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自己是女主角,家世显赫,生活美满,感情稳定,有点闲钱,前不久刚带着青梅竹马的小许教授见过家长准备订婚。
谁曾想,眼睛一闭一睁,再醒来时想起来一件大事。
今年是我穿越的第二十三年。
穿书。
我不是宋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宋愠,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疲惫社畜,加班到凌晨,报复性熬夜追小说直接把自己给作没了。
我也不是什么女主角,而是炮灰女配,青梅不敌天降这场戏码里的舔狗工具人,作为女主许云云的对照组,被打脸,被艳压。结婚当天,新郎被拐跑,全家颜面扫地,沦为圈中笑柄。
舔狗十六载,归来任是素人。
用尽全力也捂不热一颗石头心。
这些年,图啥啊?
图他面瘫脸,图他不说话,图他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见不到人影?
算了吧。
智者不入爱河,有这时间吊在一颗树上,还不如去外面见见世面,多看看年轻漂亮还能干的其他小哥哥。
1.
许晏比我大三岁。
初见时,我六岁,他九岁。
他打小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惊人的学霸天赋,早在大院儿里的其他孩子和泥巴跳格子的时候,他永远被拘在阁楼里读书,就没见他和别人一起玩儿过。
直到傍晚,大院里飘出饭菜香味,小朋友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时,我还一个人在楼下玩,一抬头,偶然看到他望着楼下,露出渴望的眼神。
“嘿!下来玩儿啊!”
我拿粉笔在楼下水泥地上画了格子,蹦蹦跶跶的,极力邀请,倒不是我有多好心,我也是闲的无聊。我父母都是军区医院的医生,每天不到天黑透绝对回不了家,时不时还要加班,大半夜匆匆忙忙的离开,空荡荡的房间里终日只有看电视的阿姨陪着我,无聊得很。
“来啊来啊,我请你吃巧克力。”
我仰着脸喊他,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
他没有说话,哗啦一下关上了窗户。
隔着铁质的防盗窗,我觉得他就像电视里的囚犯,怪可怜的。
从那以后,我就时不时带着牛奶糖和巧克力去看他,他和我一样,父母经常不在家,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的家。我见过许晏的妈妈,她长得好看极了,穿五颜六色的花裙子,露出的皮肤比雪还白。
但是每当在大院里碰见,阿姨总是牵着我快步走开,她说那个女人不检点。我那时候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个怀孕的阿姨与她厮打在一起,骂她狐狸精。
骂许晏野种小畜生。
她发疯了一样,胡乱踢打,嘴里是各种我没听到过的难听话,刺耳得很,我看见许晏面色惨白惨白,他就那样呆呆的站着,任那个疯女人打,我为了拉走他,自己也挨了两下。
两个阿姨打成一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周遭乱纷纷的,别的我什么也记不起,只记得许晏苍白的脸,还有红红的眼尾。
我垫着脚捂住他的耳朵,“别听,他们说脏话,他们不是好孩子。”
我不愿意见他挨打挨骂,于是极力央求爸妈带他回家,一向顺着我的父母却面露难色,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吃完饭,我们两个在客厅看动画片,
那是许晏的妈妈,她雪白的皮肤上青青紫紫,脸上也肿着,她说来接许晏回家。
临走时,我哭了,我害怕他被欺负。
我从零食盒子里抓了一大把糖。我想把好东西都分享给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不爱吃甜,就乐意吃苦的臭的。
2.
手机响时我正在厨房里切鱼。
呜呜两声震动,又闷又沉重,像是烧红的烙铁按在我的心头。
我知道,她又发消息过来了。
这次又是什么内容呢?
聊天截图,他的笔记,还是揉皱的衣服……
我伸手去拿手机,是张照片,没什么新意,倒也没有什么刺激的东西,只是一个背影,宽肩窄腰,身量修长。洁白妥帖的白衬衫,还是我昨晚亲手熨烫的。
这个背影我追逐了数十年,不用看正脸,我都能认出来。
是许晏。
他出门时说去学校做实验,竟然都做到别的女人的家里去了。
我心里冷嘲,眼前却不知怎的酸涩模糊。
我抬手擦了擦眼睛。
看见袖子上洇染的一片刺眼血迹,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心烦意乱间切到了手。
食指划破了两三厘米的伤口,我手忙脚乱地抽纸止血,血止不住的流,湿透了好几层纸,这才缓缓止住。
奇怪的是,我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只是麻木。
我生来怕疼,就算磕碰点皮也要举着让他看,让他安慰。他总是一边说我娇气,一边满脸认真地为我消毒上药,抿着唇,眼神专注,好像在做什么顶重要的大事。
处理好伤口,再把我按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里忙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沾我手。
那时候,他眼里的心疼不是作伪,如今,他的眼神我却再也看不懂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向来聪明,就算是骗人,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做到滴水不漏。
若不是许云云急着逼宫上位,我甚至不会知道,他专门租了房子金屋藏娇。
实在精彩。
“春熙花园,三栋,一零二。”
我摁灭手机,心烦意乱,整个人只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案板上的鱼还睁着木然的眼,有一瞬,我觉得自己和这砧板上的鱼肉也没什么区别。
等待最后的宣判。
厨房里鱼的腥气混合着血的腥甜。
我看着手上伤口,突然觉得恶心。
我不爱吃海鲜,怕麻烦,不喜欢一切需要剔骨头剥壳的食物。但是许晏喜欢。
他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试着去学习。
我向来懒散,这些年里坚持最长久的一件事,就是走近他。为了追逐他的脚步,我拼命学习,总算追着他来了A大,学熨烫衣服,学做饭煲粥,学着变成他最喜欢的那种样子……安静,乖巧,又听话,时时站在他转身就能看到的位置。
等待。
可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在家里时,我说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切水果都不需自己动手,更别提洗衣做饭了。
此时,我该坐在音影室,空调开到最低,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拥着被子,用勺子挖西瓜吃。
谁都别来烦我。
我想回家了。
3.
