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暗自懊恼之际，小丽抬起头来。她平静的看着我，略带羞涩的说道：“可以哇。反正就是互相帮忙的事儿么。你就是不这样说，平时谁用着谁了，还是照样帮忙。”我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不过，我觉得这样一说，有点儿口头协议的意思。就当互助合作协议哇。这样的话，我来你这蹭方便面吃的时候也公气（塞上方言，理直气壮的意思）些。你要是用我干个甚的活了也公气么。”
小丽笑了笑，顺手拿起火夹子，揭开炉盖，准备换蜂窝煤。我见状赶紧从她手里抢过火夹子，把炉膛里已经烧尽的蜂窝煤夹了出来，又夹了一块新煤进去。蜂窝煤的质量不咋样，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儿从那些蜂窝里蹿了上来。我连忙把炉盖儿盖上。“王校长真是要多抠有多抠！这蜂窝煤的质量这么差，他也不怕熏着人。”我有过蜂窝煤炉子煤气中毒的经历，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
“老板么，不都是这样的。能省则省。”小丽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饿不饿？要是饿的话我给你煮袋方便面吃。”
下午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合我的胃口，我没怎么吃。中午的那碗刀削面现在早已经消化完了。小丽一问，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来一袋也行。这两天儿天气冷的慌。热乎乎的吃碗面挺带劲儿。”小丽站起身，说：“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回宿舍拿方便面过来。”
小丽推开门，出去了。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幼儿班的教室。小丽是个干净人，把屋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黑板上还有她白天上课时留下的板书。嗯，字儿的线条挺硬，看上去不像女孩子的笔迹。字如其人。小丽的性格也跟她的字儿一样，比较刚。我拿起小丽刚才看的那本《在水一方》看了几眼。
她刚看到第八章，卢友文在小双、诗荟等朱家人面前论述中西方文学那一段。
小双被这个看似才华横溢高谈阔论的书呆子深深吸引住了。生活中果真会有这样的女子么？我才不信呢。现在的女孩子可都现实的很。才华能抵几个钱？有钱才是硬道理。我张三易在黄土城那帮小伙子当中，也算是个有才华的人了吧。可是，又有哪个女孩子因为我有才而愿意跟我处对象呢？那些稍微看得过眼的女孩儿都奔着家底儿厚实，拿得出彩礼钱的后生家去了。
像我张三易这样的后生，也只有老张表小姨子那种没长开的女孩子才愿意跟我。然而，那样的女孩子跟我并非因为赏识我的才华，纯粹是因为没人要她，才会选择跟我。哼，想想我都来气。老子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将就自己跟那样的女子相处，更不要说结婚生子了。
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曾经对琼瑶小说产生过浓厚的兴趣。那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年龄段。我虽然不会像那些女孩子们因为看琼瑶小说哭得稀里哗啦，但是，当我看到男女主人公爱得那么艰难而又执着的时候，心情还是会跟着小说的节奏或激昂，或悲伤。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喜欢看这一类言情小说。现实生活告诉我，琼瑶阿姨笔下的那种爱情故事，永远也不可能在我的身上发生。我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浪漫想法，早已被无情的现实生活磨没了。呵呵，或许对于我来说，跟小丽这种临时搭伙的生活才更加现实。
“吱嘎”一声，小丽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右手提溜着一个塑料袋儿，里面是两袋康师傅方便面、一瓶醋和两颗小油菜，左手捏着两颗鸡蛋。“你先看会儿书，我这就给你下方便面。”小丽把东西往炉子跟前的桌子上一放，柔声说道。
我抬眼看了看小丽。她梳着一条又长又黑的辫子，在炉火的映照下，脸蛋儿上的高原红更加明显。小丽跟我同年，不过，作为一个大姑娘，她的面相稍微有些显老。小丽甚至还不如海云看上去显年轻，尽管海云可能比她还要大一两岁。“那就辛苦你了。”我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书，一边向她道谢。
“不用那么客气。咱俩不是互助合作伙伴么。”小丽拿起暖壶，往她的不锈钢饭盆里倒了多半盆水，又把那饭盆放在炉盖上加热。暖壶里的水原本温度就挺高，稍一加热便沸腾起来。水蒸汽扑到小丽的眼镜上，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便摘下眼镜用卫生纸擦拭了一下。小丽的眼睛变形的厉害，向外突出的那种。“你的眼镜多大度数？”我问道。
“六七百度哇。你了？”小丽反问道。“哦，咱俩差不多。”虽然我也是高度近视，但是我的眼睛却不像小丽那样严重变形。我摘掉眼镜之后，假如不眯缝眼睛瞅东西，根本看不出来是近视眼。
