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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小说那一剑的风情「名剑风流小说」

第十九章 惊龙搏命

众人认为俞佩玉无法再支持三十招,谁知好几个三十招都过去了,他竟还是老样子未变。


这时大家都不觉惊奇起来,只不过此番惊奇的,已不是十云招式之猛,而是俞佩玉轫力之强了。


大殿檐下,已站满了人,都已瞧得耸然动容。


林瘦鹃苦笑道:“这小子看来斯斯文文,想不到竟是条蛮牛,若不是十云师兄如此武功,看样子别人真还对付不了他。”


他方才一招就被俞佩玉震断了长剑,此刻自然希望将俞佩玉的功力说得越强越好,也好替自己遮遮羞。


田际云却淡淡一笑,道:“他就算真是条蛮牛,难道咱们就没有伏牛的本事么。”


他声音说得小,本以为别人不会听见,谁知那蓝袍道人虽然暴跳如雷,还是耳听八方突然怒吼道:“好,你的本事既然那么大,就看你的吧。”


这时十云正以双锋手去夹击俞佩玉的左右双肋,俞佩玉正不知该如何破解,突见十云的身子竟平空飞了起来。


原来那蓝袍道人竟一把拉起他后颈,将他抛了出去,喝道:“你这没有用的孽障,滚到一边去学学别人的本事吧,人家说不定一伸手就将这姓俞的收拾了。”


他嘴里虽在骂自己的徒弟,其实却无异在给田际云颜色看,他自己知道无论是谁,也无法一伸手就将俞佩玉收拾了的。


俞放鹤、林瘦鹃对望一眼,心里俱觉好笑,暗道:“想不到此人好强护短的脾气,竟是到老还改不了。”


只见十云凌空一个翻身,飘飘落在地上,面上立刻又笑眯眯的,向俞佩玉合什一礼,道:“贫道失礼,望公子见谅。”


俞佩玉微笑答礼道:“道长手下留情了。”


两人相视一笑,那里像片刻前还在拚命的。


那蓝袍道人已瞪着田际云喝道:“现在老夫就要看你那穷酸师父,究竟教给你些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了,你还不出来,难道还要等老夫自己去请么。”


田际云叹了口气,苦笑道:“道长既要弟子献丑,弟子敢不从命,只是,却让各位前辈见笑了。”


他挽了挽衣袖,缓步走了出来,俞佩玉却乘这刻功夫喘了口气,将檐下站着的人都瞧了一遍。


只见俞放鹤面带微笑,和那“唐无双”并肩而立,林瘦鹃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握着那半截断剑,原来他瞧得出神,竟忘记将这半截断剑抛却了,若不是方才恶战惊心,他怎会还将这丢人的东西留在手上。


除了这三人之外,别的人看来都陌生得很,只不过一个个俱是气度沉凝,显见俱是武林中的名家高手。


俞佩玉正在心中奇怪:“红莲花到那里去?”已瞧见大殿里的铜鼎上箕踞着一个人,却不是红莲花是谁。


他暗中数了数,这些人包括那蓝袍道人师徒在内,也不过只有十一个,那么,还差一个人呢?


俞佩玉想了想,恍然忖道:“还差的一个,自然就是海棠夫人,她自然不愿和这些人混在一处。”


只听蓝袍道人喝道:“臭小子,你还在发什么呆,别人当你是条牛,要来伏你了,这人可不像我徒弟那么没用,你不如还是乖乖趴下来,让人骑上去吧。”


他这话明是骂俞佩玉的,其实却无异是在要俞佩玉拚命,他徒弟胜不了俞佩玉,难道还愿意别人胜过俞佩玉么?众人俱是老江湖了,怎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心里虽觉好笑,面上可不敢笑出来。


只见田际云向俞佩玉淡淡一笑,道:“阁下神力惊人,在下方才已领教过了,此番还要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阁下也不必手下留情……”


那蓝袍道人吼道:“手下留情?难道这小子方才是对我徒弟手下留情么?”


※※※


这蓝袍道人火气之大,当真是天下少见,直到俞佩玉和田际云交手已四五十招,他这口气还是没有消。


此番交手又与方才大是不同,方才十云人虽秀气,招式却是刚猛凝重,正是拳经上说的“蓄劲如张弓,发劲如射箭”,只要一招出手,必是沉沉实实,神变气退,绝没有什么花巧。


此刻这田际云人虽英挺,出手却如花团锦簇,令人目眩,四五十招过后,竟招招俱是虚着,没有一着实招。


俞佩玉虽不能使出本门武功,但“先天无极”门讲究的本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正是田际云武功的克星。


他纵然不使出本门武功来,但要诀既得,智珠在握,就凭他那分定力来对忖这种招式,也应绰绰有余。


怎奈田际云轻功之高妙,身法之迅急,竟如神龙在天,变幻无方,一招还未发出,身形已变了三种方位,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莫说俞佩玉捉摸不到,就连在一旁观战的人,也瞧得眼花缭乱,只觉一个田际云,眨眼间已化身无数。


一个面如重枣,长髯过胸的紫衣老人捋须叹道:“田七爷号称“神龙”,想不到他的公子轻功也如此高妙,看来就算武林七禽中的飞鹰,轻功只怕也比不上他的。”


另一人笑道:“武林七禽,本来就没有一个有真功夫的,“飞鹰”孙冲虽是七禽之长,但要和神龙弟子相比,自然就要差得多了。”


这人须发虽已花白,但看来仍是短小精悍,矫健过人,显然自己的轻功也不弱,是以明虽在论述别人轻功之强弱,言下却大有自夸自负之意,像是在等着别人奉承他几句才对心思。


林瘦鹃果然笑道:“飞老说的虽不错,怎地却忘了自己,江湖中谁不知道“没影子”屠大爷轻功无双,就算比不上田七爷的火候老辣,但和田公子相比……哈哈。”


那“没影子”屠飞早已听得心痒难抓,全没着落处,只恨不得林瘦鹃一直说个不停才好。


谁和林瘦鹃打了个哈哈,竟不往下说了,他言下之意虽已很明显,总远不如说出来听更过瘾。


幸好那紫衣老人已替他接了下去,道:“不错,姜毕竟还是老的辣,田公子轻功虽高,又怎及屠兄火候老到。”


屠飞听得只怕连心花都开了,面上却偏偏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反而正色道:“向兄有所不知,人老了,骨头也就重了,怎及得田仁兄少年英发,何况,轻功一道,终是未技,向兄神拳无敌,那才是真功力。”


“神拳无敌”向大胡子亦是眉飞色舞,哈哈大笑道:“屠兄过奖了。”


这几人起初还在夸赞田际云的轻功了得,到后来语风一变,竟变得自夸自赞,互相吹嘘起来。


那蓝袍道人早已听得不耐烦了,此刻忍不住怒吼道:“那里有人放屁,好臭好臭。”


他这话正如说相声唱双簧的,若是没有人答碴儿,也就没有下文了,岂知十云却偏偏微笑着接道:“这里并没有人放屁呀。”


那蓝袍道人“哼”了一声,道:“你憧得什么,咱们放屁的地方虽在屁股上,有些人的屁却是从嘴里放出来的,这种屁更是臭不可闻。”


屠飞、林瘦鹃、向大胡子三张脸,立刻红得像茄子,心中虽然羞恼成怒,却又那里敢发作出来。


以这三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平时那里受得了别人的闲气,此刻也不知怎地,对这蓝袍道人,竟似畏惧已极。


三个人只有在肚子里暗骂:“你这宝贝徒弟胜不了人家,此刻姓田的却眼见就将得手,这个人你丢得起么?你拿咱们出气又有什么用?”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存心要瞧这蓝袍道人的好看了。


蓝袍道人的确是丢不起这个人,他本心虽是想从俞佩玉身上,瞧瞧凤三先生的招式究竟有何玄妙,心里先打个底,有了成竹在胸,子夜时也好动手,此刻却只望俞佩玉一拳就将田际云打倒。


怎奈俞佩玉非但打不倒田际云,简直连田际云的衣袂都沾不着,他自遭惨变以来,虽然受尽冤屈,饱艰险,却还没有什么人能在武功上压倒过他,他虽非狂傲之辈,却也不禁觉得自己武功不错了。


谁知今日不到一个时辰,他不就已遇见了两个生平未经的敌手,这两人非但武功强胜于他,年纪也并不比他大,看来江湖之中,卧虎藏龙,高人也不知有多少,他这身武功简直还差得远哩。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正是感慨丛生,出手的力道,更大大打了个折扣,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气灰意冷,投降报输了,但他外和内刚,性子又强又拗,虽然明知不敌,却也绝不气馁。


别人纵已将他打得没有回手之力,他还是要奋战到底,除非别人真将他打的躺在地上了,否他绝不罢手。


田际云虽然着着抢攻,占尽机先,但一时间要想将他打倒,却也有所不能,心里反而先着急起来。


只听那蓝袍道人厉声道:“你方才与这姓俞的拆了多少招?”


十云道:“还不到三百招。”


蓝袍道人道:“此刻他们已拆过多少招?”


十云道:“也快到三百招了。”


蓝袍道人纵声狂笑道:“你如今总该知道了吧,嘴里胡吹大气的人,真功夫多半没有什么了不得,年轻人还是多练练手上功夫,少练练嘴上本事为妙。”


田际云面上阵红阵白,身形展动越急,忽然悄声道:“你反正迟早非输不可,若还要苦苦挣扎,到那时我手下绝不留情,不如此刻就认输算了。”


俞佩玉道:“认输?”


田际云道:“你此刻若是认输,我非但绝不伤你,而且还负责护送你回去。”


俞佩玉微微一笑,忽然奋力一拳击出。


这一拳就是他的答覆。


田际云怒道:“好小子,竟不识抬举,看你今天还走得了么。”


这时又已十余招拆过,他一心想在三百招内取胜,突然长啸一声,冲天飞起,身形凌空盘舞,如神龙妖矫,直扑而下。这一招正是神龙门下的不传之秘,“惊龙搏命大三式”,威力之猛,天下无双,但这一招三式.“惊龙”,可见乃是神龙受惊之后,才使出的招式,正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的救命绝技。


只因这一招威力虽强,但孤注而掷,不留后手,若是一击不中,自己便要落人险境之中。


是以神龙门下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会使出这一招来的,此刻田际云但求速胜,竟冒险使出了这一着杀手。


他自然也算定俞佩玉万万无法避开这一招。


俞佩玉但觉满天俱是对方的人影,自己全身都已在对方掌风压力笼罩之下,无论往那里闪避,都休想躲得开。


掌风之强劲,已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若想出手反击,一双手腕便难免不被生生折断。


心念闪动间,对方铁掌已压上他头顶。


他竟然只有束手待毙,别无选择之余地。


※※※


田际云一招使出,群豪已为之耸然动容。


就连俞放鹤都不禁失声道:“好厉害的招式,难怪江湖中道:惊龙一现,死而无怨!”