“春熙花园,三栋,一零二。”
敲响房门,是许晏开的门,他手上有白色药膏,香的刺鼻,他低头看我,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哥哥,谁呀?”
有人自屋里问,声音细而柔软。
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穿着轻薄的吊带衫,格子短裙,修长白皙的长腿跪坐在沙发上,在裙摆下似隐似现,瘦弱,白皙,青春活力,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加持一层柔光,显得稚气可爱。
她确实称得上A大校花。
白瘦幼天花板,又纯又欲。
如果这不是我男朋友的小三的话。
许云云扭头看了过来,她的头发上松松垮垮扎了个丸子头,露出修长脖颈。
随着她扭头,发圈上挂着的小樱桃在她发间一闪,晃晃悠悠的露出来。红的刺眼。
我心口一紧,呼吸似乎被掐在喉咙里。
那是我的发圈,从大学起,就一直戴在许晏的手上。
我一直知道他模样生的好看,从来不乏追求者,认真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闪闪发光。我也知道A大有许多年轻漂亮朝气勃勃的优秀女孩子。从他当助教时起,他的课堂就总是爆满,颇受欢迎。
怀着某种隐秘又紧张的心情,我总热衷于暗戳戳的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标签。
以图告诉所有人,“他有主了,别来乱撩。”
可是现在,我的发圈明晃晃地挂在许云云的发上。
而我自己,拎着一大盒创可贴站在门口,滑稽又难堪,像是一个闯入别人家的局外人,一个不请自来的坏客人。
学校附近药店的价格贵的吓人。这盒创可贴十八块五一盒,还不单卖。我买完便有些后悔,这会儿更是后悔,提着这东西,显得我自己好像是一个处心积虑前来搏同情的怨妇。
偏偏,没人在乎。
许晏没有注意到我手上的伤口。
或许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在意。
他只是蹙眉,因为我令他尴尬。
许晏漫不经心地拉拉我的手,“愠愠别闹,她生病了,我只是照顾她。”
我食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牵扯出细细密密的痛痒。他的手上粘着药膏,滑腻又冰冷,像是一尾蛰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蛇。
我条件反射地用力打掉他的手。
他的触碰让我觉得恶心。
我拨开他。
许云云确实生病了。
她过敏了,脖颈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委屈巴巴地贴过来,绞动着裙摆,无辜又怯懦:“愠愠姐,你别生气啊。”
“我和你不熟。”
我打断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许云云是天生的戏子,我没有从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比科班出身的演员都要敬业,仿佛那个不分白天黑夜,一次次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信息的是另一人。
她小心翼翼地移到了许晏的身后,羞怯又无助,寻求他的庇护:“哥。”
“宋愠,”许晏拧眉:“你听话,别闹了。”
“你觉得我是在胡闹吗?”我气急反笑。
“许晏,你是我男朋友,不是她的!”
我攥着袋子,忍不住讥诮,“她是没爹没妈没朋友吗?还是自己没长手?”
“闭嘴!”他面色陡然沉下来。
满室沉寂。
浓到发苦的香气另我快要窒息。
我自六岁起就知道,父母两字是许晏心中不可说不可碰的伤口。
他的身世不光明,自小便被骂作野种。
我从未见过许晏的父亲,他的妈妈精神日渐崩溃,有时温柔,有时癫狂,动辄对他打骂。我时常能看见他脸上被指甲划烂的伤痕。
那时候我上小学,什么也不懂,偷偷搬出家里的药箱,笨手笨脚地为他脸上的伤口涂碘伏。紫药水顺着他的领口,打湿洗到发白的校服。
他的眼睫低垂下来,乖乖地任我捣鼓。
他一直都是冷冷的,不拒绝,也不感谢。
直到我停下来,他轻描淡写地撩开裤腿,露出藏在宽大校服裤下青青紫紫的淤痕。
我头一次见那样惨烈的伤痕,哭着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家里,抹着眼泪,说要把我的爸爸妈妈分给他。
我至今记得,他在远远看向我爸妈时露出的那种眼神,憧憬又羡慕,让人心中发紧。
从那时起,我便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在他面前提起父母二字。
我怕他难过。
可现在,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痛苦。这对我,太不公平。
4.