摘掉眼镜的小丽，眼神看起来浑浊而迷茫。“我要是找对象可不能找近视这么严重的。”我心里暗想。试想，两口子都是高度近视，在家里找个东西都费劲儿。
小丽戴好眼镜，先把两颗鸡蛋打了进去。“你吃一袋面还是两袋？”她问我。“一袋就够了。晚上吃太多了也是不好消化。”我答道。小丽撕开一袋方便面，等开水里的那两颗鸡蛋凝固成形之后，把方便面饼下了进去。等方便面被水煮得散开之后，她又把那两颗小油菜放了进去。鸡蛋、油菜的清香味与方便面的油香味随着升腾的蒸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味道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小家的温馨感。唉，身边有个女人就是好呀。
我不由得又打量了几眼小丽。她的腰身本来就比较粗，衣服穿的也多，看上去更显胖。一个大姑娘，长着这么粗的腰，实在是不够和谐。小丽用毛巾垫着把饭盒从炉盖儿上端了下来，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醋瓶子在这儿，倒多少你自个儿加哇。”小丽把一双筷子递到我跟前，“这是我的筷子，洗干净了。你不嫌弃哇。”
我接过筷子，笑着说道：“你这话说的。我要是嫌弃的话，就不过来跟你搭伙了。再说了，白吃白喝的，哪还能那么多事儿。”说完，我又把醋瓶子的盖儿打开，往饭盆里倒了一股醋。
“你还挺能吃醋。”小丽笑着说。“根儿是山西人，咋能不爱吃醋了。”我一边用筷子搅拌着面条，一边吹着腾上来的热气。“不过，我只吃这种醋，不吃那种醋。”我笑着说。
“那种醋是哪种醋？”小丽笑着追问道。“嘿嘿，你懂的。”我瞅着她，故意用一种隐晦的语气回答。小丽不再问下去，拿起那本小说，坐在一边儿看了起来。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低下头吃起面条。
“嗯，你这方便面煮得可真好吃。”我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夸赞小丽的手艺。“方便面谁不会煮。主要是有鸡蛋和油菜。光吃面就太没营养了。”小丽看着我近乎贪婪的吃相，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那一刻，我觉得她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在吃饭。
在清冷的冬夜，有火炉，有热面，有女人……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的生活了。唯一美不中足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不能满足我对爱情的想象。是的，我和小丽在一起，压根儿就没有那种异性之间怦然心动的感觉。我甚而觉得，她更像是一个与我共守多年的老妻。这种感觉很怪异。我还没有享受过爱情的甜蜜呢，怎么一下子竟然有了婚后的感觉？这些都只是我内心的一些念头，小丽当然是无从得知的。同样，我也不知道那一刻的她内心是怎么想的。
夜晚时分，一对青年男女独处一室，尤其是这男的还是刚吃饱饭，要是心里或者生理有点什么反应似乎不大对劲儿。然而，我还真就没什么反应。人们常说，饱暖思淫欲。我这肚子也吃饱了，身子也烤暖和了，怎么不见反应呢？我觉得这不大正常，努力要让自己产生一些反应来。可是，我的努力并无什么用处。当我数次与小丽四目对接的时候，愣是没有碰撞出来半点激情的火花。于是，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对小丽说道：“哎呀，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明天是星期日，你上甚的班了么？”小丽笑道。“哦，忘了。我还以为是周一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人还没老呢，脑子先糊涂了。不过，那也是早点儿回咯睡觉哇。要不那帮老师们该说咱俩的闲话了。”
“他们爱说甚说甚哇。谁还怕他们说闲话了。”小丽不在意的说道。“你说的对，人正不怕影子歪。”我朝小丽竖起了大拇指。我能感觉到，小丽对我是很有那个意思的。可是，我对她没有那种想法。说白了，这与她的外貌和形体有很大的关系。作为一个女性，如果没有好看的脸蛋和身材，通常很难吸引男人对她产生更多的欲望。那种所谓的灵魂伴侣精神恋爱在这个俗世上很难遇见。或许有，那也得是多么有趣的灵魂与高尚的精神呀。说到底，我张三易也只是俗人一个，下半身的发达程度远超过我的大脑。
我站起身，端起饭盆往外走，“我先把饭盆洗了。”小丽一把从我手里把饭盆夺了过去，“不用你洗。我去洗。”说着，她便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那我就回宿舍了啊。”我轻声说道。她点了点头，走到院子中间的水龙头那里开始洗饭盆。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老三和老圆他们几个正躺在被窝里抽烟。“三易，你闹甚咯了？咋这会儿才回来？”老圆好奇的问道。
“没事儿。哥儿们去幼儿班教室坐了一会儿，”我顿了顿，补充道：“小丽老师那儿有几本好看的小说，我看了会儿书。”
老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探出头朝我身上闻了闻，调侃道：“不只看书那么简单吧？张哥，说实话，你到底干啥去了？你看看表，这会儿都快十点了。”
