛茹苦地相伴父亲一生。


我的母亲。

1956年之前拍摄于扬州。

五、三尺拐杖拄春秋

父亲左腿战伤伤情是高位截瘫,整条腿僵直,神经坏死,肌肤紧靠毛细血管供血维持肌能生态,因此,拐杖便成为他一生不可或缺的再生肢体。

国家给他配置了双拐,左手持大拐,右手持小拐,平时在庭院内或者短距离运动,一般不用大拐,有小拐助力就可以行走。

这支小拐高不到一米,手握的拐头部分成“T”字形。

小拐虽小,作用可大了,自打我们记事起,就见证它“形影不离”伴随着父亲春秋一生。

这支小拐的功能,可是被父亲运用到极致。

一一我们兄弟姊妹幼时上学,晨梦中无数次是被父亲这支小拐敲醒,睡眼惺忪撅着嘴去上学的;

一一人未见到声先闻,多少回是听到父亲拐杖的杵地声,让我得以从容转移小说、连环画还有手中私活计,躲过了挨拐杖教训的皮肉之苦;

一一清洗木桶里的食材红薯红萝卜,父亲发明了将小拐杖倒过来用“T”形拐头在木桶里上下捣戳搅拌,使水流和红薯产生相互冲击摩擦,从而达到清洗干净的目的,“咣当咣当”地操作起来很有节奏感,挺好玩,每当有这活计,我会抢着干,倒来倒去的很有意思,特别是冬天,更能突显它的优越性,能让人手免除接触冰冷寒水;

一一家里饲养有猪,喂食时,调配拌和饲料也是用这支小拐在猪食桶里面反复地搅拌均匀,然后让猪吃;

一一晾晒衣物被褥,会用小拐当掸子,狠劲地拍打着灰尘;

一一家务活干累了,父亲会将小拐支撑在臀部作为依托借力,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预先裁好的报纸条,自制卷烟点着火,悠哉悠哉的边吸烟边小歇一会儿;

一一父亲用小拐扙配合肢体语言,有时会为他增添不少“高大”形象,最经典记忆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中,一次制止“造反派”批斗小队长张业诗的表现,他因袒护张业诗,遭造反派反诘“胡监委,你不让斗张业诗,就是想保你自己。”(父亲当时是大队里的监察委员,所以人们都称呼他“胡监委”)这时,父亲竖起他的小拐杖示威似地往天上指了指,大声训斥对方说“斯大林讲的,干部是宝贵财富,该保护就保护。”会场一下子鸦雀无声,乡下“造反派”别看啊啊呜呜咋呼的凶,本质还是土包子,哪知道革命领袖还有保护干部的指示呢……父亲一看镇住场子了,以命令的口吻,让正在作“检讨交待”的张业诗“你回家去,这里没你事了,看谁还敢斗你!”张业诗像听话的孩子似的战战兢兢地走了,“造反派”也没敢上前阻拦,父亲这次的表现,是我记忆中最牛的形象,高大威武。现在再想想,当年父亲引用的那句斯大林的话,天知道是谁讲的……;

