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长公主之令》
作者:屋里的星星
简介:
陈媛身为长公主,生性张扬,嚣张跋扈,亲兄登基后,她更是肆意而为
听闻其府中伶人无数,堪称夜夜萧歌,圣上宠之,众人明面上也不敢议论
霍余亲眼见过长公主府中伶人,对长安城中传言深以为然
直到霍家被以蓄意谋反之罪名入狱,旁人不敢多言一句,唯独这长公主替霍家说了话,免了霍家幼儿女子的死刑
重生之前,霍余对长公主滕养伶人一事无感
重生之后,反而暗暗皱眉,觉得些许不妥
小姑娘容貌堪绝,眉目精致,身份贵不可言
那些伶人皆是弱柳之风,堪比女子,哪配得上她?
小剧场*
后来每次遇见陈媛,权倾朝野的霍余都要皱着眉头,约似刻板地对长公主行事作风念叨一番
眼见着长安城中的男子都躲着她走,陈媛烦不胜烦,拧着细眉,十分不满:“霍大人,朝中之事还不够你忙?怎得总要管本公主闲事?”
霍大人面无表情:“朝中之事,自有圣上忙碌。”
陈媛瞪圆了眸子,气得口不择言:“你赶走了本公主的伶人,是打算拿自己补上?”
重生后的霍余细细思索,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更何况,她还救了霍家那么多人。
考虑清楚的霍大人,面无表情地点头:“公主有令,微臣自当从命。”
精彩节选:
长公主府邸,雪落了白皑皑一地,寒风催着红梅绽放,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女子扯开他的腰带,咬着他喉结,和他耳鬓厮磨。
半晌后,她终于觉得这般姿势累了,抵在梅树上,随风而落的梅瓣落在她青丝上,她后仰起白皙修长的脖颈,轻笑着唤他:“霍余。”
尚带着情事的娇喘微微,字字仿似低语呢喃,衣裳褪至手腕,香肩暴露在空气中,余了一片春光,透骨生香。
即使这个时候,她依旧唤他霍余,处处游刃有余。
一丁一点都不许亲昵。
霍余和女子平视,似乎在较劲。
但女子太了解他了,短促的几个呼吸,她只敛眸轻笑了下,就让他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吻她的脖颈,肌肤相贴时,他控制不住地呼吸重了些。
最终,霍余狠狠闭上眼,似是泄气妥协。
情深时,霍余终于忍不住,低声喘息
“殿下”
一句话尚未出口,霍余倏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木格的楹窗,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他所在之地不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他身后靠着的也不是冰冷的灵柩。
霍余有片刻的恍惚。
是梦。
但霍余又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止是梦。
梦中发生的事情,他都曾亲身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情欲,让他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他和她当真在四季耳鬓厮磨过,她双腿勾着他的腰,身躯交缠,在红枫和寒梅下,欢愉不休。
霍余不知道他为何会回来。
但霍余心中只余庆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然一片清明。
前世的一切都已经是枉然,既然重回现在,他必不能重蹈覆辙。
外门近身伺候的小厮听见动静,出声询问:“爷可是醒了。”
霍余应了声,很快有小厮推门进来,端着水盆伺候他洗漱。
霍家是百年世家,府中的规矩一向很严,小厮伺候的时候,动静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
梓铭犹豫了下,才小声地说: “爷,老宅那边递话过来,让您今日回去一趟。”
爷入仕后,圣上钦赐了府邸,爷搬了进来,本家就一直被称为老宅,但都在长安,爷也经常回去,老爷和夫人倒不觉得有差。
之前爷的起居住食都是木槿那几个婢女打理的,而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爷忽然将木槿这些婢女都遣回了老宅。
府上除了看门和厨房的老婆子,剩下的全是小厮,一点女色都不见,平日里连讨巧的地儿都没有。
若说木槿她们犯了事,根本不可能。
都是霍家的家生子,夫人亲自让人出来,跟在爷身边伺候好些年了,手脚利落,也很懂规矩。
所以,爷这一举动,让很多人都生了惊疑。
老宅忽然派人请爷回去,肯定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梓铭心中不安,偷瞄着主子。
谁知主子忽然抬起头,那双仿若浓墨的眸子,平静地朝他看来,梓铭呼吸一抖,立即低下头。
霍余只是扫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不慌不忙地擦净手上的水渍。
梓铭稍微松了口气,说起来也怪,哪怕是面对老爷,梓铭也不会这样胆战心惊,可一站在爷跟前,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霍余朝老宅去的时候,长公主府邸,陈媛也在吩咐盼春:“你去打听打听,霍余正在做什么?”
女子卧躺在软榻上,恹恹地耷拉着眸眼,一提起那个名字就气闷得慌。
盼春憋着笑:“盼秋刚传话回来,说霍大人回了国公府。”
陈媛眸子倏地一亮。
恰是五月,长公主府邸后院中的桃花绽了半苞,随风轻落了花瓣在窗沿上,女子撑着头,指尖漫不经心地点在窗沿上,暖阳洒在她脸上,朱唇皓齿,灿若芙蕖,刹那间倾了一室间的春光。
饶是日日看着这张脸,盼春依旧半晌惊艳。
陈媛立刻站了起来,她伸出细白的指尖,拂去窗沿的桃瓣,眸子灼亮地吩咐:“备马车,本公主要出府!”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辆四骏垂铃金木马车缓缓行来,前后都有侍卫长随行,太监宫女步步紧跟,街上人一瞧这阵仗,就立刻让开道。
有行人议论纷纷,一少女探出头:“不知这是哪府上的贵人,比我们知府夫人出行的阵仗都大?!”
“这位姑娘可快住口别露怯了!”有人笑,拱手朝东:“除了皇室出行,谁能担得侍卫长和宫人随行护卫?”
那少女惊愕无比。
皇室中人?
当今皇室,除了位置上的那位,就只有一人。
靖安长公主!
马车出城,直到郊外才停下,女子下了马车,她一步步踩着绣鞋,似打着节拍一般,绕绕徐来,眉眼淡淡看向前方,自是一番风情,怡然自得。
她的外形太有欺诈性,所以,哪怕陈媛在外的名声让人生怵,也总有人趋之若鹜,再苛责的人看见她时,都会多生几分容忍之心。
那处已经等了一群世家贵女和公子,等陈媛下了马车,忙上前作揖行礼,末罢,才有一女子上前,掩唇轻笑:
“我还当公主今日又无法前来了。”
说话的女子是卓亲王府的凤玲郡主,她和陈媛是堂兄妹,彼此说话也无需旁人那般顾忌。
凤玲郡主这句话也并非空穴来风。
陈媛贪玩,根本在府邸中闲不住,三五日就会设宴,或邀她们一同出城游玩,可这段时间,陈媛约过她几次,几乎都是描花请帖送过去,当日却屡屡爽约。
若是旁人这般,凤玲郡主恐怕早就恼了。
但这事搁在陈媛身上,凤玲郡主不但没生恼意,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圣上登基,陈媛身为圣上唯一的胞妹,是一人上下万人之上,平日里也嚣张跋扈,娇纵异常,圣上视若不见,甚至对其宠爱有加,旁人也不敢多言。
不过这种情况,在一个月前,却有所改变。
如今霍家的那位嫡长子,先帝在位时,就对其夸赞有加,年纪轻轻尚不足三十,就位居高官,不知怎么的,忽然对陈媛的行事作风有了意见。
只要他撞见陈媛,总要念叨一番,陈媛对其烦不胜烦,偏生霍余位高权重,陈媛奈何他不得,只好平日多躲着他。
凤玲可谓是戳了陈媛的伤疤,她眉眼闪过一抹厌烦,嘟囔道:“他今日回了国公府,才没时间管我。”
不知霍余给皇兄灌了什么迷魂药,不论她怎么和皇兄告状,皇兄都说什么霍爱卿有分寸,总不会害了她去。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圣上都纵着你,如今可终于有个能治你的人了。”
陈媛睨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不过有人听见二人的对话,倒立即义愤填膺:“公主乃千金之躯,君臣有别,他一个臣子怎可管教公主,这是犯上!”
都知长公主娇纵,只喜欢顺着她心意的人,当即还有不少人附和。
陈媛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们一眼,眉眼透着股不耐烦,让一群人立即噤声。
她再烦霍余,但她心中清楚,霍余除了有些烦人,倒的确是为了她好。
连皇兄都一脸看戏,只摆手不管这事。
何时轮到这群人说话了?
陈媛敛下眸子一闪而过的轻讽。
就算挑拨她厌恶了霍余,霍家又岂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扳倒的?
不知所谓!
陈媛身份尊贵,素来不需要掩饰情绪,莫说给旁人脸面,若惹了她厌烦,她能直接一鞭子抽得那人皮肉开花,否则怎会传出张扬跋扈的名声?
当即,她扯了扯唇角:“你带他们来作甚?”