能令人“死而无怨”的招式,其犀利自然可想而知。


谁知俞放鹤语声未了,突听一声惊呼,发出这惊呼声的,竟非俞佩玉,而是田际云,只见他已全力扑下的身形,突又凌空飞了出去。


此刻能站在这道观观礼的,可说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也都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了,能令这些人面目变色的事并不多,但田际云身形飞出时,上至俞放鹤,下至林瘦鹃,几个人面上无不变了颜色。


难道那凤三先生真传给了俞佩玉什么惊人的绝技?使他能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解开了这名震天下的惊龙搏命大三式。


但俞佩玉明明已束手待毙,无法可施,以他的武功出手,又怎能逃得过这些老江湖的眼睛?


“哗啦啦”一声响,田际云身子撞上了树悄,又“砰”的落了下来,面色惨白如纸,眼睛盯着那蓝袍道人,嗄声道:“你……你……”


语声未了,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树下。


众人的眼睛,也不禁都向那蓝袍道人瞧了过去。


蓝袍道人却跳了起来,大怒道:“你们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以为老夫帮了这姓俞的一手不成?老夫平生几曾暗算过别人?何况这种只会吹牛的小免崽子。”


他双手俱都拢在袍袖中,的确不像是曾经出过手的样子,大家的眼睛,又不觉一齐去瞧俞佩玉。


俞佩玉还站在那里,像是已怔住了,方才显然也不是他出的手,那么,出手的人是谁呢?


蓝袍道人冷笑道:“这么多大活人站在这里,连出手的人是谁都瞧不见……呸,丢人。”


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众人脸上一红,不禁都垂了下头,就在这时,俞佩玉已一跃而起,掠过树梢,转眼间便消失在摇曳的枝叶里。


林瘦鹃瞧了俞放鹤一眼,道:“盟主……”


俞放鹤淡淡一笑,道:“由他去吧,反正今夜子时……”


林瘦鹃走过去扶起了田际云,嘴角也带着微笑,喃喃道:“他就算能逃得过今夜子时,还能逃得过田十爷掌心么,神龙追魂,上天入地……嘿嘿,上天入地。”


※※※


俞佩玉掠出道观,心跳还没有停止。


到底是谁出手救了他的?


在那间不容发的刹那里,他只觉一缕锐不可当的劲风自头顶掠过,撞上了田际云的胸膛。


但这股劲气绝不是那蓝袍道人发出来的,只因他师徒俱都站在俞佩玉前面,而劲气却自俞佩玉身后发出。


俞佩玉实在想不出是谁救了他?为何要救他?如此强猛的拳风劲气,他简直从来也没有见过。


他也曾回头向这劲气发出的方向瞧了瞧,只见树枝摇曳,似有鸣蝉,却再也瞧不见人影。


这人不但气功强猛,无与伦比,轻功之高,也足以惊世骇俗,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俞佩玉昔日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如今他才知道,武林中高人之手,竟远非他所能蠡测。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突听前面树叶轻响,一条人影如惊鸿般掠下,挡住他的去路,纵声狂笑道:“你打伤了洛阳田家七房共祧的独儿子,就想一走了之么?”


笑声如巨钟巨鼓,却正是那蓝袍道人。


俞佩玉一惊退步,长揖苦笑道:“道长神目如电,想必早已看出方才并非在下出的手。”


蓝袍道人目光闪闪如巨烛,道:“是谁出的手?”


俞佩玉叹道:“在下还正想请教道长哩。”


蓝袍道人怒道:“是谁救了你,你都不知道?”


俞佩玉道:“连道长都未瞧清那人是谁,在下又岂有这般眼力?”


蓝袍道人大怒道:“你敢笑老夫招子不亮,那种鬼鬼祟祟的家伙,老夫那有眼睛去瞧他。”


他忽然一把揪住俞佩玉的衣襟,一字字道:“是不是凤三?”


俞佩玉淡淡道:“凤三先生会是这样鬼鬼祟祟的人么?”


蓝袍道人厉声道:“不是凤三是谁?这人用一段树枝,就能将田七的儿子打得吐血,除了老夫和凤三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俞佩玉苦笑道:“在下也的确想不出别的人了。”


蓝袍道人瞪了他半晌,沉声道:“无论如何,小田总是和你动手时受的伤,老田知道之后怎会放过你?田家七兄弟中,六个老的还不怎么样,但田七……嘿嘿,他若想找你的麻烦,你就算上天入地,只怕也是逃不了的。”


俞佩玉道:“在下也并不想逃。”


蓝袍道人冷笑道:“不逃,你以为你打得过他。”俞佩玉道:“在下也并不想打。”


蓝袍道人瞪眼道:“不逃也不打,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你以为田七还会跟你讲理?”


俞佩玉默然半晌,淡淡道:“事情到了,总有法子的。”


蓝袍道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年纪轻轻,说话倒像个老头子似的……你没有法子,老夫倒有个法子。”


俞佩玉道:“道长指教。”


蓝袍道人道:“你若拜老夫为师,担保天下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


俞佩玉怔了怔,道:“拜道长为师?”


蓝袍道人大声道:“你莫以为老夫是收不着徒弟,老夫只是看你这小子还有出息,而且骨头很硬,小田虽然百般威迫利诱,你小子也没有出卖我。”


俞佩玉失笑道:“原来道长听见他的话了。”


蓝袍道人道:“老夫若非听见了那番话,你小子就算磕破头,也休想老夫收你做徒弟。”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道长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只不过……在下是个不祥的人,今生今世,已不想再拜别人为师了。”


蓝袍道人暴怒道:“你不肯?”


俞佩玉垂下头,不再说话。蓝袍道人厉声道:“你不后悔?”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


蓝袍道人大怒道:“呆子,混帐,白痴……”


转身一拳击出,只听“喀嚓”一声,旁边一棵合抱大树,已被他一拳击为两段,连枝带叶,哗然倒下,蓝袍道人一拳击出,仰天长啸,等俞佩玉抬起头来,啸声已远在数十丈外。


俞佩玉又不觉叹了口气,突听一人也在长叹道:“可惜呀可惜……”


远处树荫下,一人懒洋洋的走了出来。


俞佩玉失声道:“谁?”


他叱声喝出,已瞧清这人竟是丐帮帮主红莲花。


※※※


红莲花的眼睛里发着光,瞪着俞佩玉缓缓道:“你认得我么?”


树荫沉寂,骤见良友,俞佩玉但觉胸中热血上涌,几乎要不顾一切,将所有秘密全都说出来。


但沉沉的树影中,真的没有人么?


俞佩玉只有在心里叹息一声,抱拳道:“红莲帮主,名满天下,天下谁人不识?”


红莲花也像是叹了口气,忽又笑道:“你可知道方才要收你做徒弟的人是谁?”


俞佩玉道:“是谁?”


红莲花微笑道:“你年纪太轻,只怕还未能听到怒真人的声名……”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已耸然动容道:“怒真人?他就是华山怒真人?”


红莲花笑道:“不错,除了怒真人外,谁会有他那么强的功夫,那么大的脾气。”


俞佩玉叹道:“难怪别人要说他才是当今天下,真正的十大高手之一,如今我才知道瞧了红莲花一眼,住口不语。


红莲花却笑着接道:“如今你才知道,我们这些号称“高手”的人,武功和他一比,简直好像小孩子了,是么?”


他知道俞佩玉没法子回答这句话的,所以,自己又接着道:“此人气功之高,据说已到达“重楼飞血,七宝楼台”之境,单以气功而论,实司说是天下第一,而且此人性情孤僻,从来很少看得上别人,如今他要收你做徒弟,你竟不肯,连我都有些为你可惜。”


俞佩玉默然半晌,淡淡一笑,道:“帮主此来,为的就是告诉在下这件事么?”


红莲花缓缓道:“我此来还想问你一句话。”


俞佩玉道:“请教。”


红莲花目中突又射出了光,逼视着俞佩玉,沉声道:“林黛羽林姑娘,究竟为何要杀你?”


俞佩玉惨然一笑,道:“她……她没有告诉你?”


红莲花道:“我未曾问她。”俞佩玉道:“帮主既然未曾问她,为何却来问我?”


红莲花厉声道:“只因有些事女子万万不肯说,也不能说的,但男儿汉大丈夫,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该挺起胸膛说出来,是么?”


俞佩玉黯然叹道:“像帮主这样的,固可挺起胸膛,面对一切,但有些人纵想挺起胸来,却……却也有所不能。”


红莲花刀一般的目光瞪了他半晌,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俞佩玉惨笑道:“在下无话可说。”


红莲花又瞪了他半晌,仰天长叹道:“明珠暗投,自甘沦落,可惜呀……可惜。”


俞佩玉忽然道:“其实在下也正在为帮主可惜。”


红莲花轩眉道:“你为我可惜什么?”


俞佩玉道:“帮主侠义之名,早已聱动九州,如今,怎地也和那般自命侠义的伪君子一样,以众凌寡,以强欺弱,来欺负个伶仃孤女?”


红莲花面色微变,忽然仰天狂笑,道:“伶仃孤女……你说她是伶仃孤女?”


他突又顿住笑声,厉声道:“你可知道我等怎会寻到这里来的?”


俞佩玉道:“在下正想请教。”


红莲花道:“这几年来,江湖中已有二十余人神秘地失踪,谁也寻不着他们的下落,而且这些人有的在天南,有的在地北,彼此可说绝无关系,后来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后,才发现这些人都有一点共同之处。”


俞佩玉道:“是什么?”


红莲花道:“他们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在失踪之前,都有人记得曾经瞧见他们在这李渡镇上露过面。”


俞佩玉失声道:“哦?”


红莲花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李渡镇现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俞佩玉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红莲花道:“换句话说,有人在初一那天,曾经在李渡镇瞧见过张三麻子,初一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瞧见过他了。”


俞佩玉道:“噢……”


红莲花道:“这条线索本不明显,但二十余人俱都是如此,那就大不相同了,于是失踪之人的亲属朋友,就共推了三个人到这李渡镇上来再详细调查一番。”


俞佩玉道:“那三个人?”


红莲花道:“我说出了他们的名姓,你也未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这三人既然被大家共同推选出来的,自然是精明强悍,武功不弱。”


俞佩玉道:“他们调查后怎么样说的?”


红莲花道:“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俞佩玉失声道:“哦?”


红莲花一字字接道:“他们到了这李渡镇后,就永远再也没有回去。”


俞佩玉动容道:“后来怎样?”


