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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小说第2章阅读「刹那芳华曲原文」

在我们居住的小村,在过去七十年代的乡下,彼此认识不是很方便,该成婚的青年男女主要通过媒婆介绍认识。其中就有这样一对经媒婆介绍认识的新人。男的叫丁付海,女的叫朱莉。

丁付海是一个清瘦的人,个子高高的,模样还算英俊。他家原来是地主家庭,家财丰厚,虽然没有地主时代时那般光鲜,但依然留有不少的资财。借着这份不小的财产,丁付海的父亲开办了一家造纸厂。那时刚改革开放不久,企业如凤毛麟角,很是少见。造纸厂污染严重,但在当时的环境中并没有引起过多重视,开得红红火火。他们从周边地区收购麦秸,回来加工成泛黄的纸张。小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一辆一辆满载麦秸的农用车,拖着它们臃肿的躯体,前往每个造纸厂送麦秸。丁付海的父亲头脑灵活,善于算计,知道什么时候收购麦秸会比较划算,他就花大笔钱收集差不多可以用一年的麦秸,当麦秸逐渐减少,价钱升高的时候,他往往看着别人花费比自己多很多的价钱,也勉强收购到些微的原料。由于原材料便宜,所以他的产品可以卖的比别人廉价很多。有时候虽然纸张质量一般,却能够很快出手。在几年的细心经营下,他们家成了这一带最有钱的人家,不但在当时盖起了两层洋楼,而且装修布置也极尽奢华。两层小楼在周围平房瓦房的衬托下,犹如鹤立鸡群,颇为壮观。从来没有见过的铝合金推拉窗户,被他们第一个使用,能够纳入更多的光线,将屋内照得通亮。再看看周围别人家破烂的木窗框,生锈了的铁窗栏,破了洞的玻璃,显得寒酸窘迫。墙体用光滑的瓷砖精心镶嵌,阳光照射在上面闪闪发光。在那个时候,我们家中仅仅用水泥铺地,偶尔水泥破掉,露出大大小小的坑洞,潮湿昏暗,他们家已经用上了水磨石。在当时的农村那是及其罕见的东西,很少人见到和用到,更很少人能够用的起。水磨石铺出精致的花纹,线条细腻,生动中不失大气。屋子里摆放着乡下人从没有见过的中式风格的家具,有实木骨架的软座沙发,有精雕细磨的造型别致的茶几,其余各项家具一应俱全。物质条件如此充裕,让丁付海家过着富裕的让人羡慕的生活。

丁付海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娇生惯养,受尽宠爱,虽然其父亲早已不是地主身份,可是却依然将一些地主土豪时期的恶习传给了他。没有任何忌惮的他,从小便养成了很多坏毛病,像偷盗小东西,用弹弓随意打破别人家用来挡风的玻璃,等等数不胜数。他为什么做这些事情?无非是好玩而已。有钱人什么都不缺少,缺少的只是无法满足他们的乐趣。每当他的那些行为被发现了,他也不会受到惩罚,因为只要花些小钱就能把事情摆平。别人收到补偿金,也往往不再追究下去。钱在那个时候的作用便已经深深印在了丁付海的脑中。那些钱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只是用来避免恶劣的行为受到惩罚。他认为钱是万能的,能帮人们洗脱罪恶。人们常说,大的恶习都是小的恶习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小的恶习如果不能加以制止矫正,以及对后来的行为加以引导,渐渐就会变成大的恶习。大的恶习有可能发展到犯罪的地步,那时面对犯罪行为,早已麻醉的头脑又怎么会有太多懊悔的意识呢?人们对他的评价并不是很好,也可以说很差,尽管如此,他依然是无数女子心仪的结婚对象,这位所谓的有着万贯家财的白马王子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让多少家里有未出嫁女儿的母亲操碎了心。金钱的光华有时可以遮蔽人性的污点,使人看了不由得心动迷失。周围的媒婆都盯紧了这位散发着金子光芒的公子哥,准备为他挑选一位合适的妻子,同时为自己争取一笔丰厚的酬劳。朱莉便是那个幸运的人。

