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
恍惚记得
一场宋时的雨
捉弄着一片落叶
雨中无助的漂泊
沧桑了千百年
一副欲言又止的唇
像要诉说什么
又无奈地缄默
长夜迢迢
有一种风情
绽放成无言的幽怨
后庭花落的窗前
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哀叹
----为什么我是一个女人
我是父母最小的一个女孩，乳名六儿。父亲做得一手好裁缝，姊妹中数我最巧，出落得也最水灵。
故乡的原野沧桑而又亲切。
然而，只一夜间，洪水汹涌而来，大地一片苍茫。
我哭喊着，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姐姐们被大水吞噬------
绝望中我和母亲抓住一块木板，得以幸存下来。
所有的路都被母亲走得愁肠百结，终于，我的头发上被插上了一根草标。
娘，我不要离开你，你不要我了么。我用无助的眼神乞求。
六儿，找个好人家，你才不会饿死呀。娘早已泪流。
终于有人过来，是个擦脂抹粉的婆子。
多俊的丫头啊，啧啧。婆子道。
我厌恶而又害怕地低下了头。
我被卖到了王招宣家做丫鬟。
几年过后，我变成了一位少女。
老爷王招宣已白发苍苍，他最后得病一命呜呼了。
家主婆口口声声骂我是丧门星，说我克死了老爷，将我一顿毒打。后又将我卖给了张大户家。
这是一个更为残暴的主。
终于有一天，当张大户扑来时，我竟用手抓破了他的脸。
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无畏，大不了再将我卖了。
怕黑的女人
独卧成一具玉雕
在湛蓝的夜
呼唤着春光
任纤纤玉指
撩拨着思绪
以一种渴盼
竭力想唤回
那个迢遥的离人
心弦注定是被风叩响了
叮咚嘈杂一片
奏成一曲新的梁祝
无人欣赏
任泪水静静的滴落
以不渝的诺言
在春潮澎湃的夜
护身如玉
秋风静静地梳理着渐黄的草木，雁阵终又南去，原野一望萧索。
唢呐声声，鞭炮阵阵，花轿悠悠，我被张大户嫁给了一户人家。
在被揭去红盖头后，我万没想到的是，和我拜天地的竟是那个被唤作三寸丁谷树皮的在县城卖炊饼的矮子武大郎。委屈的泪水顿时从我的眼中大滴滴落。
在一刹那间，我终于明白了张大户所谓的好心后面包藏着的歹毒用意，他这是在拿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我的肉啊！
看着不能举案齐眉的武大郎，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旋即有无数蝶翼在我面前飞舞-----
新婚的红烛喜极而泣，烛光摇曳着我茫然若梦的思绪。
武大郎憨憨地笑着，手脚麻利地擀面，撒上芝麻，放进锅里。不一会儿，又黄又香的炊饼熟了，他兴奋得如孩子般将炊饼递到我的面前。
娘子，你休息吧，我去灶房了。他说完就抱着被子去了。
看得出，他是自卑的。
就这样，我孤枕难眠度过了花烛夜。
冬天到了，呼啸的北风，一直怒吼。
武大郎呵护着冻得通红的小手，依然每日挑着担子去卖炊饼。
我的心终是愧疚，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啊，我怎能如此对他。
是夜，他又抱了被子要去灶屋。
我的心突突直跳，直到他快要迈出门槛了，我才猛地一把扯住了他。
他的眼里充满疑问。
从今晚起，别睡灶屋了，就------睡这吧。说这话时，我的脸上一阵发烧。
这、是真的么。他不敢相信。
我不再说话，噗地吹灭了灯。
泪，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眶。
梦
每晚
他都听见有个女人唤他
柔柔的 媚眼如丝的唤他
摇他小屋的窗棂
撩拨他焦灼的神经
他每次的打开门
又每每的怅怅而回
他默默的划着十字
默默的乞求着耶酥
----主啊 拯救我吧
赐我一只迷途的羔羊吧
在祈祷的时候
他的心是焦灼不安的
头颅却是深深低垂着的
为了一个洁白的羔羊
他梦了整整一生
当他去世时
人们发现
他的屋里挂满了女人的衣裙
张大户明显的消瘦了。
金莲。你出嫁时我给你陪送了那么多的嫁妆，难道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么。
多谢老爷，我不会忘记的。我说。
他的眼里突地贼亮。那，那你就从了我吧-----
你害得我还不够苦么。
嗨，总比你当丫头强吧。
不要以为我是你手里的风筝。
金莲，咋这样说话，何苦哩。只要我高兴片刻，包你金银满箱、绫罗盈柜，一辈子吃喝不愁。