“本怕你闷,想着人多会热闹些。”凤玲摇头,哪知道有人这般没眼力劲。
那几人也知道说错了话,臊得脸颊通红退了人后。
陈媛懒得搭理他们,她提前让盼秋包了画舫,等那些人进去后,她和凤玲结伴离开。
她有目的性地朝一个方向走,转眼二人就到了官道。
城外林多,官道上尘土飞扬,画舫在百米之外的朱雀湖上。
察觉出陈媛根本就是有目的前行,凤玲生了好奇:“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陈媛:“淮南陆氏的嫡子今日进京,我打听过了,他今日就会到抵达长安。”
换句话说,这条官道就是陆氏嫡子的必经之路。
凤玲脚步倏地停下。
淮南多名门望族,其中以陆氏为首,先帝在位时,就一心盼着瓦解世家权利,圣上登基后,霍氏忽然上交兵权,圣上集权后,第一个就拿淮南开刀。
圣上寿辰在即,这陆氏嫡子说是来给圣上祝寿,其实不过就充当做质子罢了。
陈媛斜眸,轻睨凤玲一眼:
“怎么停下来了?”
凤玲稍有迟疑:“公主,这陆氏嫡子身份特殊,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若是动了陆氏嫡子,就相当于打了淮南众多望族世家的脸。
平日和陈媛如何闹都无事,可一旦牵扯到前朝政事,凤玲还是懂得轻重的。
了然她的顾忌,陈媛嗤了声,漫不经心道:
“不过一个陆氏嫡子罢了,他在淮南的身份再尊贵,本公主赏脸见他,他也得老老实实地谢恩。”
凤玲呼吸轻滞。
在陈媛眼中,这普天之下皆是皇土,而当今圣上则是唯一的主人。
当然,事实的确如此。
所以,陈媛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有将陆氏嫡子当一回事。
而她是没有陈媛这般底气的。
凤玲知道她阻止不了陈媛,顿了半晌,才说:“听说这陆氏嫡子才华横溢,相貌上更是得天独厚,名声由淮南远传长安,可谓才貌双绝。”
说话时,凤玲不动声色地观察陈媛。
果不其然,陈媛回眸一瞥,姣好的眉眼顿时顾盼生姿:“若不然,你以为他凭甚能让本公主亲自跑这一趟?”
国公府,余清堂。
霍余静坐在位置上,垂眸平静地喝着茶水,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霍夫人摸不透他的想法,斟酌着语句:“你将木槿她们都遣了回来,可是她们伺候得不仔细?”
木槿一行人跪在大厅中间,闻言,皆心惊胆战,脸色刹那间惨白。
这些签了死契的奴才,最怕的就是主人家的不满。
“没有。”
霍夫人拧眉:“那余儿是何故将她们遣了回来?”
霍余不想解释原因。
他抬头觑了眼外间天色,见快要午时,他极浅地皱了皱眉。
若她知道自己被府中的事绊住了脚,定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中。
霍余眸色终于有了波动,:“娘不必费心了,府中奴才够用。”
霍夫人翻了个白眼给他。
什么够用?男子再如何,也没有女子细心!
他那府上如今简直就是个和尚庙!
霍夫人无奈,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只要他打定主意了,谁劝都没用。
但霍夫人今日让霍余回来,却不止这一件事,她拦住霍余:“还有一件事。”
霍余平视霍夫人,等待她的下文。
“你舅舅家的表妹近两日就要来府中小住一段时间,终究是你表妹,又一直被你舅舅娇养,等她来了,你可要好好招待她一番。”
直到霍余走出了国公府,才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前世,他那位表妹也曾来过府中小住。
的确和他娘说的一样,这位表妹一直被舅舅娇养着,据说,自娘胎时落下的病根,导致身子一直病怏怏的,舅舅给她取名叫做白若卿。
安静柔弱,这是前世霍余对白若卿的第一印象。
她很会讨人欢心,来府中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让娘亲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前世,并没有圣上钦赐霍余府邸一事,所以,霍余一直住在国公府,白若卿进府之后,霍余就常会和她偶遇,她的确处处顺心,会在他处理公务到夜深时,给他送来一碗乳鸽汤。
时而久之,也叫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他情根深种,她名声很好,所以,众人都认为这是佳偶天成。
但想起之后的事,霍余垂眸,敛去眼中那一抹淡淡的嘲讽。
前世,霍家被以蓄意谋反的罪名入狱,那日白若卿去城外上香,因此逃过一劫。
后来,长公主陈媛替霍家说了话,免了霍家幼儿女子的死刑,发配边疆,而霍余本人,也被长公主用狸猫换太子,躲过死刑。
他被藏进了长公主府。
但霍余知道,长公主的这些动作都是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长公主和圣上一母同胞,只要一个死刑犯入府而已,圣上自然不会不答应。
前世霍余曾想,若长公主是圣上后宫妃嫔,依着圣上对长公主的宠溺,恐怕会被冠上沉迷美色、昏君的称号。
被藏进长公主府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打听到外界的消息,等他见到长公主时,长公主似乎才想起他,打那之后,他才渐渐有了自由。
后来,他得到白若卿的消息。
她没有回衢州白府,而是继续留在了长安,不过,那时她已经嫁为人妻,夫君是当朝大将军嫡子,听说将军嫡子为她非卿不娶,闹得将军府很久不得安宁。
得知这个消息,霍余并不意外。
他很清楚白若卿的手段,她若只想嫁一个男子,不过轻轻松松而已。
霍余没有和白若卿相认的心思。
可是他常跟在长公主身边,难免会遇见白若卿。
遥遥对视一眼,白若卿就认出了他,霍余永远记得那一幕。
白若卿脸色大变。
她让婢女请他相见,霍余无奈,却只能赴约。
因为,霍夫人临死前还在愧疚,若不是她让白若卿多陪她一段时间,也不至于让白若卿遭此横祸。
在霍余思考如何和白若卿说明,日后装作不相识、免得牵连她时的时候,白若卿的第一句话,就让霍余明白,全然是他思虑太多。
但白若卿见到他之后,只说了两句话:“霍公子应该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望霍公子不要牵连我和白家。”
一句冷清的霍公子,顿时将两人距离拉远。
似乎她从没有为了拉近和他的关系,而亲热软糯喊过那一声声的“表哥”。
她淡淡地看着他,似居高临下,又似怜悯,又似乎是怕他会攀关系的谨慎和嫌恶,最后透着一分警告:
“霍公子也应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最后三个字,她意有所指,也透着凉意。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霍余那时心中就没有什么波动,如今转世重生,自然更不可能因为她而有什么情绪浮动。
霍家那时不过一堆乱摊子,谁碰谁倒霉。
他对白若卿的选择无可指摘。
如今重来一次,白若卿的那些主意只要不往霍家身上打,霍余也懒得管她。
霍余从记忆中回神,梓铭额头冒着冷汗走近:“爷,长公主在辰时左右就出了城。”
说完,梓铭就低头,等着领罚。
爷早就交代过,要一直盯着长公主府,只要长公主有动静,就立刻回禀。
而如今,一个时辰都过去,他才将消息奉上,这就是失职。
久等不到爷声音,梓铭悄悄抬头,就见主子情绪未变,似乎早有所料,颔首:“备马。”
梓铭立即领命。
另一边,陈媛事与愿违。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陈媛也没等到陆氏嫡子,她眉眼处的饶有兴致早就淡去,变成了明眼人都能察觉的不耐烦。
凤玲眼神闪烁,抓住机会进言:“这陆氏嫡子再出众,也当不得公主这么亲自等候。”
“公主难得出来一次,何必将时间都浪费此?”
陈媛朝官道尽头看了眼,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半晌,她终于做了决定:“回吧。”
声音闷闷,是扫兴所致。
画舫上依旧轮了几番表演,她们回来时,正是一男子跪坐在画舫中间在抚琴,男子长相清秀,青丝垂在脸侧,配着这景,倒别有一番风味。
陈媛只觑了眼,就百无聊赖地收回了视线。
就这番姿色,尚不如皇兄宫中的伶人。
寡淡无味。
主位一直给她留着,案桌上摆着酒水瓜果,陈媛懒洋洋地坐下,细白的手腕撑着下颚,雪腮花容,她抬起眸子,穿过层层轻纱,落在那男子身上,随意问:“可有什么拿手的曲子?”
她声音不同现下女子多端得娇娇软软,她声音很脆,却懒洋洋地透着股余媚,尾音勾人。
话音甫落,那男子似有些惊慌,顿时弹错了个音。
倏地,男子吓得额头都出了冷汗。
有人偷偷抬眼看向陈媛,忙斥声:“清弦你怎么回事?没听见公主问你话吗?!”
清弦稳了稳心神,才说:“奴会‘求玉’,不知公主可要一听?”
陈媛没去看下方那一场闹剧,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她捧着脸,看向画舫外的风景,恰是五月,湖中莲花含苞待放,清风徐来,倒比全开时多了一番轻涩的滋味。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乱了一室绕梁的琴音,陈媛烦躁地拧了拧眉。
怎得没一件让她顺心的事?
陈媛抬眸一看,来人竟是盼秋。
她脸色倏然一变,站起身来,在旁人摸不清头脑中,无厘头地问了句:“他出来了?”
盼秋丧着脸:“不止如此,正骑马朝这来呢!”
陈媛跺了跺脚,顾不得多说什么,拎着裙摆就要往外跑,让画舫一群人看得懵逼,不由得出声问:“公主出什么事了?”
眼看问话的人挡了她的路,陈媛斜睨了他一眼,顺便翻了个白眼给他。
碍事的家伙!
她轻斥:“让开!”
