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柳嘟嘟
来源 | 一日一度(ID:yryd115)
郑渊洁,又任性了。
已经持续出版了36年的杂志《童话大王》说停刊就停刊。
这一次,他要带着皮皮鲁和舒克贝塔们去战斗。
从1995年开始,他笔下的这些人物就在不断被侵权——
他们有的成为了宠物用品,有的成了餐厅商标,还有的在为畜类人工授精代言。
维权26年,一个商标平均需要花费6年时间,9万元的成本,虽投入无数,但战果寥寥。
目前成功了的只有16个商标,仍有672个商标正在待处理。
因为经常出庭,他早已能把《商标法》倒背如流,在法庭上发表陈词全程脱稿,声情并茂,连说50分钟不带喘气。
他说没有一个中国作家,面临着像他这样的被侵权,简直四面楚歌。
“如果剩下的672个商标全部维权成功,我希望《童话⼤王》能复刊,但这有个前提,如果我能活到100岁。”
儿童书的市场竞争残酷,现在停刊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郑渊洁就是这么个硬茬,早在前几年他就放下了狠话:“这是个很大的事情,但我一定干得出来。”
小学四年级时,老师出了个作文题:《早起的⻦⼉有⾍吃》。
郑渊洁一想,那早起的⾍⼉不就倒了霉吗?
所以如果你是虫子,还是踏踏实实睡懒觉吧,于是他写了篇《早起的⾍⼉被⻦吃》。
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老师拎到讲台上,要他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宣读:“郑渊洁是班⾥最没出息的⼈!”
自己暗恋的女同学还在下面坐着呢,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为表气愤,他悲壮地引爆了藏在身上的拉炮。就这样,他的学历永远停在了小学四年级。
回去之后,他默默构思起了检查书该怎么写。
这是父亲与他的约定,惹事了不挨揍,写检查,不能写“我保证不XXXX”的句式,还要每次不重样,郑渊洁常抱怨,这就是精神折磨。
但这次,他耐着性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有伏笔,有铺垫,有悬念,更不缺关键剧情上的细节描写。
父亲看乐了,从精彩程度来判断,这小子惹上大事儿了。
第二天,郑渊洁就被拎着去道歉,学校铁了心轰他走。
父亲没挣扎,只说了句:“以后不上学了,咱⾃⼰教!”
面对自家孩子,父亲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小子打小奇奇怪怪,真不是个好教的料。
1955年,郑渊洁出生在河北,母亲是妥妥的知识青年,父亲郑洪升是军校里的哲学教员,他们都怀疑,儿子可能是个傻子。
别的小朋友都爱扎堆玩儿,他唯独喜欢跟自己的十个手指头聊天。
跟父亲一样,他也沉迷于看书,但总会嘀咕“作者要是不这么写就好了”。
父亲无语,你怎么能说孙悟空要不是这样就好了呢?人家可是吴承恩写的啊!