我不稀罕。
金莲，算你狠。他蹒跚着离去了。
傍晚，武大郎回来了。
娘子，外边出了件稀罕事，张大户死了。人家说他想一个女人想疯了。
我无力地坐着，心跳如鼓。
良 宵
英雄的头颅深深低下
化作绕指柔
金盏菊大片开放
醉倒在红颜的晕影里
烛影摇红
有泪大颗滴落
爱的围城
顷刻间土崩瓦解
在温馨的浪漫中
奏响生命的进行曲
夜雨萧萧
淋浴着一千种渴盼
伊人的泪
悄悄的滴落
溅成一株株晶莹的苦菜花
天就要亮了
忍痛催一匹快马绝尘而去的
是那个铁血柔情的过客
武松来了。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没想到，武二郎与其兄武大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喝了十八碗酒上了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了吊睛白额大虎，一时万人争夸英雄。
武松看到我时很窘迫，好象我是一个更厉害的母老虎。
武大郎异常高兴，频频与武松饮酒。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不久便醉倒了。
我也小酌了一些，不觉双烟迷离。
二郎，你要是你哥哥该多好啊。
嫂嫂，你醉了。
不，我没醉，你哥哥才醉了。
二郎，你抱一下我吧，骗我一次吧。
我在他耳边说，武松，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儿。
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我的内心风起云涌。
他的双眼大而明亮，却又带着一丝羞愧。他长发披肩，他是一个天涯孤旅的行者。
嫂嫂，你嫁给我哥哥，真是太委屈你了。他不安地说。
我拼命抑制不让泪水流出，可不争气的泪水还是簌簌而下。
天亮时，武松要辞别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在心里与他默默告别。
哥嫂，多保重。他终于打马而去。
马蹄得得，狂乱地踏过我的心坎。那个铁血又柔情的过客终于绝尘而去。
我的泪大滴滴落。
围 墙
一道围墙
隔开两个陌生的世界
墙外鸟语花香
墙内却是萧瑟的秋天
我不想知道
有多少受伤的鸟
死在围墙里
那些不贞的传说
怎样在墙外传播
墙内是过去
墙外是未来
荒草中疯长着什么
结成一串无奈的故事
于是
我什么都不想说
让围墙关闭了自己
这个春天是明媚的，却又浮躁着不安。那些开得最艳的花在渴望着什么，蝴蝶飞来又飞去。
我又拿起了停绣已久的针帕，去绣那久违的鸳鸯。
窗子半开，光线未免暗了些。我找了一节竹竿，想支撑起窗扇，不料，竹竿竟失手掉向窗外-----
我向下一看，只见竹竿刚好打在一个人的头上。那人抬起头来，啊，那是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啊！
一时间，“他看奴，奴看他，双目悄悄传情话------”
茶馆的王婆找到我，送来他赠我的首饰，说西门大官人约我到茶馆一叙。
我的脸红了，他分明就是我梦中人啊！
我忍不住去见了西门庆。
金莲，自那日相见，我再也忘不了你了。他热情地说。
他执了我的手。我羞涩的低下头。
爱情。我在心中反复呢喃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不觉吐气如兰。
我听到了嫦娥焦渴的呼唤；我看到了后羿射落了九个欲望的太阳；我望见了江水浩荡而不息，女娲断鳖足以填四海、炼五彩石以补苍天-----
回 首
再回首时
我发现冬已不再
春已驻柳梢
绿了我孤独的窗畔
多想大声对你说 别走
而时光已匆匆
一如你蓦然回首的微笑
触动了我美丽的伤痛
多想对你说
我笨拙的手指
多么向往提琴般优美的你
为我展示弧形的诱惑
多想让你对我说---
就爱你的真和狂傲
一再回首
我已化为一支呜咽的洞箫
日日夜夜 朝朝暮暮
为你吹奏着那曲古老的阳春白雪
春去春又回。
一日，武大郎出去卖炊饼去了。我正在无聊，忽然有人叩门。
我轻移莲步，门开，人进。
我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唉，我们是在偷情啊。我叹气。
要想长久，除非------他的目光歹毒起来。
不，他是个善良老实的人。我说。
没有狠心莫享福，事后，就说他暴病而亡。过后，我派轿子来接你。他像羊那样献媚地陪笑。
过了些日子，武大郎受了风寒，卧病在床。
西门庆差人从他的生药铺里送来了草药，说吃了就好了。