那人不仅不恼,反而眸色轻闪,脸颊红了些,忙侧了侧身子,让开道。
他是京兆府家的小公子,生得玉面清隽,若是往日,陈媛惯是爱和这种人多说两句话,可今日不同,这般轻涩的风景摆在陈媛跟前,陈媛都不看上一眼。
生怕被霍余抓个正着,陈媛拎着裙摆出去后,就一直催着靠岸。
而此时的官道,正行驶而来一队人马,挂铃的马车精致淡雅,越过湖泊时,就听有女子娇叱:“何时才能靠岸?!”
声音脆亮似泉,让马车中的人眼睑轻动,他饶有兴致地掀开提花帘。
遥遥就看见画舫上站着一个女子,她亭亭玉立,简单一袭红色长裙,没有其他繁琐的首饰,就衬得女子傲于世间,所有见过女子的人,都会知道,她不需要任何修饰,就足够令天下所有女子羞愧。
道世间美人无数,只见了她,才会惊觉,何谓天生丽质。
哪怕女子身后站了很多人,但马车中的人却只能看见她一人。
陆含清若有似无地轻勾了下唇角。
画舫终于靠岸,女子一步一台阶,指尖点着扶手,哪怕她似乎有些着急,但浑身气度却不减分毫,但在快上岸时,女子顿时僵在了原处。
陆含清抬眼朝岸边看去。
不知何时,岸边站了一个男人,他稍低下头,脊背却挺得笔直,气质冷沉,陆含清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即使已经收敛了锋芒,也依旧刺得人生疼。
马车一直行驶着,陆含清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但只要这一眼,陆含清也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而马车行驶而过时,他听见男子低沉的声音:“公主……”
话音随风消散,陆含清眸含轻笑。
竟然是那位靖安长公主吗?
陈媛今日出府,想做的事一件没成,还被霍余逮了个正着。
尤其是霍余还说了句:“公主今日玩得可高兴?”
在陈媛听来,堪似嘲讽,她心情陡然差了下来,颇有几分不耐,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的?
一步之隔的岸上,霍余站在那里,画舫比岸边高上几个台阶,但即使如此,霍余依旧弯腰低头,恭敬无比。
其实以霍余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
他上交兵权,得圣上看重。
权臣二字,并非尔尔。
陈媛也不知霍余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从何而来,甚至,陈媛有一股错觉,似乎霍余待她比待圣上还要敬重。
让陈媛心觉古怪。
但即使如此,陈媛依旧不虞,抿唇轻慢地移开视线,她嗤呵了声:“霍大人倒是来得快。”
“就跟在本公主身边安插了眼线一般。”
霍余轻敛眸,不出言反驳。
就好似拳头打进棉花中,那种不得要领、拿霍余没有丁点办法的感觉,让陈媛气闷。
凤玲几人追出来,就见这种场景,顿时朝后退去作鸟兽散。
别看方才有人敢在陈媛面前诋毁霍余,但若当着霍余的面,那些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媛烦躁拧眉,推开霍余:“让开。”
别人怵霍余,她可不怵!
霍余依言退了两步,让出了道,等陈媛走过去,他抬眸,扫了眼画舫中的人,他的视线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想将那些人记住。
但众人脸色顿变,忙忙低头,避开霍余的视线。
凤玲心中咂舌。
面上却是冲霍余恬静地笑了笑。
霍余只颔首点头,转身跟在陈媛身后离开。
他们一走,画舫上的人皆松了口气,凤玲也不例外。
京兆尹家的小公子凑她跟前,清隽的玉面上笑得温润,他小声地问:“郡主,这公主回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又得空……”
后面的话,他低眉轻笑,却没说出来。
但凤玲心知肚明。
这画舫上的世家公子,一半是冲着陈媛的身份而来,而另一半,则就是冲着陈媛本人来的了。
这京兆尹家的小公子,显然是后一种。
凤玲是唯一和陈媛走得近的女眷,其余想知道陈媛的消息,不得不和她打近关系。
但凤玲却格外有分寸。
关于陈媛的事,若无陈媛的示意,她不会泄露一分。
所以,在听见顾泽钧的话时,她只淡淡一笑:“公主的行踪,旁人怎么会知道?”
说完这一句,凤玲斜眸睨了顾泽钧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陈媛的确喜欢顾泽钧这般的长相,但这性子却并非能讨陈媛喜欢。
所以,凤玲也没有和他们多说,画舫早就靠岸,她撂下一句随意,就径直上了岸,翩翩离去。
朱雀湖离城内不远,陈媛离开画舫后,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徒步而行。
霍余只离她三步远,保持了距离,但近乎是如影随形。
刚进城,陈媛就按捺不住了。
和霍余比耐心,她总是输的那一方,陈媛烦躁地回头:
“你倒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都身居高位,陈媛也懒得和他用些虚词。
她的不耐太明显,让霍余眸色不着痕迹微动,他袖子中的手稍稍握紧。
长公主府上一直养着伶人,也有人说其府上夜夜笙歌,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亲眼所见一样,前世,霍余亲眼见过,明明只是长公主府上的伶人,却趾高气昂得比一般的官家公子都矜贵。
所以,前世霍余一向对陈媛敬而远之。
甚至前世,霍余一直不明白,陈媛为何要救他?
霍家居功自傲,仗着手握兵权的确心怀鬼胎,只不过霍家低估了这位新帝,新帝雷霆手段,打了霍家措手不及。
成王败寇。
前世,霍家算不得冤枉。
长公主和圣上素来一条心,她会替霍家求情,就足以让霍余意外,尤其是之后还救了他一命,此番行为相当于斩草不除根,养虎为患。
重生回来,霍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交兵权。
既明白了当今手段,霍余不想多做无用功,更何况……霍余看着眼前人,轻轻敛下眼睑。
他前世和陈媛有交集,是她救了他的一年后,距离如今尚有三年。
那时的陈媛和现在的稍有稚嫩不同,她行事进退有度,处处游刃有余,至少在男女之情上,霍余从未在她手上讨得好处过。
也不似如今,待他态度恶劣。
霍余稍有些失神。
前世,时隔一年后陈媛想起他,衣食住行从未短缺过他,偶尔在府中碰面,她也不如在府外娇纵,而是温和轻语,不说平易近人,却也相差无几。
哪怕霍余不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陈媛待他即使不算格外好,也是格外地与众不同。
轻而易举就让他动了心。
前世两人之间相处的所有节奏都是由陈媛掌控,也就导致了霍余回来后,根本不知该如何讨她欢心。
前世,他暗自醋酸她和其他男人走近,沉闷不语时,她会高兴,笑着说他竟会吃醋。
如今,他拦着她不和其他男人走近,她只会嫌弃他烦。
霍余掐住手心,喉间似有些苦涩,他低声说:“公主想去哪儿?”
陈媛一噎,轻瞪了霍余一眼。
就是这样!
不回答她问题,自说自话!
特让人讨厌。
她轻哼一声,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想去清风馆,你跟着,我怎么去?”
本朝和前朝不同,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女子虽然依旧被困于后宅,但有些丧父丧夫的女子也可以独立开户。
这有谙芬纺这些男子爱去的青楼,自然也有招待女客的地方,不过相较而言,这些招待女客的地方会隐晦些,毕竟这里,可不止招待女客。
清风馆就是其中之一,些许罪臣之子有时也会流落至此,所以,清风馆在长安也颇为有些名气。
其中玩的花样较多,若有那些脸皮薄的女子,想隐瞒身份,清风馆可提供面具。
一条小巷,一方暗门,再加上一张面具,只要并非有意调查,这身份也就能隐藏个七七八八了。
会去这些地方的女子,都是不打算嫁人的,所以,即使被查出身份,也无甚大碍。
霍余显然是知道清风馆是什么地方的,他极浅地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来,似乎轻描淡写地开口:“公主想去,那我陪公主去。”
陈媛惊愕。
倏地,她抬眸看向霍余,左右上下不停地打量。
霍余困惑地看向她。
似乎不懂她这番是为何?
霍余看得出来,陈媛是真的烦他。
圣上和陈媛一母同胞,先帝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对陈媛的宠爱甚至比圣上还重上几分,逝去的皇太后更是将陈媛捧在手心中疼爱。
陈媛背后有道疤痕,就在后心处。
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霍余也是前世和陈媛亲密无间后才知道,她曾替圣上挡过一次死劫。
长公主年幼时,的确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差些没有救回来。
但后来,霍余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病。
圣上待长公主无底线的纵容,好似也有了解释。
先帝、太后和圣上对陈媛无边无际的宠爱,也就养成了陈媛如今的性子,根本不服管教。
这段时间的忍让已经到了陈媛的底线。
他拿她半点办法没有,逼她,只会让她厌恶。
霍余无意让她厌恶,只好如前世一般妥协。
但即使如此,霍余也是捏紧了扳指,才能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陈媛见他是认真的,顿时哑声。
半晌,陈媛才堪堪憋出一句:
“你吃错药了?”
往日对她严防死守的,一见有男人靠近她,眉头就深深拧在一起。
今日居然同意让她去逛清风馆了?
而且,是陪同她一起去。
这种出格的念头,连陈媛都不敢想。
除了霍余吃错药了,陈媛想不出第二个霍余会如此反常的理由。
霍余抬眸,和陈媛平视片刻,在陈媛狐疑的视线中,风平浪静地问:“公主还去不去?”
去什么去?!
带霍余逛清风馆,她又不是疯了!
