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在历史小说《康熙皇帝》中写过这样一个情节,一个强奸少女的恶霸,被康熙下令处死,斩决那天康熙帝正好在刑场附近的茶楼喝茶,发现死刑犯竟是另外一个人,康熙帝一头雾水,反倒是茶楼上的老板比较了解“舆情”,介绍说:“万岁爷不知,如今,有那一等一的大户,犯了法,又不想去死,就花钱买个替身……这就叫宰白鸭。凡是当白鸭的,不是穷得没法儿活,就是家里出了大事,急等用钱,只好拿命去换了。”
作者 呼延云
白鸭
“宰白鸭”在我国古代封建社会,一直是一个长期存在的丑恶现象,晚清尤其严重,本期叙诡笔记,笔者除了根据古代笔记中的记录,给读者介绍一下“宰白鸭”的真实情状之外,还要讲一讲轰动朝野、在中国司法史上大名鼎鼎的“王树汶案件”。
1、一心求死的“白鸭”《庸闲斋笔记》是清末著名学者陈其元根据自己多年游宦经历写就的一部具有极高史料价值的笔记,“其所撰述的朝章典故及吏治得失多有所据,异于寒素耳食者之流”。书中有一篇“福建宰白鸭之惨”,历来为史家所看重。
“福建漳、泉二府,顶凶之案极多,富户杀人,出多金给贫者,代之抵死,虽有廉明之官,率受其蔽,所谓“宰白鸭”也。”一句话便把“宰白鸭”的现象及其原因说得明明白白,陈其元的父亲陈鳌在泉州府审谳局任职,审讯一起斗殴致死的案件,正凶押解到大堂之后,陈鳌一看他身体孱弱,又知他年龄只有十六岁,心中顿时起了疑,因为随着案件资料一起送上来的尸格(尸检报告)上指出,死者身上有十余处刀伤,显示凶器并非只有一把,且伤口都很深,这说明砍杀“非一人所能为”,而且正凶“年稚弱,似亦非力所能为”。陈鳌提高了警惕,仔细审讯,但正凶的供述滔滔不绝,与案件文书上的记录丝毫不差。陈鳌又让他把刚才的供述复述一遍,这下漏了马脚,一般来说,犯人两次陈述同一件案子的案情,多少都会有所差异,而这个正凶的供述竟“一字不误”,显然这不是“知情”而是“背书”。陈鳌马上针对刀伤深度、刀伤类型等等疑点加以驳诘,直指正凶绝不可能一个人犯下如此罪行,正凶虽然张口结舌,却死不改口,一副“我就喜欢你知道我撒谎却搞不定我”的无赖模样。
陈鳌却也不着急,耐心开导这个年轻人,告诉他生命可贵,不要浪掷,年轻人被陈鳌感动了,“始垂泣称冤,即所谓‘白鸭’者也”。
口供已改,陈鳌直接把案件驳回县里重申,谁知不久之后,县里又把案子打回来,“仍照前议”。陈鳌没想到面对一起已经揭穿的“宰白鸭”案件,县里居然还敢这样理直气壮,不禁勃然大怒,打算硬碰硬,然而“再提犯问之,则断断不肯翻供矣”。
这一回,陈鳌无论怎样给年轻的犯人做思想工作,犯人也不再改口,目光中流露出“谢谢大人,但我断无生理”的凄楚,而其他的审谳局官员都嘲笑陈鳌迂腐,“迳行提讯,遂如县详定案”。等到主管司法、刑狱的臬司为此案做终审时,那位年轻的犯人“仍执前供”。臬司也觉得事情古怪,特地问道:“你这么年轻,安能下此毒手?”年轻犯人说:“没什么,就是太恨那个家伙了”。
执行死刑的前一天,陈鳌专门去牢里看那个年轻人,问他为什么明明是“白鸭”却再也不肯翻供?年轻人泪流满面道:“您驳回案件,发县里重申后,县官对我大刑伺候,打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父母又来骂我,说卖我这条命的钱已经花光了,如今翻供不是害他们吗?我一听,便铁了心认罪,替真凶一死了,大人对我的拯救之心,我感激涕零,只有来生再报答您的恩情了。”
陈鳌听完,“亦为之泪下”,直接辞官回家,“福建人命案,每年不下百数十起,如此类者良亦不少,为民牧者如何忍此心也?!”
