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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十大秘抄本山水情「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书籍」

史海觅珠2021-05-06 20:12

第三回 卫旭霞访旧得新欢

独坐悄灯前,摹拟婵娟。匣中简得薛涛笺,写取沉鱼落雁,貌如并香肩。剥啄询优禅,十月意传,前缘不识新欢。一夜凤鸾颠倒乐,分袂情牵。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那卫旭霞清早被了凡促出门来,到了卿云家里。卿云出来盘问宿于何处,夜里情由。旭霞亦自左支右吾了几句;是日因卿云妻病未痊,在家赛神眼药,勉强住下帮衬了一日;到得夜来,独坐空斋,想着庵中这两度风流,更信了尼姑诳骗,认真初次偷情实是素琼小姐,乃思想道:“这两番云雨,真个喜自天降,虽尚未入蔗境,被他空腹促回,苦不可言。如今值此更静无人之际,对着这盏孤灯,要去睡,只恐又难入梦;待坐在此,又当不得这样凄凉景况,不免虚空摹拟他一番,以消长夜寂寞。”

想罢,乃叹口气道:“素琼小姐,我卫旭霞不知有何缘分,到此得睹芳容,近香肌。这段光景教我怎生割舍?若是我会丹青的,就想你的仪容出来描于扇上,时刻亲近呼叫一番,也可疗饥充渴。为今之计,描画既是不能,难道不记他芳姿一、二,以存后日物色追想玩味?”想毕,乃道:“有理!”遂在卿云案头翻了一回,拣出一卷纸来,仔细看时,恰好都是薛涛笺儿,取一张来摊于桌上,挑明了灯,援笔沉吟,写一个题头于笺首云:

三月上已,洞庭卫彩,游支硎山,驻足尼庵,萍逢昆山美姝邬氏素琼。因别后思慕之切,渴欲再见,故摹写芳容,以留后日物色。

态若行云,姿同玉立。纤腰袅娜,弱体轻盈。朱唇缓启,堪同解语娇花;美目漫扬,浑似寒思秋水。双眉翠分柳叶,不经张敞描来;两颊红晕桃花,宛似杨妃睡醒。香肩斜倚,栏于外、影上云中惊雁落;玉臂轻舒,池沼里、光摇波面骇鱼沉。绰约嫦娥,避出广寒;娉婷仙子,谪下瑶池。舌尖未启,香气远飘,馥郁几同喷兰麝;凌波初动,苔痕印迹,依稀恰似贴金莲。赠人以心而不赠人以物,将行无杂佩之遗;示我以心而又示我以形,临去有秋波之转。实女中之倾国而阃内之淑媛也。

写毕,朗诵一遍,不觉神魂飘荡,痴态迷离,遂手舞足蹈的道:“那素琼小姐被我写他的花容月貌出来,真个是仙姿国色也。玩味时,宛如立在月前,怎不教人暗地相思而神往妆台左右也。”如此者想了一回,把笺折好,系于汗巾头上。

此时想到痴境,几乎掉下泪来,乃又叹道:“我卫旭霞若不得素琼小姐为妻,纵生于人世也是枉然的了,必要千方百计的去图。或者是我的姻缘,故尔尼姑赚得成此计,被我破瓜。不然,这个事体就有通天手段,怎做得这样事来?况前日那尼许我,倘复有好音来时,报你知道。或者他贪着自己也有甜头,为我说向他知道,更有可会之期,亦未可知。不免作一妄想,明日再到他庵里探问一番,好歹也释了心上的忧愁。”正想间,忽听得谯楼鼓已三敲,只得脱衣睡了。

挨到天明,起身梳洗,吃过朝饭,谢别了母舅、表兄,竟出了阊门,三脚两步的走至支硎山下,也竟无心去探望景处,慌慌忙忙的轧出人丛,走到尼庵门首。只见:

双扉紧闭松阴里,孤犬横眠竹荫边。

旭霞见得庵门深扃,阒寂无人,此时心里顿起惊疑,乃道:“前日来的时节,门儿洞开的,今日为何牢扃在此?莫非他们通陪着夫人、小姐出去游玩了?”又想一想道:“今日若会他不着,消息从那里去询问?如今也不要迟疑得,且扣他一下,就晓得在也不在。”想罢,四顾一望,恰好无人行走,轻轻的扣了几下,侧耳细听,绝无人声答应;乃坐于石上一回,立起身来又扣了三下。

原来,这些尼姑院里扣门,若乱敲时,纵你敲得臂疼,只是不答应的。岂料那旭霞第二次竟敲着他们的暗号,里面听见了剥啄声,遂叫香火婆子起来启了门,见得是旭霞,乃道:“原来,就是前日来的小相公,请里面去。”旭霞见了这婆子,启口遂问道:“大师父可在么?”婆子道:“出去了。有二师父在庵。相公请坐,待我去叫他出来。”那婆子进去不多时,云仙走出来道:

“圆关寂静深深扃,何处游人扣入来?”

云仙见了旭霞,打个问讯道:“原来是师兄认下的弟子。卫相公,今日什么风儿又吹得你转来?”旭霞道:“仙姑休得取笑。小生特拗路进来,谢别两位一声,要渡湖归去了。”云仙道:“除非师兄有好处加于相公身上,小尼并不曾敬顺些儿,何须并言谢乎?”旭霞道:“在贵庵叨扰,总是一般的了。”云仙道:“惶愧!惶愧!”旭霞乃问道:“令师兄何处去了!”云仙想一想道:“小尼去拿茶来吃了对相公讲说罢。”

说罢,转身进去,暗地思忖道:“我想前日他来的时节,恰好我到花山去了。他与师兄坐在里边不知做了什么勾当。遂认他为胞弟,以诳那老夫人,骗这小姐与他相见。谅必是上了手,故尔如此肝胆相照。不然,素无相识的,为何叫他弟子起来?那一日,我几乎破了他的网,又是师兄眼色丢得快,才解其意,缩了口。不想他今日又来,恰好我在庵中,师兄他出。或者是天公不偏,遣他来与我们两个互相作乐,亦未可知。这里且再说师兄远出不归,他与我又不甚浃洽,倘或竟自去了,真个是‘天与不取’!况且世间的男子虽多,谅难得似他这样风流俊雅,岂可当面错过?如今出去,只说他在近侧,就回来的,淹他住下牢等,到夜来,促他上挤,亦一美策也。但是可惜我年二十,虽然出家,身尚未破,何可以一时欲念之萌而丧终身之行?论起来只是不可。”

又想一想道:“呸!我的出家,原为父母将身错许蠢子,怨命立志,投入空门。真个什么‘身具佛骨,心种佛心’,必要修彻上西天的,对着这样俊俏郎君,白白里放他过去。我如今暂学那陈妙常的故事一遭再处。”主意定了,遂拿了茶,走到外面,递与旭霞。

旭霞接了道:“仙姑缘何进去多时?”云仙道:“茶炉上火已息了,小尼自去动起火来,故尔迟了些,失陪莫罪。”旭霞道:“原来为小生在此,仙姑特地动起火来,是小生累仙姑了。”说罢,吃了茶,乃问道:“令师兄真个那里去了?”云仙道:“在近侧,就回来的。相公要会他,请到里面去坐。略等一等,待我原去闭了门进来奉陪。”

旭霞听了,一径走到斗室中去坐下,定睛细看,只见,海棠花这间房里洞开在此。移步进去,仔细一看,乃惊讶道:“前日这些艳丽铺设怎的都不见了?止剩得张空榻,一树开残的海棠。我想起来,与题诗的时节只隔得三日,缘何凋落至此?这也古怪。只待云仙进来,细细问他,必有分晓。更不知我在此题这两首诗落于何人之手?亦必要询出根由。才释我心中犹豫。”看了一回,又暗想道:“这个云仙我前日仓促相会,未曾细看其丰姿;目下看起来,倒比了凡俏丽几倍。双眉固结,玉峰未耸,像个不曾破体的优尼。待他来时,调戏他一番,观其动静。若引得他动心,趁这了凡不在,左右我前日已破过戒的了,也收他在部下,旭霞的风流案中,又增一名绝色也!”