我暗自感激，熬好后给武大郎端了上来。
武大郎一饮而尽，忽然，他大叫一声好痛，在床上打起滚来。
我大惊失色，难道药里------
武大郎去世了。我愧痛不已。
此后，我嫁给了西门庆做了小妾。
一日，我在后园散步。曲径通幽，葡萄一串串地挂满了回廊。
忽然，我听到隐隐有女人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一个幽秘的小洞。透过洞隙，我看到西门庆正在私会来旺妇。
一刹那，西门庆高大的形象从我的心中轰然倒地，尘埃落定。
红杏出墙
颤巍巍地
一枝寂寞的春光
终于跃出了红墙
欣喜的试探
春光乍泄
满园的春色啊
不是开得太早
就是绽得最晚
花下吹箫的是谁
谁 又是谁
流着狂荡叛逆的热血
偷折了一枝
赢得了
花开满城春
西门庆的隔壁又搬来一户人家，是李瓶儿与花子虚。
西门庆又勾引上了李瓶儿。
夜夜，西门庆都在院墙内置一架梯子，翻墙过去与李瓶儿幽会。其夫花子虚又气又怕，不久得病去世了。
就这样，李瓶儿也嫁给了西门庆。
西门庆身边花团锦簇，妻妾成群，终于油灯耗尽，一命呜呼了。
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女婿陈经济也来了。
这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后生，却又轻薄。他挨个给众多姨娘问好。
他偷看了我几眼，让我感到一阵温馨的颤动。
我怅怅地于后园漫步，不觉又来到了那个洞外。我失魂落魄地走了进去，自我医治心的创伤。
忽然，洞口一暗，有人进来。
谁。我喊了一声。
六娘，是我。原来是陈经济。
咦，你怎进来了。我吃惊不小。
嘘，六娘，我一直在你身后，我是爱慕六娘哩。他一把抱住了我。
我已徐娘半老，你不嫌么。
甘蔗还是老头甜嘛。
那、那你叫啥乳名。
小生姓沉名到底。
我心动了，决定桃红出墙一次。
呵，墙外的春光是多么的明媚。桃花灼灼，曲径通幽，蝶戏花丛，飞鸟投林，莺歌燕舞，凤凰展翅，小荷出水，紫燕呢喃，春江鸭戏，风摇芦苇，白马嘶鸣，夕阳如醉。
我放纵地背叛过去，我发出了对世俗抗争的呐喊。我如白马，被执弓的射手幸福地射击倒地；我似牡丹，在最后的夏日，美丽绚目地开放；我如一棵伤痕累累的树，与另一棵树根与根相亲、叶与叶接触，焦渴地倾诉着心底的爱慕-----
禅院钟声
袅袅的余韵
轰响寂寞的苍苔
因花 因果
因缘 因生死轮回
作着心灵的撞击
恍惚忆起
一千年的等待
那如莲的手
已枯瘦如柴
已万念俱灰
曲径通幽
有奇花丽草默默绽放
谁无语问苍天
问 晨钟暮鼓
问 青灯佛尘
今夜 于寒冷的四壁
我是那个不语的禅者
作者心灵的忏悔
昏暗的灯光下明亮了斑斓的往事
我来到一座寺院，作心灵的忏悔。
木鱼声声，香烟缈缈。
我恍惚忆起，那三生石上生死不变的约定，那千年修得的同船渡共枕眠，那悲伤的白狐----
武松终于回来了。
我被他带到了武大郎的灵前。
我好恨！他大吼了一声。
二郎，我想对你说，我此生最喜爱的还是你呀。我闭上眼睛。
咣当，刀已出鞘。
那刀，掉在了我的面前。
我睁开眼睛，发现武松已黯然落泪。他艰难地转过了身。
最恍惚间的爱恨交错，在我心头风起云涌。
二郎，你再抱我一下吧。
不，你自行了断吧，我不能-----
武松，你是一个懦夫。你为什么不敢杀我，你心虚了吧。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艰难地捡起地上的刀。曾经的打虎英雄，如今却是步履踉跄。
忽然，他一咬牙，快刀猛地刺向我的胸前------
我凄然地一笑，眼前落英缤纷-----
往事电光火石般在我心头闪过：
洪水中那个命大的潘六儿、王招宣张大户家的丫头、武大郎的娘子、武松的嫂嫂、西门庆的妾、陈经济最后的姨娘------
那是天真的我坚强的我善良的我屈辱的我真实的我渴望的我麻木的我，最后都变成了一个失望的我。
我如伤花怒放。
我发出了最后的呐喊：为什么我是一个女人！
天苍苍，风怒号，白鸟翔。
金瓶梅
印满唇痕
满纸春色
奈何金莲消魂
江南春早梦却难圆
残梅冷月谁理云鬓
太痴
春梦难寻
瓶儿
春水荡漾
静若处子
难倾满腹委屈
不如
一醉而卧
一夜间
春梅独绽放
隐隐溢清香
谁解伊
泪
笑中藏
（李新春）
注：这是我九十年代末写的一篇小说，每个片段前面的诗歌均引自我的诗集《青鸟》。不为别的，只为那期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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