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把酒问兄弟 》
【作者:肖双红】
◖第8章◗
景色
我一时无语。
他沉默了一会儿，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嘲笑我，有点看不起我，对吧？我这些年变俗了，是不是？不会读报纸，不会看《新闻联播》讲大道理，我那些哥们，跟我都是一样的想法。人吃饱了喝足了，解决了温饱问题就会想床上那点事儿，当然了，不解决温饱问题同样可以想，但只能是饿着肚子想。在正常过日子的状态下，男人想，女人也想啊。别给我谈什么下贱无耻、低俗下流，下流与不下流是人为定义的，其实，男人不光为一张嘴活着，不只是吃饭穿衣，也得为下面那杆枪活着。没看到报纸上说，连和尚都包二奶了？”
我争辩说：“我们是人，是人就会有社会性，就会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总不能公然违背公序良俗吧？”
“得了，得了，别跟我来那一套，男人活着就跟一头种猪一样，交配是一件快乐的事。让自己的DNA尽可能多地延续下去，让更多的孩子拥有我身上的生物密码，生根发芽，生根发芽你懂不懂？这是男人的本性，也是我的本性。别他妈的那么清高了，脱了衣服，大家光条条一个球样。”
我为难地说：“我怎么总觉得你说的这些话一定存在着不正确的东西，是歪理邪说，可是，我又没有办法驳倒你呢？”
发哥嘿嘿干笑两声，很是得意地说：“因为我讲的是人性、人的本性，就凭你肚子的那点货，以为自己是根葱、是一个道德家，其实啥都不是，一肚子的猪下水，表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地套上板板正正的西装。你当然讲不过我啦！”
“你的奇谈怪论，我总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说完这些，我很是沮丧地看着发哥的脸色，惨白中透露出自鸣得意。
我朝着客家餐馆一侧的窗户望去，遥远的天空，有着彗星一闪而过，我一直在观察并且思索那些昙花一现的星星，总想探求一下其中的奥秘，但是，转而一想，过分的深究会搅乱并削弱我的无穷的想象；一种过于持久、过于专注、过于直接的凝视，由于幻觉的作用，甚至有可能使其余的星星也从夜空中黯然消失了。
发哥又喝了一杯，脸上有了暖色。这一次，他没有跺脚，也没有喊一声：“噢儿，噢儿！”
他只是很严肃地说：“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反正你是说不过我的，你还是讲讲你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婚姻大事吧，我问了好几遍的，你总是绕开话题。龚真在美国究竟跟那个美国佬结婚没有？如果只是同居关系的话，还有办法可想，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一回到这个问题，我就有些沮丧。我说：“其实，我没什么好讲的，根本不想提到她，提起来，我心里很难受，很心痛，覆水难收啊。”
关于龚真的事，我的内心的确是很想再说点什么的，说说我心中的悔恨和郁闷，但又不知道跟发哥说什么好，一时陷入沉思之中。其实，刚到鹏海的那一段时间，我经常胡思乱想，特别是到了晚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思维发散，有点神经质，有点妄想症。在我脑子里来来回转圈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那些熟悉的人。几乎所有的熟人我都想起来了，逐个地想了一遍，想他们的音容笑貌，眉毛、嘴巴、眼睛、衣着和说话的神态，连一些细小的动作都想得起来。
当天晚饭后，我和发哥一人拿了一瓶啤酒，上到客家餐馆的顶部。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到了凌晨，我俩依然站在餐馆的顶部，看着鹏海的景色，看着夜色中的街市。
发哥无不感慨地说：“在商场上喝酒，你看得见的是酒杯，酒杯里好像装着的是酒，其实啊，酒杯里有乾坤，你没看见交换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利益，你看得见干掉的白酒，看不到倒下的是尊严。一个人没有了尊严，剩下的就是本性了。在本性的支配下活着，把自己看得轻贱一点，活下去就没有那么痛苦了，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这种餐馆的顶层，在鹏海属于不高不矮的楼房。从这些高处感受最深切的是一种恐惧，往地下观察，那蜂拥一团的人类太可怕了。我有了一种纵身一跃的冲动。
清醒以后，我为自己有这种念头而冒出了一身冷汗。
发哥接着说：“最初，在做生意的时候，各种酒局恐怕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难关。虽说劝酒本身也是一种礼仪，但由来已久的酒桌文化，不乏变质为与利益相关的工具。‘你不喝就不够朋友啊’这样的话一听，我的耳朵根子就像太监下身的那玩意儿，软了，敬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喝了不知道回敬也是不懂人情世故。‘这杯干了，一干而尽，这个合同就是你的了，要一滴酒都不剩呵’，言下之意是不喝你就出局了。所以啊，为了生意能够谈成，我就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伤害了胃和心血管，让别人在酒桌上好好地享受我的忠诚和敬意。同样的道理，在酒桌上，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喝下去你会难受？不知道喝多了对身体有害？不知道你第二天会头疼欲裂？醉酒后的丑态是一种生意上的投名状。我就是为了交投名状就硬着头皮喝的。开始是怕喝酒，越是硬撑着，越是难熬，后来不知不觉地就爱上了酒。有没有利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自己进入飘飘然的状态。”
我觉得发哥也免不了会抬眼去望望天空中那团大大的星云，我当然料到他会那样做。他果然抬眼望了，这一下我确信自己摸清了发哥的思路。我推测，他在仰望星空时，一定感觉到了星空迷茫而魔幻。说实话，我当时竭尽全力想掩饰自己惊奇的表情，可反倒比刚才更加显得诧异了。
“这样喝下去，你可能已经有酒瘾了，是酒麻木，酒精依赖，最后能够成功戒酒吗？”
“我这个球样子了，还能指望啥？活一秒钟算得上是赚了一秒钟，上天注定的，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各个器官都已经坏透了，就连器官移植也没人敢要。”
听了发哥的话，我有些伤感起来。我以为，人需要工作，需要金钱，这当然是对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同样还有另外的需要，其中之一就是精神上的，是形而下的需要。这既是作为人本身的内在需要，也可以被称作是文化凝聚力的需要，还是塑造人的社会的内在需要，这比一个人的自我保护的内在引导力的任何方面都要强大。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
（审读：喻方华）
（图片来源：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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