她也确实配得起他的财富,她倾国倾城的姿色是方圆几里的待嫁女孩子所不能比拟的。她有着苗条的身材,雪白的皮肤,纤细的四肢,再破旧的衣服都会让她穿出华丽的感觉。一头秀发柔顺及腰,在她精心的梳理下,竟如瀑布般美丽。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双眼皮恰到好处,在细长睫毛的修饰下,微微抬起时精致迷人,垂下时含羞如露。小巧的鼻子下面是娇柔的樱桃小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为她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增加无限魅力。她的一双灵巧的小手,没有做过任何农活,只负责将自己打扮得漂亮非凡。她是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天使,我们庸俗的平凡人只需偷偷瞧上一眼便会神魂颠倒,如喝醉了一般,丁付海也是一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旧时乡下相亲大多如此,男女双方见上一面两面,没有过多的了解就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即便在以后发现各种问题,性格不合,感情缺失,双方也大多只是忍受,苦挨每一天如流水的日子罢了。在我尚短暂的人生岁月里,我见到过许多不幸的婚姻,目睹了无数的争吵和彼此的冷漠相对。这是人生的一种常态,还是一种没有被人看到的悲哀?我不知道。朱莉虽然开始有些犹豫,又羞赧担心,但在媒婆和父母的各种规劝利诱下,也勉强同意了。

从第一次见面没过多久,丁付海便带着丰厚的彩礼,去往朱莉家提亲。彩礼之贵重,连朱莉尚且富足,并不缺衣少食的父母,也不忍心推脱。送来的钱,首饰,在当时都是天价,没有一家可以比得过。他们匆匆选好了结婚的日子,就开始急急忙忙准备婚礼了。

媒婆也得到了属于她的那笔心仪已久的酬金,从她开心的程度看,那笔酬金是她见过最多的了。她心里满是自豪感,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走起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神气十足,俨然一位从战场上厮杀了很久终于得胜归来的远征将军。同时也有人向她投去了羡慕和嫉妒的目光。被别人偷走很可能属于自己的财富,每个人可能都会产生那样的心理。

婚礼选在了五月的一天,那一天天朗气清,微风吹拂着,让人感觉凉爽。这场婚礼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本村的、外村的爱看热闹的人纷纷聚集,一为目睹新娘被传为天人的姿容,二为来见识一场从未见过的气派婚礼。也正如人们所期盼的,婚礼足够奢华大气。一辆迎亲小汽车贴着大大的喜字缓缓开来,后面跟着大队人马,来至村头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同时鞭炮齐鸣,宣告一对新人的到来。在七十年代小汽车是罕见的,能够找到一辆作为婚车已经让别人惊得目瞪口呆。一些好奇胆大的小孩子用小嫩手触摸着汽车,感受着它的平滑,同时迈动步子跟着前进,时不时看看车里面的情况。一些尚未出嫁的女孩子在心中暗暗生出一丝幻想,幻想将来自己也能像这样,拥有一场万人瞩目的婚礼。试问又有多少天真少女在她们情窦初开的时候没有想过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呢?

车子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大门前,朱漆的大铁门已贴上大大的喜字,迎接这一对幸福的新人。新郎身穿崭新的剪裁合适的西服,脚底一双崭新的皮鞋,他小心将新娘从车上抱出。在一片欢呼声和鞭炮的轰鸣声中,他们来到了院中。院中已经挤满了观看的人,水泄不通,有的甚至爬到了院中的树上,有的站在了墙头,二楼的栏杆也挤满了人,没有人想错过任何精彩的内容。新娘穿一身及地长裙婚纱,手上戴着露指白手套,手里握着一束鲜花。西服、婚纱在七十年代的城市里已经开始流行,但在乡下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有魅力的新娘呢!新娘手上戴着贵重的手镯,使细腻娇嫩的手指显得更加纤小好看。粉颈由精美的项链点缀,锁骨秀丽,酥胸半露着,将女性独有的优美展露无疑。

这时几个爬到高处的孩子受到了来自担心他们安危的大人的呵斥。但是呵斥声音太小,被不停地鞭炮声压了下去。没有人听从,不但如此,他们更加肆无忌弹地咆哮,吹着响亮的口哨,仿佛在回应他们。