这什么道理?郑渊洁不懂。
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长大后要当XX》,作为劳模时传祥的超级小迷弟,他以一篇《我⻓⼤后要当淘粪⼯》向偶像致敬。
老师将这篇文章推荐到了校刊上,在别人的哄笑声中,他产生了个错觉:我郑渊洁是这个世界上写⽂章最好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父亲把他领回来,是明智的。
放飞自我的第二天,父亲丢给他一本小册子《共产党宣言》,让他从头到尾背下来,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
“⼀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这童话般的开头,郑渊洁被深深迷住了。
原本以为他读一会儿就扔了,没料他火速啃完了这本后,又津津有味读起了《反杜林论》。
父亲愣住,儿子的奇怪程度,他终究是低估了。
小老鼠舒克非常喜欢架着飞机冒险,这是郑渊洁没有实现的梦。
15岁那年,他从“私塾”毕业,长得像模像样,不再整天幻想着掏大粪,而是进入了航天学校读书,拥有了更高的梦想——开飞机。
毕业后,他在陆地修起了歼6战机,没事的时候常望着天空叹气,那里飞着他的梦。
1976年,郑渊洁从部队退役,凭着一身好手艺,他轻松谋到了一份在仪器厂调水泵的工作。
所谓调水泵,无非俩按钮,上班时按绿的,下班时按红的,工作简单,一个月还能拿47.5块钱,工资不低。
郑渊洁屁颠颠地干了五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有一天他交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很漂亮,出身也好,还不要彩礼,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得先考上大学。
正值恢复高考之际,他原本琢磨着要去考一考。
文化课从小顶呱呱,修飞机的时候专门学了数理化,还是以第一名毕业的,对他来说,考个大学也不是啥难事。
但谁规定小学生就不配找对象了?郑渊洁不干,分手就分手。
一番豪气的反击后,他在纸条上列了一长串职业,凡是靠学历吃饭的,一个个都叉掉,最后只剩下外语和写作。
写文章是个拿手好活儿,他决定就从这里开始。
诗歌、散文、剧本、漫画,写了个遍,很可惜,都没写过人家。
偶然的一次,他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了篇豆腐块文章,说中国要实行计划生育,以后一家只能生一个孩子。
郑渊洁一想,这就意味着家长一定会重视孩子的培养,专门给孩子写作,有前途啊。
于是他写下了人生中第一个童话作品《壁⻁和蝙蝠》,投给了《向阳花》杂志,对⽅回信⿎励他:
“给孩⼦写作,是⼀件⼤有作为的事情。”
那是1978年5月30号,备受鼓舞的郑渊洁决定,以后就驻扎在童话领域了!
23年后,闯出了一片天的郑渊洁,写了一部给成年人看的长篇小说《智齿》——
男主梁功⾠被女友家嫌弃后,通过写作逆袭,成为一名文学巨匠,前女友一家悔得肠子青青。
特意安排的桥段,让当年“小学生没出息”的这口恶气,出了个干净。
1985年,郑渊洁的儿子郑亚旗3岁了。
这一年春节,父子俩坐上软卧,风风光光回家过年。
旅途过半时,大家饥肠辘辘,同车厢的香港人拿出了一袋泡面,用水一泡,贼香。
儿子没见过,直问老爸,可惜他也是个土货。
香港人说,这叫公仔面,拿水一泡就能吃。
郑渊洁问,哪里能买到?对方头也没抬,甩下了一句“香港”。他当即脸僵,自尊心有被戳到。
早先在读美国作家斯蒂芬⾦的小说时,他发现人家并不是靠稿费吃饭的,而是靠版税,收入多少取决于销量,全凭本事吃饭。
在童话领域忙活了好几年,作品同时在16本儿童读物上连载,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的作品明显提升了这些杂志的发行量。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跟别的作者拿一样的稿费,于是他跟编辑提出来说,能不能把原来的千字两块钱,提高到千字两块五?
对方非常干脆:你怎么证明刊物的发行量上去,是因为你的作品?
怎么证明?我自己出一本刊物,比谁卖得多,这样能不能证明?