“把东西还我,”我指了指她头上的发圈。
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是我不要了,扔进垃圾桶里,也不要它大喇喇的出现在别人的头发上。
“这个小皮筋吗?”
我没有错过许云云细微的挑眉。
她把心机都藏进眼睛里,表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情,“愠愠姐,我刚涂了药。”
“我能不能再借用一下……”
许云云扬着头,头发松松被扎起,有几分随意与凌乱。
她脖颈上是一片湿润水光,自下颌延展,蔓入锁骨下,有几丝碎发黏连,贴着肌肤,黑白分明,发丝细软,探到她微敞开的领口。
我记得许晏手上的香气。
我满脑子混乱又细碎的联想。
他的手,是怎样摩挲过她耳后最敏感的肌肤,顺着细长脖颈,游弋,下潜,缓缓地涤荡出细细密密的涟漪。
阳光是那样好。
她的表情该是又羞涩又紧张的。
那他呢?
他是否也用那样认真又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我不敢再想。
心脏抽痛,针扎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太冷了,仿佛血液里流淌着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是玻璃渣,细密的疼渗进我浑身每一处血肉。
我克制不住地弓起身,手按在胸口,试图抵挡汹涌而来的痛苦。
眼前模糊,有双手搭上我的肩。
“别碰我!”
我猛的急退两步,甩开那只手,整个人却狼狈地跌倒在地,耳边混混沌沌,尖锐的耳鸣压迫着,太阳穴突突的跳。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阴翳。
我扶着桌角,慢慢地站起来,我看不清他们两个是什么表情,只看见那刺眼的红樱桃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难堪到极点,愤怒又委屈,心里难受。
反正已经如此丢人,还要什么体面。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许云云扑过去,她没有防备,被我直直撞倒,嘭得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垫在我身下,砸在地上。
我一手按住她的头,一手去拽那只红樱桃。
她哭的凄惨,大声惊叫。
明明已经挣脱出双手,却偏偏又停了下来,她不挣扎,也不反抗,似乎被吓傻了,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滚落。
我看到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没有丝毫惧意。
她痛得皱眉,嘴角却露出得逞的笑容,“你抢不过我。”
我看到她无声的嘴型。
也自她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头发凌乱,眼睛血红,恨与痛写在脸上,显得扭曲可怖,整个人就如一个癫狂的疯妇。
但,那又如何?
我并不后悔。
许晏扯开我,没有给我任何一个眼神,而是关心地去看柔柔弱弱倒在地板上的许云云。
我眼前的阴霾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
许云云窝在他怀里,整个人在瑟瑟发抖,好像被狂风蹂躏过的海棠花。
许晏安抚的轻拍她的肩。
他们旁若无人。
我反倒是那个外人。
这可太荒诞了。
我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心口如蚕食蚁噬般的细密疼痛也不再发作,只觉得浑身疲惫,双手很疼,伤口又裂开了,正在流血。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只樱桃发圈安安稳稳地躺在我手心。
我手中还有一大团黑发,好几缕头发交缠着,黑且韧,连着发根,似乎带着血迹。
是许云云的……
我疯起来时不管不顾。
许云云的丸子头又扎得太稳固,我一心要取回自己的发圈,她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她哭得脸都花了,一只手按在鬓边,靠近额角的头皮缺了一块头发覆盖,挺秃然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愠!”
许晏终于想起我,脸色阴沉,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鄙夷:“你现在和个泼妇一样。”
我才不羞耻。
我捋了捋头发,脊背挺得笔直。
我有一肚子讥讽他的话,十几年的相处,我最知道怎样让他伤心,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只剩下一句:“许晏,我不要你了。 ”
5.
