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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的意思「红楼梦翻译」

中秋过去了,熙凤的病也比原先好多了,虽然还没痊愈,但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王夫人让大夫仍旧每天诊脉,又开了丸药方子来配调经养荣丸。药方需要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回家去拿,翻找了半天,只在小匣子里找到了几枝簪子粗细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令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须末出来。王夫人恼火地说:“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又找不着。我天天说叫你们查一查,都归拢在一起。你们根本不听,就随手乱放。你们不知它的好处,用起来多少钱买来还不一定好用呢。”彩云赶紧委婉地提醒:“应该是没有了,就只有这个。上次那边的太太来找了一些去,太太都给她了。”王夫人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没有这样的事儿,你再仔细找找。”不管是谁,一出了问题,就会很着急,就会怪别人,领导或者长辈可能更明显。没办法,彩云只好又去找,拿了几包药材来说:“我们不认识这个,请太太自己看看。除这个再也没有了。”人参她能不认识?这是故意的吧。王夫人打开一看,也忘了都是什么药,但没有一枝人参。她又派人去问熙凤,熙凤说:“虽然有几枝,也不是好的,每天还要煎药用呢。”王夫人听了,只好派人到邢夫人那里问去。邢夫人说:“因为上次没了,才到你那里找,早已经用完了。”王夫人没办法,只好又亲自去问贾母。贾母忙叫鸳鸯去拿,竟然还有一大包,都有手指头粗细,就称了二两给王夫人。王夫人出来交给周瑞媳妇拿去,让小仆人送到医生家里,又叫把那几包不认识的药也带去,让医生认认,各包都写上名字。


过了不久,周瑞媳妇拿着东西回来说:“这几包药都写上名字了。这一包人参确实是上等的,但时间太长了。这东西和别的东西不同,不管是怎样好的,过一百年,自己就成了灰了。现在这个虽然还没化成灰,然而已成了腐朽的烂木头,没有什么药效了。请太太收起这个,不拘粗细,再换些新鲜的就好。”王夫人听了,低头没说话,半天才说:“这可没办法了,只好去买二两来吧。”她也没心再看着老人参了,摆摆手说:“都收起来吧。”她又对周瑞媳妇说:“你就去说给外边,挑好的买二两来。如果老太太问起,你们只说用的是老太太的,不要多说别的。”宝钗正好在这里,她笑着说:“姨娘先别着急。外边卖的人参都没有好的。就算有一两枝根须齐全的,他们也一定会截成两三段,镶嵌上芦泡的须枝,掺匀了再卖,不能只看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打交道,现在我去和妈说说,叫哥哥去托个伙计过去和参行商量一下,请他们把没加工的原枝好参称二两来。不妨咱们多花几两银子,也得到好的了。”王夫人笑着说:“还是你明白。就难为你亲自走一趟吧。”宝钗就回去了。过了半天,她回来说:“已经派人去了,到晚上就有回信的。明天一早去配也不迟。”王夫人当然高兴了,不过她又解释说:“这真是,‘卖头油的老板娘用水洗头’。本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别人多少。现在轮到自己用了,反倒各处求人去了。”她又长叹一声。贾府过去确实有很多人参的,贾母保存的一大包,都快一百年了。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贾府现在连根人参都没有了。王夫人是怕别人笑话啊。宝钗多懂事儿啊,赶紧帮着解释:“这东西虽然值钱,但不过就是药材,本来就应该救济他人的。咱们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不一样,他们得到了这个东西,还不赶紧珍藏起来。”王夫人点头说:“这话说得对。”宝钗真会给人找借口、送台阶。贾府会随便把人参送人?鬼才信呢,又不是胡萝卜。贾母珍藏人参都快藏成灰了,和农村老太太也没什么区别啊!