正在那里自言自语,云仙换了素服淡妆,妖妖娆娆地走来道:“卫相公在此凝睛细想些什么?”旭霞道:“不想恁的。见这间壁里有海棠花谢得零零落落,暗地感伤他。”云仙道:“相公真个是痴男子!有了这棵树,自然要开花的;开了花,难道教他不要谢的?可晓得‘花无百日红’,感伤他则甚?”旭霞道:“仙姑,你有所不知。岂不闻‘人身小天地,盛衰与花木同’的?古人道得两句极切:

红颜始丽,早随桃李嫁东风;

白面未衰,莫堕桑榆嗟暮景。

我想世上人之形骸姿质,皆天所赋,与树木一体的。设使男子生就一个潘安的美貌,自然该寻一个佳人作配;女子生就一副西施的态度,亦须要拣一个才子成双,大家荣艳一番。犹这棵海棠花,品贵色娇,遇了春里,开出这样锦绣来,摇摇摆摆几日,也当春光一度。即系人生年少时,貌也娇好,性也风流;到得老来,性子也颓了,容貌也枯了,何异花之凋谢?这时节要荣华,非其时矣!怎不教人触景伤情?不是小生冒渎仙姑,说可惜你这样青年美貌,就转几百世人身,也难得生就这样十全的形体,将来削落了这一头青丝细发,放大这两瓣金莲,颈里挂了一串缚性子的数珠,手中捻着一个冷肚肠的木鱼,对着这些泥塑木雕、有影无形的佛像,终日念这几卷骗施主的经文,一年三百六十日,夜夜木鱼敲夜月,朝朝铁马响晨风,好不凄楚,好不伤情!谅要荣华的时节,今生莫要去想他,竟与这不开花的朽木一般了。”

云仙被这旭霞一说,心里恻然凄惨起来,不觉也长叹一声。旭霞道:“仙姑这一声叹息,也道是小生讲得明白,不无所感耶?”云仙道:“小尼心里一向便是这样懵懂过了。今日听相公讲得透彻,一来为自己陷入空门无超生处;二来记着前日那个素琼小姐住于此房中,终日对着这海棠花儿长吁短叹,想必也是那个缘故。小尼蠢然一物,不会其意,故发此叹。”

旭霞听得说“素琼”二字,心里想道:“我正要问及,并这两首诗的下落,不想倒自他说起。我如今不免乘机问去,倒也觉得不着相。”乃道:“今日这小姐在何处去游玩了?”云仙道;“昨朝已回去了。”旭霞听得“回去”二字,忽然呆了半晌的道:“原来这小姐已归去矣!方才仙姑说他下榻在此间的么?”云仙道:”正是。”

旭霞道:“这棵海棠花被他赏得彀了。”云仙道:“相公,你前日虽则相见,尚未识其内才,是聪明得紧的呢!出去游玩了归来,静坐在此,手不释卷的看书,倘看到有兴之际,遂寻笺润笔,做首诗儿,画幅画儿,悦性陶情。即如小尼前日见他拟一个诗题,写于笺上,真个十分雅致。”旭霞道:“怎见得呢?仙姑如今可记得否?”云仙道:“些小事情,不记得还好?”乃念道是“露滴花梢鸟梦惊”。

旭霞遂吃了一惊,乃道:“实是清雅莫比。”又问道:“仙姑见了诗题之后,曾赏鉴他这首诗么?”云仙道:“这倒不在意,未曾请教他。”旭霞乃暗想道:“我说这些艳丽铺设,自然不是尼姑用的,却原来是这个缘故。但我那两首诗是匆忙立就的,或有不妥处,怎能入得有才有貌的慧眼,只恐他见时被他嘲笑怎处?”