陈媛被霍余气得心口疼,白了霍余一眼,转身离开前撂下一句:“本公主回府,你不许跟过来!”
她上了马车,一路朝长公主府行去。
而霍余当真停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等马车走远,他才似疲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梓铭尚有些不解:“我们当真不跟了?”
陈媛不在了,霍余身上那点活人气息似乎也跟着散了,他平淡地问:“陆氏嫡子到哪里了?”
其实陈媛想岔了。
平日中,霍余根本没有派人盯着她的行踪,但今日比较特殊。
今日是陆含清进长安的日子,霍余不知前世这个时候陈媛在做什么,但前世陈媛和陆含清一向走得很近,再加上陈媛的性子,以及她最近当真闷坏了,霍余怕她会去凑这个热闹。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霍余才会在今日派人注意她的行踪。
不过,刚刚陈媛的反应足够霍余确认,她还没有见过陆含清。
陆含清的确不负盛名,才貌双绝,模样温润清隽,浑身气度皆是细致的温柔磊落,没有一丝浮躁,君子似玉堪如是。
尤其是霍余知道,那是陈媛最喜欢的男子模样。
前世陈媛只要一提起陆含清,眉眼话音都会带着无尽惋惜。
那情景,哪怕隔了一世,霍余想起来,也觉得心中格外堵得慌。
陈媛从离府到回来,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时辰。
盼春领着一群婢女浩浩荡荡地将她迎回来,脸上的笑容稍顿,她善察言观色,公主摆明了情绪不高涨:
“刚有消息传回来,陆公子已经到了长安,公主没有见到人?”
身为陈媛近身伺候的婢女,盼春当然知道自家公主这一趟是做什么去了。
陈媛斜睨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盼秋抵了抵唇,忍俊不禁:“公主不仅见到这位陆公子,还被霍大人逮了个正着。”
陈媛只当没听见盼秋的揶揄,也只有她身边这几个近身的婢女,敢在她面前这般活跃了,转身进了寝室,盼春忙忙让人端进冰碗。
冰碗刚从冰窖中拿出来,经过一路暴晒,碗壁上覆着一层水珠,手指摸上去,顿时一片凉意沁心。
这分凉意将陈媛心中那丝浮躁抹去,她轻蹙了下眉心:
“身为臣子,他不去替圣上分劳解忧,反倒时刻盯着本公主。”
她脸带嗔怒,咕哝了声,但这番话近日常出现在她口中,盼春和盼秋都要听得厌烦了。
半晌,陈媛才推开冰碗,泄气:“罢了。”
这倒让盼春和盼秋稀奇,盼春抬头惊讶:“公主不出门了?”
谁知这话一出,就得了公主一个白眼。
“他一个臣子,还能管到本公主是否出门?!”
盼春和盼秋对视一眼,闷笑不语。
的确管不到,但依着自家公主的性子,身边有霍大人盯着,总归是玩得不痛快的。
陈媛捧着脸,遥望窗外桃枝,轻眯了眯眸子,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过几日,就是皇兄的生辰。”
“皇兄最近得用他,我轻易奈何不了他,但我岂能由他拿捏?”
她眸色顿转,轻呵一声:“收拾东西,我们进宫!”
陈媛一声令下,整个公主府就忙碌了起来,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的马车就朝皇宫而去。
消息传到霍余耳中时,他动作似乎顿了下,又似乎没有。
梓铭小心地偷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霍余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即使他很清楚地知道,陈媛这是为了躲他。
否则依着陈媛的性子,她是不可能进宫的。
陈媛和圣上兄妹情深,但宫中却是还有皇后贵妃等人,待上一日半日的尚好,时间一长,陈媛就待不下去了。
前世,陈媛就和他说过,自打圣上登基后,她就不爱进宫了。
倒不是有人待她不好,相反,那些后妃待她好得不行,不过今日皇后和她不经意地透露圣上偏宠贵妃,明日贵妃笑语宴宴地请她游逛御花园。
夹在其中,谁受得住?
用陈媛的话说,那就是忒不自在。
所以,霍余根本不担心陈媛会在宫中待多久。
相反的,近日陈媛待在宫中更好,省得不知什么时候就遇见陆含清了。
他有意不去想陈媛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仿若根本没有发现,只低垂的眉眼中似乎暗淡了些许。
日近傍晚,夕阳余晖给天地都映上一抹红色。
梓铭呈上一份请帖:“陆公子请爷明日在诉风楼一聚。”
诉风楼不过一介茶馆,但其中常常都聚集着一群名人雅士。
陆含清特意挑了这个地方,让霍余轻眯了眯眸子。
按理说,陆府和霍氏同为望族,陆含清这份请帖来得合情合理,而霍余怎么也不该拒绝。
但,霍余格外讨厌陆含清那张脸。
没有一点公务上的原由。
全是私心。
前世,他不知在陈媛耳边不着痕迹吹过多少次枕边风,丝毫没有留情。
但即使如此,对陆含清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这种情况下,霍余怎么可能不烦他?
霍余似乎不经意地将那封请帖拨开,请帖不小心就落在地上,霍余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若他什么都没干,他说:
“回他,明日我不得空。”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什么好见的?!
他起身,走出书房,不慎踩到请帖上,就似乎踩的是陆含清本人,他心情畅快,隐晦地勾了抹笑,暗淡的房间中顿时声色惊艳。
前世能在陈媛身边独得一席之地,让那些莺莺燕燕没有反手之力。
只论容貌,霍余自认不会输任何人。
但偏生这世上,人都有偏好,你爱梅花冷艳,也总有人喜桃花潋滟,万般强求不得。
梓铭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地上的请帖。
爷一直矜贵自持,这种近乎失礼的行为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所以,自家爷是讨厌陆公子的吧?
而且,是很讨厌的吧?
他心中咂舌,也有一丝不解,爷和陆公子应该没有见过面才对,为何这么针对陆公子?
从一月前的让人不动声色在陆府安插眼线,到命人暗中南下。
淮南传来消息,陆公子会北上进长安时,爷在书房中坐了一夜,浑身气压低得根本不敢让人近身。
即使爷一个字没说,但这讨厌的情绪几乎强烈到是个人都能察觉出来。
梓铭将请帖拾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原封不动地给陆府退了回去,再将霍余的话润和了一下:爷公务繁忙,恐无闲暇赴约。
当然,这番说辞也没好到哪里去。
庆安拿着请帖回去,气得不行: “公子,这人也太不懂规矩了,陆霍两家是世交,公子派人送请帖,他岂有不见之理?”
陆府中有一片竹林,陆含清坐在石桌旁,庆安的絮絮叨叨也没让他脸上的笑容寡淡。
不过,霍余的不相见,的确让陆含清颇为惊讶。
他拿过请帖,仔细看了看,忽然眸色一顿,他在请帖折角处抚过,抬起手,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这份请帖没有得到温柔相待。
陆含清倏地失笑:“我久不进长安,倒一时有些摸不清这长安中的情势。”
霍家拥兵自重,会自主上交兵权,已经惊掉一众世家的眼球,要知晓,新帝刚登基,朝政不稳,正是各大世家为自身谋划的时机。
但霍家倒戈太快,兵权上交后,皇室威信加霍家相助,才令新帝很快集权。
打了个世家措手不及。
其余世家再想效仿,日后就要屈于霍家之下,谁能忍得?
不过,这霍家变得太快,让其余世家摸不清头脑,陆含清之所以一进长安就给霍余送请帖,也是因为他想摸清其中底细。
期间令他惊讶的是,明明霍国公尚在,但霍家的当家人却早就换人了。
霍余会拒绝见面,则是彻底让陆含清意外。
世人多想做两手准备,但看样子,霍余是打定主意,要全力辅佐当今圣上,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庆安不懂他这话是何意,他有些闷闷不乐的:“公子怎么还在笑?”
“公子刚进府,皇上就派禁军守住了陆府,说了保护,但谁人不清楚,这根本就是监禁!”
“连请帖也被霍家退了回来,若是在淮南,公子怎么会受这等委屈?!”
陆家在淮南的地位不言而喻,公子给旁人送请帖,只有毕恭毕敬地赴宴,哪有人会拒绝?
刚到长安半日,庆安就已经不适应了。
陆含清将请帖随意扔到石桌上,觑了眼庆安,轻笑到道:“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庆安好奇:“公子有法子了?”
院中安静了会儿,陆含清忽然想到进城时看见的场景,他轻挑眉稍:“我在淮南时,就常听闻靖安长公主最喜设宴,入乡随俗,我既来了长安,若长公主再设宴,我也想讨一分热闹。”
庆安脸都涨红了,忙忙摇头拒绝:“听闻那靖安长公主嚣张跋扈,最爱男色,公子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陆含清垂眸失笑,他轻声呢喃:“羊入虎口吗……”
长公主所居住的印雅宫,圣上一直让人打点着,就怕她哪天在外面待得不顺心突发奇想要回来。
陈媛临时做的决定,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即使如此,她刚进宫,皇后那边就得了消息,派人过来嘘寒问暖。
等一批批的人送走后,天色早就暗了下来,桃瓣作祟,整个印雅宫飘着股淡淡潋滟香气。
陈媛以手抚额,近乎瘫在了软榻上。
盼秋打了水来给她洗脸,陈媛双眼无神地盯着床幔,有气无力地说:“我真傻。”
她光记着霍余烦,却忘了后宫中也不是什么平静的地儿。
盼春和盼秋没忍住笑出来:“公主也好久未进宫了,前些日子公主不是还念叨想念林公公做的糖醋鱼了嘛?”