我挺直腰板转身离开。
下楼后毫不犹豫的把那只脏了的樱桃发圈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感受到背后如有实质的灼热视线,许晏站在大开的窗前,长风吹拂窗帘,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抵又是那副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冷漠模样。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决意不再为不相干的人掉一滴眼泪。
我大步出了那个陌生的小区,我不想回家,那地方已经称不上家了,这城市大的吓人,我一时间无处可去,茫然地上了一辆公交车,梧桐树影跌在我的肩膀,夕阳斑斑驳驳。
我拆开那盒创可贴,自己贴在伤口上,这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过不了几天便能够愈合。
下一次,我会很小心。
不会再让自己受这样的伤了。
我自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窗外是飞速略过的高楼和街道,路人行色匆匆,正赶上晚高峰,整条长街上挤满亮着红尾灯的车子,路灯也渐次亮了起来。
我回忆起第一次收到许云云的短信时,也是在公交车上。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我自实习的单位坐公交车回家,整个人累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打开手机银行看存款。
一百一十二万七千。
A市寸土寸金,房价高的吓人,大学城旁边的楼盘九万二一平,我自小到大攒的小金库只够买下一个车库外加半个厕所。
那时候,我是真心想要和许晏一辈子的。
我忙着攒钱,疲惫地往返,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出去逛街,没有和朋友聚会,没有出去吃好吃的了……我的肩膀上好像时时都压着无形的山。
许云云的短信就是在那时发来的。
实习时稀里糊涂的加了许多人,我不知道何时通过的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照片是一张女孩子的自拍,背景似乎是在灯光晦暗的某个KTV,她长得很漂亮,不施粉黛,举着酒杯笑盈盈的,殷红的唇染着水光像早春的樱桃。
而我却只注意到照片右下角露出的模糊身影,许晏大半身体都隐在晦涩黑暗中,白衬衫上映着斑斓的光,他微低头,看向手中酒水,略长的头发遮盖眉眼。
画面虽然模糊不清,但我偏偏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只拿着酒杯的手白的几乎透明。衬衫袖口别着枚银色袖扣,露出瘦削的手腕。
一瞬间我的心跳空了一拍。
头巨疼无比,好像挨了一记闷锤,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我想要伸手抓住扶手,却根本抬不起胳膊。
眼前一黑,我整个人昏倒过去。
……
再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在椅子上坐下,怀里放着一小瓶蜜桃乌龙茶,手心里也不知被谁塞了两颗旺仔牛奶糖,红色的包装十分喜庆,上面的圆脸小胖子咧着嘴笑得开心。
我盯着那两颗糖,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我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手脚冰凉,眼前虚虚晃晃,耳边的声音潮水一样。
许多人围在我身边,他们露出担忧地看着我。
好像隔着一层透明薄膜,将我和她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我的眼神没有焦点,脑海中猛然间涌入的那一段陌生记忆让我已分不清如今是在现实中,还是在书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二十三年的人生是否是真实存在的,直到一个高瘦的男生拧开瓶盖,把水递到我嘴边,“快喝点水吧,你刚才晕倒了。”
车正好到站。
车载的音响声音闷闷的,有些失真,却格外响亮。
“大学城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我看见熟悉的大学校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大概真的是穿书了,只是不知为何,现在才觉醒了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我只是书中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作者或许是烦透了娇软女主,在这本名叫《偷心游戏》以许云云为主视角的小说里,我是在糖水蜜罐里泡坏脑子的娇小姐恋爱脑,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艳压、被打脸、被出身底层奋力向上爬的女主一把拽下,然后狠狠踩进泥里。
女主角许云云是反套路的时髦人设,她是莬丝花,也是绞杀藤,看上去美丽纤弱,实际上比谁都心狠,她可以攀着一切能够得着的高枝,不遗余力的往上攀爬,把接触到的所有男人都只当做可利用的工具,择枝而栖,游戏人间。
大学教授许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故事的开始,便源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引诱。
那时候我还心存侥幸。
直到后来一一应验。
……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
相册里保存着许云云给我发送的所有照片,我强迫自己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的看完,然后打包存进了网盘里。
用来时时提醒我,不要回头。
不知为何,铺天盖地的心痛过后,我竟有种突然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浑身一轻,我再也不用受患得患失的折磨,再也不用被若即若离的拉扯,拼尽全力去追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
夕阳已完全落下,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我收起手机,把目光看向车厢,背书包的小学生正叽叽喳喳地说着,有满脸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插着耳机闭眼听歌,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
有两句,格外清晰: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我失笑。
眼睛酸酸涩涩的,却没有一滴泪水。
6.
公交车外灯火阑珊。
车里暗下来,只有开关门时才亮起灯。车上男男女女大都低着头,手机莹光照亮一张张疲惫的脸。我有些晕车,没有看手机,而是打开车窗,随意地打量车上其他人。
距离我不远的前面,站着一个女孩子,短裙长发,身量娇小,似乎还是个高中生。
她一直低着头,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弦。
不知是车辆颠簸,还是我看错了……她在发抖,惊弓之鸟一样,在瑟瑟发抖。
我仔细看去,发现她身后有一只手,正贴着她的裙摆摩挲。
车里光线昏暗。
她的裙摆下起伏。
我胃里一阵翻腾,什么恶心东西!