一一父母也有不和谐闹矛盾甚至动手的时候,小拐杖便会成为父亲用来教训母亲的“权杖”。有一次,父母吵架,先是动嘴后来动手,我们儿女在一旁观战,母亲挑战父亲的权威,抢过父亲的小拐杖把它扔进了“猪泥塘”(猪圈)里。这下,父亲傻眼了,他让我们将拐杖取给他,母亲下令“不准拿!”父亲干着急直瞪眼,没招,一场家庭战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一一我跟父亲因这支拐杖还闹出过一段大逆不道的故事。事发当年,我大概是十岁左右,夏日里的一天,父亲好像是要我上街办一件什么事,小孩子叛逆思想强盛,我不听指挥对抗不去,惹怒了父亲,受到他严厉训斥并用小拐杖打疼了我,打过后还要我去,我犟嘴坚决不去!他又要打我,我拔腿沿着家西小路往南边沟塘方向跑,父亲追了几步没追上,情急之下他甩起小拐扙刮我,嘴里还骂到“小xxx,叫你跑”,拐杖落在我身后没打着,我回过头来捡起小拐杖,顺手就把它扔进了旁边水塘里,边扔边还口“老xxx,叫你打?!”这下子,可把他气懵了,要跟我势不两立,断绝父子关系……是晚,我借着月光悄悄地溜回家,贴着墙拐角往家里打探动静,只见父亲搬了一个小凉床,放在门前凉棚下,床边放着小拐杖,还摆着一把斧头,正等着逮住我修理呢,看到这架势,吓死了,赶紧开溜……母亲心疼,找到我通风报信,还带来块饼子,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用手指戳着我的脑袋教训“你不是无法无天吗,嗯,怎么能骂你爸爸呢?”我说“他先骂我的”,“你还犟,这是忤逆啊,要遭天打雷劈的。”母亲这句话,还真吓了我一辈子,至今,每逢雷雨天电闪雷鸣,就会想起这件不光彩的忤逆不敬事件。那天一夜没敢回家,在我家北边第六生产队的打麦场上睡了一晚上,身上挨蚊子咬的全是包。

父亲的这支三尺拐杖,见证了他一生的艰辛和坚强。我已将它精心收藏,“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每次回到老家见着它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痛楚一一祈愿父亲在天堂里不要再有战争、苦难,永远安好!

愿赐今生父子情,

人间真爱尚未尽。

真若轮回有来世,

求您仍做吾父亲。

六、德配天地好父亲

(一)革命传统天天讲

我自打记事起,就接受着革命传统的熏陶。

战争经历,忆苦思甜,共产党好,这些故事,大道理,父亲差不多是天天讲,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老茧”了,经典深刻,牢记不忘的有三段故事:

第一,“十二次手术”如数家珍一一

父亲无数次地给我们讲他受伤后做手术的经历“12次手术,6次全身麻,6次半身麻,6次半身麻里有一次是静脉麻。”听的我们都有点烦了,后来,他再跟我们讲这段话的时候,待他前半句说完,我会调侃式地帮腔接茬后半句话“半身麻里还有一次静脉麻”弟妹们都跟着起哄说笑一番。

长大后,才真正理解父亲为什么对这12次手术耿耿于怀,那是对战争的血色记忆铭刻心底挥之不去;再就是负伤后,恶劣的医疗条件“开刀查炮弹皮,就是用铁条在你伤口里别别弄弄地找,找到了就弄出来 ”多次反复治疗给他造成的痛苦,终身难忘。

第二,打仗前吃红烧肉一一

战争年代,我军部队一打大仗,就会想办法让战士们吃上一顿红烧肉,这个故事,很能刺激意识味蕾,自然而然就联想到红烧肉的烹香,一边听他讲,一边馋的哈喇子都快流下了,故事听完了,也美美地“饱尝”了一顿精神会餐,长大后才理解,这顿红烧肉对战士们来说,就是悲壮的慷慨赴死的饯行餐,意味着血洒战场,英勇牺牲。

第三,九死一生历凶险一一

淮海战场上父亲被敌军炮弹炸断了腿,送往团部救护所包扎,刚落下脚,敌人的炮弹也跟着落下了,差一点又被炸着,冥冥之中似乎非致他于死地不可……。

躲过了一劫,再遇危险,父亲在后方疗伤期间,竟然又与敌军遭遇,还险落虎口当俘虏一一当时,父亲所在野战医院要遂行作战部队前进转移,他作为治疗恢复阶段的伤号,留置分散在山东老百姓家疗伤休养,一天,国民党军部队突然进村要宿营,父亲无处也无力可逃,随时有被俘的危险……山东老区人民觉悟高,夜幕下,乡亲们将父亲固定在担架上,当地老百姓住家房屋都是山墙接山墙的联排结构,乡亲们悄悄地将家连家的山墙打通,跪着将载着父亲的担架,一家接过一家地传递到村外,藏到了乡亲们在河堤下挖的防空洞里,洞口上再用晒干的红著干茎条掩盖起来,敌人撒离行军就从父亲藏身洞的头顶上通过,队伍里说话声脚步声,辎重车辆的碾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父亲屏住呼吸,坚持到敌军撤离完毕,躲过一劫,化险为夷。