林公公是御膳房的管事。
在这后宫中,哪怕这底下的阉人也是有等级之分的,阉人、阉官、宦者、内监,最后才是这太监,从阉人到太监,少说也得爬个几年。
在宫中,能被称一句太监,那都是抬举。
饶是如此,陈媛依旧提不起兴致,一份糖醋鱼,怎能抵过她身心疲倦?
陈媛后悔了。
她不该贪图一时心静,来这后宫的。
可来都来了,她总不能一日都待不了,就又回去了吧?
甭说霍余会不会笑话她,陈媛自己就接受不了!
半晌,陈媛撑着身子起来,沐浴后,她烦闷地吩咐:“去御膳房跑一趟。”
总归都来了,若不吃上一份糖醋鱼,岂不是可惜?
盼春偷笑,连忙应声,她让盼秋伺候着,自己亲自跑一趟。
御膳房中,林公公亲自接见了她,送走后,身边的小公公才羡慕道:“还是林爷爷有本事,连长公主都惦记林爷爷的手艺。”
长公主多尊贵的人?
劳她惦记着,林公公在御膳房的地位可稳固着呢。
林公公笑而不语,却也是有些自得,他睨了眼一旁若有所思的常太监,笑呵呵道:“行了,别奉承了,去将明日的材料准备好。”
小样,爷爷给长公主做菜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和他争,简直做梦!
三日后,就是圣上的寿宴,陈媛哪怕心中苦楚,也耐着性子待在宫中。
翌日,早早地,几乎陈媛刚醒,盼秋就递了消息过来:“公主醒了?”
暖阳下,陈媛仰着脸,肤如凝脂肌如雪,似桃花映面般,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却有股说不出的慵懒风情,盼秋呼吸稍滞了些,才缓过来,她心中叹了声公主美貌,才将消息说出来:“贵妃刚刚派人递来消息,说是翊寒宫使伶人新排了一段舞,请公主午后赏脸过去看看。”
陈媛恹恹地耷拉着眉眼,纳闷:“正午时?”
这贵妃今日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正午烦热,不在宫殿中凉快着,谁有心情赏歌舞?
盼秋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今日是贵妃母族进宫探视的日子,奴婢今早还听说,翊寒宫今日进了一位模样十分俊俏的小公子。”
陈媛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整个大津朝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嬉闹贪玩,行事浪荡不羁,偏生无人管得了她。
这贵妃娘娘倒是不含糊,连族中子弟都舍得往她跟前送。
陈媛让盼秋伺候她穿衣洗漱,她对照铜镜,细致地描着细眉,漫不经心地说:“若是个歪瓜裂枣,本公主可就白跑了一趟。”
贵妃是皇兄的宠妃,容家又颇为得用,这个面子,陈媛自然会给贵妃。
“让人往坤宁宫跑一趟,就是我今日午时想去陪嫂嫂用膳。”
陈媛颇有些烦躁,既去了翊寒宫,坤宁宫就不得不去,皇后是母妃亲自替皇兄选的,若不犯大错,陈媛都会敬着这位嫂嫂。
消息传进翊寒宫,贵妃根本没有当回事。
对于她来说,只要陈媛不偏向坤宁宫那边,就已经是成功了。
而且……
贵妃含笑看向跟着母亲进宫的幼弟,这是她一母同胞嫡亲的弟弟,今年也才刚及冠,却生得清新俊逸、风华月貌。
贵妃根本不担心他入不了陈媛的眼。
本朝可没有禁止驸马参政的规矩,能得长公主青睐,对她、对家族或是对他这位弟弟都大有好处。
坤宁宫,就快是万寿节,皇后近日颇为忙碌,得到消息后,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继续翻看着案宗。
她的宫女有些不解:“娘娘怎么都不着急?”
那可是长公主,圣上那般疼爱她,若长公主真地偏向翊寒宫那边,那贵妃还不得越发跋扈?!
皇后抬头,朝窗外睨了一眼:“不过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本宫有甚好急的?”
“阿媛她特意让人送消息来,不就是在告诉本宫她是敬着本宫的?这就够了。”
所以,任由贵妃百般手段折腾去。
连嫡亲的弟弟都可送出去,当真贻笑大方。
午膳后,陈媛如约前往翊寒宫,不愧是当今宠妃,翊寒宫处处奢侈精致,地板都是青白玉制成,对此,陈媛全然视而不见。
容家得用,让贵妃奢侈些,总比赏在容家身上来得划算。
看似荣誉,其实有何实用?
可架不住容家依旧会为此洋洋得意,却不曾想,这世间再会算计不过皇家。
贵妃一见陈媛,就拉住她,嗔恼道:“我在宫中日日盼着你何时会进宫,盼了这么久,你可终于来了!”
这话,贵妃说,陈媛听,听完也就罢了。
谁信了,谁就是傻子。
陈媛恹哒哒地坐在位置上,和贵妃说着场合话:“除了贵妃,这大正午的,谁能让我亲自跑这一趟?”
不管真假,总归这话让贵妃听得舒坦。
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她能得圣上欢心,自然生得极美,妩媚之色自然而然流露出,笑罢,她拍了拍陈媛的手,似乎刚想起来:“对了,我要给你介绍一人。”
陈媛一进来就瞧见了殿中站着的男子,玉冠束发、眉清目秀,和贵妃有几分相似,端得是风度翩翩,陈媛细打量了一眼。
倒当得起贵妃亲自让她跑一趟,的确生得好姿色。
贵妃正招手让那男子过来,笑着同陈媛说:“这是我族中的弟弟,公主唤他子安就好,他今日刚好进宫,却凑巧赶上公主,可不就是缘分?”
陈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声缘分可真牵强。
但贵妃却有一点,不得不让陈媛称赞,她从不说那套虚假之词,她想让容子枫得陈媛青睐,言语间就不会遮遮掩掩。
坦白目的,却也不会让人厌烦,比那些虚假伪善的人看着顺眼不少。
然而,陈媛只觑了眼容子枫,就移开了视线:“子安气度非凡,不愧是贵妃的族弟。”
话音甫落,容子枫抬头,一直情绪淡淡的他此时才多看了一眼陈媛。
早就听说,长公主我行我素,尤贪男色。
可如今对他却不咸不淡。
是传闻有假,还是……他这般姿色,还入不了她的眼?
容子枫自幼生活在称赞中,对他芳心暗许的人比比皆是,是以,他对今日的相见本没有放在心上,哪怕陈媛进来时,他也的确觉得惊艳。
但也就如此罢了。
可现在,陈媛此番态度,却让容子枫有些莫名的在意。
容子枫道不清为何会这种情绪,只能将其归结于好胜心作祟。
所以,在长姐意外的视线中,容子枫上前一步,他低头行礼,声音清冽如泉:“久闻长公主盛名,今终得见。”
陈媛偏头,眸子轻斜地觑向他,兴致缺缺地想要听听他准备说什么。
倒不是容子枫姿色差,或不如陈媛以前看入眼的那些男子。
而是,陈媛只要打眼一瞧,就看得出容子枫在想什么。
看似淡泊,却是矜贵自傲,他今日站在这里,会不知贵妃想要作甚?
既想让她看得上眼,又端着莫名其妙的架子,莫非还等着她上赶着不成?
若以往,似这般清高的男子,她许的确会感兴趣。
可容子枫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这样的人,既有过了先例,再碰上容子枫这种的,陈媛也就提不起兴趣了。
陈媛用手撑着头,低敛眼睑,遮住那一闪而过的轻讽。
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只有世人上赶着捧她的份,和她玩清高?
可笑。
这一想法刚落,陈媛就听眼前人问:“不知公主觉得我如何?”
陈媛捏在杯盏外侧的手倏地顿住,她眼中稍有错愕,抬眸打量眼前男子。
容子枫直视她,神色和适才一般平静自若,仿若刚刚那番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样。
陈媛轻挑了下眉梢,多看了眼贵妃。
她饶有兴致地想,难道容家的人,都是这么直白吗?
这世间男子很怪诞。
他们觉得男子贵于女子,哪怕心悦女子、觊觎女子,甚至俯首低于女子,可他们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似乎冲女子低头,会要了他们命一样。
这一点,在世家公子身上,尤其明显。
往日陈媛最不爱惯着这些臭毛病,哪一点如她府中养着的伶人,乖巧嘴甜讨人喜欢?
可如今,容子枫顶着一张清白平静的脸,从容不迫地问了她这句令人遐想的话:“你觉得我如何?”
陈媛忽然垂眸笑了。
梓铭推门进来,对霍余附耳低语了几句。
霍余颇为惊讶:“容子枫?”
他何时进长安了?
这个问题,霍余只想了一下,就放在了一旁。
和陆含清相比,容子枫就不值一提了。
霍余顿了顿,继续处理公务,梓铭意外,他还以为爷会不悦,结果就这般平静?
莫非他猜错了?
爷对长公主根本不是那种感情?
梓铭腹诽着,躬身准备退下,忽然听见爷冷淡吩咐:“盯着皇宫,看容子枫何时出宫。”
梓铭脸有些疼。
他忙拱手应下。
陈媛可不知道有人时刻注意她的消息,哪怕她对容子枫有一分另眼相看,但也仅此罢了,不足以让她拿容子枫特殊对待。
她在翊寒宫只待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印雅宫。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盼春:“秋泽身在何处?”
