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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评书书剑恩仇录「书剑恩仇录是金庸的第几部武侠小说」

第十四回 蜜意柔情锦带舞 长枪大戟铁弓鸣(下)

■上一节,陈家洛被香香公主偎为情郎,不免辜负了霍青桐的一片深情,伤心人别有怀抱,也只能徒叹奈何,亦影响了之后对霍青桐之判断。

陈家洛护卫香香公主向兆惠投递回部决战之回书,不意在帐中见到了生死之敌张召重。张召重带着皇命而来,居然要远征大军夺取香香公主。陈家洛在忽伦四虎的帮助之下,带着香香公主侥幸逃出清营。张召重自然不肯放过二人,定然紧追不舍。

两人马匹脚程奇快,倏忽已冲过大军哨岗,待兆惠集兵来追,早去得远了。(皇上所要之人,不得不追)陈家洛适才一阵剧斗,为时虽暂,但死拼硬搏,实已心力交瘁,奔驰一阵,渐渐支撑不住。(陈家洛武功虽较张召重为逊,但不至于如此悬殊,盖以硬碰硬,最耗体力。)香香公主见他困怠,又见他右腕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张召重下手好不厉害狠辣)心生怜惜,说道:“他们追不上啦,下马休息一会吧。”陈家洛摇摇晃晃地跨下马来,仰卧在地,喘息一阵。(犹如一场长跑,高手跑起来神完气足,浑然无事,而差者勉力而为,几欲虚脱。)香香公主从皮囊中倒出些羊乳,给他在手腕上涂抹。陈家洛缓过气来,正要上马,忽听身后蹄声急促,喊声大振,数十骑急驰追来。两人不及收拾皮囊,跃上马背,向前急奔。忽见前面尘土飞扬,又有一彪军马冲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如何是好?)

陈家洛暗暗叫苦,双腿一夹,那白马如箭离弦,飞驰出去,抢过香香公主身边。陈家洛叫道:“跟着我冲!”(前面担任后卫,此时变作前锋,正是护卫担当。)白马向前飞奔,跑了一段路,见前面只七八乘马,心中一喜,勒定马等候,(来者只有七八乘马,为何不一鼓作气冲上去杀散?)待香香公主驰到,对面各骑也已驰近。陈家洛取出点穴珠索,上马迎敌,却觉手臂酸软,眼前金星乱舞,(已然力有不逮,若对手是言伯乾之流,只怕也抵敌不过。)一凝神间,忽见对面当先一人翻鞍下马,大叫:“总舵主,是你吗?”滚滚沙尘中狼牙棒上尖刺闪耀,那人身矮背驼,陈家洛这一下喜出望外,叫道:“十哥,快来!”语声未毕,后面清兵羽箭已嗖嗖射到。(章进来也!竟然是自家兄弟,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章进跃上马背。陈家洛忙叫道:“有敌兵追来,给我抵挡一阵。”章进叫道:“好极了!”(冲杀敌阵,章进向来当先)拍马而前,刚驰到陈家洛身边,对面一人纵马如飞,倏忽抢在章进之前,转瞬杀入清兵队里。那人生龙活虎般勇不可当,不是九命锦豹子卫春华是谁?(置生死于度外者,最是勇猛,又胜过匹夫之勇的章进了。)陈家洛更觉诧异,只见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四人飞骑而来,(除卫春华外,皆是偕同陈家洛西行之人。幸而文泰来等未在天目山养伤,相随而来,不然要顿失强援,呼天不应了。)经过身旁时都大呼一声:“总舵主你好!”便冲向清兵。随后心砚奔到,下马向陈家洛叩头,站起来喜滋滋地道:“少爷,我们来啦。”(见到陈家洛,个中喜者,自以书僮心砚为最。)陈家洛问:“怎么九哥也来了?”心砚未及回答,又有一人掠过身旁,冲入敌人队伍。陈家洛见那人灰衣蒙面,光头僧袍,手持金笛,心下诧异,叫道:“十四弟么?”余鱼同遥遥答应:“总舵主,你好!”(上回中余鱼同留书离寺化缘,谁知又与大夥聚在一起,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待余鱼同冲到,文泰来等已把追骑的先头部队杀散,但见后面尘头大起,又有大军赶来。(看来兆惠不会放过陈家洛和香香公主了,竟点起大军来追)众人驰回,奔到陈家洛身边。文泰来道:“咱们向哪里退?”陈家洛见追兵声势极盛,心想:“回人大军在西,我们如向西退,追兵跟到,他们猝不及防,只怕要受损折。”叫道:“向南!”(倘有现代通讯手段,预教回部设好埋伏,陈家洛便可将追兵引入,杀他个措手不及。故此处陈家洛为免引狼入室,向南逃走,是为正着。)手一指,十骑马向南奔去。众人不意相遇,都欣喜异常。各人所乘都是好马,和追兵越离越远,只是大漠上一望无际,毫没隐蔽,距离虽远,仍是举目可见。(其实大漠之中绝非一马平川,沙丘蜿蜒起伏,比比皆是。唯可虑者,只是人迹稀少,跑路者之行迹留在大漠之中,难以掩藏,易于追踪。)陈家洛见兆惠点了大军追赶他们两人,未免小题大做,正暗笑他这般没见识,如何能做大将,(却不知兆惠实有统兵之才,此处兴师动众,留有厉害后着。)猛然想起张召重对兆惠轻声所说的那句话:“皇上要的多半就是这个女子。”一怔之下,心中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忽见又有一队追兵从南包抄上来。(当真是南北夹击,远处可逃了)