正定睛凝神之际,云仙会其意思,有慕小姐之情,故意问他道:“相公又想什么来?”旭霞道:“在这里想那话题,恨不能睹其佳作,识其才情!”云仙道:“相公要识他的才情倒也不难,前日他咏一首玉兰诗送与小尼,见今贴在房里,相公不妨进去细看一回,便可知了。”旭霞道:“仙姑的绿房紫舍,小生焉敢轻造?”云仙道:“只恐室陋,不堪佳士所临。倘肯一顾,必然蓬荜生辉。”说罢,旭霞遂跟了云仙,喜孜孜地步进房去。

云仙乃随手掩上了门,走到壁边,指着笺儿道:“这就是了。”旭霞仔细着眼,竟是一手绝细钟、王妙楷。前面写着题目,后面落款是“昆山素琼题并书”,曰:

坐选奇葩细细看,高枝十尺玉为攒。

压檐花密遥先见,小径香多色未残。

试饼何郎欺白粉,淡妆虢国怯风寒。

只愁霪雨来相妒,故惜冰姿常依阑。

念毕,乃赞叹不已道:“这样风藻天葩,真锦心绣口也。”赞过记熟了,乃道:“小生若得与你做了一处,明窗净几之下,诗词唱和,你我二人不亚于蓬莱阆苑之仙也!如今便在此想,只怕今生连这会晤也不能彀了。”云仙道:“相公要会他,真个是水中捞月、火里求泉的难!若肯请我,包你再撮合来相会。”旭霞道:“敢问仙姑,有何妙计撮合得来?”云仙道:“你不要管,请了我对你说。”旭霞道:“此时要请,身边又不曾带得杖头钱。不若待小生先作一揖,转一转限,说明白了,容日盛些请你罢。”

睡不多时,只听得鹊噪枝头,日穿窗隙。云仙吃一惊道:“不好了,卫生快起来。”旭霞在梦里听得声“不好了”,只道有人来捉破绽,吓得牙齿捉对,连忙去摸衣服来穿,颠颠倒倒,手忙脚乱的,衣穿不上身。云仙见他如此光景,乃安慰他道:“不要慌张,这里是没人来的。”旭霞此时才得凝神定志。云仙道:“今日要归去的,起身得迟了怎处?”旭霞道:“不妨。只求快些朝饭吃了,赶到木渎乘船,谅也正妙。”

云仙即忙到厨下去,安排停当,搬到房中,闭上了门儿。待旭霞吃过,然后约定再会之期。一径送他出门,此时两人恰似长亭送别,难割难舍的分袂去了。

一宵云雨两情投,分袂凄凄在西楼。

(下缺页)

第四回 美佳人描真并才子

春寂寞,芳园绿暗红零落。红零落,佳人成对,平添憎恶。倚阑想起情离索,菱花照写双真乐。双真乐,不禁挥洒,俏庞成却。

右调寄《忆秦娥》

却说那老夫人与女儿素琼,在支硎挈了了凡归来,住下又将旬余。这一回,了凡要归,老夫人检点些盘费,兼之要念受生经的劳金、香炷之资,一并送与他。了凡欣然收了,谢别而归。正是:

若无慈悲,饿杀此辈。

得了金钱,也当忏悔。

不题。

却说素琼小姐自那日见了卫旭霞,得了这两首诗,更兼这场痴梦,归将半月,整日闷闷昏昏,茶饭都无心绪去吃。至于那些琴棋书画、刺绣挑花的事,都阁过一边。

偶一日,同了春桃到后园去消遣,又逢初夏天气了,见得红芳零落,鋿绿阴阴;池面鸳鸯交颈,枝头杜宇空啼,愈觉心思撩乱,没情没绪的坐于太湖石边,睹着游蜂作对,舞蝶成双,来去蔷薇架上,连连的叹口气道:“我如今正是:

愁心只恐花相笑,不敢花前拭泪痕。”

春桃见了素琼叹气,乃道:“小姐今日到园中来,本是要赏玩取乐,为着恁的连连叹气,道此两句,生出许多愁容忧思来?”素琼道:“你这丫头,怎晓得我的心上事情?一来为老爷没得早了,又无子嗣;奶奶今年又是五十岁了,渐入桑榆暮景;单靠着我闺中柔质,形孤影只,家道日以消索,事体渐渐促迫拢来,又没个亲房长进的侄儿主张。便是一个外祖吉家,又住于苏州,路途遥远,不便照管朝夕。当此境界,你道怎的不要着恼?”

春桃道:“我的小姐,为恁般心事愁烦若是?为着家中之事,少不得还有奶奶撑持,未必要轮着你来担忧,也还略可缓些。至于老爷乏嗣,事已如此,今间愁他也无益了。后日奶奶少不得择一个才子入赘为婿,也可作半子之分。那时家事有人撑持,小姐有人作伴,何必今日预为忧虑?倘愁些什么病来,不惟不能替奶奶分忧,反增他一场烦恼。我道小姐还该保重自己的身躯、慰悦奶奶的心情为上。”

素琼道:“这丫头倒也说得伶俐。但你说奶奶少不得择一个才子入赘为婿,我想世间所易者金银币帛,所难者才子佳人,便使均有于世,倘一在天之涯,一在海之角,此时才子要求佳人作配,佳人要择才子成双,岂不难哉?”

春桃道:“说便如此说。我道要邂逅相遇,原是容易的;即如我们前日在支硎山尼庵里,会着那个了凡的弟子卫生,我看他起来,倒像一个风流才子。生得眉分八采,唇若涂脂;面如敷粉何郎,态侧瘦腰沈约。天既赋他恁样一个俊俏身材,难道不成就他聪明伶俐之姿?我想起来,前日那尼姑与奶奶说他年纪尚在弱冠,又未曾娶妻的,已是进过学的了。这样人才,后日必然要发达的。如今我家奶奶莫若央了凡为媒,赘他归来,与小姐作配,倒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好夫妻也。小姐你道春桃的话儿差也不差?”

素琼听了春桃这一番开心花的话儿。竟与自己的意思相合;又想他倒是一双识英雄的慧眼,但是不好就回答得他,乃故作嗔道:“小贱人,没头没绪的说些什么来?早是奶奶不在,若是他听见了,你讨一顿好打!”春桃见小姐假作嗔怒,也会意了,遂转口道:“小姐到园中玩耍长久了,恐奶奶在里边冷静,进去了罢。”

素琼立起身来,轻移莲步,走进厅堂,转入老夫人房里;恰好熟睡榻上,竟不去惊动他,遂到自己绣房中去坐下。侍女碧霞见得小姐进来,即捧一壶香茗摆在桌上,道一声:“小姐,园中赏玩多时了,若口渴,茶在此,吃一杯儿。”说罢,自进去了。素琼乃吃了几杯,走到窗前,倚着栏杆,在那里细想旭霞这两首诗与那春桃口中形容他的面貌风流、身材俊雅,正凝神定思之际,春桃乃道:“小姐,待我取骕子绒线过来,做洒线消闲,可好么?”

素琼道:“洒线今日不耐烦做。你晓得我的丹青久已不曾动笔,恐生疏了。等我在匣中拣一把上号泥金扇来,再找我净好砚子配匀了颜色,待我温温笔路,消遣消遣。”春桃听了分付,即寻匙钥启匣,取了金扇,把颜色调匀了,砚子净好了,摆于桌上;更去拨醒了兽炉中宿火,添上些龙涎速香,乃道:“小姐分付都已停当了,请坐了思想动笔。”