盼春一直留在宫殿中,听见问话也不意外,她低声说:“午后来给公主请安,见公主不在,就回去了。”
秋泽是宫中一位抚琴的伶人,陈媛曾在他受辱时助过他一次,后来,陈媛出宫建府,圣上还要将秋泽赐予陈媛,但被陈媛拒绝了。
即使如此,只要陈媛进宫,秋泽必然会来请安。
陈媛也只是忽然想起,这次进宫居然没看见秋泽,才会问了这一句。
听见盼春回答后,陈媛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她冷淡地说:“让他不用来。”
陈媛对秋泽素来不上心,盼春心知肚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撇开这个话题不谈。
她附耳和陈媛低语了两句,陈媛姣好的眉眼轻动:“拒绝了嘛……”
待日色半落时,梓铭才进来回复:“容公子适才出宫了。”
这个时辰才出宫,显然不符合规矩。
霍余也说了句:“容家越发没规矩了。”
语气冷清得没有一丝情绪,好似只是随意一说。
梓铭只当作没听见,若说没规矩,容家可和之前的霍家比不了。
也就新帝登基后,霍家才收敛了些。
梓铭问:“那属下还盯着吗?”
“不了,给圣上备的寿礼可准备好了?”
“爷放心,这出不了差错的。”
霍余没再说话,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想着那女子许在皇宫中,正招伶人作陪,顿时觉得做什么都没甚滋味。
倒不是他故意将陈媛想得不堪。
而是,他了解陈媛,那是个不会安静下来的主儿。
正如霍余所想,印雅宫中琴音绕梁,但陈媛卧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玉如意,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颇觉得没劲。
她忽然坐起来,让盼秋过来:“霍余在做什么?”
盼秋愣了下,才迟疑地猜测:“这个时辰,霍大人该是休息了吧?”
已经亥时左右,明日尚要早朝,霍大人该是早就休息了。
陈媛心烦意乱,这些日子被霍余叨扰久了,这么清闲地赏歌舞,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她被霍余逼得躲进宫中,被迫平衡于皇后和贵妃之间,霍余却休闲自在地在府中休息,凭什么?
越想越觉得不平,陈媛倏然坐起来:“我们出宫!”
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不懂公主这又是哪一出?
盼秋小声提醒:“公主,这个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
陈媛眼都不抬:“那又如何?”
她若事事都按规矩,又岂会传出那样名声?!
盼秋顿时清楚她的决心,立刻敛了劝阻的心思。
她一直都清楚,她是公主的奴才,要做的就是听从命令。
她拍了拍手,示意伶人退下:“收拾行李,回府!”
一刻钟后,一辆四骑马车停在宫门口,禁军刚来要,盼秋出示令牌:“公主出宫,开宫门。”
夜幕浓郁,火盆高摆,禁军一见令牌,连片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命人打开城门,俯首恭敬:“公主慢行。”
陈媛出宫的消息瞒不住,圣上早早就得了消息,彼时他正在皇后宫中,皇后轻轻拧眉:“皇上就要大寿,阿媛怎么这个时候出宫了?”
她有些忧虑:“可是觉得宫中待得不舒服?”
若当真如此,她身为后宫之主,就有不可退却的责任。
陈儋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显然对此根本没放在心上:“阿媛性情自由,能在宫中待两日,已经出乎朕意外了。”
皇后似乎松了口气,她伏在圣上怀中,只眉眼轻敛。
世人说长公主无法无天,圣上却道她只是性情自由,其中宠溺和偏颇,自不用多说。
另一边,陈媛刚出宫,就对盼秋下了吩咐:“让人去太尉府跑一趟,本公主到府邸时,要见到他。”
这个他没有明说,但盼秋却不是傻子,御前太尉正是霍大人,公主要见的人不言而喻。
如今夜色已深,一行人太监宫女在中,禁军侍卫护于左右,各自举着火把,护着那辆马车缓速前行,愣是照亮了这一条街。
陈媛出宫建府,圣上钦赐三百禁军作为府中侍卫,只听公主令。
其中侍卫长就是徐蚙一。
徐蚙一得令后,就策马朝太尉府而去。
马蹄声惊破了夜色,太尉府的大门被一阵噼啪声敲响。
梓铭睡眼惺忪,只披了层外衫,片刻不敢耽搁,敲响寝室门:“爷,公主派人来请您。”
话音甫落,梓铭就听见里面传来动静,他忙忙指挥人进去:“快快快,伺候爷洗漱。”
霍余刚躺下,听见这声音就立刻起身,丁点迟疑都没有,他低声问:“来人怎么说?”
“说公主回府,要在到府邸时见到爷。”
霍余脸色一变,陈媛不会故意折腾人,只要开始这样,就代表她现在心情不好。
他挥开梓铭,自己系好腰带,沉声吩咐:“备马!”
梓铭一句“公主也太折腾人了”的抱怨还没出口,就见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悻悻地咽下了这句话,脑海中只有一个词——疾步如飞。
爷这态度,比面圣还要急迫。
他可没忘记,前些日子圣上招爷进宫,爷可不紧不慢地处理完公务才进宫。
陈媛这一行不快,但却也没有放慢速度。
快到公主府时,盼秋和盼春对视一眼,有些好奇,这霍大人究竟能不能赶过来?
或者说,霍大人会不会赶过来?
霍大人位居一品,执管禁军,哪怕圣上都会给他几分脸面,可会随公主折腾?
要是霍大人不听令,公主好似也奈何不得他。
公主府近在咫尺,盼秋看着门口笔直站着的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她掀开提花帘,对马车中的人低语了几句。
马车停在公主府前,陈媛踩着木梯下来,火把将夜幕照亮,陈媛一袭红衣长裙,只简单戴了支步摇,在弦月下,却连世间最富贵的牡丹都比不得她一分风情。
霍余稍稍垂眸,恭敬行礼。
陈媛斜眸睨了他一眼,哪怕知晓她是故意折腾他,如今站在这里,也没有一丝怨言。
如今这个时辰,他孤身前来,她素来又名声不好。
他就不怕旁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陈媛眸眼中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轻哼一声:“跟上。”
说罢,她径直进了府邸。
众人皆退后一步,盼秋抬手朝霍余示意:“霍大人,请。”
霍余朝她轻点头,跟在陈媛身后。
盼秋有些意外。
就如她所说,霍余身居高位,居然会朝她点头示意?
霍余不知她的想法,若知晓,恐怕会沉默一会儿,说——应该的。
公主府近乎是两个王府并在一起的面积,如同小行宫般,里面景色环绕,凉亭水榭,院落耸立,当初工部设计图纸近三个月,才开始施工,府中每一处都堪名胜。
但霍余却目不斜视地紧跟陈媛,景色皆美轮美奂,可他眼中只有她。
这长公主府,他住了整整二十五年。
每一寸,他都熟悉到了骨子中,根本无需多看。
陈媛住的地方,说是寝室,倒不如说是寝宫,诺大的地方,层层轻纱垂下环绕,奢侈靡乱。
但霍余知晓,只有外室是这种情况。
一袭珠帘后,陈媛住的内室格外干净,精致淡雅,根本没有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摆设。
盼秋就让人上了茶水。
霍余站在陈媛身旁,自然而然地接过茶水,亲自递给陈媛。
这一动作,自然得让盼秋下意思就将杯盏给了他。
等陈媛拧眉朝她看过来时,盼秋才反应过来。
这可是公主入口的东西,她怎么可以交给旁人?
盼秋脸色一白。
不等盼秋请罪,霍余手背贴着杯盏,将茶水递给陈媛,低声:“温度正好。”
他低敛着眸眼,不管是站的距离,还是举着杯盏的高度,都是最让陈媛舒服的位置,这一举动仿佛做过了千万遍。
霍余态度太平静,仿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打破了殿内的气氛,让盼秋口中的请罪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媛顿了顿,才接过杯盏。
霍余当然没有胆子谋害她。
只是……
陈媛轻拧了拧眉,和盼秋对视一眼,殿内众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可不是古怪?!
霍大人,你可是殿前太尉!
不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为什么伺候她们家公主这么熟练?
陈媛本来是想折腾霍余的,但霍余这毕恭毕敬的态度,反倒让她不好意思继续。
似乎有一口气憋在心中,不上不下,忒难受。
偏生刚好喝茶水,陈媛一丁点都不困,她作贱人的手段很多,但用在霍余身上明显不合适。
她稍抿唇,让霍余坐在对面:“一直听说霍大人精通棋艺,和我手谈一局。”
她不是询问,反正睡不着,索性就让霍余也别睡了。
霍余难得和她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自然不会有意见。
盼秋将棋盘摆上,陈媛执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扔下一子。
无人察觉时,霍余不动声色地叹息了一声。
陈媛什么都好,但棋品甚差,倒不是她棋艺不精,而是不许自己输。
她若落后一步,可不会自己悔棋,只会让你自毁长城。
霍余太了解她,每一子都下在让她绞尽脑汁,却必会赢的位置。
但这不是易事,霍余只能全心全意地关注棋局,所以,他没看见,一局过半,对面女子朝他不着痕迹地看来一眼。
陈媛轻眯眸子,很快恢复自然。
又来了,这种熟悉感。
就好似霍余曾和她朝夕共处多年,所以才会对她的习惯熟记于心。
霍余想让她赢,自然会流露出痕迹。
但陈媛很少和旁人下棋,偶尔几次,也不过是和皇兄,那霍余是如何得知她下棋习惯的?