众人一惊,当刻勒马。徐天宏道:“咱们快做掩蔽,守到夜里再走。”(幸有武诸葛在此,大夥不至彷徨无策)陈家洛道:“不错,在大漠上白天走不了。”众人下马,有的用兵刃,有的便用双手,在沙上挖了个大坑。(沙土松软,掘坑甚易)骆冰对香香公主道:“妹妹,你先躲进去。”香香公主不懂汉语,微微一笑,却没有动。(香香公主虽不懂汉语,当也明白骆冰之意,之所以不先进去,只为陈家洛还在上面。)

清兵渐近,骆冰抱住香香公主,首先跳进坑里,众人跟着跳入。(未及所乘马匹,大漠之中若无骏马,只能是死路一条)文泰来、章进、徐天宏、余鱼同四人这次来到回部,身上都带备弓箭,(深入回疆,弓箭与水不可或缺也。陈家洛久在回疆,如何不备?)弯弓搭箭,登时射倒了十几名官兵。文、徐、余三人箭无虚发。(武功之道,颇可相通,三人虽不以弓箭见长,但亦能箭不虚发。)章进弓箭却不擅长,连射七八箭没一箭射中,(焦躁之人,却又不同)怒火冲天,抛下弓箭,提了狼牙棒要上去厮杀。周绮一把抓住他手臂,骂道:“去送死吗?”骆冰见她居然已能审察敌我情势,不再一味蛮打,自是徐天宏陶冶之功,不由得“嗤”的一笑。周绮横了她一眼道:“我说得不对吗?”骆冰笑道:“很是,很是。”(虽然被困,但尚能抵挡,倒也不妨取闹一下,以缓情绪。)

卫春华捡起章进抛下的弓箭,连珠箭射倒六名清兵。(卫春华更是射箭高手)心砚连连拍手大赞:“好箭法!”呐喊声中,一队清兵冲到坑口。文泰来一箭射出,在一名领队的把总胸口对穿而过,箭枝带血,又飞出数丈,这才落地。众兵见这一箭如此手劲,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跑。(以文泰来功夫,颇可与张召重一战,是诸人中武功最强者。这一箭颇见功力,可谓一箭惊魂。)

头一仗杀退了追兵,但一眼望出去,四面八方密密层层地围满了人马,幸喜清兵并不射箭,否则纵有沙坑,也决计难避万箭蝗集。(有香香公主在此,兆惠决计不敢乱箭发射)徐天宏道:“沙坑已够深啦,快向旁边挖。”沙漠上面是浮沙,挖下七八尺后出现坚土,陈家洛、骆冰、周绮、心砚与香香公主一齐动手,向旁挖掘,将沙土掏出来堆在坑边,筑成挡箭的短墙,众人才喘了一口气。(坚土挖掘,自比沙土艰难,好在所挖出坚土可挡飞箭。)章进对心砚道:“我护着你,上去捡弓箭。”舞动狼牙棒,跃上坑边。心砚跟着跳出,在射死的清兵身旁捡了七八张弓,捧了一大捆箭回来。(两人虽未参与射击,但此时捡了不少弓箭,倒也是大功一件。)

这时陈家洛才给香香公主与众人引见。众人听说她是霍青桐的妹妹,见她容颜绝丽,温雅和蔼,都生亲近之意,(好在没有清兵失魂落魄之态)只是言语不通,无法交谈。骆冰道:“她有点像玉瓶上画的那个姑娘,不过她更加美得多。”周绮点头称是。(此为新修版所加。三联版中,香香公主本为玉瓶上所绘人物,故众人一见之下,便当提及感叹。是为三联版之漏洞。此处所加,甚是。)