不一会儿,宝钗告辞走了。见屋里没有了别人,王夫人就叫周瑞媳妇来问前天搜查园子的结果。周瑞媳妇早已经和熙凤她们商量好了,一点儿也不必隐瞒的,所以就详细地汇报给王夫人。王夫人听了,又吃惊又生气,同时又很为难。她想到司棋是迎春的丫环,都是那边的人,就想派人先去向邢夫人通报一下。周瑞媳妇赶紧说:“前天那边太太生气王善保媳妇多事,打了她几个嘴巴子,现在她也装病在家,不肯出头了。再说又是她外孙女儿,自己打了嘴,她只好装忘了,等国些日子,事情过去了再说。如果现在我们过去提起这事,倒好像是咱们多事。不如直接把司棋带过去,连带罪证都给那边太太看看,不过就是把她打一顿许配了人,再另外派个丫头来,那不就省事了吗。现在如果去说,那边太太可能有说了:‘既然这样,你太太就该料理,又来说什么。’这样不就耽误事了吗。如果那个丫头自杀了,就更不好了。现在已经派人看了她两三天,如果一时看不到,那不就闹出事儿来了。”周瑞媳妇好像很着急着要把司棋赶走啊。王夫人想了想,就说:“这话也对。快处理了这件事,再处理咱们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媳妇又叫来那几个媳妇,先到迎春那里,禀告迎春说:“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她娘也多次求太太,太太已赏给她娘去许配人,今天就叫她出去,另挑好的给姑娘使唤。”接着,她就命令司棋收拾东西走人。迎春听了,眼含着泪花,好像恋恋不舍。前天夜里,她已经听其他丫环汇报了这件事,知道虽然有多年的感情,但男女关系可是涉及到道德问题啊,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司棋也求过迎春,实指望迎春能够拼命把她保下来,可是迎春笨嘴拙腮,耳软心活,根本不能做主。司棋一看,也知道已经没救了,就哭着说:“姑娘好狠心啊!哄了我这两天,到现在了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媳妇她们马上都吆喝:“你难道还要姑娘留你吗?就算留下,你也没脸再见园子里人了了。听我们的好劝,也别哭了,人不知鬼不觉地走吧,大家脸上都好看些。”迎春含着泪说:“我知道你做了大错事了,我再去说情留下,哪不连我也完了。你看看入画也是呆了几年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止你两个人,这园子里年龄大的都要走呢。按我说,将来终归是要分开的,不如你们各自走吧。”周瑞媳妇说:“还是姑娘明白。明天还有要走的人呢,你放心吧。”她知道内情啊,王夫人真要动手了。司棋也没办法,流着泪给迎春磕了头,又和姐妹们告别。她又凑到迎春耳朵上说:“听说我要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好歹主仆一场!”迎春含着泪答应说:“你放心吧。”答应归答应,她又能做什么呢。


周瑞媳妇叫人带着司棋出了院门,又命令两个老婆子拿着司棋的东西。走了没几步,绣桔追上来,递给司棋一个绸子包,边擦眼泪边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现在一下子分开,这个给你作个纪念吧。”司棋接过去,又和绣桔大哭了一回。周瑞媳妇不耐烦,只管催促,二人只得分了手。司棋又哭着哀求:“婶子大娘们,求你们照顾一下,让我去向好姐妹们告个别吧。” 周瑞媳妇她们早就对这些大丫环有气,现在又怎么会发善心呢,就冷笑着说:“劝你还是好好走吧,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她们又不是和你从一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和她们告什么别,她们看你的笑话还看不完呢。快走吧。”她们边说边拽着走,把她带着往后角门走。司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跟着出来。


宝玉正巧从外边进来,一见带着司棋出去,又见后面抱着些东西,估计她再也不能回来了。他也大致听说了那天的事情,晴雯的病也是那天加重的,他想细细地问问晴雯,可晴雯又不说为了什么。他见入画已经被赶出去了,又见司棋也要走,立刻就失魂落魄了,赶忙拦住就问:“这是到哪里去啊?”周瑞媳妇她们了解宝玉的脾气,又担心唠叨个没完耽误事儿,就笑着说:“和你没什么关系,快读书去吧。”宝玉笑着说:“好姐姐们,先等一等,我有事情。”周瑞媳妇马上说:“太太一会儿也不准耽误。我们只知道听太太的话,管不了许多了。”司棋见了宝玉,就拉住他,哭着说:“她们做不了主,你好歹去求求太太吧。”宝玉禁不住也伤心了,含着泪说:“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大事,晴雯也病了,如今你又走了。都要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周瑞媳妇对着司棋发了火:“你现在也不是副小姐了,你不听话,我就能打你。别光想着过去了,那时有姑娘护着,任由你们瞎折腾。还不好好走,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样子!”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棋就出去了。