陈媛敛眸,掩去眼神一闪而过的神色。
一局结束,自是陈媛赢了,她一把推开棋子,似在生闷气:“没意思。”
霍余顿了顿,平静中透着股不解。
……他又何处招惹到她了吗?
那种明知不对劲,却毫无头绪的情绪蔓延在心底,让陈媛看见霍余就烦,她挥手:“出去!”
似乎叱责下人的语气,对霍余一点都不客气。
但平时对她的话格外听从的霍余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坐着未动,他问:“公主为何又生气了?”
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出来的陈媛倏然呵笑了声:“霍大人日理万机,却在我身上百费心思,可是公务不忙?”
“公务尚有圣上在。”
他是臣子,不该越俎代庖。
这是霍余回来后,就坚定的信念。
陈媛斜眸睨向他,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陈媛刚欲问些什么,又倏然闭嘴。
她轻勾了一抹笑:“霍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殿内倏然一静,霍余抬眸看她,半晌,才说:“公主风姿,天下人钦慕。”
说不出是不是奉承的话。
但他没有否认。
霍余回收棋子的手指紧绷,足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媛多看了他一眼,似乎问那一句根本就是心血来潮,她只稍稍颔首,对这种事仿佛见得多了,根本没有动容,她轻轻朝后靠去:“你可以回去了。”
她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但霍余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他平静地站起身:“公主早些休息。”
霍余走出去时,脊背依旧挺直,世家公子的仪态甚好,自矜内敛。
陈媛看了他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翌日,霍余深夜进了公主府一事就传得众人皆知。
昨夜中一时不察,陈媛多喝了几杯茶水,愣是快天际破晓才勉强入睡,快午时,被盼秋叫起来时,尚有些迷糊不清。
盼秋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将城中流言说给她听:“公主,我们可要压下消息?”
陈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说:“他自己都不在意,我作甚劳心劳力地去压消息?”
盼秋顿时知晓了她的意思。
不管,任它去。
倒的确符合公主的作风。
只不过,盼秋多看了眼陈媛,她还以为昨日霍大人的话对公主有几分影响。
毕竟公主在霍大人走后,在位置上静静坐了快一个时辰。
陈媛仿若没看见盼秋的神色,她只是淡淡吩咐:“这几日,若陆含清那边有消息,立刻禀告我。”
说话间,案桌上的杯盏被她不慎碰落,顿时水泼了一地。
陈媛垂眸,看了许久。
那水迹,似绕了个圈,最终两条水流汇合,但中间就空着一块地方。
陈媛忽然一脚踩了上去,再抬起,那处空地立刻和周围一样,皆被水打湿。
盼秋不知她这是做什么,见她似乎低语了几句,凑近了,盼秋才隐隐听见:“……内忧外患,内不治,何以治外……”
她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忙忙跪下来,轻恼道:“公主这是做什么,这是绣房新做好的绣鞋,还未出门,就全踩湿了!”
陈媛的衣行住食皆奢侈,只一双绣鞋,就镶金嵌珠,价值千金。
陈媛置若罔闻,只轻声咕哝:“又不是不能穿了。”
盼秋无奈,伺候她用完午膳,才问:“公主今日要去哪儿?”
“诉风楼。”
御书房,陈儋背靠龙椅,不紧不慢地扫了眼台阶下站着的霍余。
他不卑不亢地垂首。
但陈儋却看得清楚,和往日的严谨不同,今日霍余的衣袖处颇有些褶皱,似乎为了赶时间,根本没有换下昨日的衣裳。
陈儋抿了口茶水,掩住自己看戏的神色,他颇有些好奇地问:“听说霍卿昨日去了小妹府中?”
能被当今圣上称之小妹的只有一人。
霍余知晓这事瞒不过圣上,听见问话,也只不过淡淡“嗯”了声。
绝口不提去长公主府做了什么。
陈儋心中轻啧了声。
真不知小妹昨日深夜赶回去,为何要叫这个闷葫芦?
能讨他小妹欢心吗?
为了能让小妹玩得开心,陈儋试探着说:“小妹名贵的东西见多了,所以颇为看重口腹之需。”
他还要继续,霍余就平静地打断了他:“皇上,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淮南一事吧。”
陈儋摇头,没成想霍余这般无趣,他笑着说:“这些事,岂是一时半会就可讨论出来的?”
霍余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说:“陆含清进长安后,圣上还未召见过他吧?”
陆氏曾是异姓侯,但多年过去,历代君王又一心废除世袭罔替,所以,这陆氏请封世子的折子一直被圣上压住不提。
陈儋和他各说各的:“宫中林御厨拿手的糖醋鱼,小妹只要一回宫就不会错过,诉风楼的乳酥糕,小妹好似也挺喜欢。”
霍余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强忍着脾气看向陈儋,陈儋茫然地看向他,似乎不懂他为何不说了。
霍余忽然泄气。
他就不懂了,同为皇室,陈媛极重脸面,一丝低头都不愿。
而陈儋,却是没脸没皮到极点。
见过君王当朝泪落,就为哭国库无钱吗?
但不可否认,在陈儋的治理下,不过短短三年,至少吃饱饭的百姓比前朝多了三成。
能让国家繁荣昌盛、民心安定,那作为君王,就已然合格,一些劣习也可忽略不计。
陈儋低眉笑了笑:“霍卿不用这般严肃,明日就是朕大寿,辛苦一年,霍卿也得让朕松口气不是?”
他是君王,却不是神仙。
一直紧绷是神经,可是容易出事的。
霍余对这兄妹二人素来都束手无策。
明明繁琐之事,都被圣上扔给了他,这时,圣上和他说辛苦?
他忽然抬头,冷不丁地说:“皇上愿意割爱?”
陈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忽然畅快笑出声。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林御厨可不能给你,若不然,日后小妹回宫,岂不是少了一分乐趣?”
霍余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既然不给,那说何废话”。
陈儋笑而不语。
——既是只说,那自然是炫耀啊。
与此同时的诉风楼,陆含清给霍余的那封请帖,就是要在此设宴。
霍余不来,宴会却如约而行。
陈媛用过午膳,就到了诉风楼,在二楼一个雅间坐下,轻纱垂幔,她视线时不时扫过门口。
陆含清刚进来,陈媛就看见了他。
一袭月白锦纹长袍,仅仅只是跨进了店内,就引起所有人的视线,有些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只凭自身气度,就可令人侧目。
他似乎有些惊讶,轻轻一笑,冲众人拱手示意,如沐清风般,让人下意识就对他生了好感。
陈媛轻轻移开视线,对于陆含清,陈媛只有一个想法。
名不虚传。
能让淮南世家皆敬重,陆含清自不可能如表面般无害,但即使如此,陈媛见他第一面,依旧觉得他称得上人如君子、光风霁月。
陈媛捻了一块乳酥糕放进口中,眉眼难得舒展开。
就在这时,轻纱垂幔前走过一个人影,陈媛轻抬眸,就和那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陈媛不紧不慢地吃下口中糕点,又抿了口茶水。
才听见那人颇为迟疑地问:“里面的可是靖安长公主?”
陈媛以手托腮,眉梢闪过一丝好奇,轻轻饶饶地出声:“陆公子是如何猜到是我的?”
她冲盼秋使了个眼色,盼秋立刻掀开轻纱,请陆含清进来。
离得近了,陈媛忽然觉得口中的乳酥糕都有些没滋没味。
她垂眸,掩下那抹惋惜。
为何这般相貌气度,要生在陆氏嫡子身上?
陈媛心中不咸不淡地说着可惜,侧耳听见陆含清的回话时,却轻轻笑出了声。
陆含清说:“那日从长安城门经过,得幸见过公主一面,那日公主红衣袭身,风姿气度皆是非凡,无论何人,恐都见之难忘。”
陈媛真想让霍余过来听听。
同样的话,该用什么语气说出来,才最讨人欢心。
诉风楼的雅间明亮通透,让陆含清将陈媛看得清清楚楚。
他未遮掩,眼中的惊艳明晃晃地一闪而过。
那日离得太远,看得不真切,今日一见,陆含清反而生奇,凭陈媛这般容貌,只要她想,总会有男子对她前仆后继,何至于名声传得那么难听?
陆含清百思不得其解,但最令他好奇的是,陈媛今日会在此,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故意为之?
陆含清嘴角的幅度越发深了些。
陈媛仿若未见,而是问他:“陆公子刚进长安,车马劳顿的,怎么不好生休息几日?”
她眉眼轻淡,说不出这一句是不是试探。
陈媛让人引他入座,陆含清也并未推辞:“离长安太久,往日许多好友长时间未见,今日特意选在此一聚。”
不等陈媛继续试探,陆含清就将今日的目的尽数说出来。
陈媛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一点不好,根本找不到他一丝心虚。
知晓今日不可能打探更多了,陈媛消了心思,手托着脸颊稍侧头,朝窗外的繁荣景色看去,倏然,她眸色一顿。
长街上,霍余高骑在马上,浑身气压似乎有些低,正疾速而行。
陈媛觑了眼他前进的路线,轻拧了拧眉。
诉风楼?!