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里焦急,又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我的视线被注意到,我看见那男人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直直盯着我。我从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人,脑袋秃顶油亮,黑框眼睛遮挡下的一双小眼里充满淫邪。
我知道他发现我了。
我紧张地吞咽口水,捏紧了手机,把眼一横心一闭,冲着那女孩喊了声,“同学。”
“同学,你来坐我这里吧,我下一站就到了。”
我听见自己嗓音在发抖,好在这一嗓子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那个人抽回手,没有再动作,女孩子逃也似的跑到我身边。
她坐在椅子上,腿还抖个不停。
面色惨白惨白的,被吓得不轻。
我就站在她身旁,小声安稳说:“别怕别怕。”
天知道,我其实也怕得要命。
我自小怕黑怕鬼,怕虫怕影子,此时此刻最怕被这个猥琐男人盯上打击报复……
我悄悄侧目,对上一双怨毒眼眸,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是我坏了他的好事。那人慢慢凑到了我身后。
汗臭混合着说不清的腥气。
我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袋子。
他把衣服搭在臂弯里,一只手搭在我旁边的扶手上。灯光本就黑暗,在宽大衣服的掩盖下,他打算故技重施。
这一次……对象换成了我。
恶心的气息包围上来,似乎无孔不入。
我头皮瞬间麻了,血液全涌上头,又气又急,一时之间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绷断,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兔子,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手掌被反震的发麻。
我吓得瑟瑟发抖,眼圈瞬间红了,眼看着猥琐男人离我如此之近,我害怕得发慌,膝盖下意识地就重重顶上去。
秃顶男人两手捂着裆滑跪在地。
他疼的瑟缩抽搐,嘴里不住骂着脏话。
车停了下来,灯都亮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的吓人。
十几双眼睛探究地望过来。
我原地蹦出一米远,脸涨得通红,“他,他挤我……”
“怕挤,做什么公交车!”
那男人满面油光,小眼睛里射出怨毒的精光,忿恨骂道,“贱人!臭婊子,被害妄想症吧你,你说我挤你,有哪个看到了?”
“你给老子赔钱,现在就下车,我需要看病,我要去医院检查!”
说着,他扑过来抓我的手,想把我往车下拽。
我想跑,想挣扎,想呼救,却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身体跟不上脑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我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害怕地蹲下身,下意识闭上眼睛,我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还有一阵急促脚步。
杀猪般痛苦的嚎叫声接连响起。
“疼疼疼,大哥!大哥!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你松手吧。”
我睁开眼睛,只见那个恶心的猥琐秃顶被人紧紧攥住拳头,反剪双臂,扭着压在车门旁,脸都快抵到垃圾桶里了。
那人又瘦又高,我只看得见他的背影,穿着件纯色卫衣直筒牛仔裤,脚下一双运动鞋,正狠狠踩在那猥琐男的脊背上,压得他趴跪在地,站不起来。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正此时,他扭过头像在找寻什么,在看到我的刹那,他眉眼中的狠厉倏忽间消弭。
他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好听。
“别害怕,报警。”
7.
自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猥琐男喜提行政拘留,带上了银手镯,大概是被打怕了,吓得鹌鹑一样,见到警察来还流露出几分开心,蹲牢房去了。
我按亮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在九点一十六。
有一个未读消息,是许晏发来的,寥寥几个字,问:“到家了没。”
是九点整发的,我当时没注意到,现在也没有回复他的打算。
他一向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套路,每每在我觉得心累快坚持不住时,他便会适时送来若即若离的关心,我被他拿捏了十多年,容忍他没来由的爽约,突然发作的坏脾气和冷暴力……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作祟。
或许是有过爱的,但在漫长的时间洪流里,在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它已被击的粉碎。
我关掉手机,从下午起到现在,我连一口水都没喝,早已经饥肠辘辘,我按着空虚叫嚷着饿的肚子,准备先去觅食。
但是一个人又有些害怕。
看着黑暗处,就想起车上那个秃顶猥琐男的怨毒眼神。
属实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见义勇为热心好青年,思索请他吃饭顺便找个人壮胆的可行性,直说我害怕,又有些尴尬,我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个,同学,你刚才见义勇为真的是帅呆了!”
他眼睛一亮,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左边脸颊上露出个甜甜的酒窝。
气质干净又腼腆。
丝毫看不出刚才把秃头油腻男往地上踩的狠厉。
“学姐也是。善良又勇敢。”可爱又灿烂,像个小太阳。
他认真点头,眼神温柔,眼中好似揉碎满天的星光,因他眉眼带笑,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我被他夸的脸红,转而疑惑问道,“学姐?你认识我吗?”
我仔细在脑海中回忆,没有丝毫印象。
他长得这样惹眼,又高又瘦,白白净净的,就算只是擦身而过,我也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眼神黯然了一瞬,低头认真看向我的眼睛,声音又轻又郑重:“我是音乐表演二零级的祁琰。学姐这一次,一定要记住我啊。”
“祁琰?”