红莲花道:“这件事他们自己无法解决,后来自然会求到武林盟主身上。”


俞佩玉道:“嗯。”


红莲花道:“那时俞盟主独子新丧,无暇及此,这件事自然落在丐帮身上,要饭的若去调查件事,总比别人方便得多。”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


红莲花道:“是以半个多月前,李渡镇上叫化子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挨家挨户地去要饭,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在调查一件足可震动武林的秘密。”


俞佩玉笑道:“也就因为如此,是以普天之下,谁也不敢轻犯贵帮的虎须。”


红莲花微微一笑,接着又道:“经过十天不眠不休的调查,他们发现这李渡镇上都是安份守己的良民,只肓李家栈后一座小楼上住着的两个人,镇上的人竟没有一个知道他们的来历,是以他们的目标,就对向这两个人了。”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后来又怎样?”


红莲花道:“他们在这小楼上守望了一日,还未窥出任何动静,楼上住的那位……那位小姑娘,却已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到了晚上,守望在那里的五个本帮弟子,身后背着的品级麻袋,竟全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他沉着脸接道:“本帮弟子将这麻袋瞧得比什么都重,平时小心守护,谁也不敢大意,这人既能在他们不知不觉中偷去他们的麻袋,也就能在他们不知不觉中摘下他们的脑袋,他们这时才知道这位小姑娘是位高人,也已知道这是人家在警告他们,叫他们莫要再管这里的闲事。”


俞佩玉苦笑道:“谁知她反而因此弄巧而成拙了,是么?”


红莲花沉声道:“正是,丐帮弟子,活着就是为了要管闲事的。”


俞佩玉道:“原来帮主也就为了这缘故,才会取道川中的。”


红莲花道:“非但如此,本帮为了处治叛徒,本定在太行召开的大会,也为了这件.事,才移到川中来。”


俞佩玉默然半晌,缓缓道:“如今帮主已认定了那二十余人的失踪,和小楼的朱姑娘有关?”


红莲花道:“不错!俞盟主听了本帮弟子的禀报后,就号召了许多位武林高手,到这李渡镇上,以下棋为名,在那小楼对面的李家栈,暗中窥探了许久,终于断定住在这小楼上的,就是销魂宫主的后人和凤三!”


俞佩玉长叹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我先前倒将此事看得太简单了。”


红莲花目光闪动,厉声道:“你若听我良言相劝,不如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到了子时,玉石俱焚,那就更可惜了。”


俞佩玉沉思了半晌,缓缓道:“事情或许也不如帮主看的这么简单……”


红莲花沉声道:“我言已尽此,听不听都由得你了。”


他瞧了俞佩玉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突又住口,一掠而去。


俞佩玉匆匆走过了树林,李渡镇上的居民,还聚在那树林里,只不过面色更沉重,心情也更沉重。


其实俞佩玉的心情又何尝不更为沉重?这半日之间,他虽已听了许多秘密,却仍满怀疑窦,难以索解。


过了这片树林,前面有个小小的山坡,过了山坡,便是市镇,这时山坡后却忽有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


俞佩玉皱眉赶了过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蹲在山坡前的一块大石旁,不住呻吟呼痛。


虽是秋天,寒意并不重,这老太婆身上,却已穿着很厚的青布棉袄,瞧见俞佩玉走过来,就呻吟着呼道:“少……少爷,行行好,救我老婆子一救。”


看来只不过是个得了急病的老太婆罢了,但俞佩玉步步提防,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问道:“老太太可是这李渡镇上的人么?”


老太婆道:“是……是……”


俞佩玉道:“别人都在那边林子里,老太太为何一个人走出来?”


老太婆伸出一只乾巴巴的手,揉着眼睛道:“说来不怕少爷笑话,我老婆子孤苦伶仃,什么亲人都没有,别人嫌我脏,嫌找老,也都不肯照应我,只有小花陪着我。”


她老眼中已流下泪来,颤声接着道:“但那些人却不许我将小花带出来,这大半天来,小花一定快饿死了……好小花,乖小花,你别着急,奶奶就来看你了。”


说着话就要挣扎着爬起来,又仆地跌倒。


俞佩玉赶紧扶起了她,皱眉道:“小花是老太太的孙子?他们为何不许你带他出来?”


老太婆流泪道:“不错,小花是我的乖孙子,别人的孙子又吵又闹,但我的小花却再乖也没有,整天都乖乖的蹲在我面前,连老鼠都不去抓。”


“抓老鼠?”俞佩玉怔了怔,失笑道:“老太太的小花莫非是只猫么?”


老太婆竟号啕大哭起来,道:“不错,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眼中,地只不过是只猫,但在我这快要死的老太婆眼里,地却是我的命根子,若没有地陪着我,以后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呀她挣扎着又要往前爬,嘶声道:“乖小花,乖孙子,奶奶就来你吃鱼鱼了,你不要哭,奶奶的肚子就算疼死,爬也要爬去你的。”


俞佩玉瞧她满头银丝般的白发,瞧着她佝偻的身子,想到她生活的凄凉与寂寞,心下也不禁惨然,大声道:“老太太若是走不动,就让在下背你去吧。”


老太婆揉了揉眼睛,道:“你……你肯么?”


俞佩玉柔声笑道:“我的奶奶若还活着,也会和老太太你一样心疼小花的。”


老太婆一嘴牙齿都快掉光了的瘪嘴,已笑得合不拢来,道:“他们听我要来小花,都拦着我,不许我来,只有少爷你……我老婆子一瞧见少爷,就知道少爷是个好人。”


她伏在俞佩玉身上,还在不停地唠唠叨叨,说俞佩玉是好心人,将来一定可以娶着个标标致致的小媳妇。


俞佩玉都被说得有些脸红了,幸好过了山坡走不了片刻,就已入了小镇,俞佩玉这才问道:“不知老太太住在那里?”


老太婆道:“我住的地方最好认,一找就可找到。”


俞佩玉笑道:“哦?是靠那边?”


老太婆道:“你瞧见了么,就在左边那小楼上。”


俞佩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这小镇上只有一个楼,这唯一的楼就是凤三先生和朱泪儿住的地方。


他已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也还未有任何动作,老太婆两条软绵绵的腿,已变得有如铁箝般箝住了。


俞佩玉纵是天生神力,但被这老太婆的两条腿箝住,莫说挣扎不得,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大骇道:“老太太你……你究竟想怎样?”


老太婆道:“我只求少爷将我背回家去。”


俞佩玉道:“但那地方……那地方……”


老太婆“咕”的一笑,有如枭鸟夜啼,俞佩玉听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听老太婆吃吃笑道:“少爷你还不知道么?那地方就是我老婆子的家,里面住的,一个是我孙子,一个是我玄孙女儿。”


俞佩玉深深呼吸了两次,沉住了气,缓缓道:“老太太若和凤三先生过不去,要去找他,又何必要在下背着去,以老太太你腿上的力量,自己还怕走不到么?”


老太婆笑道:“少爷你是个好人,但我那孙子却一点也不孝顺,他看见我老婆子一个人去了,说不定就会一脚把我下来的。”


俞佩玉苦笑道:“如今你想要我怎样?”


老太婆道:“我只要你将我背上楼去,告诉他们,我是个病得快死了的老太婆,你将我救回去,求他给我些药吃。”


俞佩玉道:“然后呢?”


老太婆咯咯笑道:“以后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也管不着了。”


俞佩玉暗叹忖道:“不错,我将她背上楼去之后,她还会放过我么?”


他只觉背后湿湿的,已流了身冷汗。


老太婆道:“但少爷你现在可千万莫要乱打主意,我老婆子年纪虽大了,但要捏断你的脖子,还是像掐稻草那么容易。”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老太太,我别的不佩服你,只是你编的那“乖小花”的故事,可真是教人听了一点也不会怀疑。”


※※※


小楼下的门是虚掩着的。


楼上的人,郭翩仙在坐着发呆,锺静伏在他怀里,像是已睡着了,银花娘全身蜷曲在角落中,嫣红的面靥已惨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瞪着那张床,本来一双最会说话的眼睛,此刻却是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变成个呆子。


那病人——凤三先生还是那么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不过面色更红润,呼吸也正常了。


朱泪儿守候在他身后,脸上也有三分喜色。


俞佩玉已大步走上褛来。


他一走上楼,就大声道:“这位老太太在路上得了急病,我只有把她救回来……我总不能看她病死在路旁,是么?”


这话说出来,郭翩仙皱了皱眉头,锺静睡着未醒,银花娘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凤三先生眼睛也未张开。


只有朱泪儿微微一笑,道:“这位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呀,等我替她……”


她语声忽然顿住,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这老太婆,满脸俱是惊骇之色,就像是忽然瞧见了鬼似的。


老太婆把脸藏到俞佩玉身后,呻吟着道:“姑娘行行好,赏我老婆子一点药吧。”


谁知朱泪儿竟突然骇极而呼,大呼道:“胡佬佬……胡佬佬……你是胡佬佬。”


“胡佬佬”这三个字说出来,郭翩仙身子一震,面上也露出惊惧之色,似乎立刻就想夺门而出。


俞佩玉手心也淌出了冷汗,他记得他爹爹曾经告诉过他,当今天下最凶最狠的女人,就是胡佬佬,当今天下轻功最高、最会用毒的女人,也是胡佬佬,“十大高手”中,曾经有三个人将她困在阴冥山,无肠谷,围攻了七日七夜,还是被她活着逃出来了。


只听胡佬佬在他背后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这小丫头认得我,我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她向朱泪儿招了招手,道:“喂,小丫头,你怎会认得我老婆子的?说出来婆婆买糖给你吃。”


朱泪儿已紧紧抓住了凤三先生的手,颤声道:“三叔你看,胡佬佬没有死,她又来了。”


凤三先生还是没有张开眼来,只是缓缓道:“这人不是胡佬佬。”


朱泪儿道:“我认得她……我认得她,她还是穿着那身青布棉袄,头发上还是插着那根乌木针,连脚上穿的鞋子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凤三先生冷冷道:“她不是胡佬佬,胡佬佬已死了。”朱泪儿道:“但……但她……她又复活了。”


凤三先生厉声道:“受了我化骨丹的人,莫说不能复活,就连鬼也做不成。”


这老太婆忽然纵声狂笑了起来。


拗折竹竿,铁器磨擦,荒野狼嗥,夜枭哀啼……这些本都是世上最可怕,最难听的声音。


但这老太婆的笑声,却比世上所有的声音都难听得多,可怕得多,只听她疯狂的大笑道:“难怪我找我那狠心的妹子不着,原来她果然已被你这病鬼害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她的确已活够了,早该死了……但她死了后,却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还能活得下去呀……”


她笑声突然变哭,哭声比笑声更难听十倍,众人都听得全身发毛,俞佩玉更几乎连站都住了。


凤三终于张开眼睛,目光一闪如电击。


他闪电般的目光瞪着这老太婆,厉声道:“你是胡佬佬的姐姐?”