陈媛稍眯起眸子。
霍余不是拒绝陆含清的邀请了吗?
为什么还要来诉风楼?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媛的浑身顿时僵硬住。
她的异样太明显,让陆含清根本不能当作看不见,陆含清抬眸,面含不解:“公主这是怎么了?”
话音甫落,楼下的喧噪声忽然一顿。
遂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好似离他们越来越近,陆含清垂眸抿茶,他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楼下发生了何事。
但长公主却可以看到。
令陆含清好奇的是,短短须臾,长公主的脸色就难堪下来,没有适才丁点的游刃有余。
那么……来人是谁呢?
这个疑问刚浮上心头,轻纱垂幔前就站了一个人,他稍低了低头,恭敬拱手:“公主。”
陆含清余光觑向陈媛,却见她整个人似乎都蔫了。
这种情景,让陆含清不可避免地想起刚进长安时看见的一幕,他唇角轻勾起一抹幅度。
或许,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陈媛烦躁拧眉,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她一时忘了陆含清,不耐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又?
陆含清捕捉到这个字眼,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余抿紧了唇,明知陈媛来找陆含清不是贪他颜色,但霍余一得到消息,依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自回来后,霍余做何事都不紧不慢,似乎一切都游刃有余。
只有在陈媛面前,霍余才会失态,寸步不前。
可现在,霍余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慌。
直到亲眼看见陈媛还活生生地坐在那里,哪怕她对他语气不耐,似乎透着厌烦,却是让霍余紧绷的身子倏然放松,内心的恐慌这个时候才稍稍消退了些许。
霍余紧闭了眸子,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他已经回来了。
回到了所有事都没有发生前。
公主什么事都没有。
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笑容恣意,骄傲似阳,不论是好是坏,她都透着股勃然生气。
再也不是冷冰冰的一座灵柩。
霍余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清风透过纱幔的缝隙吹出,霍余背后倏然传来一股凉意。
霍余一怔,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衫。
风一吹,后背就凉飕飕的,可此时,这些凉意却让霍余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轻纱垂幔被掀开,盼秋请他进去。
一见他,陈媛就侧过身子,好似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霍余没放在心上,这世上无人能逼靖安长公主做任何事,若她当真厌烦他,就不会让盼秋叫他进来。
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道稍有些惊讶的声音:“霍兄?”
霍余才将视线转了过去,陆含清站了起来,看见他似乎很高兴,立即作揖,话中亲昵尚透着些许温润:“昨日给霍兄递请帖,霍兄说无暇赴约,我好生失望,没想到,今日却还是见到了霍兄。”
霍余忽然想起前世,陆含清刚进长安时,那时霍家依旧是他父亲当家作主,陆含清并未设宴,而是去了霍家拜访。
毕竟他父亲是长辈,让长辈赴约,可就是失礼了。
但即使如此,陆含清依旧对他十分亲近,句句不离霍兄,哪怕后来霍家遭殃,陆含清依旧没有变了态度。
和陆含清相比,白若卿的那点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前世,霍余为了霍家,尚能和他虚与委蛇,可如今,霍余只想和他生死不相往来!
霍余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亲近视若不见:“我的确公务繁忙,陆公子若无事,日后还是不要往我府中派送请帖。”
一句陆公子,顿时拉开距离。
陆含清滞了滞,很快回神,眼中似有些恍惚,他苦涩笑了声,却没有强求,而是顺着霍余的意,拱手:“既如此,那我日后就不叨扰霍大人了。”
陈媛一句话不说,似乎没察觉雅间中气氛尴尬,还是陆含清起身告辞:“我和一些好友约了见面,就不打扰公主和霍大人了。”
陈媛轻蹙了下眉心,似乎对他把霍余和她联系在一起颇有不满。
陆含清将她神情看在眼中,刚要告辞,就听她忽然开口:“皇兄寿辰后,我会在府中办一场赏花宴,陆公子既然回了长安,到时候可要记得来。”
陆含清笑得温文尔雅:“公主设宴,陆某必然会到。”
霍余板平了唇,却没对陈媛的决定说什么。
等陆含清离开后,陈媛才将视线转移到霍余身上,恹恹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媛真的拿霍余没了办法。
骂,骂不走。
打,又没理由。
阴阳怪气,他好似根本听不出来。
作贱他的名声,他也不在乎。
霍余坐了下来,离陈媛很近,陈媛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耷拉着眉眼,连一句叱责的话都懒得说。
她刚要去端茶水,霍余就已经将杯盏递到了她跟前。
似乎对她想法都了然于心。
陈媛一顿,没有异样地接过来,谁伺候不是伺候?
等茶水入口,她才听见霍余微低的声音:“公主可不可以离陆含清远些?”
陈媛顿住,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霍余。
霍余不是日日都往她身边凑的,但只要是他刻意赶过来,基本上都是她身边围着男子作陪时。
陈媛不是傻子。
她当然看得出来,霍余不喜欢那些男子靠近她。
昨日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呀”也不是无凭无据。
主要的是,霍余几乎连一丝遮掩都没有,他就是想离她近些。
陈媛只要一看霍余,就能看出他浑身都透着这个信号。
霍余生得剑眉薄唇,侧脸看去棱角分明,他锋芒内敛,情绪寡淡,这般的男子本该最冷心冷情,连陈媛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心要靠近她?
可事实摆在这里,陈媛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懒得去猜原因。
但即使如此,霍余往日也只是紧跟着她,偶尔会闷闷地说这样不好,却不会让她远离何人。
这陆含清是唯一一位。
身份贵重的男子,她身边不是没有,但霍余待他们都一视同仁,那陆含清又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国泰民安,可天下合久必分,尤其是皇室一心废除世袭罔替,诸侯世家都蠢蠢欲动。
淮南陆氏嫡子这个身份,即使特殊,也不该值得霍余忌惮。
陈媛压下心中的想法,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咽下去,舌尖处还残余着茶叶的涩味,但面上却是巧笑如嫣,她斜眸睨向霍余,轻笑道:“你吃醋呀?”
刻意放缓的语调,轻轻娆娆的,似挠在人心尖上,酥酥痒痒的。
霍余和她平视:“是。”
陈媛指尖微顿,但不等旁人发现,她就轻扬了扬眉,似乎对霍余的话根本没有感觉,得寸进尺:“那你求我?”
“求你。”
霍余根本不作考虑,一动不动和陈媛对视,他脸色平静,似乎脱口的只是一句平常的话。
陈媛一腔故意调笑的话戛然而止,眉眼间的情绪寡淡下来。
她的确会折腾人,却不代表她喜欢折辱旁人。
将旁人脊梁骨都压弯的事情,她并不乐衷。
霍余出生起,就是霍家嫡长子,论身份地位,他不输任何人,论才情谋略,他年仅二十余,就已然是殿前太尉。
许是有人说,这位置不过是他用霍家兵权交换而来。
可当今世人,又有几人有这般魄力?
但就这样,在寻常人看来遥遥不可及的存在,却轻而易举地在她面前说出“求你”二字。
陈媛不觉任何得意,反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颇有些烦躁。
不知为何,她忽然说了句:“‘求’一字,也是可以轻易说的?”
她恼怒,似恨铁不成钢,可这抹情绪闪过时,陈媛自己都愣住了,她轻拧了拧眉。
而霍余却仿佛了然她的情绪,他平静地敛眸解释:“除了公主,这世上我未求过任何人。”
前世的陈媛比如今恶劣许多,他求她的次数绝不少。
在她面前低头,霍余早就习以为常了。
陈媛倏然安静了须臾,半晌,她才说:“你求我,我也不会听你的。”
霍余心中闪过一抹苦涩,他没有意外地扯了扯唇角。
陈媛以为她那番话后,霍余会生出气恼。
毕竟,旁人听来,她就似乎是在故意作弄人。
但霍余没有,他只是失望地低垂眼睑,然后还是亲自将她送回了府邸。
弄得陈媛心中忒不是滋味。
府中厨娘的糕点做得很好,今日桃花盛开,呈上来就是一盘桃花糕,往日陈媛都会极给面子,今日却没甚胃口。
她恹恹地耷拉下眼眸,盼秋好似听见她叹了口气。
厨房新做出的玩意,新鲜的水果加奶乳,附上一层薄薄的冰,盼秋把将冰碗端到公主手边,没有催促,做奴才的,也要时刻关注主子心情。
她犹豫着询问:“公主可是在想霍大人?”
陈媛没否认,不咸不淡地移开视线:“皇兄很看重他。”
盼秋失笑,得圣上看重的大臣岂少了?有哪一个能像霍大人这样让公主没有办法的?
“那公主呢?”
盼秋自幼进宫,就分到了陈媛身边伺候,她心中将这个主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只希望她的公主平安快乐。
陈媛滞了滞,才低垂着眼睑说:“皇兄看重他,我就看重他。”
盼秋也不揭穿她的言不由衷。
盼秋理解公主。
霍大人对公主可称是百依百顺,打不回手、骂不回口,公主之所有有些时候恼怒他,更多的是因为不知拿他怎么办,理不清情绪,索性就看霍大人不顺眼。
盼秋缓缓地说:“公主不如顺其自然,时间还长,公主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现在这般窘境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陈媛却不可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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