1985年,《童话大王》在倔强中诞生,整本杂志只有郑渊洁一个人的作品,惊世骇俗。
为了克制住自己的懒惰,这份合约他一签就是30年。
曹文轩笑死:“如果他能坚持两年,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郑渊洁记住了,自此,他的书桌就贴上了这位大神的名字,困了累了不靠咖啡不靠酒,全靠这名字提神醒脑。
晚上8点半休息,早晨4点半起床,到6点半之间集中精⼒写完三千字,这是郑渊洁多年来保持的习惯。
倒不是因为有多勤快,而是因为每月1号必须交稿,晚一天就要罚5000块钱。
按照当时的稿酬标准,千字两块钱,要赔上这笔巨款得爆肝多少个夜晚。
偏偏在创刊的第二年,郑渊洁就遇上了这事儿。
1986年6月,郑渊洁去了趟菲律宾,原本以为出国之后还能照样写,没料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可控因素太多。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出过国,一直到30年合同到期。
当年写稿不比现在,全是在稿纸上手写,一个月至少要写上9万字,指头上全是茧子。
1995年,儿子能耐了,说你可以学习打字,以后用电脑来写作,郑渊洁直乐呵,忙不及地去学输入法。
听人家说,一个专业录入员每天能打1.8万字,郑渊洁觉得自己也能试试。
为了节省上厕所的时间,他干脆抄上纸尿裤,全情投入到创作中去。
这一天,他洋洋洒洒写出了1.3万字,加上构思的时间,产出不比专业的录入员少,他给自己竖了好一会儿大拇指。
多年的自律,造就了《童话大王》的传奇,36年来,杂志出刊近500期,总发⾏超过了2亿册。
现在的孩子总喜欢说自己是吃货,郑渊洁说:“我不同,我觉得写作才是最快乐的事,我就是个写货。”
发现没有,跟郑渊洁相处,你千万不能跟他拱火,他一来劲就容易憋出大招。
2019年4⽉18⽇,有媒体发布了童书作家榜,郑渊洁榜上无名不要紧,要紧的是老冤家曹文轩排第三。
原本他没想理会,不料有位网友煽风点火:“天天说⾃⼰销量⾼,连名字都没有,你敢回应吗?”
郑渊洁一看,当即燃了起来,想怼他两句,一看这回复的字数限制,不够怼。
他说“你等着”。
5个小时之后,他另发一条微博,甩出千字长文,戳破了童书销售的泡沫,怒批了很多作家因为违法进校卖书,才捞到了这样的销量,末尾还附上了自己两百多万的税单。
郑渊洁态度很明确,这样的破榜单,老子拒绝上,也不齿上!
这篇微博,被转发了4.3万次,他始终呼吁“孩⼦应当在看书的选择上保有⾃⼰决定的权利,⽽不是在接收知识前就先学会了虚伪、失去了真实”。
早在十多年前,他曾在出版社的安排下,到一所学校讲课,在聊到写作的话题时,他跟孩子们侃侃而谈,出版方急了,给他递了张纸条,要他留出卖书的时间。
郑渊洁呵呵一笑,当场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
他对这样的行为一向窝火,更要命的是,很多孩子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买了指定作家的书。
这帮人还坐在宾馆让助理代笔签名,实在要现场签了,有人还拿纱布裹住手,说是受伤了签不了。
郑渊洁怒不可揭:“都⼋年了,这⼿还没好,你要不要脸呐!”
郑渊洁很要脸,但有些时候,人们不给他脸。
在咱们的教育中,青春期的生理知识是非常欠缺的,于是,郑渊洁写⽪⽪鲁遗精了,鲁⻄⻄也来了⽉经。
家长一看,直接把他闹到了《今日说法》,此时撒贝宁刚进央视没多久,就做了个讨伐郑渊洁的作品“少儿不宜”的专题。
郑渊洁一直强调青少年的性教育非常重要:“早早跟他们解释清楚了,孩⼦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反⽽就不会好奇了”。
让他郁闷的是,在科普读物上,生理问题怎么写都没关系,但文学作品就偏偏不行。
闹到最后,作品中连“结婚”二字都不能提。
他气得够呛,索性在之后的作品中,⿐⼦以下的⼈体部位一概不提。
记者问:为什么⼿不能出现?嘴不能出现?
郑渊洁没好气道:你说的这些,⼴义上都算少⼉不宜的器官,都能⽤来⼲坏事。
他非常庆幸自己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什么时代?
“⼀个看《射雕英雄传》被⽼师鄙视,看《⼗⽇谈》居然被赞扬的,没⽂化还要假崇⾼的虚伪时代。”
想起1986年时,郑渊洁去庐山参加会议,作家们大谈特谈自己看过的书。
有人对他提了个俄罗斯作家的名字,转头问他,你看过吗?
郑渊洁摇头,对方瞪大了眼睛:“连他的书都没看过,你怎么写作?”