(二)克勤克俭不讲究

父亲一生节俭,衣食住行,从不讲究。

我的印象中,父亲几乎没有添置过什么新衣服,60年代初,他整天穿的是民政部门发的不带军衔标志的黄军装,后来,停止供应军服后,穿得像样有形点的服装,就是一件经典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八十年代穿上身,直至2006年去世前,还在穿(多了许多补丁)。穿裤子,他喜欢把伤腿的裤脚用布带子(不在乎颜色搭配)扎起来,我们看丑死了,他不管那么多,一切为了行走方便。


(三)一款布鞋一辈子

父亲酷爱穿黑色松紧口布鞋,说是“跟脚方便”,其它款式鞋子从来不穿,县民政部门给他定制的翻毛皮鞋,他嫌穿着麻烦“碍事绊脚的”不方便,领回来就把它挂到房屋山樑上放着。

(四)两顶棉帽戴一生

父亲在冬天里御寒戴的棉帽,一生就两顶,一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家在无锡时,他买的一顶深咖啡颜色的“三块瓦”皮棉帽,一直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毛全部掉光了,只剩下“三块瓦”白皮子了,还在戴……后来,我送他一顶部队发的军棉帽,此后,年年岁岁冬日里,他都戴着这顶棉帽,一直戴到终老。

(五)粗茶淡饭不挑剔

父亲饮食没有任何忌口,没有讲究,吃饱就行。没有菜下饭,夏天里就到门前自留地里摘几个青辣椒,洗一下,挖一勺大粒盐(过去农村供应的盐颗粒很大还很黑),蘸上大盐就是菜;冬天里就吃干辣椒,一个冬天,他能吃上一“茅芊”的干辣椒(茅芊,苏北地区农村用麦桔杆编织,圆底直径一米左右,帮高二十公分左右,用于盛粮食或干农作物的容器)。

(六)就餐吃相不讲究

父亲用餐时,形容“狼吞虎咽”一点不为过,吃完就走人,哪怕是家里面来客人作陪,也是如此。

家里来客,有时要喝点酒,喝酒嘛,一般是要讲点酒礼仪的,你一杯我一盅,温良恭俭让地慢慢来,他不是,上来就与客人开喝,还都是实打实的一口一盅,也就是三两杯的量,喝好了,谁再劝酒也不喝了,他认为吃好喝好了,就起身告别“你们吃啊”说完离席走人,初来乍到的生客不了解他的习性,会误解是慢待客人,弄得人家难堪,因为这个事,母亲不知道多少次跟父亲闹别扭吵架,吵也改不掉,习惯成自然,一生没谁能把他这个习惯扭转过来。我长大后,就这个事情问过他,他说这都是过去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了,战争年代在部队吃饭,一顿饭没吃完,敌情来了,放下饭碗,立马开拔,所以养成了吃饭快、急的特点,他说“在桌上吃饱喝足了,还蹲在那里不自在”这就是真实的父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生都是这样子的。

(七)任劳任怨吃苦耐劳

父亲身残志坚,能吃苦耐劳,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生活困难,连生火做饭的柴禾都紧张,父亲拄着双拐带上工具,跑到我们家北边的砂礓河堤上去刨树根,不吃不喝,一干就是大半天,要知道,同样的工作量,他的付出要比常人多的多,他不能站立肢体结合出力,只能坐着使用臂力作业,一锹一镐地将树根刨起,清理干净。还会想办法将废物利用一下,创意性地用斧头锯子将刨出的原始树根加工“雕刻”一番,做成一个个小凳子。早些年,我们家坐的小凳子,没有一把是像样的四条腿规则的小凳子,全都是父亲用树根加工做成的奇形怪状的树根凳子,每个凳子根据形状不同,分别都给起上独特的名字,什么“三条腿”;形状像狗头的叫“狗头凳子”一个圆切面的树墩就叫“独凳子”。