宝玉害怕她们去告状,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恨恨地瞪着她们。看她们走远了,才指着她们,气呼呼地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要一出嫁,沾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蛋起来,比男人更可恨,更该杀了!”守园子门的老婆子听了,觉得非常好笑,就故意问他:“这样说,凡是女孩个个都是好的,女人个个都是坏的了?”宝玉使劲儿点点头:“不错,不错!”老婆子们笑着说:“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弄不明白,倒要问一问了。”刚要说,只见几个老婆子走过来,着急地说:“你们小心,都叫来伺候着。太太已经亲自来园子里了,在那里查人呢。只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命令人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看门的老婆子笑着说:“阿弥陀佛!老天终于睁开眼了,把这一个祸害妖精解决了,大家都清净些。”宝玉一听王夫人要来清查,就知道晴雯也保不住了,早已经飞一样赶回去了,后边的话就没听到这些幸灾乐祸的话 。


等到了怡红院,宝玉就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天水米没沾牙,病殃殃的,现在被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刚架起她来走了。王夫人下命令,只准把她贴身衣服拿出去,剩下的好衣服都留下给好丫环们穿。又叫人把这里所有的丫环们都叫来一一过目。原来那天王善保媳妇趁机告了晴雯,那些和园子里丫环们不和睦的人,也都帮忙说了很多坏话。王夫人可是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了。因过节事儿多,她先忍了两天,今天是来亲自调查来了。


有人说宝玉他大了,已经明白很多事儿了,都被屋里不好的丫环们教坏了。这事可比一个晴雯严重多了,她就从袭人开始,一直到干粗活的小丫环,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她又生气地问:“谁是和宝玉一天的生日?”这时候谁敢说话啊,老婆子用手指指说:“这一个蕙香,又叫四儿的,和宝玉同一天生日。”王夫人仔细打量打量,看她虽然比不上晴雯的一半,但也很清秀。再看看行动举止,觉得她的聪明劲儿都露在外边,打扮得也与众不同。王夫人好像本来就特别讨厌太机灵的人,她本身好像就不是很机灵。聪明劲儿露在外边,经常惹得别人嫉妒或者厌烦的,要不古人讲究“大智若愚”呢。她冷笑着说道“这也是个不怕害臊的。她背地里说的,同一天生日就是夫妻。这是你说的八?还以为我隔得远,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知道我身子虽然不大来,我的心、耳朵时时都在这里。我只有一个宝玉,能放心让你们勾引坏了吗!”这四儿听见王夫人说到她平日和宝玉的悄悄话,脸一下红了,低头流泪。王夫人马上就命令也快把她家的人叫来,领出去许配给人。


接着,她又大声地问,“谁是耶律雄奴?”老妈妈们马上就把芳官指出来。王夫人马上宣判:“唱戏的女孩子,当然都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不愿出去,那就该安分守己才对啊。你还成精了,还折腾起来,教唆着宝玉什么事儿都干。”芳官笑着辩解:“我没敢教唆什么的。”王夫人故意笑着说:“你还犟嘴。我先问问你,前年我们到皇陵上去,是谁教唆着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亏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会拉帮结伙糟蹋这园子了。你连你干娘都欺负倒了,更何况别人!”她大声吆喝:叫她干娘来领走,就赏她到外边自找个女婿去吧。把她的东西一概都给她干娘。”接着,她又命令凡是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准留在园子里,都让她们各自的干娘领出去,由干娘做主许配人。这群干娘可高兴了,得了便宜,还报了私仇,大家马上集合起来去给王夫人磕头,收拾东西,带人。王夫人又满屋里检查宝玉的东西。凡是有些眼生的,一概要求收的收,卷的卷,让人拿到自己的屋里去。随后,她略微轻松地说:“这样才干净,省得别人说三道四的。”她又要求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儿违反规定的,我一概不饶恕。因为找人算卦了,今年不适合搬家,先挨过今年去,明年全都给我仍旧搬出去。”说完,她茶也不吃,匆匆地带着人又往别的地方去检查了。


