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的时候，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同乡，这位同乡是我小学时的同学，为人十分的热情熟络，言语间仿佛昨日才见过。攀谈了几句，同乡便邀请我第二日晚上去他家中做客，盛情难却，就答应下来。第二日傍晚时分，我拎着一盒白酒登门拜访。进屋时，酒菜已经上了桌，灶间同乡的媳妇还在呼呼地炒着菜，冒出阵阵油香。同席的还有一位同学，也是小学时玩得好的同学，见到他，我的拘谨之情瞬间减半。打过招呼，大家就纷纷落了座，边喝酒吃菜边叙些家常。无非是，进来做什么营生，收入怎样，情感状况如何等。
酒至半酣，闲聊起了其他同学的近况。同乡跟大家素来常联络，几个同学的情况也大都知道。有混得好，已经在县城买了房子，置办了车。差一些的就待在老家，干些有的没的混口饭吃。“只能说人各有命，都是一辈子！”同乡感慨道，我们端起酒杯表示认同。忽而同乡一扫脸上闲漫的表情，话锋一转说到，“你知道宝堂怎么样了吗？” 同学抛出话头，便住了口，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看样子在等我接话，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有关于宝堂的记忆也如徐风吹过的纸张，缓缓打开。
我们和宝堂是小学的同班同学，他年长三岁，打一年级入学开始学习上似乎总是缺根弦，每次升级考试都不及格，虽说学校并不阻止升级，宝堂他爹却并不死心，非要让他退级重学。老师委婉相劝，宝堂他爹就瞪起那双顽固的如同牛眼一般的眼睛，跟老师争论不休，那样子好像老师放弃了一个良才。无奈宝堂只得留级重学，这一学就是三年，可照样还是门门成绩拖底。宝堂他爹后来只得死了心， 宝堂这才有机会看到二年级的课本。我们便是在他第三个一年级的时候的同学。
入学的第一天便发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语文课上，老师正在黑板上认真地描画着几个大大的汉子，宝堂在底下拿着铅笔刀砍削桌子，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桌子上已经留下了一道难看的沟痕。老师发现了之后叫他起来认字，他一时身体僵住满眼惶恐，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眼睛往上翻着，一边磕磕巴巴地朗读着黑板上几个简单的汉子，一边眼睛瞄着老师，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所幸那几个简单的汉字他认得，老师便不打算责罚，刚要让他坐下，他后排的几个同学突然发出了笑声，这笑声引得远处的几位同学好奇的站起来跟着起哄。老师见状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就瞬间恼羞成怒，拿起手里的课本，照着他的脑门就使劲敲了下去，吼道：“真是没出息，赶紧回家换！”
宝堂尿了裤子！凳子底下已经存了一汪尿水。宝堂就如同众目睽睽之下游行的小丑，扭捏着挪出凳子，磨磨蹭蹭地往门口走。现在全班人都看到了他尿湿的裤子，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奇怪的是走到门口的他竟然跟着大家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一笑漏出了一口黄牙和比牙还宽的牙龈，无神的单眼皮三角眼挤成了一条缝。大家随着又是一阵哄笑。自此他也在比他小的这帮同学里得了个称号"傻宝"。傻宝的傻，大家从不意外，甚至觉得他就该如此。傻宝不管是长相上，还是脾气性格都跟他爹迥然不同，他更像他那个疯疯癫癫地得了精神病的傻娘。
在傻宝身上诸如此类的傻事有很多。有一日，他红肿着脸来到了学校，说是父亲打的。老师心知傻宝又犯了傻，可还是上前关怀了几句，聊着聊着老师也跟着愠怒起来。大致对话如下：
“你爸怎么又打你了？”
“因为我骑了我家的羊。”
“骑了羊就下手这么狠？”
“是。”
“以后别骑了，家里就这么几只羊，都是你爹的宝贝，再说你都这么大个头了，羊也驮不动你啊！”
“也骑不了了，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淹死的。”
“怎么淹死了？”
“我想让她驮着我过河，谁知道它闹腾得厉害，我掉下来好几次，后来我就使劲按着它脑袋，过了一会儿就不闹腾了，开始往河底下下沉。我好不容易把它从河里拖回了家。我爸看见跑上来就抽了我一巴掌。我跟他说是羊自己不会游泳，我爸就气的拿着辫子追了我一条街，鞋都跑丢了一只。”说完他那张肿脸上无神的三家眼又挤成了一条线，漏出了宽宽的牙花。诸如此类的大事小事简直是数不胜数。
当然也数不清他挨了多少顿打。妄自揣测一下，那些巴掌多少是有宝堂他爹对这个不正常的儿子和这个不正常的家庭的愤恨和怨怼。
初中升学考试的时候，宝堂不出意外的几个科目加起来不到60分，他爹直接让他辍了学。
我最后听到有关于宝堂的消息还是在中学时期的一个暑假，听说他爹打算教他开拖拉机，想着能帮着在家里干农活。学了半个月，傻宝仍然时常分不清油门、离合和刹车。他爸越急他越紧张，有一次慌里慌张的就踩着油门，一路歪斜的撞上了家里的东厢房外墙，在外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豁口。半大的小伙子，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爹追着打。
我时常想宝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虽然他娘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可宝堂也绝对不是彻头彻尾的智障，只能算是个笨得出奇的人。那么笨和傻的区别是什么呢？宝堂的的情感和心智是健全的，可却总是被当做傻子，久而久之，也许他自己也把自己当做了傻子。
我使劲地回忆着关于这位傻宝的点点滴滴，饮尽了杯里的酒，透出了杯底的油污。
同乡顺势帮我满上，我已经喝了不少，眼皮开始打架。我撩起眼皮对他会心一笑说到：“咱们傻宝同学。到底现在怎么样了呢？，自打我转了学，得有十年没见了。”
同乡看了我一眼叹一声：“哎，人是见不到了，坟头倒是有一个！”
这个消息就如同一杯冷水迎面泼过来，我浑身寒毛直竖。
“自杀死的，喝的农药”
昏沉的脑袋已经醒了一半，“为什么，他。。。他不是傻吗？傻子会有这样的气性？”
“一开始大家也琢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自杀，有些乱嚼舌根的人都说是被他爹害死的，肯定都是瞎猜。不过这事也让大家明白过来了，傻宝，其实不傻，他是个明白人。”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等我慢慢跟你说，故事不短，你把酒满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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