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去赶牛了。”
“哎，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别从那小河直接过，走远点从桥过，知道吗？”
“知道了，爷爷”，刘崇答道，如往常一样，哼着歌出门了。
刘崇家的牛同村里的牛一样，是趁中午放学时赶到离家半个小时路程的岭上放养，晚上放学再去赶回来的。岭上有一大块草坪， 是个放牛的好去处——因离家远，周围的田地大都荒芜着，这样一来不用担心牛会跑去啃食庄稼，二来草坪旁边有一条约4米宽的河，方便牛儿喝水泡澡，特别是炎炎夏日的时候。河的另一边也是一大片草坪，夏日河水涨势不定，有些人不太喜欢过对面放牛，因此夏日里河对岸的草相对比较肥美，牛也吃得特别欢畅。要过河对岸，可以趟着河过或从小桥过，不过从小桥过去得花上十几二十分钟，所以水浅的时候，人们一般都直接从河里趟过去。
今天，刘崇来到河边，本想同以往一样从河里趟过去，却发现中午还很浅的河水不知啥时候已涨到了草坪。刘崇犹豫了会儿，便向河下游走去。来到小桥处，刘崇狠狠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踏上桥。这桥约半米宽，挺安全的，但刘崇每次踏上这座桥却总是胆战心惊，看着幽幽的河水，看着年久失修的桥面，总有种下一秒这桥便塌了，自己也将葬身河腹的错觉。怀着这种错觉，刘崇一步一步地挪着，挪到塌了一半的那处，甚至想俯下身爬着过去，但这太丢人了，刘崇觉得自己实在丢不起人只能咬着牙，平复加速的心跳继续向前。接触到陆地的那刻，刘崇吐出了一口浊气，脚踩泥土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刘崇非常喜欢脚踩泥土的踏实感。如果河水没涨这么高就好了，看着趟着过河的大人，刘崇又觉得或许河水没那么深，返程的时候还是可以从河里过的，下一秒却又想起了爷爷的叮嘱。就这样，刘崇一边进行着脑中的天人交战一边去寻自家牛儿。
根据经验，刘崇很快看到了自家水牛。只见那牛鼓着圆圆的肚子，低着头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走近点看，觉得自家牛儿好像变肥了。刘崇心里满意极了，这可是我的功劳！刘崇越发觉得让牛到这边来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
太阳西下，隐于树梢之间，树梢咯血染红一轮落日，霞光红艳铺水中，幽幽然，似蛊惑着谁。四周已渐于静悄悄的，放牛人大都回家了，同村的已找不到，只有别村的零星几人还在找牛赶牛中。刘崇知道天色将晚，该回去了。以往刘崇是同村里人一起归家的，但近段时间他为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接受着老师特别的课后辅导，便因此耽搁了些许时间，掉队了。不过对于自八岁起便接过了家里的放牛重任，且除特别汛期外都是在这一带放牛的刘崇来说，独自归家并没有什么，他对这一带熟悉得很，哪里的桃金娘熟得最快，哪里的野葡萄最美味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犹记得那次，因贪嘴多吃了会儿葡萄忘记归家，结果被爷爷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即使奉上特地为爷爷留的美味葡萄也还是在马路上跪了一个多钟。那记忆至今难以忘怀，更难以忘怀的是爷爷在村口踱步，翘首以望的身影，挨家挨户地询问同村人是否看到自家孙子的焦急与担忧。
刘崇除了偶尔的调皮捣蛋外，还是特别懂事乖巧的。看着越发接近水平线的太阳，刘崇暗想：“该赶紧回家了，要不，爷爷可不会再让我来赶牛了”。其实，刘崇并不热衷于放牛，小些时候走那半个小时的路就累得够呛，只是放牛是刘崇能想到的唯一一件帮助爷爷的事情。爷爷操持家里家外已经很累了，且爷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刘崇真的很心疼自家爷爷，便一直坚持着。