“就是看书么。我还能干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掏出烟盒，自己往嘴里塞了一支，又给他们几个各散了一支。“来，给我个火。”我从老三手里把烟头拿了过来，对着把嘴里的烟点着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呵呵，哈哈。你要说你什么也没干，鬼才信。”老三揶揄道。
“你爱咋想就咋想吧。反正我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往老三脸上吐了一大口烟，“我还吃了一袋方便面。小丽老师给我煮的。眼红不？馋不？”
“好哇，我说没那么简单么。一个人吃独食去了。兄弟可还都饿着肚子呢。什么也别说了，请客吧。”老三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又赶紧缩了回去。宿舍里的炉火就跟校长夫人那个劲儿似的，总是无精打采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底是炉子给我们带来了热量，还是我们这帮大老爷儿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救活了炉子，这还真是个问题。
“等我发了工资再请客吧。”我把被子铺好，穿着衣服直接钻了进去。老圆笑着对老三说：“三易跟你一样，早就把工资都花完了。能活的就不赖了，哪还有钱请客呀。”老三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朝门口弹了出去，嘴里随口吟出几句小词儿：“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怎寻他寄情泊志港。唉，人穷志短呐！”
“哎呀，你个死老三！”小龙大声叫了起来，翻身下了床铺，拿起鞋子抖搂起来。老三刚才弹出去的那个烟头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他的鞋壳里。小龙睡在我对面的铺上。我俩就像两个门神似的，一人把着一边儿的门。“你要是把我的鞋子烧坏了，下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先给我买双新鞋。”小龙用鞋底儿把那烟头打灭了，随即一纵身，扑到老三的被子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老三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模仿起岛国片子和欧美毛片里女主角们的声音“雅蠛蝶……哦……耶……COME ON,BABY……”
老圆也跟着起哄，把自己的被子往老三的被子上一捂，“来呀，来群交呀！”其他几位年轻老师“嗷嗷”的喊叫起来。宿舍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在宿舍里，我和老圆算是年龄比较大的了。像老三和小龙他们这些年轻人基本上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这个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时候，也正是对异性充满激情和向往的时候。北塞希望小学专门给职工制定的规章制度里有一项，严禁教职工在校期间谈对象。我们这些人吃住工作都在学校，自然也就不能谈对象了。这个制度太不人性化了！小龙对此意见极大，经常背地里骂王校长：“他鸡巴一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干靠！真不是个玩意儿！”
小龙似乎是有对象的，不过，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谈对象，跟谁在谈对象。老三却是没有对象的。这家伙眼界高得很。学校里的女老师没有一个对他的眼儿，合他的意。
教体育的小郑和教数学的小王一直在蠢蠢欲动，踅摸着朝某个女老师下手。这两个家伙长得都挺精神的，特别是小郑，有着俊郎的相貌和健硕的身材，应该是很容易得手的。只是他说话有些结巴，估计表白的时候多少要受些影响。小王没事儿总照镜子，一边照，还一边夸自己：“这小伙儿，咋就这么帅尼？”小王是东北人，说话侉不溜丢的。小郑是塞上人，时常用塞上土话骂小王：“疥蛤蟆照镜子，自个儿不知道自个丑。”小王能听懂小郑在说什么，却是不以为意——小郑在玩耍时收拾过他。他知道自己不是小郑的对手，便也不跟小郑硬杠。
小郑之所以老是呲道小王，可能与小李老师有关。我听老圆说过，这两个家伙都在踅摸小李老师呢。其实，老圆对小李老师也是有那个意思的。他有事没事的老是以研究教学的名义往小李老师跟前凑。小李老师对老圆也不反感，总是跟他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我私底下对老圆说：“你要是喜欢小李老师，干脆跟她直接表白哇。再不下手的话，别人可就抢了先了。”老圆却摆着手说：“那要是人家不同意，哥儿们可就没脸在这儿呆下咯了。哥儿们还是默默的单相思哇。这种感觉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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