“你们看,”一个身形消瘦的孩子说道,“看新娘手上戴着的大金手镯,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大得能让我用来砸开我那该死的干瘪的核桃,那样,我那在一旁不知道咆哮什么的老子便不会像往常一样说我无能了。”他大概十三四岁模样,正处在叛逆的年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刚才呵斥的大人看去。只见那个人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不住大声地咒骂着。

“她的项链更是贵重,”同他在墙头骑着的同伴附和着,“看把好看的新娘的脖子压得都弯了。把那金项链拿来吧,戴在我细小的脖子上,我也抬不起头来。”他若有所想,并开始模仿被金链子压低脖颈的样子,然后接着说道,“该死的,我这辈子还没有碰到过金子呢。不知道金子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在夜里它会发光吗?我多想咬上一口,跟它比试比试,与我的牙齿相比谁更加坚硬,让我看看它的质地如何,味道又是怎样。”

此时,一个孩子在人群中往前用力挤,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滚开吧,你这肥大的屁股,挡在我的脸前,我都能闻到从你恶臭的屁股里散发出的屎味。你这挨棍棒的屁股正好挡住我看风景,那风景里有一位天使。我要走上前去,你们都不要阻拦,我要代替新郎亲吻下新娘的害羞的红脸蛋儿。新郎要是向我表示感谢,我也会像个绅士一样礼貌接受的。”一听说话的就是一个没有管教的野孩子,满嘴说着诙谐的话语。那个堵在前面的胖子听到后,挪了挪他肥胖的身子,把他让到了前面,人们也纷纷大笑起来。

婚礼举行的热闹非凡,虽然忙乱,但不失秩序。婚礼司仪、打杂的、撒喜糖的、放鞭炮的、宾客、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个庭院,他们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鞭炮声、喝彩声、欢笑声不断,场面好不喜庆。到来的宾客众多,主人为他们准备了几十桌喜宴,每桌上摆上喜糖瓜子,安排的十八道精选菜肴,个个是珍馐美味,上好的烟酒备置充足。每个到来的宾客和看热闹的人纷纷称赞主人的好客慷慨,对一对新人无尽祝福,对这难得一见的婚礼场面更是夸奖再三。

直到下午四五点钟,酒足饭饱的最后一波宾客才在主人热情的欢送声中满意地离开。院子里只留下一些打杂的伙计,把杂乱的现场收拾干净。微醉的丁付海看到新娘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于是携着妻子回到房中休息。房屋中被布置一新,添置了新的家具,当时刚刚兴起的婚礼大件物品,冰箱、彩电、洗衣机摆放有序,各种小的必需品更是数不胜数。新娘此时除了困顿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满意。想到自己将是这里有钱的女主人,想到平凡的自己如今像高贵的公主一般,受到了那么多人真心的贺喜和无数的祝福,内心中感到无比高兴。

在婚礼结束的很多天里,在闲暇的日子里,这场被人们称道的婚礼依然是人们在田间地头谈论的对象。乡下平淡乏味的生活,正缺少这种供人们消遣的谈资。不过,渐渐地它淡出了人们日常的谈话,人们慢慢意识到,这场属于别人的婚礼为他们辛苦劳作的生活,并没有带来过多的改善。