我对这个名字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大二迎新,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同学。
盛夏蝉鸣,烈日炎炎,那天热得让人心慌,我作为迎新学姐在校门口行知广场送新生入校,熟悉校园,介绍充卡办宽带的地方……忙得脚不沾地,自早上七点半,一直忙到下午六点,中间匆匆扒了两口午饭,还没到六点,便饿得饥肠辘辘。
不同于其他新生,祁琰是自己拉着一个行李箱孤零零地来校的,高瘦,冷峻,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背着个琴盒,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都笼着一层阴霾,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他是最后一个人,他一来,我颇有种要解放了的愉悦。
着急着收工去干饭。
本来是照例带着新生熟悉环境来着,路过三食堂,香味儿一撩,我脚下不由自主地拐了进去。等站在窗口排队时,才发现忘记带新同学去充饭卡。
正是饭点,我干脆就请他吃了一顿排骨饭。
三食堂的排骨饭是一绝,红烧口,咸甜味,用的全是肋排,肉香四逸。
搭配送的桃子味儿汽水,冰冰凉凉,玻璃瓶上凝结着水珠。
我记得那学弟双手捧着瓶子,也不喝,只默默看着瓶身上的水慢慢凝结,再缓缓滑落。等我疑惑催促,他才恍然回神,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蓦然塌下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
他的变化太大。
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既然有这样的缘分,一起吃个饭也是应该的,我们去了附近的海底捞,去吃火锅。
我实在是饿急了,自顾自涮着毛肚肥牛,蘸酱吃得不亦乐乎,一抬头,发现他正怔怔的看着我,我歪头疑惑看他,他的脸却突然红了,不自在地仓促移开视线。
他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能吃的女孩子。
“我没吃晚饭。”我讪讪地找补。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气质,让人放松,丝毫不觉得拘束。
不知不觉间胃口大开。
我鼻子嘴巴都被辣红了,嗓子要冒烟,这时手边正好递过来一瓶汽水,我闻到了水蜜桃的清甜,冰冰凉凉的,正好用来解辣。
等我吃饱喝足,准备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说好了我带你吃饭,你怎么偷偷结账?”
他小声说:“我本来就欠学姐一顿饭的。”
隔壁桌庆祝生日的快乐歌声过于响亮,我满耳朵,满脑子都是“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也不生气,反而递给我他的手机:“学姐加我微信给我吧。”
他的头像是一片盎然的绿。
朋友圈里干干净净,只有一条:
她是盛夏,是桃子汽水味儿的晚风。
我咋舌,想不到,这孩子还挺文艺的。
8.
我在宿舍住了几日,狭窄的床,低矮的窗,月光自窗外穿过槐树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在床头前摇晃。已经大四,宿友不是外出,就是回到家乡找工作,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夜里静的吓人,我总是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辗转难眠,再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一两点。
半夜也时常莫名的惊醒。
再想睡着,就更难了。
我已攒够了失望,心知与许晏再无可能,但是十几年的回忆,不是说放便能放下。
我恨自己没用。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回忆,难眠的夜,睡不着,便逼迫自己一遍遍回忆书中的剧情,香槟玫瑰,白色婚纱,和许晏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们纠葛试探,各有各的精彩。
而我是一道多余的影子。
左右睡不着觉,便翻阅记忆,数遍过往,从前身在其中不觉得苦,再回过头来看看,我自六岁遇见他起,往后余生数十年,就如同被他捏在手中的风筝,他从没承诺过什么,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偏可以轻轻松松的操纵我全部的喜怒哀乐。
他置身事外,冷漠又戏谑地看我沉沦在自以为的爱情里。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时候不由想起多年前许晏曾亲口送我的那四个字:不自量力。
从心痛难眠,到渐渐麻木,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我确实不自量力。
爱他真的太苦太累。
如今,我改悔了。
我选了个风晴天清的好日子回到当初和许晏租住的家里,还有一些证件需要取回,那些我曾为他买的东西也可以挂上二手变现。
我怕看见他会尴尬,特意选了个他要上班的日子,谁知道一开门,便闻见满室酒气。
窗帘拉着,屋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沙发上僵着一团黑影,听见开门声,他猛然抬头,踉踉跄跄地扑向我,腿磕在沙发角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也不管不顾,只顾着欺身逼近我。
我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
一抬头,撞上许晏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我的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身前是他炽热呼吸。
自金丝眼镜下,我看见他眼底的青黑。
他还穿着那件白衬衣,已经满是褶皱。他一贯最注意自己的形象,不知怎么,竟让自己这样狼狈颓废。
他堵着我,也不说话,我厌恶这样近的距离,忍不住伸手推他,却被紧紧攥住了手。
他的掌心烫的灼人。
声音带着宿醉的哑,试探地叫我名字:“愠愠。”
“闭嘴,”我打断他,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用这样类似温柔深情的虚伪表情叫我的名字,会让我觉得恶心,让我想起自己那些没出息的过去。
“许晏,我说过了,我不要你了。”
“我今天来,就是收拾东西的,这套房子不会再续租了,你自己也早点搬走吧。”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满心疲惫。
比加了一天班,又收到老板的微信还要心累。
我拉着行李箱自顾自进了房间,这间熟悉的小屋里充满了回忆,处处都带着我们生活过的痕迹,我自衣帽间收拾为他定制的西服和衬衫,许晏穿衣服爱惜,这些高定西服挺阔簇新,几十条领带分门别类按材质纹理整齐叠放,我看着抽屉里他的袖扣,心里不生一丝波澜。
暗暗计算着挂上咸鱼的定价。
我正收拾,忽而被一片暗影笼罩,许晏自我身后抱住我,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耳畔,灼热带着酒气,我几乎是一瞬间浑身僵硬。
“别吃醋了,是我错了。”
他蹭了蹭我的发顶,这本是亲昵的举动,我却汗毛都竖起来,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厌恶,恶心,避之不及。
我极力保持冷静,试图告诉他我并不是吃醋,我只是想通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后悔了。
“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聚好散吧!”
