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裴氏春秋 图:来自网络
我所在的村子是裴庙村。村子不大,有一千多口人,分前后两个村庄,中间隔着一条鸡肠子河。河面有桥,河道弯弯,有小桥,有流水,有人家,绝美的一幅画卷浑然天成。
前村与后村的家族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有牵连。因此,但凡有红白喜事者,互相帮助,逢节按令,或碰上谁家男孩子结婚之类,也都会去祖坟上祭拜。
祖坟虽是空的,但作为晚辈们,一番心意还是要的。至于祖坟空的来由,说来话长,曲折离奇,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用愚拙的笔墨向您娓娓道来。
村子里别的姓不仅少,香火还不怎么旺盛,这也就凸显出两村之间嫡系关系密切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喜庆的,悲伤的。在我们这个裴氏家族里面也是如此,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哪怕随便撩起一根头发,都能扯出一连串的故事。
让时光倒流二十五年,那时候后村的庆山雄壮得像一头牛。他老实,为人厚道,娶媳妇那一天,村里人没少闹腾。
娶媳妇本来是喜庆的事情,他却哭了。他哭是因为自己的身世。庆山有一个哥哥。他父亲是一个教师。
许多年前,他父亲与一个女学生搞师生恋,然后抛弃了他们娘几个,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他母亲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拒绝他薄情寡义的施舍,独自把他们两个拉扯大。不仅如此,他的母亲还把他哥哥培育成一个大学生。现在他哥哥和父亲一样,站在讲台上。
得益于他父亲的影响力,庆山虽然没有走进大学的大门,但是照样博学多才,也差点儿走培育桃李的这条道路。无奈庆山太老实,二年级的小学生都能趴在他脸上揪头发。
教了一段时间的书,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就又重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面向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直到媒婆登门,直到结婚生子。
庆山的妻子叫陆秀娥,与我们村毗邻而居,庆山爱自己的妻子。他的爱不是波澜壮阔的,而是揉进平素的琐碎生活里。
他在没结婚前,曾学过一段时间的厨艺。他对油烟过敏,既然不走那条路,就不再修那道上的桥,所以也没有寻这方面的工作,做个家常饭还是游刃有余的。生活拮据的时候,他就下面条,打一个荷包蛋,舀到妻子的碗里,用面条埋上,还欺骗她说是一人一个。
仅靠贫瘠的二亩三分地养不了家。他就跟着一群劳务工去外面挣钱。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有催生出“打工”这个新生代的热词。他们去的是砖窑厂,离家很远,据说有两千多里路。
砖窑厂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面,庆山有一回跟着送砖的车进了一趟城,为他的爱妻买了一把木梳。就因为这把木梳,差点儿要了他的性命。
砖窑厂的老板是外地人,不知道是合同没有完善,还是什么原因,在资源利用上与当地民众起了冲突。那儿的人心很齐,首领一个集结号吹下来,众生手举铁锹,肩扛锄头,黑压压地向山上猛扑过来。
老板听到风声,仓促地喊了一声:快跑。于是所有工人一脸懵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跟在后面拼了命地跑。
庆山跑了一阵子,突然想起来为爱妻买的木梳子落在宿舍里,于是他忘记了危险,折身回来。
一群发疯一样的人围着窑厂翻了个遍,找不到老板,把庆山堵在了屋子里面。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哪儿还管什么老板还是工人,只要逮住一个,就找到了发泄工具。于是他们把庆山用麻绳捆绑住,吊在屋子外面一棵槐树的枝丫上,在他们怒吼的声讨中,锄头、棍棒一起上,直到把他打得昏死过去。
幸亏工友及时赶回来,发现并把他送到了医院,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不过经医院诊断他被打成肝脏破裂,肋骨断了两根,住了好长时间的院。
经过那一次的劫难,陆秀娥便不再让他出门。庆山有头脑,也懂得怎样经营自己的爱家,于是他开始尝试养鸡,成我们这一带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还好,承蒙上天苍的眷顾,他终于赚得第一桶金。日积月累,他在养殖业上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当第二个儿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儿小有名气的养鸡达人。
庆山的邻居洪斌是外姓,之前和本村外姓女人暗地里勾连。有一天夜里,他们在行见不得光的事情败露了,被女人的男人在屋子里堵了一个正着。
好在他身子骨硬朗,动作麻利,趁那个男人寻棍棒刀叉之类,准备把他干死在屋里的时候,他一个纵身,寻机跳窗逃跑了,一直跑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经过那次事件,男人领着女人离开了这个村子,再没有回来过。洪斌在外面给一个男人延喘于世的残破家庭,拉了二十多年的帮套。
他融入那个家没多久,男人就死掉了。后来女人的儿女们长大了,大学毕了业,各有自己的工作,成立了自己的家,就不再需要他,他只好又回到原点。
洪斌一次犯错,就输掉半辈子的大好时光,回到家里已经是满头白霜。有媒婆上门,女方丧夫,可是他住的屋子多年失修,七漏八淌。庆山因亲历窘迫的生活,有着切肤的感受,就非常慷慨,为他把屋子修缮一番,还资助他成了一个家。
洪斌虽浪荡过一段时间,可是沧桑的岁月早已把他改头换面。他只是苟且地活着,在夹缝中生存。他知恩图报,农忙时,干完自己的活,还不忘为庆山搭一把手。
七年后庆山的养殖规模已经形成产业化,家大业大。养殖行业有一句警惕的话恪守于心:家有千万,带毛的不算。由此可见从事这个行业风险有多大。
一九九八年是养鸡行业的“黑天鹅”事件,即使行家里手也扛不住一波接着一波这种大爆发的瘟疫,很多养殖大咖都歇菜了,庆山也没有幸免于难,遭受毁灭性打击,这么多年的心血都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惊涛骇浪吞噬了。庆山又回到了解放前的状态。
庆山没有被击垮,好在他有着丰富的阅历,早已在穷富浮沉中读懂了人生,他决定重新来过。这一次他不再冒险,又一次踏上打工之路。
他凭借渊博的学识和高超的实践技能在昆山外资企业招聘会上挫败多路诸侯,坐稳了高级电工技师的头号交椅。
庆山在外面挣钱,秀娥在家里种地,与古代的男耕女织如出一辙。没有养殖业蕴藏着的风险,没有担惊受怕,他们的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这大概就是芸芸众生惬意生活的最高境界吧!