老太婆道:“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是胡佬佬,我也是胡佬佬,我们姐妹两个人,就是一个,分也分不开的。”


郭翩仙恍然暗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胡佬佬行踪飘忽,不可捉摸,同一天里,有人瞧见她在江南却又有人瞧见她在河北,原来这胡佬佬竟是孪生的姐妹两个,面目装束打扮也一模一样。”


只听胡佬佬狼嚎般哭喊着,又道:“你这死病鬼,臭病鬼,你杀了我的妹子,索性连我也一齐杀了吧。”


凤三淡淡道:“你就是来送给我杀的么!好,你过来吧。”


胡佬佬怪叫道:“你们瞧,世上竟真有这么狠心的人呀,他杀了我妹妹,还想来杀我……你这病鬼难道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么?”


凤三冷冷道:“你不愿死,就下去吧。”


胡佬佬道:“下去就下去,我既杀不了你,瞧着你更生气。”


俞佩玉听她要走了,赶紧就想转身下楼,虽然他也知道此番下楼之后,只怕终生都要受制于人,至死为止了。


谁知胡佬佬的腿突然在他肚子上向内一勾,他上半身就不由自主向前扑了过去,但觉一股劲道自他手臂间通过,他双臂也不由自主直挥而出,向躺在休榻的凤三先生直砍了下去。


这正是一著名副其实,不折不扣的“借刀杀人”,俞佩玉若是一击成功,固然最好,凤三先生若是反击,最多也只能伤得了俞佩玉,伏在他身后的胡佬佬,见到他一击下中,立刻就可全身而退的。


要知胡佬佬早已算准凤三躺在这么多床棉被里,绝对无法闪避,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是挨俞佩玉两掌,要么就是反击回去,换句话说,凤三先生若不死,俞佩玉就非死不可。


但凤三先生若死了,她还会让俞佩玉活下去么?


算来算去,俞佩玉都是已死定了的。


※※※


朱泪儿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


只见凤三先生一双骨瘦如柴的手臂,突然自棉被里伸,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就托住了俞佩玉的手掌。


刹那间,俞佩玉只觉又是一股大力自凤三先生的手,入自己的掌心,但一转之后,突又缩回。


接着,胡佬佬自他肩井穴上注入他手臂的劲气,也随着凤三先生的这股力道,往俞佩玉掌心流了出去。


他只觉两条手臂里像是有一股火焰正在奔流不息,惊愕之下,心念闪动,已知道凤三先生竟以他的手臂作桥梁,将胡佬佬的真气“借”了去。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胡佬佬也发觉了,骇极大呼道:“凤三……凤老前辈,住手……饶命,我服你了。”


凤三先生缓缓道:“我本不愿妄取别人真气,但你既想取我性命……”


胡佬佬嘶声道:“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俞佩玉又是惊奇,又觉可笑,郭翩仙也瞧呆了。


突见胡姥佬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两条腿在俞佩玉背上一挺,整个人从俞佩玉身上跳了出去。


“砰”的,她身子撞上屋顶,又落了下来,坐在地上,不住喘气,突又跪了下去,叩头道:“我老婆子知错了,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凤三淡淡道:“你居然能自我掌下脱逃,也算不易……去吧。”


他忽又瞧着俞佩玉一笑,道:“只便宜了你。”


方才胡佬佬身子弹起时,俞佩玉立刻就觉得掌心的吸力消失,此刻但觉两条手臂里,仍有真气流转不息。


他正不知怎么回事,朱泪儿已抿嘴笑道:“我三叔从别人身上借来的真气,一大半都留给你了,你落了个大便宜,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胡佬佬,心里当真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受。


只见胡佬佬已佝偻着身子,蹒跚着往楼下走,虽然低垂着头,但一双眼睛里仍是凶光闪?动,不住偷偷去瞟凤三。


凤三先生忽然道:“你且慢走。”


胡佬佬吓了一跳,颤声道:“三爷还有何吩咐?”


凤三缓缓道:“我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更无过节,你此刻若是走了,必定要当我无缘无故杀了你妹子。”


胡佬佬垂首道:“老婆子不敢。”


凤三道:“你不妨留下来,听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什么才杀她的?”


胡佬佬道:“前辈若要说,老婆子自然只有听着。”她嘴里虽说得像是被迫而听的,其实却恨不得凤三快些说出来。


俞佩玉也知道凤三先生此刻要说的,就是那故事的后半段,他想听这故事的迫切,实也不在胡佬佬之下。


谁知凤三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三叔你还是歇歇,让我来说吧。”


凤三叹了口气,道:“那天的事,你还记得么?”


朱泪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那时我年纪虽然还小,但那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好像已刻在我心上,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能看得见……那每一张脸。”


她虽然说得很轻、很慢,但语声中的怨恨之意,却令人听了不寒而栗,胡佬佬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陪笑道:“既是如此,姑娘就快说吧。”


朱泪儿目光忽然向她瞪了过来,道:“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胡佬佬苦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朱宫主那样的母亲外,还有谁生得出姑娘这样的女儿?”


朱泪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缓缓阖起了眼睛,缓缓道:“那天已是深夜时分,我母亲还没有睡,正在灯下为我缝制衣服,是一件准备在过年时给我穿的红衣服,还要在上面为我绣一只麒麟,她偷偷告诉我,希望这麒麟能为我带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弟弟。”


这些回忆,还是温馨而美丽的,朱泪儿苍白的脸上,也因这些温馨的回忆而焕发出美丽的光采。


她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接着道:“小孩子谁不喜欢穿新衣服,找简直等不及要穿上它,所以时候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守在旁边,不肯去睡。”


胡佬佬眨了眨眼睛,笑道:“销魂宫主居然会亲手缝制衣服,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朱泪儿道:“我母亲不但亲手缝衣服,而且洗衣、煮饭、扫地……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件事,都是她亲手做的,你不信么?”


胡佬佬陪笑道:“姑嫉说的话,老身怎会不信。”


朱泪儿道:“那时外面已起更了,小镇里的入睡得都很早,四下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声音,就像现在一样。”


风吹窗户,四面果然是静寂如死,众人心里也不知怎地,竟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兆。


朱泪儿道:“那时我母亲似已感觉到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降临,心像是乱得很,她本在绣麒麟的眼睛,竟用错了三次针,就在这时,突听“扑喇喇”一声,一只宿鸟,忽然自对面屋顶上飞起。”


说到这里,朱泪儿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大家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紧张了起来。


朱泪儿道:“我吃了一惊,扑到妈的怀里,她一面拍着我,突然从针匣里抓起一把绣花的针,向靠近屋顶的一个小气窗撒了出去。”


胡佬佬笑道:“宿鸟惊起,便知道是有夜行人到了,令堂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这一把钢针撒出,窗户外面那小子不倒楣才怪。”


朱泪儿冷冷道:“窗户外面的,就是胡佬佬。”


胡佬佬怔了怔,强笑道:“噢,是……是么?”


朱泪儿道:“我母亲那把针撒出后,竟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她立则就知道有高手到了,就将我爹……”


她闭起眼睛,长长透了口气,才接道:“就将东方美玉拍醒,将我交给他,那时我只觉我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毫无血色,但东方美玉却像是高兴得很。”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这样刻薄无情的男子,也就难怪朱泪儿不肯将他认做父亲。”


朱泪儿道:“这时窗子外已有人笑道:“好高明的满天花雨撒银针,只可惜遇着我老婆子,就没有用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的眼睛,都向胡佬佬瞧了过去。


胡佬佬干笑一声,道:“姑娘那时有多大?”


朱泪儿道:“四岁。”


胡佬佬笑道:“四岁的孩子,就能将别人说的话,记得如此清楚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有些人纵然活到七八十岁,反而越老越糊涂,有些人虽只有四岁,但已懂得很多事了,何况……”


她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胡佬佬,一字字缓缓道:“有人若在你四岁时杀了你的母亲,他在那天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你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佬佬竟是被这双眼睛瞧得心里生寒,垂首干笑道:“我那妹子的确是老糊涂,总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


朱泪儿“哼”了一声,接着道:“我母亲一听这话,就已猜出窗外是什么人,就说:“胡佬佬,我与你素来没有纠葛,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就在这时,四面的窗户突然一齐开了,屋子伫立刻多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来得好快,虽是自窗外掠入的,看来却像是突然从地下出现的鬼魂。”


胡佬佬叹道:“原来他们竟来了十几个……”


朱泪儿道:“屋子本来不大,十几个人一下子就将屋子挤满了,我母亲被围在中间,连退路都被封死。”


胡佬佬忍不住道:“那些人长得是何模样?”


朱泪儿道:“为首一人,个子高高的,羽衣星冠,看来似乎是仙风道骨,令人尊敬,其实……其实却也是个恶毒的小人。”


胡佬佬笑道:“这人想必就是不夜城主东方大明了。”


朱泪儿道:“还有一人,满面虬髯,身材魁梧,一张脸生得如同锅底,所用的兵刃,看来竟好像一座宝塔。”


胡佬佬动容道:“原来李天王也在。”


朱泪儿冷冷道:“还有一人,满头白发,嘴里牙齿都掉光了,脸上笑眯眯的,像是个心地很慈祥的老婆婆,其实她的心却毒如蛇蝎。”


她不用再说明,别人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了,眼睛不由得又向胡佬佬瞪了过去,胡佬佬抹了抹脸,干笑道:“骂得好,老身我若是见了她,也要痛骂她一顿的。”


朱泪儿道:“我母亲见了这些人,自然不免吃了一惊,但瞬即就镇定下来,问他们究竟是想来干什么?”


胡佬佬暗笑道:“不错,这些人来头虽都不小,但朱宫主也未必怕他们。”


朱泪儿道:“那东方大明就大骂起来,说我母亲诱拐了他的儿子,还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我母亲虽然听得很生气,但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家翁,也不敢发脾气,还以为这是件误会,想加以解释。”


胡佬佬道:“东方老儿最是护短,怎会听你母亲的话。”


朱泪儿道:“他果然连话都不让我母亲说,我母亲就想要东方美玉自己去说,谁知东方美玉忽然一个纵身,掠到东方大明身后,也指着我母亲大骂起来,而且还骂得比他爹爹东方大明还要难听得多。”


胡佬佬叹道:“男人大多都是没良心的。”


锺静也已醒了,此刻触动心事,竟嘤嘤啜泣起来。


朱泪儿目中也有了泪珠,道:“我母亲直到这时,才知道东方美玉是这样的人,她多年的真情,竟交给这种人手上,在这一刻之间,她忽然变得心灰意冷,连话都不想说了,只问东方美玉父子,肯不肯将我教养成人。”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流满面,就连银花娘都流下了眼泪,众人心情亦是十分黯然,一个个俱都垂首无语。


过了很久,朱泪儿才擦了擦眼睛,接着道:“东方美玉自然一口答应,还说女儿也是他的,他自然会好生照顾我,我母亲最后瞧了他一眼,就要死在他面前。”


众人都不禁惊呼一声,但也知道,她母亲必定还不会死得这么快,否则以后那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朱泪儿凄然道:“那时我年纪虽小,但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放声大哭起来,我母亲狠下了心不理我,她就要举刀自尽,谁知就在这时,那胡佬佬突然飞鸟般掠了出来,夺过了我母亲手里的刀。”


胡佬佬笑道:“我妹子虽然是个老糊涂,但在那些人中,看来倒还是她的良心最好。”


朱泪儿冷笑道:“哼!”