“我不同意,”许晏神色陡然冷下来,蹲下身子扳过我的肩膀:“宋愠,我和许云云从来都没什么,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你知道我的出身,我是个……野种,她也一样,我们两个都是……都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嘴唇抿的发白。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我这才发现,他似乎是发烧了。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强硬地拉上行李箱,他来拽我,被我用箱子狠狠撵过脚面。
“宋愠,”他叫住我,语气竟然带着浓浓的委屈,“你没发现吗?我生病了。”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哦,”我点头,敷衍道:“多喝热水。”
“我不想喝水,想喝粥,想喝你煮的白粥。”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简直要为他的不要脸而折服了。
我烦躁地抠手,摸到食指上的旧伤疤,轻轻浅浅的一道白印子,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许晏却以为我犹豫了,以为我还会为他心疼。
真是好笑。
我不由想起几年前,我们闹得最僵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不负众望考入了最高学府,我比他低几级,一听到这个消息,书包都来不及放,便跑去道喜,他心情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兴,那时许晏母亲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常常疯疯癫癫说胡话,要么就是疯狂地打他,那几天她却表现的很正常,收拾妥帖,穿上了那件已经过时很久的花裙子,笑嘻嘻地说要带他去找那个久未露面的父亲。
我顺着说了几句吉利话。
恭喜他考到了这样好的成绩。
我兴高采烈地说要好好学习,和他考一个大学。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冷眼斜睨我,讥诮道:“不自量力。”
……
回去以后我大哭了一场,第二天眼睛还是肿的。他是很厉害,是个学霸。可是,学霸便可以随意地挖苦别人,戳人伤口取乐吗?
那时我认认真真地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
我不再一放学便去找他,不再打探他的喜怒哀乐,家里做了我最喜欢的小蛋糕也只分给班里同学,一个也不给他留。
我虽一直追着他跑,却也知道自尊这两个字怎么写,他既然瞧不起我,那我也不再喜欢他。
直到一个暴雨夜,急救车急促的警鸣声响彻天际。许晏的妈妈在家中割腕自杀,发现时已经太晚了。我看见楼下的人围聚又散去,我看见他孤零零站在风雨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后来,他浑身湿透地敲开我家房门,两眼满是血丝,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他说:“愠愠,我只有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我心软了。
现在我后悔莫及。
尤其在意识到他打算故技重施,试图用那一套苦肉计再一次拿捏我时,我整个人只有愤怒。
“许晏,你真恶心。”
他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嗓音艰涩无比,带着不知是哄骗我,还是自欺欺人的放纵与沉湎:“愠愠,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你那么喜欢我,我一直知道。我不信你舍得就这样放弃。
更何况亲戚朋友都已经通知到了,订婚的事情不是儿戏。”
“不用你操心,”我急急打断他。
“我自己去和爸妈说。”
想到书里结局,我就气得牙痒痒,这会再看到许晏那张人模狗样一表人才的脸,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别说给他好脸了,理都不想搭理他。
若说以前只是不甘,我现在是真实好奇了。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见我爸妈的吗?”
“许晏,你从来没有下定决心要和我结婚吧,你一直在犹豫,我感受得到,我是真的很奇怪,吊着我玩有意思吗?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你怎么就能把我当傻子哄呢?”
他安静无声的望着我,没有再说话,忽而牵动唇角笑了起来,明明是我最熟悉的模样,此时看来却觉得阴沉沉的,他眼神里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滋生。
让我心里发毛,本能地想要逃避。
我拉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我害怕。”
9.