我们所在的贾庄村位于华北平原上,面积不大,土壤肥沃,物产丰富。一条我们称为马尾河的小河,从黄河引入,蜿蜒穿过小村,将整个小村和农田分成两个部分。左岸是大片的麦田,在五月的季节金黄灿烂,一眼望不到边。右边是村子中排列整齐的房屋,深蓝色屋顶的瓦房显得陈旧破落,经受了太多岁月的吹洗,走近发现,墙缝已经很大,缝隙中剥落的泥土供潮虫在其间穿梭;红砖垒成的平房较新,很多都是在最近的几年修盖。河岸上两排柳树、杨树林立,低矮处杂草丛生,在那里生活很长时间依然对很多野花叫不上名字。在炎热的夏天里,无数的不知疲劳的知了不住鼓噪,偶尔也会传来几句鸟雀的轻啼,与之相比显得清脆婉转。在下过雨的午后,蛙声阵阵,也参与到这场大合唱当中。这一切未经丝毫雕饰,却是自然天成。自然的东西往往透着一种神圣的美,静静听下去,心灵仿佛得到净化,如湖水一般澄清。小河中水流潺潺,清澈见底,水草间鱼虾成群,常有一两个垂钓者,在河边寻得一处阴凉,也不计较收获几尾鲤鱼,只为消磨闲散的时光。那时的乡村生活是恬静的,让人感受到一种静谧的美来。人们没有过多的追求和忧愁,物质生活充足,除了个别特别富有的人外,其余人一般贫穷,精神因此没有过多因贫富差距带来的负担。每当农活的间隙,每一处绿荫下,墙角边,都会聚集几个纳凉的人们,他们说说笑笑,好不轻松快活。他们仿佛忘记了在田间的辛苦劳累,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惬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他们婚后的生活没有了结婚时的景象,像很多人一样在一片平静中度过。少了婚礼的热闹,却多了一份恬静。海潮褪去,大海总会归于平静。波浪翻滚的时候呈现一种壮观的景象,当它渐渐舒缓下来,水面如镜,仿佛能映衬出整个天堂来。他们常双双漫步于浓密树阴下,来到安静的小河边,看欢快的鱼虾在浅水中、水草间穿梭游乐。他们对着彼此说着无数动听的情话,仿佛他们说的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害怕一旦被路过的他人偷听了去,会减小其中甜蜜的味道。他们多么希望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只有他们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不被任何事情打扰,永远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丁付海对新婚妻子开始疼爱有加,对她像个小妹妹一般照顾。她本来生就的身材娇小,面容清秀,性格温顺,说起话来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像极了人们眼中邻家妹妹的形象。原来在父母家中,过惯了自在悠闲的生活,父母又非常宠爱,并没有干过太多农活。刺绣是她干过的最劳累的活了。在现在的这个幸福的家中,最初的一段时间,丈夫也没有让她去干农活,造纸厂繁忙的工作也没有让她操劳半分。她倒是享用这份难得的清闲。

她上过几年学,跟很多同龄人一样,没有进入大学的校门便早早停止了学业。那时无知无识的大人们总是固执地认为,对于一个将来总要出嫁的女孩子来说,对知识的涉猎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们身处在偏远穷困的农村,思想匮乏,观念落后,对学习来说,意识并不十分强烈。花很多钱培养一个大学生,其困难程度暂不去说,就算熬到了毕业那一天,也很难看到生活很快改善,更何况当时缺少可以供他们模仿的榜样。稀有的大学生在那时更是凤毛麟角,一个村子也未尝出现一位。更何况朱莉现在嫁入了富贵有钱的人家,享尽荣华,是多少大学生也不能轻易得到的。她在学校的几年中学到的少量知识能够让她读上一两本言情小说,让她为小说中的痴情男女偷偷掉下几滴同情的泪水便已足够了。小说是她其中一个休闲方式,在村子里有一个退休的老教师,家中藏书很多,每次去他家她都能找到几本喜爱的,她将自己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一个个经典的故事中。她熟识少年维特和绿蒂相爱而悲惨的故事,当绝望的维特拿起一把冰冷的手枪向自己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她的善良的心也跟着微微抽搐。她也为苦难的芳汀所经受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惋惜,每当想到那个可爱的小百灵鸟般的珂赛特,想起可怜的她深夜里还得一个人在布满恐怖的郊外打水,就会让泪水浸满多情的眼眶。他的丈夫几次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因为不习惯陌生的新婚生活,想念远在家中的父母,才心情沉闷的。当她向他说出其中的缘由,丁付海听了不由感动,对日显伟大的妻子更是增加了几分由衷的好感。他用双手轻轻拭去这个天使一般的妻子眼中满含的泪水,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人们总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去说那些徒有华丽的外表,内里却是肮脏和糟粕的事物;她不但有着姣好的容貌,同时还有着一颗善良的少女心肠。从来没有一个落魄的乞丐能够从她门前走过空手而归的。每次要么是收获几个零钱,要么是得到一顿能够填饱肚子的美餐。她看到他们过着与自己无法相比的低贱生活,她高贵的心中充满怜悯和同情。她看到他们微笑满意地离开,生活获得哪怕微小改善,或者能够在接下来的极短时间里不至于忍受饥渴,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的性情也非常温顺,从小到大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一次争吵。她的话语总有一种神奇魔力,让身处气愤漩涡的人很快平静下来。村里人都说,她是一位大慈大悲的菩萨。这样的充满溢美之词的称谓,她是值得拥有的。以后,更能看出她的善良的心,怎样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向周围发出坚强的温暖的光束。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的波澜,往往消逝地也飞快。在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个女儿。他们给她取名丁芳华。孩子的降临给这个平静的新家增添了不少的乐趣,朱莉每天都能体会到作为一个伟大母亲的无尽快乐,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一天都在变化,心中显得十分高兴。她偶尔的哭泣,并没有让作为母亲的她感到任何厌烦。她做出各种搞笑的鬼脸,逗好奇的小芳华发出咯咯的灿烂的笑声。在这人间,没有什么可以比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天真的笑更能感染人的心灵了。