宝玉还以为王夫人只不过是来检查检查,没什么大事,谁知竟然这样电闪雷鸣地发起火来。她说到的都是平常大家说的话,一字也不错,宝玉估计这事儿没救了。他虽然心里难受,恨不得马上就死,但碰上王夫人发了这么大的火,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着送王夫人到了沁芳亭。王夫人非常严肃地说:“回去好好念书,小心明天问你话。刚才已经在发狠了。”谁在发狠?好像是说贾政。这是王夫人在吓唬他吧?宝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边走边想:“谁去告的状?这里的事别人也不应该知道啊,怎么说得这么准呢。”走进屋,只见袭人正在那里抹眼泪呢,他伤心得倒在床上也哭起来。


袭人知他心里难受,别人走了还可以忍受,晴雯走了可是第一痛苦的事啊。她就推推他说:“哭也不没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的病已经好了,她回了家,倒可以静心地养几天。你要真舍不得她,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求老太太,慢慢地叫进来也不难。不过是太太偶然信了别人的坏话,一时在气头上才这样做的。”宝玉哭着说:“我也搞不清楚晴雯到底犯了什么要杀头的大罪啊!”袭人说:“太太只嫌她长得太好了,做事有些轻佻。太太认为这样的美人一定不老实,所以就讨厌她,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宝玉抬起头来说:“这也算了。可咱们私下里的玩笑话她怎么也知道了?又没有外人走漏风声,这可就奇怪了。”袭人说:“你平时又不注意 ,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使过眼色,也递过暗号,别人都看出来了,你反而没发觉。”宝玉又疑惑地问:“怎么人人的错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你和麝月、秋纹的错呢?”袭人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着头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回答,就笑着说:“正是呢。我们也有开玩笑不留心犯错误的时候啊,怎么太太都忘了?可能是还有别的事,等办完了再处理我们吧。”


袭人确实很可疑,她的确也曾经去王夫人那里告过状。不过呢,她的心好像还没黑到这种地步啊,她也没必要把丫环们全都收拾了啊。当然,她浑身是嘴也辩不清了。为什么?她是大丫环,而且受到王夫人的信任,这次还是少数幸免遇难的人之一。其实,在中国是很难保密的,故意告状的人不少,无意传闲话的人更多,所以还真搞不清到底应该怪谁。比如在这里,有很多老婆子,专门偷听、打探隐私,然后就是在背后到处宣传,逮着机会就告状。这次晴雯被赶走,主要还是老婆子使得坏。


宝玉笑着说:“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善良、贤惠的人,她两个又是你带出来的,怎么可能犯什么错误呢!只是芳官还小,过于伶俐了,不免就会有些仗势欺人,招人讨厌啊。四儿是我害了她,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天起,叫她上来干些细活的,所以才有今天。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她长得比人强,也没什么大妨碍啊。就是她的性格爽快,说话尖刻,也没有得罪过你们。还是因为她长得太好,反而被拖累了。”说完,他又哭起来。袭人细细想想他的话,好像宝玉有怀疑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再劝了,叹口气说:“只有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时候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一场也没什么用的。倒是应该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心情好的时候,再请示要她回来才是正理啊。”宝玉冷笑着说:“你不用宽我的心。等到太太火下去,她的病就等不及了。她从小来了以后,也是娇生惯养,没受过一天的委屈。她这次回去了,就好像一盆刚抽出嫩箭来的兰花被送到猪窝里去一样。再说又是一身重病,一肚子的闷气。她又没有亲爹亲娘,只有一个醉泥鳅一样的姑舅表哥。她这一去,一会儿都没法生活,哪里还等得了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再见她一面了!”说着,他就更伤心了。