刘崇拿着一根棍子，吆喝着强行将牛赶到河对岸，才向河下游的桥走去。余光瞥到牛并没有在河对岸吃草，而是飞快地窜上了归家路。刘崇的心有点慌了，昨日邻居跑来家里指责自家牛啃食了他家的庄稼，爷爷赔钱道歉的模样还深印脑海挥之不去。刘崇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如果继续从桥那里走的话，牛又去糟蹋人家的庄稼可咋办？又想起刚看到的那个趟着河水过去的大人，貌似河水才到大腿。刘崇决定还是趟着河水过去，不仅节约时间，而且较为安全。
刘崇想通了，便走到较浅的河岸边。刘崇一手扶着河岸上的小草，一边试探着地踏出一脚，摸索着寻找落脚点，终于踩到了一石块，有点硌脚，但很安心；刘崇又伸出一脚，终于双脚都泡到了河里，双脚并立，河水才到膝盖上一点。“不错，应该可以过去”，刘崇自言自语道，便又试着迈出第二步，有了第二步就有了第三步。刘崇排除脚下的阻力，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过去。河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涨着，天色越晚，河水似乎上涨得越厉害。随着时间的流淌和地势的变化，河水便渐渐涨到了刘崇的腹部。刘崇挪动脚步时受到的阻力和冲力越发大，每挪动一步都被流水往下推移几厘，如同浮萍，漂浮着向下，最后不知停靠在何方。看着茫茫河水，刘崇从心里涌起了一丝害怕，开始后悔没有听爷爷的话，但回头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此时，离河岸大概还有一米，这一米里包括了刘崇所知道的深水区。刘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起心里不时涌起的胆怯，继续向前迈进，一步又一步，河水渐渐漫到了刘崇的胸部并有继续向上漫的可能；而刘崇始终用自己瘦小的身子与河水做着无言的抗战，直到平安抵达岸边。刘崇看着河岸，看着平静无波其实暗涌不断的河面，心里升起了丝莫名的喜悦。
刘崇抓着河岸上的草，脚踩上一石块，用力一扯，草连根拔起，连同自己跌入了河水之中。刘崇慌乱地挣扎着，双手四处摸索着，期待摸到一根浮木，甚至一棵小草也好，只需一个借力，自己就能站起来，刘崇深信。然刘崇能碰到的四处都是水，一碰便四处漫开。刘崇清醒地想起同龄小孩似乎说过只要用双手划，踢蹬着双腿便能自己浮起来。刘崇想着的同时也动了起来，却悲哀地发现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虚的。刘崇自小便被爷爷管得很严，虽是常接触到河流的乡下孩子，依然不会游泳也不会闭气，河水如同找到一个缺口，频频灌入刘崇的口中。刘崇瘦小的身子也随着水流浮浮沉沉，在浮浮沉沉中，刘崇似乎看到了爷爷来回踱着的脚步，张口大声喊：“爷爷”，然，一口水便封住了刘崇的口，刘崇被河水囚禁着传不出半点音信。刘崇又似乎看到了只有过年时节才能见到父母，刘崇忽然笑了，笑得很阳光，连同清幽的河水似乎更清幽惑人了。
那一夜，刘崇爷爷再也等不回自家乖巧的孙子；那一夜，刘崇的父母双双飞奔回来，刘崇的母亲与爷爷大吵了一架，责怪老人没有把孩子照顾好；那一夜，刘崇的爷爷看到了拿着一串野葡萄的孙子跟自己说，“爷爷，给，这葡萄可甜了”；那一夜，刘崇的爷爷跟着刘崇去尝遍了桃金娘、野葡萄等各种野果子。
几天后，刘家的土地上多了两座房子，一座长的，一座高的。爷爷静静地躺着，刘崇乖乖地站立伺候着，逗着爷爷。落日掠过这两座新房，留下一道灿然光道，通向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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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版高亮作品）
作者：烟雨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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