可是这样的幸福日子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朱莉便整个坠入了苦闷的深渊。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一天,细心的朱莉在奶过小芳华后,看到她的小脸不再红润,皮肤暗黄。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样的症状一直没有减轻。这急坏了丁付海他们一家。他们请来了最近的乡村医生,那位医生头发花白,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判断可能是肝脏出现了问题。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乡村医生,虽然治好了无数病症,可都是像发烧感冒样的小病,实属能力有限,无法对这种病进行医治。他让他们去往省城的大城市求医,之后便走开了。

他们连夜收拾好衣物,带上了足够多的钱,急急忙忙奔往省城。小村离省城很远,当时交通又不发达,他们在途中虽然没有耽搁一分钟,仍然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到。旅途过于劳累,他们也没有顾上休息片刻。他们脑中只有孩子的安危,对自己的困乏根本不放在心上。到那里他们找到市里最有名的医院,让医生做了诊断。医生说是先天性的肝功能障碍,需要尽快接受肝脏移植手术。

朱莉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后,整个人呆在那里,不久滚烫的眼泪才从她已经麻木的眼眶中如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的脸色变得灰白,眼神呆滞,魂魄好像已经从身体里被驱赶了出去。她平时身体健康,连发烧感冒那样的小病都很少经历,看到自己的弱小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得了她今生都没有听说过的恶疾,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心如刀绞一般地疼痛。她在不住埋怨自己,埋怨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对孩子没有好好地呵护照顾。如果此时让她代替自己的孩子,忍受疾病的煎熬,她是极愿意的。只要她的小芳华能够健康成长,每天对着她微笑,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她双眼满含泪水,向医生问道:“如果不进行手术,会有什么结果?”她的神色紧张,语气低沉,声音几乎绝望,喉咙仿佛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挤出那几个字来。

“那样她只能活一两年,”医生说。

“一两年。她仅仅能够活上一两年。”她麻木地不断重复着医生的话,显得无助而茫然。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又怎么能够接受。她还没有教会她蹒跚学步,她还没有听到她发出今生第一句牙牙学语,便要强迫自己想到,她的孩子,她可爱天真的稚嫩的孩子不久便会离开她而去。这是多么残忍啊!天底下有谁可以让一个母亲接受这样残酷的事。而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可怜的孩子还得经受疾病无尽的煎熬,承受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该承受的折磨,她的微笑要被多少痛苦的神色代替。这些都化作巨大的石头紧紧压在朱莉的心头。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丁付海也问向医生。

“没有其他办法,而且,”医生接着说道,“即便能够手术,还要有合适的可以移植的肝脏。”

丁付海他们做了配对检查,结果发现朱莉的肝脏可以进行移植。肝脏只需要切除小部分,不会对健康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即便将她整个肝脏切除,放置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体里,使得她能够健康成长,她也愿意。听到这个消息,处在绝望悬崖边的朱莉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复杂的手术很快进行,进行地还算顺利。起初的各项症状指标都没有出现异常,而且小芳华的脸色在几天的恢复后,略有起色,微笑又重新爬上她那张幼稚的脸。朱莉看到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情放松了很多。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住院观察后,他们回到了家中。

在七十年代的中国,医疗环境远没有如今的好,医疗水平落后,从中国进行的第一次人体肝移植尝试尚没有过去几年,这样高难度的手术依然处于摸索阶段。不过,从小芳华恢复的情况来看,手术做的还算成功。这在当时的中国,简直是一个奇迹。很多家有名报纸都纷纷报道这台成功的手术,有的甚至宣称中国的人体肝脏移植已经跻身于世界先进行列。