胡佬佬陪笑道:“若非我妹子出手夺刀,你母亲那时候就要命丧当场,那里还能报仇呢?姑娘你还是往下说吧!”







第二十章 不堪回首

朱泪儿继续叙述惨痛的往事,道:“这时双方的距离,已不及三十丈了,只因我母亲怀里抱着我,身手总要受些影响的,而且,她多年以来,只是想专心专意地做一个安份人家的主妇,功夫虽未完全搁下,终也退步了许多。”


俞佩玉叹道:“功夫不进则退,那是必然之理。”


朱泪儿道:“她眼见已将被追着,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惊鸿,如神龙,自半空中急坠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听到这里,大家又不禁轻呼了一声,失声道:“这又是什么人?”


朱泪儿也不回答,只是接着道:“我那时虽还不懂得武功高低,但也瞧得出这人的轻功,竟比我母亲还要高出许多。”


胡佬佬道:“哦?”


她眼角一瞟,众人也不禁都向凤三先生瞧了过去,大家心目中,都已隐约猜出,来的是谁了。


朱泪儿道:“我母亲见到有人挡路,眼睛都急红了,不问皂白,就一掌拍了过去,谁知这人轻轻闪过之后,并未向我母亲还击出手,反而绕过了她,双手一伸,将后来追来的那些人,一齐拦住。”


她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们想必也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众人齐声道:“嗯。”


朱泪儿也瞧了凤三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道:“那时我三叔还是位翩翩佳公子,那天他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自半空中飞降而下,看来简直像神仙一样。”


胡佬佬乾咳一声,道:“凤三公子的风采,老身昔年也听到过的。”


朱泪儿道:“东方大明等人,虽也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但瞧见三叔这一手惊世骇俗,天下无双的轻功,也不禁都被震住了,只是东方大明究竟比较沉得住气,就问三叔:“是何来意?又是何来历?”


胡佬佬道:“东方大明久居海隅,认不出凤三先生来还是情有可谅,但李天王、我妹子这些人,难道还猜不出来这就是凤三公子么?普天之下,除了凤三公子外,还有谁这么轻的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功夫?”


朱泪儿道:“我母亲这时已远在十余丈外,听到东方大明问出这句话后,胡佬佬突然惊呼出来,说出来三叔的名号,我母亲也立刻停住了脚,只因她知道凤三既已救了她,就再也不会让她被人冤枉,被人欺负了。”


听到这里,床榻上的凤三先生长长叹息了一聱,黯然道:“谁知我……我……”


朱泪儿赶紧奔过去跪了下来,流泪道:“这怎么能怪三叔,三叔你又何必难受?”


凤三先生黯然良久,闭起眼睛,道:“你……你说下去吧。”


朱泪儿垂着头站起来,也闭着眼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三叔当时就将其中曲折说了出来,大骂东方美玉的无情无义,那些人听得全怔住了,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


俞佩玉叹道:“他们心理纵然不信,嘴里只怕也不敢说出来。”


朱泪儿道:“只有那李天王素来自高自傲,东方大明虽然也听过三叔的名头,究竟还不知道三叔有多少厉害,两人心里只怕都在想:“你纵然武功高明,但究竟人单势孤,难道还能强得过我们这许多人么?”两人悄悄打了个眼色,心里想的完全一样,竟忽然一齐向三叔施出了杀手。”


胡佬佬叹道:“这两人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们难道未听说过:“垂天大星江南凤,凤鸣千里天地动”么?”


这句话俞佩玉也从未听过,只觉胡佬佬说得音节铿锵,心里不知不觉也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


朱泪儿道:“三叔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算准他们这一着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当时我在远远瞧着,只见那看来有好几百斤的铁宝塔,向三叔当头击下,风声之猛,我虽远在十多丈外,衣袂都被震得飞起,再瞧见东方大明还在一旁夹击,我实在是又惊又怕,竟被吓得哭了起来。”


众人也不禁听得为之色变,朱泪儿接道:“谁知就在这时,三叔突然清啸一声,啸声虽高彻云霄,但听来却丝毫不令人难受,反觉也不知有多么好听。”


胡佬佬抚掌道:“这就叫做“千里凤鸣,其清入云,凤鸣千里,魂魄难寻”了!”


朱泪儿道:“长啸声中,也不知怎地,李天王身子竟也飞了出去,那铁宝塔却已到了三叔手里,他双手一搓,竟将这铁实塔搓成了一条铁棍。”


众人听得世间竟有这么样的掌上功夫,都不禁为之骇然。


朱泪儿道:“那东方大明显然也着了一招,此刻更吓得呆了,三叔却望着他冷笑道:“看在你媳妇的面上,饶了你。”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将那铁棍弯成一个圆圈,随手抛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远处一株合抱大树,已应声而断。”


说到这里,她长长吐出口气,道:“三叔这一手露出来,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敢再妄动了。”


大家听到这里,虽然明知她母亲到后来还是难逃一死,但还是觉得心胸一畅,也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但是大家却也更奇怪,不知道销魂宫主到后来为何还是难逃一死,更不知道凤三先生又怎会受了伤的。


※※※


暮色将临,小楼上已渐渐黝黯。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件事后来难道又有什么惊人的变化不成?”


朱泪儿倒了杯茶,服侍她三叔喝了,才缓缓道:“我母亲瞧见三叔之威,已慑住了大家,就赶过来叩谢他的大恩,三叔就问我母亲,想将此事如何处理?”


俞佩玉叹道:“那东方美玉虽然对令堂不起,但令堂想必还是不忍伤了他的。”


胡佬佬叹道:“不错,女人的心总是比较软些。”


郭翩仙微笑道:“但其中也有硬的,而且硬得可怕。”


朱泪儿好像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痴痴地瞧着窗外逐渐沉重的暮色,又呆了半晌,才接着道:“我母亲听了三叔的话,只是流泪,也不开口,三叔就问她:“可是要我杀了这负心人么?”我母亲还是没有开口,却摇了摇头,三叔就说:“既是如此,就叫他远远的滚吧。”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谁知我母亲听了这话,竟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忍不住道:“令堂既不肯杀他,又不肯放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朱泪儿垂首道:“我母亲她……她……”


凤三先生突然接口道:“你歇歇,让我来接着说吧。”


朱泪儿揉了揉眼睛,垂首道:“是。”


凤三道:“当时我也不免奇怪,朱媚既不忍杀他,又不让他走,究竟是想要我怎么样呢?”他叹了口气,接道:“女人的心意,我一向捉摸不到,正在为难时,那胡佬佬突然插了嘴,说朱媚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女人的心意,也只怕唯有女人能猜得到。”


凤三道:“当时我自然就让她说出来,胡佬佬就走到朱媚面前,悄悄笑着说:“宫主的意思,是否还想和东方公子重归于好呢?”


“我听这话,忍不住大怒起来,心里想到这东方美玉既然对朱媚如此无情,朱媚不杀他已是很客气了,又怎肯再与他和好。


“谁知朱媚听了这话,竟然立刻不哭了,胡佬佬回头向我一笑,道:“前辈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但我还是不信,就问朱媚是不是这意思,我一连间了好几遍,朱媚虽然不哭了,还是死也不肯开口。”


银花娘突然叹道:“既不哭,也不开口,那就是默认了。”


凤三苦笑道:“我弄了很久,才算明白她的意思,虽觉得这么做太便宜了东方美玉,但这既是朱媚自己的意思,我也不能勉强。”


俞佩玉叹道:“世上只怕也唯有这男女之情,是谁也勉强不得的。”


凤三道:“那些人见我有了允意,都松了口气,东方大明还将他儿子拉了过来,父子两人,双双向朱媚赔礼,到了这时,我更无话可说了。”


俞佩玉道:“那东方美玉又是何态度呢?”


凤三道:“他自然满面都是悔罪之色,朱媚本来还是满面怒容,到后来眼睛也亮了,脸色也红了,眼看一天云雾俱散,谁知这时胡佬佬又在旁出了个主意。”


俞佩玉道:“什么主意?”


凤三道:“她说,东方美玉和朱媚虽然情投意台,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算不得正式的夫妇,所以她现在就要来做媒,让东方美玉和朱媚在他父亲面前,正式结为夫妻,还要请我来为朱媚主婚。”


胡姥姥笑道:“这岂非是个好主意?”


凤三冷冷道:“当时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大家又一齐回镇,回到这小楼上,由大家置酒为新夫妇贺喜。”


俞佩玉眼睛一亮,失声道:“置酒?”


凤三道:“不错,置酒。”


俞佩玉一字字道:“酒中莫非有什么毛病?”


凤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年纪虽轻,但阅历实比我那时丰富多了。”


俞佩玉暗叹忖道:“前辈只怕是自命武功无敌,从未将别的人放在心上,也从未想到有人敢来暗算你。”


这些话他并未说出来,凤三已接着道:“你心里必定要认为我太过自负,总认为别人不敢害我的,这只因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


他长叹接道:“你当时若在那里,瞧见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开心已极,你也绝不会怀疑到有人会害你的。”


俞佩玉忍不住道:“若有人要加害前辈,又怎会让前辈看出来呢?”


凤三脸色更是沉重,久久作声不得。


朱泪儿这时已缓过气来,抢着道:“这还有别的原因,第一,三叔认为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士,总不致使出太卑鄙无耻的手段。”


俞佩玉苦笑道:“有时越是自命侠义之辈,手段反而越是卑鄙得可怕,只因这些人若是做出坏事来别人非但不会提防,而且还不会相信。”


朱泪儿也默然了半晌,缓缓道:“第二,以三叔那时的功力,纵然喝下一杯毒酒,也能以内力逼出来,何况他还眼瞧着酒是自同一个壶中倒出来的。”


郭翩仙瞟了胡姥姥一眼,道:“若是普通的毒药,凤老前辈喝人自无妨,但胡佬佬使毒的功夫,可算得是海内无双,凤老前辈纵然功力绝世,究竟也不是铁打的肚肠。”


朱泪儿道:“后来三叔才知道,她并没有在酒中下毒,但却在三叔和我母亲所用的酒杯涂上了一层极厉害的毒药。”


俞佩玉道:“酒中有毒,酒味总会改变一些,凤老前辈喝下第一杯后,难道还不出来.文怎会再喝第二杯?”