轮到郑渊洁时,他问大家:“我最近在看库斯卡亚的书,⼀个俄国当红⼥作家,特别受启发,诸位看过吗?”
在坐的有七成都在点头,郑渊洁说“这名字是我瞎编的”,后来他就没再参加过这种会。
多年之后他发现,假正经的还是这帮人,没劲。
2018年,郑渊洁的《驯兔记》被改编成一个小的电影单元,虽然只有短短的24分钟,但好评无数。
在故事中,皮皮鲁所在的班级很奇怪,被老师规训了的学生,都会变成兔脑袋,起初同学们害怕极了,吓得一窝蜂跑出了教室。
但没想到,这位同学却成了优等生,学校还专门为她开了表彰大会,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都成为了兔脑袋,只有皮皮鲁依然没变。
他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的怪物,老师们眼中的重点改造对象,爸爸妈妈也急得不行,把他的伙食全换成了胡萝卜。
皮皮鲁不堪重负,只能带上兔子的头套,大家都如愿以偿,只有他闷闷不乐。
在短片的最后,皮皮鲁走进一片树林,他遇到了郑渊洁客串的大熊猫,郑爷爷安慰他:“这只是一个童话”。
我们很多人,都像故事中的皮皮鲁--一个别人眼中的异类,郑渊洁也是一样。
他不爱社交,平日里总喜欢藏起来,在很多假模假样的场合,他总是因为无法妥协而显得不合时宜。
因为特立独行,他的成长一路伴随着非议,所以他能明白那些不受待见的小朋友的处境。
他总是通过作品不断地告诉孩子们:
“⼈有奇思妙想的权利,有质疑经典的权利,有选择⾃⼰梦想和职业的权利,有对⽗⺟和⽼师说不的权利,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权利。”
对于生活中的弱者,我们往往会给到他们最低的生存保障,但是对于学习不好的孩子,人们却很难给予他们最低的尊严保障。
但这些孩子永远都能从郑爷爷的故事中,找到安慰,因为他始终不畏强权,坚定地站在鸡蛋这一边。
正如有⼈说,郑渊洁是少有的、真当⼉童有独⽴⼈格的作者。
跟读者们交流,是郑渊洁最快活的事情,为此他锻炼出了一身8G冲浪的本领。
每天他都会回答几个网友们留下的问题,有梗又有料。
有⼈抱怨说,我正在做你的阅读理解。
他说,能理解吗?不能理解我重写。
有人问,郑爷爷我不想结婚怎么办?他说这是《⺠法典》赋予你的权利。
曾有网友给他留言说,⾃⼰的妈妈年轻时曾给他写过信。
他郑重地回复:“告诉你妈妈,她⼩时候给我写的信,现在住在我的房⼦⾥,⻛⾬⽆虞,请放⼼。”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郑渊洁每天都能收到上百封小朋友的来信,信件越来越多,他一封都不舍得扔,于是一口气在北京买了十套房,房⼦唯⼀的⽤途,就是存放读者来信。
早前的房价1400元/平⽅⽶,现在已经上涨了近百倍,但郑渊洁依然表示,那里存放着珍贵的信件,房子不卖。
“⼆三⼗年前的孩⼦,作业那么多的时候,他能提笔给不认识的⼈写⼀封信,想起来你都要热泪盈眶的呀!”
有⼈说,当⼀个⼈意识到⼀颗钻⽯⽐⼀颗玻璃球贵重的时候,这个⼈就已经可悲地⻓⼤了。
幸运的是,一直为我们写着童话的郑爷爷,依然把小小的玻璃球当成宝贝,呵护在手心里。
《童话大王》从最早的70后,到现在的10后,成长了五代读者。
有些人被裹挟着走向了混沌,有些人在自我与他人的纠结中摇摆晃荡,但郑爷爷依然守在原地。
即便在来年,我们再也读不到他的新作品,但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选择,一种方向:
复杂并不是人生必然的归途,你依然可以在风雨过后,直奔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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