我家门前有一块自留地,地里种的山药到了收获季节,要从地底下将果实刨出来,这时就看父亲的真功夫了,他拿着一种特制的小铁锹,锹头窄而长,坐在地上,不急不忙,一锹一锹地顺着山药在地下生长地走向刨坑,将一根根山药挖出来,这种坑要挖50公分深30公分宽左右,他能整天整天地挖,我们上学校时,见他在挖,放学回来了,他还在挖,真的佩服他的耐性有韧劲,整个一块自留地里,山药挖完了,留下的长坑就像打仗挖的战壕,曲里拐弯,犬牙交错,连起来能有上百米长。

为了阻拦鸡鸭动物啄食青苗,我家门前自留地四周,用树枝荆条严严实实地扎起篱笆栅栏墙,整齐结实美观,这个杰作,全都是父亲一点一点费时多日扎结起来的。他去世十多年了,我每次回老家,都要看看父亲手结扎的篱笆栅栏,凝视着它,触景生情,仿佛父亲就在眼前,含辛茹苦地营造他心爱的家园……。

(八)怕见官府不找“麻烦”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发给父亲的抚恤金,每年190元,分上半年和下半年两次领取。除此以外,家庭如果遇到天灾人祸特殊困难,还可以向民政部门申请点生活补助,这种钱不多,一般3至5元,不会超过10元钱,到政府申领这个钱,父亲一般是不出面的,都是母亲或者我们兄弟中大些的孩子去申领。

这么多年,凡是牵涉到伤残军人的抚恤政策调整或伤残等级甄别,都是政府民政部门主动找上门,父亲从来不去找政府的“麻烦”。为此,母亲没少抱怨责怪过他“不作为”有时气急了甚至会吵架,冲着父亲愤怒地嚷道“奶奶个X的,怎么想起来说给(嫁)你的,什么事都指望我出头露面……。”

父亲怕见官府,不找麻烦,是怕丢面子?还是心里不平衡?还是官府作派令人生厌?只有父亲知道。

(九)严慈相济舐犊情深

父亲管教儿女是严厉的,该出手时就出手,用拐杖教训人是不留情面的,但是,对家人对儿女的爱,也是深情细腻的,三件事令我终生不忘:

第一件事,赶集回来带油条。父亲每次上街赶集,他都会买上两根油条,用一种细长结实的蒿草系起提回来给我们小孩解解馋,所以,我们期望父亲多上街,他去了,我们就有一份甜蜜的念想;

第二件事,领抚恤金就有肉吃。父亲的抚恤金每年是一月和七月分两次发放,只要是父亲去领,他一定会从街上买斤把猪肉带回家,改善一顿伙食,历来如此,成为我们家除了过年吃好的之外,额外多出两次胜似过年的伙食改善机会;

第三件事,糊馒头现舐犊情。有一年冬天,父亲腿伤复发,住进县人民医院,我去探望。

一天,父亲将一个冷馒头拿到医院厨房,让烧火的师傅放在炉膛里烤一烤,等待期间,就同烧火师傅聊天,一不小心,炉膛里的馒头被烤过火糊了,半边都成黑乎乎的碳化了,父亲拿起馒头吹了吹拍了拍,把烤糊的壳状那部分掰下自己留着,将另一只手里热气腾腾的白馒头瓤递给了我,我看着他手中的那半拉糊馒头问道“你那个糊的还能吃啊?”父亲说“糊的克食,能帮助消化”当时还真以为学到了一门食疗保健知识呢,长大后,终于理解,那是父亲舐犊情深编出来的说辞而已……