2、一只骡子捅出的大案“为民牧者如何忍此心也?!”是陈鳌在对官场黑暗感到彻底绝望时,发出的痛呼,事实上,他的问题,早在康熙年间,著名的文学家方苞就给出了答案。
方苞在《狱中杂记》里,也写过“宰白鸭”的现象:“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法应立决”,判决已经下达,一个胥吏对他们说:“给我一千两黄金,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两个犯人目瞪口呆,问他具体办法是什么?胥吏说:“我找两个单身没有亲戚的犯人,把他们的名字在斩决的判词上替换掉你们俩的名字,到时候上刑场的就不是你俩而是他俩了!”胥吏的同僚在旁边听了大惊失色道:“主审官万一发现,我们可就死定了。”胥吏大笑道:“一旦暴露,我们固然是要被判死刑,主审官也要负连带责任,难免罢官,你放心,他断断不会为了两条人命毁了自己的前途的。”结果,两个无辜的囚犯真的替那兄弟二人被处以了死刑。
从这个意义上,那位胥吏可谓深谙官场之道,对于封建社会的绝大部分官吏而言,葆有权力是葆有一切利益的基础,因此,只要为了保住乌纱帽,亲娘老子也是可以出卖的,更不要提两个无辜的囚徒的性命了。如果真的碰上那种“死磕”的官员,“白鸭”还可救回一命,比如发生在光绪年间的“王树汶顶凶案”。
据清代学者张祖翼撰写的《清代野记》和清末学者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所记:光绪年间,河南多盗,“州县故广置胥役以捕盗,有多至数千人者”,而事实上,真正的大盗就混迹于“胥役”队伍中,穿着官服抢劫,“捕之急,即贿买贫民为顶凶以销案”。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大盗名叫胡体安,“尤凶猾”,这贼人做得顺手,胆子越来越大,竟冲进当地某“巨室”的家中入户抢劫。一般来说,能成为一地“巨室”的,都是家里有官、朝中有人的,岂能吃这个哑巴亏?点名道姓地告到省里,河南巡抚涂宗瀛下令抓捕胡体安。
胡体安知道,这回算是摊上大事了,赶紧与一帮平日交好的胥役商量,让他的家童王树汶冒名顶替做“白鸭”,代替自己入狱。
王树汶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一开始坚决不同意,胥役们将他捕到监狱里严刑拷打,并许诺他定刑之后可以不死,逼得他只能同意做“白鸭”。按理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又一向羸弱,怎么看都不会是个威名赫赫的江洋大盗,但出于“你懂的”原因,“县令马翥不暇审真伪,遽禀大府,草草定案”。
对于巡抚亲抓的大案,判决肯定要“从快从重”,直到王树汶被绑上槛车,押赴市曹的一刻,才知道先前承诺他“定刑之后可以不死”统统都是假的,“树汶一出狱,即大声呼冤”,但根本无人搭理这个“身负重罪”的死囚,围观的人们除了欢呼鼓掌,就是投掷石块,顷刻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被砸得满脸是血。
就在这时,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拉着槛车的骡子不知道是受了惊还是被石块打中了身体,突然撒开腿狂奔起来,两个驾车的车夫无论怎么抽鞭子、勒缰绳也控制不住,骡子一直拉着车冲进城隍庙才停住了脚步。围观的人群被冲得狂奔乱跑,喊声沸天,这一下,惊动了附近巡抚衙门中的涂宗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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