郭翩仙忍不住又道:“就算凤老前辈未曾觉出,朱宫主也是使毒的大行家,又怎会觉察不出呢?”


朱泪儿叹道:“就因为毒药涂在酒杯上,酒又是冷的,第一杯酒倒下后,大家立刻就举杯乾了,毒药溶入酒中的并不多。”


郭翩仙道:“但后来……”


朱泪儿道:“后来毒药溶化得虽然越来越快,但那时三叔和我母亲酒都已喝了不少,感觉已渐渐迟钝。”


她垂下头接道:“各位要知道,那天我母亲的心情她实在太高兴了,一个人若是太忤乐时,对别人的提防之心就会少得多的。”


郭翩仙嗅道:“看来胡佬佬下毒时,竟已将每一个因素都计算进来,此人下毒的手段,果然是无人能及。”


众人想到那胡佬佬心计之毒辣,行事之周密,心里都不禁有了寒意,对眼前这胡佬佬,也不禁起了提防厌恶之心。


俞佩玉本来就站在她身旁,此刻竟避如蛇蝎,远远走开,锺静更是扭转头,连瞧也不愿瞧她一眼。


朱泪儿道:“这顿酒喝了半个多时辰后,我母亲忽然向王叔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再三叩谢三叔的救命之恩。”


凤三叹道:“我见她此时就来谢恩,心里虽觉有几分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她又笑吟吟走过去,拉起东方美玉的手,道:“多蒙各位前辈之赐,使你我今日得成夫妻,无论如何我心里都是感激的。”


“东方美玉自然也立刻陪笑道:“我自然也感激得很。”


“朱媚又笑道:“常言道,夫妻同命,我虽未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愿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你愿意么?”


“我听她竟在大喜之日,忽然无缘无故地说起“死”字,心里正在怪她为何要自取不吉。


“东方美玉已先笑道:“如此高兴的时候,你为何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


“朱媚眼睛望着他,微笑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东方美玉笑得像是已有些勉强,只得点头道:“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朱媚突然将他的手一拗,只听“喀嚓”一声,他手臂已被生生折断。”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都失声惊呼起来,当时东方大明等人见了这一幕时的惊动之情自然更可想而知了。


俞佩玉惨然道:“想来这时,她已发觉自己中毒无救了,她先向前辈叩谢大恩,正是与前辈行诀别之礼。”


银花娘叹道:“她当时极力不动声色,原来早已立定了决心,要和那负心无义的人同归于尽。”


凤三叹道:“但是当时我还不知究竟,正在问她为何如此,东方大明等人已惊呼怒骂着向她扑了过去。


“朱媚却已扼住东方美玉的脖子,大喝道:“你们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先要他的命。”


“东方大明等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动。


“朱媚这时才惨然对我说,酒中已下了不救之毒,毒已入骨,她已必死,只求我为她照顾泪儿。


“我暗中一运气,就发觉自己竟也中了毒,毒性发作得本极和缓,我一运气,手脚立刻变成紫的。


“朱媚一瞧见我的模样,神色更是凄惨,只因她这时终于也发觉,我中的毒比她更深,更是无救的了。”


听到这里,众人心上都像是压上了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朱泪儿揉了揉眼睛,缓缓道:“那时我正坐在张小椅上,吃我母亲自己亲手做的肉圆子,见了这情况,肉圆也骇得掉在地上。


“这时三叔却又发出了那鸾凤般的清啸声。


“胡佬佬脸色大变,身子往后退,口中叱道:“这毒药乃是东方岛主采炼九九八十一种绝毒之物配成的,你若敢妄动真气,立刻就必死无救。””


俞佩玉忍不住道:“毒药怎会又是东方大明配成的呢?”


郭翩仙微笑道:“胡佬佬又奸又猾,眼见凤老前辈余威犹在,怎敢承认毒药是自己配的,这句话不但要稳住凤老前辈,而且还想栽东方大明的赃。”


俞佩玉长叹道:“如此毒辣的人,倒真可怕得很。”


朱泪儿道:“但她却低估了三叔的功力,那时毒性虽已大作,但三叔还是以惊人的功力逼在丹田腹下,长啸着向东方大明扑去。


“我母亲却在一旁大呼道:“毒药绝不是东方大明配的,是胡佬佬,凤老前辈你快抓住她,逼她将解药拿出来,也许还有救。”


“就在她老人家说完这句话的功夫,东方大明双掌已被三叔生生震断,当胸又着一掌,口吐鲜血而倒。


“别人见到名震天下的东方岛主竟不堪三叔一击,更骇得心胆丧,有的人已想夺路而逃。


“但三叔那时已动了真怒,怎肯放他们逃走,只听“喀嚓,噗通,哎哟”一连串惊呼声、跌倒声、兵刃骨骼折断声中,满屋子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的,鲜血将四面墙壁都染得像是昼满了红花。”


俞佩玉心里的一口闷气,这时才吐了出来,却忍不住道:“那胡佬佬呢?”


朱泪儿道:“只有胡佬佬还没有死,三叔先只废了她的双腿,到最后才逼她拿出解药来。”


郭翩仙叹道:“但这毒药既是九九八十一种毒物配炼成的,只怕她自己也没有解药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我母亲知道不假,就要她说出这八十一种毒药的名字来,只要知道毒性,慢慢总可将解药找全的。”


郭翩仙道:“不错。”


俞佩玉道:“但……但她有说出来么?”


朱泪儿道:“那老狐狸贪生怕死,只要有求生的机会,她怎肯放过,谁知她刚说了两种毒药,旁边忽有一蓬毒针飞来,全都钉在她背上。


“只听东方大明厉声狂笑道:“凤三,你杀了我,你也得陪着我死,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救你了。”


“原来他功力深厚,虽中了三叔一掌,还没有死,只怕胡佬佬要说解救之方,就先杀了她灭口。”


她语声渐渐沉缓,终于黯然垂首无语。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故事,总算由她嘴里结束,而她亲口说出了她一家悲惨的遭遇,其心情之沉重,自也可想而知。


俞佩玉等人也总算听完了这段故事,他们虽非局中人,但一个个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黯然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胡佬佬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她将这句话一连重复了七八次,忽然长身而起,向病榻上凤三先生深深一礼,垂着头叹道:“原来我妹子并非三爷杀死的,何况……她将三爷害成如此的模样,三爷就算杀了她,我老婆子也是无话司说。”


她居然说出如此通达情理的话来,大家都觉有些意外,凤三先生神情似乎十分萧索,挥手道:“该死的人已都死了,往事再也休提,你……你去吧。”


胡佬佬道:“多谢三爷。”


她往楼下走了两步,忽又回首道:“东方大明自作聪明,却也错了。”


凤三道:“哦?”


胡佬佬道:“他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能解前辈之毒,却忘了还有我老婆子。”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喜道:“不错,她妹子配制的毒药,她自然知道如何解救。”


胡佬佬笑了笑,道:“姑娘还有件事没有明白。”


朱泪儿道:“什么事?”


胡佬佬道:“那毒药其实就是我老婆子配制的,所以我妹子身上才没有解药。”


这句话说出,大家俱是又惊又喜。


朱泪儿的脸都兴奋得红了起来,嗄声道:“你……你身上难道有解药么?”


胡佬佬从怀中取出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道:“解药就在这里。”


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太幸运,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朱泪儿盯着她手中的木匣子,全身都颤抖起来。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解药找老婆子本来也不想拿出来的,但三爷实在是大仁大义,若让三爷这样的终生无救,天下岂非没有天理么?”


朱泪儿颤声道:“相……想不到你还有些良心。”


她一把将那木匣子抢了过来,像是生怕又被人抢去似的,紧紧搂在怀里,目中已是热泪盈眶,喜极大呼道:“三叔,三叔……我们终于有救了,这么多年简直就像场噩梦,现在噩梦终于已做完了,三叔你高兴么?”


凤三亦是心情激动,不能自己,在经过这么多年非人能堪的苦难后,骤能脱离苦海,他又怎么能不高兴。


朱泪儿扑倒在林前,喜极之下,竟放声痛哭起来,凤三先生轻抚着她的柔发,似乎想说什么,但语声哽咽,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佬佬也似瞧得十分感动,唏嘘叹道:“好人自有好报,公道自在人心,唉,我老婆子现在也该走了。”


俞佩玉忽然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道:“那真的是解药么?”


胡佬佬微笑道:“小伙子,你只怕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肯相信,你看我老婆子忍心来害凤三先生这样的人么?”


俞佩玉缓缓道:“我的确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现在已知道,纵是凤老前辈这样的人,有时也会被人害的。”


郭翩仙忽也插口道:“何况,凤老前辈借去了你的武功,你反而要来救他?这就连在下都不免开始怀疑起来,世上是下是真有这么好的人。”


其实他早已有些怀疑,只是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未曾开口,此刻俞佩玉既已发难,他自也乐得来做好人。


朱泪儿听了他两人的话,一颗心不觉又自半空云霄沉入了地底,缓缓站了起来,瞪着胡佬佬道:“你……你说,这究竟是不是解药?”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姑娘若也不信,不如还给我老婆子也罢。”


朱泪儿厉声道:“那有这么容易,这若不是解药,我就要你的命。”


胡佬佬苦笑道:“姑娘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朱泪儿道:“你先吃一粒让我瞧瞧。”


俞佩玉只道胡佬佬此番必定要作法自毙了,谁知胡佬佬竟立刻将那匣子接了过来,笑道:“既是如此,我老婆子就吃一粒给姑娘瞧瞧。”


郭翩仙忽又冷冷道:“你若先已服了解药,这匣子纵是毒药,你吃下去自也没关系。”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才叫做人难,难做人了。”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但幸好我老婆子还有个法子证明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朱泪儿咬牙道:“你最好有法子证明,否则……哼!”


只见胡佬佬又自怀中取出个木匣子,这只匣子虽也是紫檀木雕成的,却已染成鲜血般的红色。


胡佬佬道:“这匣子装的,就是那天我妹子用来害人的毒药。”


她自匣子里取出一撮淡血色的粉末,竟一口吞了下去,众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胡佬佬却笑道:“我看姑娘目有异光,体质必定大异常人,一些剧毒之物,别人吃了会立刻毙命,姑娘吃下去却安然无妨的。”


她微笑着接道:“不知我老婆子看得可对么?”


朱泪儿道:“哼。”


她嘴里虽没有说,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这老婆子的眼力。


胡佬佬道:“但姑娘有此异禀,却又绝非天生的是么?”