袭人笑着说:“你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然说一句不太好的话,你就嫌不吉利。你现在好好的就诅咒她,难道应该吗!就算她比别人较弱些,也不至于这样啊。”宝玉擦擦眼泪,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诅咒她,今年春天已经有兆头了。”袭人忙问什么兆头。宝玉说:“这台阶下好好的一棵海棠花,竟然无缘无故地死了半边,我就知有怪事,果然应在她身上。”袭人听了,又笑起来,拉着他说:“我想不说,又撑不住,你也太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可不是你们读书的男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到人了呢?如果不是婆婆妈妈的,那就真成了个呆子了。”


宝玉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哪里知道,不但草木,凡是天下的东西,都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有了知己,就非常灵验的。如果用大题目作比,就有孔子庙前的桧柏,坟前的蓍草,诸葛祠前的柏树,岳武穆坟前的松树。这都是堂堂正正跟随人的正气,前年都不会消失的东西。世道乱了就枯萎衰败,世道好了就生机勃勃,几百几千年了,枯萎了又重新发芽生长好几次。这难道不是预兆吗?用小题目作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的木芍药,端正楼的相思树,王昭君冢上的青草,难道不灵验吗?所以这海棠也预兆着人要死了,所以先就死了半边。”自然和人息息相关,但还没有一一对应的现象。传说用孔子坟前的蓍草占卜最灵验。占卜,就是算卦。岳武穆,就是岳飞,“武穆”是他死后皇帝给的荣誉称号。传说,他坟前的松树树枝都朝南生长,代表岳飞心向南宋朝廷。杨太真,就是杨玉环杨贵妃,她曾做过道士,“太真”是她的道号。唐明皇和杨贵妃曾经在沉香亭赏牡丹,木芍药就是牡丹。端正楼在华清宫,是杨贵妃梳妆的地方。王昭君的坟地上长满了青草,所以叫“青冢”。宝玉的杂书真没有白读啊!


袭人也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多愁善感到这个程度,所以就好像听了一段疯话,觉得又可笑,又可叹,就笑着说:“这些话把我的气都说起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让你费这样心思,都拿这些正经人来比较了!还有,她纵然好,也不能到我前面去。就说这海棠,也应该先来比我啊,也还轮不到她。应该是我要死了。”宝玉听了,忙捂住她的嘴,劝她说:“这是何苦呢!一个还没解决呢,你又这样了。算了,再别提这事,别弄得走了三个,又搭上一个。”袭人心里暗暗高兴:“如果不这样说,你也没有个完啊。”宝玉又自我安慰说:“从今以后不要再提了,就当她们三个死了。再说死了的事儿也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这是一样的道理。先说现在的事,应该把她的东西,偷偷地派人送出去给她。另外,咱们平时积攒下的钱,拿出一些给她养病,也算是你姐妹好了一场。”袭人笑着说:“你把我们看得也太小器、太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刚才已经把她所有的衣裳和东西打点好了,都放在那里。白天人多眼杂,等到了晚上,悄悄地叫宋妈给她拿出去。我攒下的几吊钱也给她吧。”宝玉听了,感谢不尽。袭人笑着说:“我已经是出了名的贤人了,连这一点儿好名声还不会买吗!”宝玉听出她有些生气了,连忙陪着笑安慰了几句。晚上,袭人果然派宋妈把东西送去了。