一岁的时候,小芳华学会了走路,不久,朱莉听到了她的女儿叫她妈妈。虽然发音不是特别清晰,可那依然是天底下最动听美妙的两个音符。她的心被这种童真的声音融化,激动的眼泪从两颊汩汩流下。她太幸福了。过去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逐渐消散,换之而来的是灿烂的阳光。她抱起可爱的小芳华,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不住亲吻。由于抱得太紧,小芳华被弄哭了。朱莉看到这一刻,却破涕为笑。她太激动,太高兴了。她的泪水中洋溢着的无尽幸福,她的由泪水滋养出的微笑给她带来的满足,是稚嫩的小芳华不能理解的。只有经历了某种生死离别的磨难,我们才能理解这种举动。这种举动夹杂了多少人类真诚的情感,让人们为之肃然起敬。

这个不幸的家中,又重新恢复了生气,欢声笑语又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弥漫在家里每一个角落。手术花费了他们大部分的钱财,造纸厂也低价卖给了别人,小芳华的手术以及以后的术后配合治疗使这个富裕的家庭一下子坠入贫困的境地。她不再穿华贵的衣服,也不再戴任何金银首饰,双手除了照顾小芳华外,再没有对自己进行过任何修饰打扮。她俨然成了一个土气村妇,而不是结婚时的公主形象了。但是这些都不能减少她的快乐半分,可爱的小芳华便是她的一切。难道给她王公贵族的古堡,给他整个海盗船上的金银,就可以跟她来换小芳华的健康吗?这比要了一位仁慈的母亲的命更难办到。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的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财富,是世上所有的财富无法比拟的。她反而比刚结婚受到万众瞩目时,更感到幸福快乐。

小芳华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她为她做各种漂亮的裙子,做各种小巧的绣花鞋子,为她精心梳理头发,把她曾经为自己打扮的功夫都花费在了小芳华的身上。大公主不见了,漂亮的小天使来到人间。已经学会走路的小天使像只灵巧的百灵鸟,在屋里院中不停地跑啊、跳啊,不停喊啊、叫啊。这里是属于她的一片小小的天地,一片没有任何污染的尘世的乐园。在这里她完全可以张开她瘦小的臂膀,毫无顾虑,随意飞翔。她小小的身影一会儿藏在了粗大的树后,然后在树后微微探出头,用调皮的眼神看向她的母亲。母亲也配合着她,对她做出惊讶的表情,仿佛她不小心才发现了她。一会儿又跑到了母亲的身后,冷不防地将她稚嫩的小脸蛋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脸庞。邻居们看到这对幸福的小母女,看到朱莉对小芳华无微不至的照顾,纷纷投去赞赏的目光。

尚未入秋的天气仍然有些炎热,特别是雷雨将至的时候。快到傍晚时分,压得很低的乌云赶走了天边最后一道阳光,天开始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雷声隆隆作响,没有一丝风,地面如蒸笼一般。蜻蜓飞得很低,快速地扇动轻盈透明的翅膀,扑食下面出现的蚊蚋。朱莉在池塘边摘得一片小小的莲叶,交给了欢乐的小芳华。小百灵鸟拿到莲叶,像拿着一把油纸伞,将它高高举过头顶,遮挡尚未下来的雨水。当她看到其他比她大点儿的孩子都在追逐飞得过低的蜻蜓的时候,也迈动她渐渐熟练的步子,跟着追逐蜻蜓去了。蜻蜓没有捕获到一只,倒是传出来很多爽朗笑声。朱莉只是看着小芳华玩乐,等她慢慢跑得累了,便伸出双臂,让小天使奔至自己的怀抱。小天使缓步走向母亲,快到母亲怀抱的时候,孱弱的身子摔倒了下来。

之后,她再也没有起来。

那一天,她才两岁。

这个不幸的折翼天使,没有在人间过多停留,便离她母亲而去了。她的不幸逝去,带走了一家人,特别是朱莉所有的快乐。人们说她从此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不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也没有哭泣,从那一刻没有见她发出任何声音。那只是我们所能够窥见的这位可怜的母亲在人间经受的苦难小小的一隅,当我们看到她悲惨的命运使这位伟大的母亲经受的全部磨难时,又该怎样感同身受,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并为她做出来的壮举肃然起敬呢?