朱泪儿默然半晌,终于沉声道:“不错,这只因我为了要试出三叔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所以决心将世上每种毒药都设法弄来一,从它们毒发后的征象,来研究它们的毒性究竟如何?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胡佬佬微笑道:“不错,无论任何毒,只有吃的不超过限量,都不会致命的,而且你若将这种药吃多了,以后对这种毒就有了抵抗之力。”


她叹了口气,又接道:“但此事说来虽好像很容易,其实却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姑娘的决心与毅力,实在令我老婆子佩服。”


众人想到朱泪儿小小年纪,就每天以身试毒,明知自己若是稍一不慎,超过限量,就要以身相殉。


大家再想想自己,实在谁也没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量,对这小小的女孩子,又不禁多生了几分敬意。


朱泪儿却只是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有些毒药非但不苦,而且还甜得很。”


胡佬佬笑道:“要命的药大多很甜,只有救命的药才是苦的,良药苦口,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


胡佬佬道:“但以我老婆子看来,姑娘们能找到的毒药,必然不会太珍贵,若是蛇蝎之毒,姑娘此刻服下自然无妨,但若是我老婆子这样的毒药……”


她笑了笑,接道:“不是我老婆子卖狂,这毒药纵然是姑娘也禁受不起的。”


朱泪儿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来。


只因她忽然发觉,胡佬佬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竟已变成紫的,连眼睛里都发出了紫光,那模样实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不但朱泪儿瞧得呆住了,众人随着她望去,心下也不禁为之骇然。


胡佬佬却笑道:“我老婆子方才所吃的毒,此刻已发作,姑娘既是内行人,现在可以瞧瞧,这毒性发作的情况,是否和凤三先生那天毒发时相同?”


她语声已模糊不清,身子也开始痉孪。


朱泪儿变色道:“不错,正是这模样。”


凤三先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嗄声道:“毒已发作至此,你还不快服解药?”


胡佬佬这才自那紫檀木匣里,取出粒淡黄色的药丸服下,众人虽站得远远的,也已觉出这药丸竟是又腥又臭,难以入口。


胡佬佬瞧得她们面上神情,笑道:“良药非但苦口,而且还臭得很是么?但救命的药虽臭也有人肯吃,毒药若是臭的,还有谁会上当?”


一直没有说话的锺静,此刻忽然长叹道:“这句话实是含义深刻,但世上又有几人能领悟呢?”


胡佬佬微笑道:“小姑娘,你记着,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时比致命的毒药更可怕。”


锺静瞧了郭翩仙一眼,垂首无语。


过了半晌,胡佬佬面色竟已渐渐恢复正常,这毒药虽厉害,解药竟更奇妙,胡佬姥长长吐出口气,笑道:“姑娘此刻可相信了么?”


朱泪儿垂首道:“方才我错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莫要见怪。”


胡佬佬笑道:“我怎会怪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朱泪儿此刻那里还有丝毫怀疑,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接着那解药,就向凤三先生奔过去。


胡佬佬目光自俞佩玉和郭翩仙面上扫过,微笑道:“现在我老婆子可以走了么?”


俞佩玉虽然还是觉得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但事实俱在,他也无话可说,只有当头一揖,道:“失礼之处,但请恕罪。”


胡佬佬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到郭翩仙面前。


郭翩仙想到自己方才对她种种为难之处,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该得罪这种人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了,强笑道:“前……前辈千万……”


胡佬佬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虽在找我麻烦,我也没有怪你,反而觉得你这人真是个人才,以后不妨来找我老婆子盘桓盘桓。”


她瞧着锺静又一笑,道:“我老婆子已老掉牙了,想来你总不会吃我老婆子的醋吧。”


郭翩仙怔了半晌,只见她已走下楼了,不禁摇头苦笑道:“这老婆子可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教人摸不透她……”


凤三先生终于已将解药服了下去他棉被中的毒物,自然也早已被朱泪儿诱人一只坚轫的麻袋里。毒性既解,还要这些厌物则甚?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吱吱喳喳,问个不停,俞佩玉便将此行经过简要地说了出来。


凤三先生盘膝坐在床上,皱眉道:“原来是怒真人,据说此人气功不弱,你看怎样?”


俞佩玉叹道:“确是名下无虚。”


朱泪儿笑道:“无论他气功多么强,也没用的,现在三叔毒既已解了,他们来一个,就叫他们倒一个,来两个,就叫他们倒一双。”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以晚辈这一日所见所闻,前辈确是大仁大义,无人能及,但他们此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朱泪儿瞪眼道:“他们有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


俞佩玉沉声道:“只因姑娘做的事……”


朱泪儿跳了起来,道:“他们必定对你说,江湖中有许多人失踪,都是被我害的,是么?”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走进这间屋子么?”


俞佩玉道:“不知道。”


朱泪儿道:“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要欺负找,有的人是要来抢劫,是他们自己先存了恶意,我才会找上他们的,只因这些人本就该死,你若瞧见这种又好色,又贪财的恶徒,你只怕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么?”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的话虽有理,但……”


朱泪儿截口道:“我三叔为了救人而中毒,虽以内力逼住了毒性,但也不能持久,只有想法子将毒逼出来,所以才需要别人的功力补助,否则只怕早已死了,你说是我三叔该死,还是那些人该死呢?”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天下事的是非曲直,果然不是局外人们能论判的,在下……在下也错了。”


朱泪儿道:“这其中还有一点,那就是三叔虽能用一种神奇的武功将别人内力借来,但这种借来的功力,却消耗得极快,所以过一阵,又得再找个人来……”


郭翩仙忍不住问道:“凤老前辈既能以功力逼出毒性,却又要那些蛇虫毒物何用?”


朱泪儿道:“这只因三叔将毒逼出后,但身体毛孔,自能呼吸,一呼一吸间,又将辛苦逼出的毒性吸了回来,三叔本来还不明白这道理,白费了几个月的苦功后,才恍然大悟,所以才会将那些蛇虫毒物藏在被里,来吸收三叔自体里逼出的毒气……现在你们可明白了么?”


这种事确是神秘诡异,令人难信,但经过她解释后,大家非但也立刻恍然而悟,而且还觉得合情合理,一点也不奇怪了。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中毒之后,又动了真力,事后自然不能再到别处去,自然在这小楼上静养复原了,是么?”


朱泪儿道:“三叔将那些恶人杀死后,自己也倒了下去,若非三叔身上带得有“化骨丹”,我真还不知道该将那些身怎么办哩。”


郭翩仙道:“那些失踪的人,自然也靠了“化骨丹”之力了。”


朱泪儿冷笑道:“这“化骨丹”乃是千古秘方,珍贵已极,我将之用在那些猪狗不如的人身上,实在还觉得太糟塌了。”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只觉所有的事都不台情理,简直难以解释,直到现在,心中的种种疑窦,才总算一扫而空。”


突听锺静失声惊呼道:“你……你们瞧,凤老前辈怎地怎地……变成这模样了?”


只见凤三先生呼吸急促,全身颤抖,他服下的明明是解药,此刻却像是又有剧毒发作。


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又不禁急出了眼泪,抱着凤三先生颤声道:“三叔……三叔,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凤三先生双目紧闭,竟然紧咬着牙关不说一字。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们方才都瞧见的,那明明是解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忽然一笑,道:“我知道。”


朱泪儿冲到她面前,嗄声道:“你真的知道?”


银花娘道:“嗯。”


朱泪儿道:“胡佬佬这匣子里难道并非全是解药?还有毒药混杂在其中?还是她交给我匣子时,用了什么手法,将解药换成了毒药?”


银花娘道:“匣子里的的确确全是解药,在各位面前,她也不敢用什么手法的,就算她敢用,难道还能瞒得过这许多人的眼睛。”


朱泪儿跺脚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银花娘悠然叹了口气,道:“将八九十种毒物配炼成一种毒药,并不是你做大杂烩那么简单,随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的。”


郭翩仙点头道:“不错。”


银花娘道:“只因每种毒物的毒性都不相同,有些毒性还彼此相克,你若随便找几种毒药混合在一起,有时反而会变得一点毒性也没有了,这正如同将黄、橙、红、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混在一起,反而会变成白的。”


郭翩仙叹道:“不错,混炼毒药若是件容易事,胡佬佬又怎会在武林中独享大名。”


银花娘道:“是以你若要将八九十种毒药配炼在一齐,其中的成色份量,就一丝也错不得,这成份的轻重比例,也就是配炼毒药最大的秘密,它的解药,自然也是按照这种成分配制成的,自己丝毫错不得,否则便毫无效力。”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道:“但经过这么多年,凤三先生已将身子里所中的毒,成分全都弄乱了,只因毒性有轻有重,有的已被他内力逼出,所以胡佬佬这解药,对他们中的毒非但已全无效力,反而将他辛苦以内力逼住的毒性,又激扰得散了开来。”


她叹了口气,接道:“这也就是胡佬佬毒药的厉害之处。”


朱泪儿一把揪住了她,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银花娘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说么?”


朱泪儿怔了怔,银花娘已又接着道:“也许,这道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通的。”


大家此时也都想通了这道理,想到胡佬佬用解药竟也能害人,其手段之毒,心计之深,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凤三先生满头汗出如雨,显见正在以内力将四下散开的毒性再逼回来,瞧他面上的痛苦之色,已可想此事的艰苦。


朱泪儿缓缓垂下头,目中又流下泪来。


锺静忍不住道:“姑娘也不必着急,凤三先生昔日既能将毒逼住,这次已有了经验,做来岂非更容易。”


朱泪儿流泪道:“话虽不错,只不过……只不过我三叔的内力,已大不如前了。”


银花娘淡淡道:“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他已决不能妄动真气,而他的冤家对头,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她话虽说得好像是在为凤三先生着急,其实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朱泪儿恨恨道:“你得意什么?”她顿了顿,又恨声道:“我们若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


银花娘冷冷道:“我反正已是个废人,死活都没有什么关系。”


※※※


时间一刻刻过去,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郭翩仙虽然绝不会为凤三先生的死活关心,但想到自己现在的靠山就是他,他若死了,这小楼上的人只怕谁也休想活下去。


现在,距离子时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俞佩玉忽然飞身而起,大声道:“朱姑娘,你带着凤三先生快快走吧……各位也全都走吧。”


朱泪儿道:“你……你呢?”


俞佩玉道:“此刻他们必已在四面都暗下了暗哨,但以姑娘和郭翩仙之力,还是不难冲出去,怕只怕怒真人他们闻讯赶来,所以我……”


朱泪儿道:“你要留在这里抵挡?”


俞佩玉道:“我武功虽差,但好歹还有法子抵挡他们片刻,多出这片刻功夫来,姑娘们只怕已可走得很远了。”


他一点头道:“与其大家都留在这里等死,倒不如由我一个人来拚命的好,何况,他们找的并不是我,我也未必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朱泪儿道:“他们找的既不是你,你为何要拚命?”