紊琼遂走到桌边,坐于椅上,踌躇暗想道:“我今日想那卫旭霞,真个是虚空的单相思也。倘若我在这里玩味他的诗章,想慕他的仪容;他在那边道萍水相逢,又道我是宦家闺女,虽然一面难于希冀,或竟付之东流。可不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我如今不免将他的容貌细细摹拟出来,画于扇上;再把菱花镜照写自己的芳容,这般朝夕亲近,岂不还胜似无根蒂的胡思乱想。”想罢,欲要动笔,又怕春桃这丫头窥看出来,乃对春桃道:“奶奶此时不识可曾睡醒?你自出去看看来。”春桃答应而去。

素琼见春桃出去了,遂沉思润笔,闭着双眸,暗想了一回。正欲下笔,只听得檐头群鸟乱叫,素琼乃道:“端的这鸦儿古怪得紧!难道画了他,有什么口舌是非在里边?”又想一想道:“古语有云:‘鹊噪未为喜,鸦鸣岂是凶。’如今不要信这些阴阳,且待画去,再作区处。”想毕,遂下笔画出一个卫旭霞,点这双俊俏含情之眼,勾出他的八彩双眉,腔就何郎粉面,写成沈约腰肢,头上画一顶软翅纱帽巾,身上染一件紫色袍,脚下加一双粉底靴,描成一个飘飘曳曳的紫衣少年模样。

素琼阁笔,细看一番,立起身来,喜不自胜的赞道:“我想那卫旭霞不过是尼庵半面,却怎生描得这样十分形肖,宛如昔日佛殿上相逢的态度?这也奇怪。就是古时的顾虎头传神写照,对面坐下落笔,也不能够如此妙绝。”乃启菱花宝镜,又勾好了颜色,对镜坐下,细看真了自己的芳容,下笔点睛。正欲勾出桃腮杏脸,只听得外厢老夫人与春桃说话进来。

素琼慌忙藏过了扇儿,掩了镜台,把一张云母笺摊于桌上。那老夫人走进房来道:“我儿在这里做什么女工?”素琼尚未答言,老夫人见得桌上摆设的,都是丹青器具,略觉有些不悦,且又是娇养女儿,不好去责罚他,乃道:“我儿,你年纪长成了,还该攻些刺绣挑花,这便是女子分内的事。那些丹青词赋,是文人韵士之学,也不必去精他。”素琼道:“母亲之言,岂敢有违?因女儿两日觉得身子有些不快,懒于挑绣。偶见这幅纸白得可爱,欲以此画一幅大士像来供养。”夫人道:”画大士像也是你的发心,是该画的。至于那些狂蜂浪蝶,野草闲花,切记不可去画他。”说罢,遂道:“既如此,你自画去,我到外厢去也。”

素琼送了老夫人出房,转身进来,要复将金扇描完自己的真貌,叵耐这春桃在侧,难于动手,左思右想的要打发他出去。谁知那春桃也在那里暗想道:“怎的方才明明教我拿一把扇放于桌上,见奶奶来,把这扇子藏过,将那纸来掩饰;不知为着恁的?”又想道:“我家小姐是伶俐的,自己独坐在此,痴心妄想,动了春心,难于摆布,毕竟是画些春宫架子作乐消闲,故尔见老夫人进来藏过了。我今且悄悄问他一声,看他的言语,自然晓得其中之意了。”乃道:“小姐,方才这柄扇子,可是画完了?今又要图大士像么?”

素琼道:“扇子还未曾落墨,大士像也只好改日画了。”春桃道:“却原来如此。方才我出去这一回,莫非小姐在房中打盹?”素琼道是春桃讥诮他,乃又发怒道:“小贱人,谁个由你管!如今你还不出去?好好的烹一壶茶来与我吃!”春桃道是小姐嗔怒,就出去烹茶了。