雨终于下了起来,雨水如瓢泼一般,一直下了两天两夜。天地间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两天两夜里,她看着没有表情的死去的孩子,眼神恍惚,浑身都在颤抖。她忘记了睡眠,忘记了饥饿的身体,忘记了自己还活着。她在人间尚有一丝呼吸,而她的孩子的身体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灵魂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何处。人面对巨大的痛苦的时候,往往会变成这个样子。丁付海和他的父母在不停地哭泣,这个家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悲痛。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悲伤中艰难度日的,没有人听到她一句哭泣的声音。她失去了往日的美丽,脸色灰暗,神情颓丧,油滑的头发杂乱地披散在肩上。她经常一个人呆呆地看向池塘边那一处已经枯萎的莲藕,一言不语。她还活着吗?她还活着,却如同死去了一般,她的精神已经离她而去,回到那些有孩子陪伴的快乐的每个时辰。

几个月过去了,丁付海看到妻子仍然这个样子,心头涌起无限悲痛和担心。

“小芳华已经离开了,”他安慰道。仿佛这是个尚没有经过来自上天的法官宣判的事实。

“她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泪水静静地滑落。“她离开了,我们还要继续生活。”

朱莉听到丈夫安慰的话,听到那个她不想,也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终于让泪水崩溃了。她极度的悲伤,在那一刻突然迸发了出来。从她悲恸的虚弱的身体里发出了凄惨的哭声扰乱了整个小村夜晚的宁静;没有人听了不为之流下同情的泪水。丁付海见了眼前的情况,心里反倒稍稍有了一丝安慰,因为悲伤积压在心中,时间久了,就会压坏身体,发泄出去反而会好些。她渐渐从这种状况中慢慢恢复,但却再也找不回过去快乐的影子。

家中自从那个快乐的天使走后,便很少有欢乐。孩子的逝去也给了丁付海很大的打击。他不久恢复了结婚前的状态,他觉得应该给自己找些乐趣,来打发日益苦闷乏味的日子。他本是一个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人,寻找快乐是他的本性。他开始整天同他那些狐朋狗友,四处游逛,晚上便将自己埋在酒堆里,直到喝到不省人事,才拖着疲惫的满身酒气的身体回家。

在丁付海的一些坏习惯中间,赌博是其中的一个。天底下,有多少万贯家产败坏在了赌徒的手中,仿佛每一个有钱的纨绔子弟都热衷于此而不能自拔。出入那样的场合,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造就了多少一夜暴富的人,而他们又有多少瞬间坠落深渊,恢复往日的清贫,精神被这种极端的变化摧残得不成样子。赌博对一段感情和一个家庭的破坏作用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大得多。他嗜赌的行为却是由来已久。他们为此大声争吵了几次,并没有得出结果,只是徒在彼此心中埋下了不愉快的种子。

“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荷塘,”朱莉问丁付海。

“我约了朋友打牌。”他回答的语气有些生硬。

“可以不去吗?”

“约好了,不去不行。”

“不要再赌钱了。”她仿佛在求他,他没有回答。她做好了饭菜,端到桌子上,然后他开始吃起来。倒上一壶酒,自个喝了起来。

像这样敷衍的对话,每一天都会发生。他们已经没有以往恩爱了。以往爱情滋润着他们,如今很多陋习暴露在彼此面前。他游离于家庭之外,以寻开心作为自己唯一的目的。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良好的品格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坏的品格可以摧毁一段感情,破坏一个家庭,因为一个人的放纵,赶走了多少人的快乐。她虽然怨恨,可是在失去了孩子之后,她开始听天由命,无论对什么事都不去做任何反抗。农村仿佛处在未开化的年代,依然存在落后的思想,使女子始终处在弱势的地位,处处服从男人的形色。她们同男人一样,去到田地里干农活,回到家还得安排整个家庭的伙食,闲暇的时候洗衣服、打扫卫生,她们的一生都在这样的状态下进行。她也没有能够逃离那样的命运,如一片弱小的叶子,依附这颗叫做丈夫的大树,听从他的安排和呵斥。她是弱小的,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丈夫的无所事事,让她不得不开始操劳这个家,大大小小的家务,她都渐渐地熟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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