宝玉把其他人稳住,找了个机会出了后角门,央求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看看。刚开始,这老婆子怎么也不肯,只说怕人知道丢了饭碗。无奈宝玉死活央求,又需给她很多钱,她就带他去了。晴雯是过去赖大媳妇买来的,那时晴雯才有十岁。因为她常跟赖妈妈进贾府来,贾母见她长得标致,聪明伶俐,就非常喜爱。所以,赖妈妈就把她孝敬给了贾母使用,后来她又到了宝玉那里。晴雯进来的时候,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表哥,会炒菜做饭的手艺,也沦落在外边,所以就又求了赖大媳妇把他买进来做工。赖大媳妇见晴雯虽然到贾母跟前,很受信任、宠爱,却倒还不忘过去,所以也就把她表哥买了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给了他。谁知她表哥已过上这样安逸的生活,就知道死喝酒,把家里人都忘了。偏偏他的老婆是一个多情的美女,见他不懂感情,只知道喝酒,就常常感叹自己命不好,感到特别的寂寞。这种情况在古代叫“蒹葭倚玉树”。 蒹葭,就是芦苇,很低贱。玉树,很高贵。这两种东西放在一块儿,当然就很不般配了。现在有句话意思差不多,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这表哥肚量很大,从来不知道吃醋。所以,这媳妇就放开了手脚,在贾府里到处找情人,上上下下,主子奴才竟然有一半人和她有过关系。这对夫妻是谁啊?就是上回贾琏接见的多浑虫和灯姑娘。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住在他家了。


这时候,多浑虫到外边去了,灯姑娘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屋里趴着。宝玉让那老婆子在院门口放哨,他独自掀起草帘子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亏被子、褥子还是过去她用的。他走上来,含着泪伸手拉住她,轻轻地叫了两声。晴雯因为受了风,又挨了哥嫂的一顿训斥、讽刺,病上加病,咳嗽了一天,刚刚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抢睁开双眼,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天,才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见不到你了。”接着,她又咳嗽个不停。宝玉也只剩哽咽了。


晴雯又说:“阿弥陀佛,你来的正好,先倒半碗茶给我喝。渴了这半天,半个人也叫不着。”宝玉抹抹眼泪问:“茶在哪里?”晴雯说:“那炉台上就是。”宝玉一看,虽然有个黑沙的水壶,但不像个茶壶。他在桌上拿了一个碗,很大很粗糙,不像个茶碗,还没拿到手里,先就闻见油腥味儿。宝玉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冲了冲,这才提起沙壶倒了半碗。看一看,黑红的颜色,也太不像茶了。晴雯扶在枕头上说:“快给我喝一口吧!这就是茶了。哪里能和咱们茶比呢!”宝玉先自己尝了一尝,没有什么清香味儿,也没有茶味,只有苦涩的味道。他递给晴雯,只见她好像拿到了玉液琼浆,一口气都灌下去了。这就叫饥不择食,可不择水啊!宝玉心里想:“往常那样的好茶,她还常常不满意,今天却这样了。看来,古人说‘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说‘饭饱弄粥’,都没有错啊。”“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大致意思:吃饱了就讨厌大鱼大肉;饿极了吃米糠都很满足。饭饱弄粥,好像是说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儿,就再做些粥喝。他流着眼泪问:“你有什么要说的,趁着没人快告诉我。”晴雯哭着说:“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知道用不了三五天,这命就没有了。我现在是挨一天算一天了天。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然长得比别人略好些,但并没有勾引过你啊,为什么一口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了。现在白担了个罪名,而且就要死了,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道这样,我当时也另有个打算啊。我是一片痴情,只说是大家反正是在一起。没想到凭空出了这事儿,我有冤无处诉啊。”说完,她又大哭起来。晴雯过去是不是一直认为能陪伴宝玉一辈子的?那就是做姨太太了。如果知道有今天,她会怎么样?是躲开宝玉,还是不顾一切地与宝玉爱上一场?过去的女孩子啊,快被封建的绳索勒死了,又怎么可能真正地轰轰烈烈地活一回呢。


宝玉拉着她的手,只觉得骨瘦如柴,手腕上还戴着四个银镯,就哭着说:“先摘下来,等好了再戴上吧。”他帮着摘下来,塞在枕头底下。他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又会弄伤好些。”晴雯擦擦眼泪,伸手拿了把了刀,把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剪下,又伸手在被子内把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全都交给宝玉,强打精神说:“这个你拿着,以后就就像见了我一样。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已经白担了个罪名,我可也没有办法了。”宝玉忙换上袄儿,收起指甲。晴雯又哭着说:“回去她们看见了要问,不用撒谎,就说是我的。既然都这样了,干脆不用隐瞒了。”真可怜哪,她这就是要一个心理安慰,也算是与相爱的人在一起了。