七、党和人民没忘记

公元2006年9月18日,是我们胡氏家族永远难忘和最悲痛的日子一一敬爱的父亲,因病医治无效,在老家爱园医院,走完了他平凡而伟大的一生。

享年89岁。

千言万语表达不尽我们对父亲的无尽哀思一一

打江山浴血奋战劳苦功高,

坐天下功成弗居德配天地。


人民没有忘记,给予了父亲高度的评价。

我以父亲追悼会上镇政府领导的悼词,作为纪念父亲文章的注脚和结束语。

“各位来宾各位亲友:

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悼念革命的老功臣,一等伤残军人胡世祥同志。

胡世祥同志,生于1919年1月6日(农历1918年腊月初五),于2006年9月18日(农历闰7月26日)逝世,享年89岁。

胡世祥同志的童年,家境贫寒,自幼就被送到舅父家寄养,长到十五、六岁,才随父母迁到松张村落户,家里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锥之地的贫雇农阶层,仅靠给地主家打长工和乡亲们接济,才勉强活了下来。

1943年,胡世祥同志响应共产党的号召,为了翻身得解放,积极报名参军,投身到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中。

胡世祥同志在粟裕领导的新四军一师里,英勇顽强地对苏中地区的日伪军进行作战;

在解放战争中,先后参加了“苏中七战七捷”、涟水战役、宿北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

1948年冬,在淮海战役中被敌人炮火击中,光荣负伤。

胡世祥同志在部队,经历战斗无数,英勇奋战,不怕牺牲,冲锋在前,多次为人民立下战功。

195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授予独立自由奖章和解放奖章;

2005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胡世祥同志,负伤退下火线后,在疗伤休养期间,能够积极配合医护人员的治疗,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由文盲成为一个具有中学文化程度的人。

1959年,在无锡革命伤残军人疗养院,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带领全家下放返乡回到苏北老家 ,胡老同志转回地方后,积极参加农村社会主义建设,从不向党和政府伸手要享受要待遇,不居功自傲,全力支持村乡工作,保持了一个革命军人的高风亮节。

胡世祥同志非常重视对儿女的培养教育,相继将几个儿子都送到部队里煅练,有的还在部队提升为干部……。

胡世祥同志还非常关心爱护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多次在清明节国庆节等重大纪念日,到学校给师生们做报告,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的教育。

胡世祥同志病重住院期间,积极配合服从治疗,从不提出额外要求。

胡世样同志的逝世,使我们爱园镇失去了一位老功臣;使松张村失去了一位好村民;使胡氏家族失去了一位好长辈;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加快实现人民奔小康的步伐,关心爱护青少年一代青年的健康成长,让胡老的精神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

胡世祥同志安息吧!”


打江山浴血奋战劳苦功高,坐天下功成弗居德配天地。

平凡而伟大的父亲,将人生大爱奉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1983年10月,父亲与表兄弟张其君聊天。

1994年5月2日,父亲我们祖孙三人游览南京栖霞山。

1994年5月,父亲与四子胡军、长孙胡苏予游览南京金陵饭店。

1996年1月24日,八十寿诞时的父亲。

1996年2月,父亲八十寿辰,我与父亲合影。

1996年1月25日,父亲为祖父母扫墓。

2005年9月,父亲一生最后一次荣获国家授予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2005年夏,我们看望在爱元医院住院的父亲。

2006年1月4日,父亲九十寿辰,长孙胡苏予向爷爷敬酒(照片拍摄于2006年1月2日)。

父亲九十寿辰,父母亲与当年红娘媒人张业银夫妇合影。

2006年1月4日,父亲九十寿诞与胡氏家族留下最后的影像。照片拍摄于2006年1月2日。


敬爱的父亲一一

来生,请您好好地爱回自已!

来生,请您仍做我的好父亲!

敬爱的父亲一一生的伟大,精神不朽!

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作者简介:

胡文,男,江苏省泗阳县人,1955年出生,本科学历,1970年12月入伍,服役于军委工程兵4785部队重机连;1976年随部队整建制改隶为基建工程兵第八支队七十二大队;1979年3月,随部队整建制又重新归建军委工程兵,1985年12月调南京工程兵工程学院工作,职至正团职于2000年转业到南京市,2015年1月退休。

编辑|贡嘎《李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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