俞佩玉缓缓道:“每个人都会有甘心拚命之时的,是么?”


银花娘忽然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珍贵,想不到你也会做出这种愚蠢冲动的事来。”


俞佩玉淡淡道:“一个人若永远不会冲动,他还是人么?”


郭翩仙赶紧站起来,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俞兄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侠士,我们也不便再拂他的心意了。”


俞佩玉道:“不错,我意已决,你们快走吧。”


谁知凤三先生霍然张开眼来,直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这样做,难道以为凤某是贪生怕死的人么?”


俞佩玉叹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


凤三厉声道:“生死之事,固最艰难,但面临抉择时,大丈夫又何惧一死?”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知道。”


凤三先生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留下来了,是么?”


俞佩玉道:“是。”


凤三先生怒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我逃走?难道要我来成全你的侠名么?”


俞佩玉惶恐垂首,道:“弟子不敢。”


郭翩仙颓然坐了下去,苦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都留下来和他们决一死战也好,只不过咱们若能支持半个时辰,已算运气不错了。”


凤三目光闪动,瞪着俞佩玉道:“你看咱们难道必败无疑么?”


俞佩玉想到对方声势之强,武功之高,唯有暗中叹息而已,呐呐道:“前辈既已不能出手,我方的胜算实在不多。”


凤三重重一拍床,厉声道:“我死不足惜,却竟竟不能挫辱于匹夫之手。”


朱泪儿骇然道:“无论如何,三叔你都万万不能出手的。”


凤三瞧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我既能将别人功力借来,难道就不能再将功力借给别人么?”


朱泪儿颤声道:“三叔若将功力借给了别人,又怎能再将毒性逼住。”


凤三怒道:“我就算毒发而死,也比受辱而死的好,只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拚身一战而已?”


郭翩仙和银花娘的眼睛都亮了。


想到自己能将凤三先生一身功力借来,他们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但转念一想,凤三先生功力既已所存无几,自己就算将他功力借来,也未必能抵挡怒真人那样的高手,一念至此,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锺静忽然道:“前辈既能将功力借给别人,为何不能以这份功力应战?”


凤三苦笑道:“以真力注入人体,正如溪河流水,其力甚缓,我也许还可留一分内力来逼住毒性,但若与人交手,力道便如山洪暴发,以我此时中毒之深,交手不出三招,便得要毒发而死,而对方高手众多,我势必也无法在三招之中,将他们一一击倒。”


锺静呐呐道:“既是如此,不如弟子可能为前辈效力么?”


凤三道:“你居然不念旧恶,要为我出手,这分心性和勇气实在可佩,只可惜你身子单薄,禀赋不够,我若猝然以内力注入,你反会受害。”


他目光有意无意间,又向俞佩玉瞧了过去。


锺静道:“俞公子,你……你难道不肯……”


俞佩玉叹道:“我又何尝没有为凤三前辈效力之心,但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锺静大声道:“这是凤老前辈自己要借给你的,你怎能算乘人之危。”


俞佩玉默然半晌,忽然躬身道:“不如凤老前辈可肯收弟子这徒弟么?”


他不但温良淳厚,而且冰雪聪明,这么样一来,徒弟借师父的武功,固然天经地义,徒弟代师父出来,别人也无话可说,正是两全其美。


谁知凤三却道:“你不愿乘我之危,我又怎能利用你的善良之心,要你拜我为师……你要拜我为师,自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是么?”


俞佩玉怔了怔,道:“但……”


凤三淡淡的笑道:“你若肯唤我一声兄长,我已觉十分高兴了,兄弟之间,岂非比师徒还要亲近得多,有你这样的兄弟为我出手,我已死而无憾。”


话未说完,朱泪儿已盈盈拜倒,叫了声叔叔。


这一声叔叔真叫得俞佩玉又惊又喜,能和这样风骨峥嵘的武林异人结成兄弟,自然也是十分光宠的事,但想到这一战自己已是只能胜,不能败,他心情又如窗外天色一般,渐渐沉重起来。


※※※


狂风突起,夜色更深。


呼啸的风声,简直要将人们的魂魄都要撕裂。


小楼上依然没有燃灯,黑暗如死,凤三先生盘膝端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好像死人一样。


其实这小楼上每个人都已和死人相差无几,除了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瞧不见。


朱泪儿倚在凤三先生身侧,片刻不离,她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能和三叔这样依偎的时间已不多了。


俞佩玉也静静坐在那里,一心想将方才得来的内力尽量消化,使能运用自如,但一颗心却又始终难以完全静下来。


就在半天以前,他也绝不会梦想到自己能和怒真人那样的高手对决一战,这一战纵是胜算不多,但也是令人兴奋。


普天之下,能和怒真人一战的人,又有几个?


郭翩仙一直站在窗口,凝目瞧着外面死一般的镇市。


也不知是谁家的门窗没有关紧,此刻被风吹动,发出一连串“劈啪”声,畏缩在墙角的野狗,发着一声声凄厉的吠声,李家栈的招商客旗也未取下,在风中飞舞狂卷,忽然几片瓦被风吹落,“哗啦啦”碎了满地。


如此寒夜,如此狂风,如此时机,每一种声音听来都足以令人毛骨怵然,但没有声音时,却又更沉重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静静的长街尽头,转出了一盏灯。


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汤,看来亦如鬼火。


郭翩仙长长吐出口气,道:“来了……终于来了。”


※※※


灯火来得很慢,但终于还是到了小楼前。


飘摇闪动的灯光中,只见人影幢幢,目光闪闪,每一条人影俱是步履沉凝,神情稳重,每一双眼睛俱是神光充足,炯炯逼人。


接着,一个柔和而清朗的语声缓缓道:“青城天妙观弟子十云,专诚投帖求见。”


朱泪儿悄声道:“这十云又是什么人?”


俞佩玉道:“怒真人的高足。”


朱泪儿“哼”了一声,大声道:“门是开着的,上来吧。”


过了半晌,就听得一个人缓缓走上楼来,楼梯声响得虽慢,却有节奏,显见上来的这人心平气和,而且下盘功夫甚是深厚。


只见他笑容可亲,眉清目秀,年纪虽小,神情却潇然有出尘之感,无论谁见了都不免生出一种亲近之心。


大家也正如俞佩玉初次见到他一样,实未想到刚烈火暴的怒真人,竟会收了个这么样的徒弟,朱泪儿更早已瞪大了眼睛。


小楼上实在太暗,十云骤然上来,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但是他却丝毫也不着急发慌,只是静静的站着。


朱泪儿冷道:“咱们都在这里,你在那边发什么呆?”


十云既未生气,更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望了她一眼,立刻垂下头,缓缓走来,恭身行礼,道:“十云叩见凤老前辈。”


凤三道:“不必多礼。”


十云双手呈上帖,道:“武林盟主俞老前辈和家师等已在门外,不知凤老前辈可否赐于一见。”


朱泪儿冷笑道:“三叔若说不可,他们难道就不上来了么?”


十云垂首道:“弟子只是奉命而来,别的事就不知道了。”


朱泪儿道:“你知道什么?”


十云道:“弟子什么都不知道。”


朱泪儿冷笑道:“怒真人的徒弟,难道是个饭桶?”


十云微笑道:“明师而无高足,这正是家师的遗憾。”


这少年说话不但对答得体,而且无论别人怎么样说他,他全都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气。


朱泪儿倒实未见过脾气这么好的少年人,刚怔了怔,凤三先生已叹道:“怒真人有你这样的徒弟,已可说毫无遗憾了。”


十云躬身道:“多谢前辈嘉许,弟子实惶恐无地。”


凤三道:“如此便请上覆令师,就说凤某在此恭候大驾。”


十云再拜道:“是。”


他缓缓转身走下楼,仍是心平气和,毫不着急。


朱泪儿冷笑道:“明明是要来杀人的,偏偏还有这么多假客气,我见了真想吐。”


她自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十云却如没有听到。


凤三先生沉声道:“这些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法,行事自然有他们的气度,不肯失去了身份,要知道尊重别人,正也是尊重自己。”


朱泪儿嘴里虽不敢再说,暗中却是满肚子不服气:“他们这是明知咱们不会走的,所以才故意装出这种从容有礼之态,否则他们不狗一样冲上来才怪。”


这时已有一阵灯光照上楼来。


但他们还是不肯太失礼,只不过将灯笼挑在楼梯间,并没有提上楼,朦胧的灯光中,一个人已当先上楼。


只见这人面容清瞿,气度端重,正是俞放鹤。


要知怒真人的武功声名,虽都比俞放鹤高出一筹,但俞放鹤究竟号称天下武林的盟主,谁也不便走在他前面。


俞佩玉看见这人,胸中便有一股热血上涌,几乎难以把持得住,只见俞放鹤一揖到地,恭声道:“末学晚辈江南俞放鹤,久闻凤老前辈侠名,今日得蒙前辈不吝赐于一见,实是不胜荣宠。”


凤三先生淡淡道:“阁下便是当今天下武侠的盟主?”


俞放鹤道:“不敢。”


凤三先生转过目光,不再瞧他,似乎对这位武林盟主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只是冷冷的道:“很好,请坐。”


忽觉一阵清香扑鼻,花气袭人。


郭翩仙面色立刻变了,他早就远远坐在角落里,此刻更转过了头,闪闪缩缩,缩在锺静身后。


俞佩玉也知道这是海棠夫人到了,一颗心也立刻“砰砰”跳动起来,不知林黛羽来了没有?


灯光中望去,海棠夫人实是仪态万千,不可方物。


她也瞧见俞佩玉,似乎嫣然一笑,才向凤三万福行礼,道:“姑苏君海棠参见公子。”


这样的绝世美人,纵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谁知凤三先生仍只是淡淡一睹,道:“很好,请坐!”


只见一人衣衫落拓,卓然而立,傲不为礼。


凤三先生目光却为之一闪,道:“是丐帮的帮主么?”


那人道:“正是红莲花。”


他不等别人相请,已在窗台上坐了下来,俞放鹤和君海棠却仍然站着,只因小楼上根本没有椅子。


突听“咚”的一声,一个矮小道人已上了楼,竟似一步就跨上楼来的,逼人的目光瞪着凤三,道:“你就是凤三?”


朱泪儿抢着道:“你就是怒真人?”


怒真人大怒道:“我名字也是你这小丫头随意叫得的么。”


朱泪儿冷冷道:“我三叔的名字,也是你这老杂毛随意叫得的么?”


怒真人瞪着她,眼睛里已快冒出火来,忽然大喝道:“十云,上来。”


喝声方了,十云已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怒真人道:“这小丫头嘴里说话不乾不净,你去替她洗洗嘴。”十云道:“是。”


他嘴里虽答应得快,脚下却站着没动。


怒真人喝道:“你为何不过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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