这里话还没说完,她嫂子突然笑嘻嘻掀帘子进来,大声地嚷嚷:“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经都听见了。”她又对宝玉说:“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屋里干什么?看我年轻又俊俏,就来调戏我吗?”宝玉吓得赶紧央求:“好姐姐,别嚷嚷。她伺候我一场,我私自来看看她。”灯姑娘拉着宝玉就进了里间屋,笑着说:“不嚷嚷也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着,她就坐在炕沿上,却紧紧地把宝玉搂在怀里。宝玉哪里见过这样的猛女,心里突突地乱跳,急得满面涨得通红,又害羞又害怕,嘴里不停地说:“好姐姐,别闹了。”灯姑娘斜着醉眼,笑着说:“呸!常听人说你是风月场里的高手,怎么今天反倒害羞了。”宝玉脸更红了,赶紧说:“姐姐放手吧,有话咱们好说。外边有老妈妈,听见了就没意思了。”灯姑娘还以为是遇到知音了,去不知道,虽然都是风流的人,但却大不一样啊。


灯姑娘笑着说:“我早进来了,已经叫老婆子到园门等着呢。我像等什么似的,今天终于等到了你。虽然听说过名声,但怎么也不如见面。你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然是没药性的炮竹,倒比我还怕羞。看来,人的嘴一概不能听啊。就比如刚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是认为平日一定有偷鸡摸狗的事儿。我进来现在窗户下听了听,屋内只有你们两个人,却什么事都没有。看来天下被委屈事也不少。我也后悔错怪你们了。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吧。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嗦你了。”宝玉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又央求说:“好姐姐,你千万要费心照看她两天。我先走了。”他出来,又告诉晴雯。晴雯知道宝玉舍不得走,就用被子蒙着头,不再搭理他了,宝玉这才出来。他还向去看看芳官、四儿,无奈天已经黑了,出来了半天,担心里面人找不到自己,又会闹出事儿来,就先进了园子,准备明天再去。赶到后角门,就见里边老婆子们正在查人,如果晚一步,门就关上了。


宝玉到了自己的住处,只告诉袭人说到薛姨妈家去了。铺床的时候,袭人就问他今天怎么睡。宝玉随口说:“怎么睡都行。”原来,这两年,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自己,所以就更自重了,不大和宝玉亲近了,比小时候更疏远了些。再说,忙针线活也很劳累,她就经常咳嗽,痰里还带着血,所以最近夜里就不住在宝玉房间了。宝玉夜间常醒,又很胆小,腥了一定叫人。因为晴雯睡觉比较警醒,而且动作轻柔,夜里伺候就全靠她一个人,所以宝玉外边床上只有她睡。现在她走了,袭人只好问一问。宝玉说怎么都行,袭人只好按原来的做法,自己搬铺盖去睡了。


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催他睡下后,袭人她们也都睡下。袭人听着宝玉在枕头上长吁短叹,复去翻来,直到三更以后。他渐渐地安顿了,还有了鼾声。袭人这才放了心,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没喝半杯茶的工夫,只听宝玉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干什么。宝玉想要喝茶。袭人忙下去洗了手,从暖壶里倒了半杯茶来。宝玉笑着说:“我最近叫惯了她,却忘了是你。”袭人倒也不在意,笑着说:“她刚来的时候,你曾经也在睡梦里直叫我,半年后才改了。我知道这晴雯人虽然走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走的。”说着,大家又睡下。宝玉又翻腾了一两个小时,至五更才睡着了。他恍恍惚惚地看见晴雯从外边走进来,仍然是过去的样子,笑着对宝玉说:“你们好好过吧,我要告别了。”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宝玉赶忙使劲地叫,又把袭人叫醒了。袭人还以为他习惯了在乱叫,上去一看,却见宝玉哭了,嘴里还说:“晴雯死了。”袭人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有什么意思。”宝玉哪里肯听劝,恨不得一下子天亮了就派人就探望。