素琼见春桃出去后,乃道:“这丫头,倒也古怪,只管来查问我的扇子。我若与他看了,他又是认得卫生的,被他看在眼里,这伙丫头们的口儿,是没遮拦的。倘或奶奶跟前侍女伴中偶然说出来,播扬到外面去,那时我的声名是一块有瑕之玉了。方才我瞒过他,实是有理得紧。”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想罢,仍旧拿这扇儿摊于桌上,复去启了宝镜,对着细看一回,遂研脂匀粉,勾出自己的新月蛾眉,染成桃腮杏脸,点就绛唇。理清乌云宝髻,画一个窈窕身躯,增上两只凤头弓鞋。画完,复细看一番,不住的叹道:“我谓世间的佳人才子,欲要亲近,如隔霄壤之难。依此时看起来,顷刻之间,相聚扇头。虽云镜花水月,也是旷古奇逢之事,岂不快哉!但如今补什么景在上边?”又想了一回道:“有了!一年四季,惟春景觉得红芳撩乱,绿柳飘扬,蜂狂蝶闹,语燕歌莺,比这三季的景色更富的几倍。”

想罢,正欲下笔,忽然阁住,乃又想道:“虽云春景佳致,然必着落一处所在,方无破绽,我思今日描那卫生的俊雅仪容,原系在支硎尼庵,会面之后想慕他,故有此举。若画了别处的景,又不相合了。不若就把这尼庵前后一派青山碧涧、曲径圆关补上,倒也觉得雅致清幽。我与卫生立于丘壑之中,飘然欲仙,岂不美哉!”捻管挥毫,竟画成一扇天正春晓图。山麓就画一带花木,丛丛深处,藏一所尼庵;里面点缀了曲栏石坡,围住两人在内,原添上一枝娇娇媚媚的海棠花,透出花墙,宛如相会卫生的景界。完了,将来捻于手中,走来走去的暗想摹拟。

忽然想入化境,将卫旭霞的脸儿近了自己的鼻尖,嗅了两嗅,乃道:“卫生,卫生,怎得你活动一活动,走下山来,和你并香肩偎红倚翠,消遣一番,胜似登仙界也!我今日费了多少心思,画就你的风流态度并自己的粗容,免不得借景题一首来落款。”想罢,遂吟成七言一绝:

佳人才子乍相逢,恰遇芳菲景色中。

若得有情来种玉,蓝桥有路自能通。

吟毕,写于扇上,后面落款“昆山邬氏素琼画并题”;又打上两个印章,更自出神细玩,呼叫一番。藏过匣中,复取出卫生“露滴花梢鸟梦惊”之作。正在那里玩味,忽见春桃进来,又把诗笺藏过。

看官们,你道春桃出去烹茶,为何去得恁般长久?这丫头也是乖巧的,见那素琼打发他出去的时节,似有欲速之状,就解其意,道是毕竟要画些看不得的画儿,省得进来又惊他停笔取厌,索性在外面淹搭了半日;更兼又是老夫人唤去,吩咐了一番说话,所以竟慢慢的烹了一壶茶,走进房来。

那时,素琼藏过了诗笺,见春桃立在面前,对他道:“春桃,你缘何出去了半日?”春桃道:“小姐叫我去烹茶,不道是水又混,炭又湿;等得水清火活,奶奶又叫去吩咐说话,故尔来迟了。”说罢,春桃遂筛一杯递与小姐。等得那素琼接来吃了,乃问道:“春桃,方才奶奶呼你吩咐什么话?”春桃道:“奶奶说,十月十五日,五十寿诞拜忏还受生,要画几幅吊挂去送了凡,教小姐趁闲,预先画就了。”素琼道:“原来为此,待我改日持斋熏沐了就画。”

说罢,素琼知道要他同去还受生的法事,不由想道:“若是去的时节,再能见那卫生一面,今日画这把扇子,竟是一件有用之物了。”乃对春桃道:“天色晚了,我同你到老夫人那边去闲话片时,吃了夜膳进来。”那春桃跟了素琼,步出了绣房,到外厢去。但不知这厢旭霞又在洞庭作何行止,且听下回分解。

描真寄想,自是有情人思路。但出自佳人之手,更以自己芳照配之,为尤难得矣。曲曲折折,缠绵情绪,为之摹写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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