生活的变数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也防不胜防。就在庆山入职的第二年,他所在的厂子里的锅炉突然发生了爆炸。不幸的是,庆山刚好就在附近抢修线路。
锅炉爆破后产生的碎片和滚烫的热水飞花般四溅开来,庆山烧伤烫伤和被锅炉碎片击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五。虽经医院极力抢救,还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十五天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陆秀娥整日以泪洗面,领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她想念庆山,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庆山的照片搂在怀里。逢节按令,她总是等到晚上没有一点光线的时候去庆山的坟上烧纸,默念着把他的魂领到家里,陪她过上一宿,然后在天亮之前再默念着把他依依不舍地亲自送到坟地。
这终究不是常人所过的日子。在陆秀娥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也是她最好的慰藉,但孩子需要读书,需要花钱。没有了男人,神仙都架不住这长时间漫无天日的生活。于是就有人为她的生计做打算。
陆秀娥明白作为有拖油瓶,而且还是两个男孩子的女人,想再嫁比登天都难。陆秀娥起先没有这样的打算。她的心思如隆冬时节被厚厚的冰封得严严实实,死寂一片。
她认命了,准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耳旁风不停地吹,他们给她阐明其中利害关系,仅孩子以后的婚事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时间长了,架不住旁人的怂恿,她便轻轻点头,默许了。
再嫁也可以,但她必须要守住这个家,让庆山的灵魂回来时有个归宿,能够让他看到她领着两个孩子过得不差于别人,在那个世界里放心。百年之后还要和庆山合葬。她沉吟良久,这样说。
她的这个条件不过分,毕竟顾名思义的“妇道人家”,一个丧偶的女人,一个是被繁杂生活重重围困的女人能够守住这样的初心,守住妇道是难能可贵的,也值得人尊敬。
毕竟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变化到让人心惊肉跳。现在人的修养已经成为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一边的阵营向爱情保卫战发起冲锋,一边的阵营已经修炼得不食人间烟火,把结婚看成游戏和梦域。
这种人看似半醒半醉,他们的自我意识很强,信念却很脆弱,哪怕一丁点的磕磕碰碰,就不再相信世间有真爱。他们就会把纯真而浓郁的爱情浸泡在水里,肆意地让她融化,让她消失。
不过,任何事情都可以用辩证唯心主义价值观去作出公平的评价,这种像竹子一样任风刮弯不改其节的女人值得尊重,这是无争的事实。
恰恰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跳出三界之外的人为她的贞洁自爱摇旗呐喊,几乎到癫狂的程度,成为她的忠实粉丝,而且人设爆棚。崇拜归崇拜,而能够接受她这一个条件的男人怕是不容易找到。
同村同族房分很近的庆文与庆山家住得很近,年龄比庆山小两岁。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他成了一个被阿佛洛狄忒失宠的人。在那个年代,花钱买媳妇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没办法,他也花钱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四川人。四川自古被称之为天府之国,是一个富饶的民族。那儿的山美,水美。女人的容貌也继承了那儿的山山水水,人儿长得异常灵动。
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过日子更是一把好手。他们结婚那天,庆文为她买的一块手表不小心弄丢了,她心痛得死去活来,以最小的饮食量来弥补损失,谁劝都不好使。
女人勤劳能干。她养猪,先是养母猪,母猪再下幼崽。幼崽稍大些,一群一群地往外跑,去田野里觅食。晚上,女人唤幼崽回家,嘴里连串地喊着“吧吧!吧吧!”
庆文的小名叫吧吧,于是听见了的人们就止不住掩面偷笑。
女人挣了不少的钱。她有了一个儿子,不几年,又有了女儿。这是一个很温馨幸福的家庭。不过,这种祥和的日子庆文并没有享受多久。
女人大概过了十年光景都相安无事,有一天,女人突然想她的家人,就回去了。自那以后,女人便没有再回来。庆文除了有儿有女,又回到单身的生活。
媒婆为陆秀娥物色好多单身着的大龄男人,他们一听这个苛刻的条件,头摇得停不下来,像犯了帕森金病似的。
这一带牵线搭桥的媒婆多,她们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们为陆秀娥的婚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却忽略了眼前。
庆山的哥清醒得很,他就向媒婆敲边鼓,让她们打探一下庆文的口气。如果能成,两个家都完整了,也都能有个照应,这叫两全其美。媒婆一听,即刻醒悟了,一拍大腿自责道:“我怎么没看到呢!”
庆文斟酌再三,应允了,还在庆山的哥哥面前签了协议,按了手印。最后一款的条件是:陆秀娥百年之后,与庆山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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