他攥着我的手腕,黑沉沉的眸子中复杂难言:“因为我害怕,愠愠,我怕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敏感,自私,虚伪,孤僻,满心都是恨和嫉妒。我只有拼命的学习,努力去求乞别人施舍的一点点善意。”
他低头,笑了一下。
他的双手在颤抖,汗津津的。
“她,她带我去找了那个人。”
他有些难以启齿,这些事情我从来不曾知道,那是他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旧伤疤。
“我穿着校服,和她一起去找他,还没有进门,便被像是驱逐流浪狗一样,赶了出来。她还要去,一次一次,明明是无望,明明结果早就很清楚了……”
“那时候我骂你不自量力,那个不自量力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像我这样阴暗卑鄙的野种,怎么能觊觎,觊觎……”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他大抵是真的喝醉了,说话颠三倒四,哪还有平日里冷静克制的模样。
我头一次见这样的许晏,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好似被我的视线烫伤,肩膀瑟缩了一下,浑身都在颤抖,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轻柔的吻擦过我的发,他不停的说对不起。
“我和许云云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她在给你发那些东西,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说那些话,故意让你误会。”
“我喜欢你追着我,我喜欢被你在乎,我患得患失,我喜欢让你吃醋让你伤心难过,以此来证明你爱我,只爱我,最爱我……这份感情里,更加不安的其实是我,因为我一直知道,你对我的好,都是我偷来的。”
我的视线被剥夺,眼前是一片黑暗,许晏的手冰冷冰冷的,他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让我觉得害怕。
我被困在方寸之间。
表面不动声色,手上却悄悄摸到了手机。
我的手机有紧急求助键,能实时发送带定位的求救短信给警察局。
我已经顾不上注意他说了什么,我现在就是后悔。早知道,这些东西我全都不要了。我不会来走这一趟。
许晏察觉到我的分心,我的耳畔喷洒着带着酒气的灼人呼吸,而后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狠狠地咬在我的耳垂上。
“你知道吗,我自己去找过宋叔叔。”
“愠愠,那时候我真的嫉妒你。”
“我向宋叔叔说了很多幼稚又歇斯底里的话。”
“我不明白,我比你聪明,比你听话,还比你懂事,为什么一个处处不如我的傻子备受宠爱,数学考个一百来分就要买蛋糕庆祝,而我就算在生日当天,也只能挨打。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家换一下就好了。”
“我嫉妒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我一辈子也没法得到的东西。你一直都干干净净没有阴霾。我嫉妒你可以开心的笑,也可以放声大哭,明明你那么蠢,不过是命好,一生下来,就被宠爱,被祝福,被人期待。”
他似乎笑了一下。
“我羞于见到宋叔叔。”
“因为,他见过最丑陋真实的我。”
许晏长纾一口气,声音低而哑,像是颤抖的叹息:“你,后悔了吗?”
我不敢说话。
我害怕刺激到他,许晏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随时能够爆炸的活火山,我害怕一句话说不对就把他引爆,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我在心里焦灼嘶吼:救命啊!民警同志赶快来救我啊!
后悔吗?我可太后悔了,我肠子都快悔青了。
原来我的初恋,感情,连同这十多年的青春,全都过了个寂寞。
从头到尾,就是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我把他当爱人,他把我当傻子。
纯纯大怨种了。
现在就是恶心,又害怕又恶心。
我恨不得穿越到过去,把和他的遇见从源头掐灭。那些年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和牛奶糖就真是喂了狗了。
许晏似乎热衷于从我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话已至此,他索性也不再装了,带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顾忌,和我说起他视角下的曾经。
“她死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写日记,我听到浴室里的动静,我知道,她拿刀划开了手腕,她想自杀。”
“愠愠,你知道吗,其实她中途后悔了。”
“她虚弱地叫我的名字,叫我乖孩子,让我帮帮她,送她去医院,她又不想死了。”
许晏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那时候你好久都不理我了,我心里怕得发慌,我看到她手腕上的刀口和浴室里刺眼的血渍,竟然没有一丝害怕,我想到了你,我想如果,如果她死了,我这么可怜,你是不是会愿意再多看我一眼。”
“我替她关上了门。”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死去,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直接去死,可是……可是宋叔叔来了。我听着敲门声,我头一次这样害怕,怕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我怕她死得太迟,让宋叔叔发现我的凉薄,他肯定不会再让你见我了。”
“她去医院的路上清醒了一瞬,她奋力着拉着宋叔叔的手说了什么,我猜,她一定是把什么都和宋叔叔说了,她做鬼也不愿意放过我。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
我听得都快崩溃了,自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我突然想起那天,外面是黑压压的乌云,厚重地压在楼宇之间,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我和许晏冷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父亲那几天总是向我问起他,问得我心烦,他却劝说我许晏可怜,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又摊上个那样不幸的家庭环境,有时候难免偏激,但是个自律上进的好孩子,让我多去开解开解他。
家里烤了小蛋糕,他让我去给许晏送几个。
我心烦意乱,看着窗外乌云,以写作业为由拒绝了。
然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父亲出门了。
他迟迟没有回来,我听到楼下传来救护车的警鸣,许晏的妈妈自杀了。
我自风雨里捡到了无家可归的许晏。
从那天后,许晏就格外害怕暴雨之夜。
我因此养成了关注天气预报的习惯,每到暴雨天气,我们两个就躲在屋子里,拉起窗帘,打开所有的灯,把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大,他依赖地攥着我的手,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开。
我以为他是遭受了丧母之痛留下阴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秘辛。
那是我以为最甜蜜的回忆。
现在想来只觉得脊背发凉,天灵盖都阵阵蹿凉气。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阵阵剧烈的敲门声,瞬间激动地鼻子发酸。
是警察来了!
在一阵剧烈响声后,民警同志破门而入。
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人,是祁琰。
他过来扶住我的胳膊。
周遭乱纷纷的,我来不及去思考他怎么来的。
我吓得腿软,没出息地倚靠着他。
我明明在刚刚最害怕的时候都没有哭。
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许晏被压在墙上,双手扭在身后,脸抵在粗糙墙面,金丝眼睛被撞得歪斜。他没有挣扎,奋力扭头看向我:“来不及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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