天刚亮,就有王夫人房里的小丫环立等着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马上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为今天有人请老爷赏看桂花,老爷因为喜欢他前天写的诗好,所以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着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经来了。快跑,快跑。再找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样说。”里面的老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早有两三个人一边扣衣,一边分头通知去了。


袭人听到有人敲院门,就猜到有事。听到通知,她马上叫小丫环来舀了面汤,又催宝玉起来洗漱。她又去拿衣服,想到是要跟着贾政出门,就没拿很新鲜的衣服、鞋子,只拿了旧一点儿的来。宝玉只好匆匆忙忙地赶到前边。贾政果然已经在那里喝茶了,心情也很好。宝玉忙行了省晨的礼节。省晨,就是早晨看望问候父母等长辈。贾环和贾兰两个人也都向宝玉问好。贾政命令他坐下喝茶,又对贾环和贾兰说:“宝玉虽然读书不如你两个,但说到题写对联和写诗的才能,你们都不如他。今天去了,可能就要你们写诗,宝玉必须找机会帮助他们两个。”王夫人她们从来没听到过贾政这样夸奖宝玉,所以感到特别的高兴。


贾政他们走了,王夫人正想到贾母这边来,芳官她们三个人的干娘们走过来,请示说说:“从前天太太开恩把她们放出去,芳官就像疯了似的,茶也不喝,饭也不吃,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要死要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习惯,估计过两天就好了。谁知道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了。实在没办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答应她们做尼姑去,或教训她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吧,我们也没这福气。”芳官她们落到早就和干娘闹翻了,现在落到她们手里会有好吗?这群女孩子,唱戏唱得,对生活、爱情也有了自己的一些理想,但当时的现实允许她们追求自己的生活吗?被人胡乱安排嫁个人,所有的美好想象就全破灭了。对她们来说,比死亡更好的选择,或者说自己还能选择的,就只有出家当尼姑了。


王夫人听了,勃然大怒:“胡说!那还能让她们做主了,佛门也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看还闹不闹了!”八月十五日各庙里都上供,各庙里的尼姑也都有来送供尖的惯例。供尖,其实就是贡品,它的意思是供品的尖儿。王夫人十五这天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心住两天,到今天还没回去。她们听到这个情况,巴不得再拐两个女孩子回去干活呢,就都对王夫人说:“咱们府上到底是慈善的人家。因太太好做善事,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都这样。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一切生灵,无论鸡犬,我佛都要度它,无奈人们痴迷不醒。如果有善根能醒悟,就可以超脱轮回。所以经书上虎狼蛇虫得道的就不少。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没有了父母,家乡又远,她们从小命苦,后来又进了唱戏这个风流的职业,将来也不知道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她们的一片真心。太太可不要限制了她们的善念啊。”


王夫人本来就喜欢做善事,刚才也是说的气话,现在听两个尼姑讲的很有道理。最近家里事情也很多:邢夫人派人来通知,明天接迎春回家住两天,准备让人家相看;另外,有媒婆来为探春说亲。她心里很烦躁,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所以就笑着说:“你两个既然这样说,你们就带去做徒弟吧?”两个尼姑听了,赶紧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果这样,你老人家阴德可不小啊 。”说完,她们又磕头拜谢。王夫人说:“你们去问她们去。如果是真心,就马上来当着我拜了师父吧。”这三个女人听了出去,果然把她们三人带来了。王夫人问了问,她们三个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就给两个尼姑磕了头,又磕头向王夫人告辞。王夫人见她们这样坚定,知道不能勉强了,反倒又伤心可怜起她们来,赶忙叫人拿了些东西来赏给她们,又送了两个尼姑好些礼物。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两个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就这样出家了。


这两个尼姑好像也不是本分的出家人,芳官她们不会受什么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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