陈家洛休息良久,力气渐复,心想:“张召重当真了得,我只和他相持片刻,现下仍是双臂酸软,开不得弓。”(尚自心悸于张召重之武功,可知在赤套渡头,第一个出手,何等不智。)问道:“九哥你怎么也来了?十二哥呢?”(我等久存此问。卫春华本与石双英同去北京探讯,不想一人而来。)卫春华从坑边跃下,说道:“总舵主精神好些了吧?我来禀告好么?”陈家洛道:“好,你说吧。”又朗声道:“四哥、十弟、十四弟、心砚,你们在上面看着敌兵动静,咱们等到半夜里再突围。”文泰来等在上面答应。(清兵虽未进攻,提防之心不可稍懈)

卫春华道:“我和十二弟奉总舵主之命到北京打探朝廷动静,一时也没查到什么。有一天在街头忽然见到张召重那奸贼和他师兄马真道长。”(卫春华此时称呼张召重为“奸贼”,必有缘故。张召重为何摆脱师兄管束,担当乾隆钦差,正为陈家洛所欲知。)陈家洛道:“咱们把张召重交给他师兄,马真道长说要带他去武当山好好管教。我正奇怪他怎么又出来了,原来他到过北京。”徐天宏道:“总舵主最近见过他?”陈家洛道:“刚才就是和他交了手,真是好险。”于是说了和他相遇之事。众人都是又惊又怒。(若无张召重出现,陈家洛和香香公主早已安然归来,哪里像现在这般四面楚歌?)

卫春华道:“他们师兄弟一路说得很起劲,没瞧见我们。我想:莫不是马真道人和师弟联了手骗人?我们悄悄跟着,见他们走进一条胡同的一所屋里,到天黑都不出来,看来便是住在那儿了。我和十二弟商量,得去探个明白。到了二更天,我们跳进墙去,这两人非同小可,单是张召重,我和十二弟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他师兄?(碰到张召重,卫春华纵有九条命,也都要送了。)因此我们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在院子里伏着不动。等了半天,听得一间屋里有人声,我们悄悄过去,在窗缝中一张,见马道长躺在炕上,那奸贼却走动不停,两人大声争论,我们不敢多看,矮了身子细听。原来张召重说要到北京料理些银钱私事后才能去湖北。他师兄便和他同来。过了几天,皇帝也回京了。”陈家洛听得乾隆已回北京,“嗯”了一声。(乾隆回京之事,从张马二人争论中得知,卫石二人先来北京反而不知。可见张召重与朝廷暗有联系,颇知内情。)

卫春华又道:“张召重说,皇帝给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来办一件大事。”陈家洛忙问:“什么大事?”卫春华道:“他没说清楚,好像要来找一个什么人。”陈家洛眉头微皱,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对。(确然不对。陈家洛对这位胞兄之心情实难琢磨。)

卫春华道:“马道长的话很严厉,要他马上辞官。张召重却抬出皇帝来压他,说圣旨怎可违抗?若是违旨,只怕武当山也要给皇帝派兵踏平了。马道长说,咱们江山都叫鞑子占了,就算再毁武当山也不足惜。(为一人而毁武当山修道之地,马道长有失计较了。只不过张召重是虚言恫吓而已。)两人越说越僵,马道长大怒,从炕上跳起来,喝道:‘我在红花会朋友们面前怎么说的?’张召重说:‘这些造反逆贼,师兄何必跟他们当真?’(由此言可知,张召重仍无丝毫悔改之心,可惜马道长未察。)只听得豁的一声,似乎马道长拔了剑。我忙凑到窗缝上去看,见马道长手中持剑,脸色铁青,骂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一意要替满清朝廷做走狗,真是无耻之极。我今日先跟你拼了。’(马道长徒有正义之心,却不识人心险恶,更对张召重武功有所忌惮,颇有与虎谋皮之危。)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赞马道长是非分明,大义凛然。张召重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师兄既这么说,明儿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马道长这才收了剑,安慰了他两句,在炕上睡了。(太也托大。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召重坐在椅上,脸上一忽儿满是杀气,一忽儿似乎踌躇不决,身子不住轻轻颤动。我和十二弟只怕给他发觉,想等他睡了再走。等了快半个时辰,张召重始终不睡,好几次站了起来,重又坐下。(张召重倒也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交战,终究是功名熏心战胜了同门之义,邪恶战胜了理智。)突然双眉竖起,牙齿一咬,轻轻叫道:‘大师哥!’马道长这时已睡得很熟,微微发出鼾声。张召重悄悄走到炕前……”

说到这里,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她虽不懂卫春华的话,却也感到了他语气中那股森森阴气,不自禁有栗栗之感。她拉住陈家洛的手,轻轻偎在他身上。(若香香公主听得懂汉话,则更要遭受大大的惊恐,以后见到张召重,也必将视之如蛇蝎。)周绮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唇一动,要待说话,终于忍住。

卫春华续道:“只见张召重走到炕边,蓦地向前一扑,随即向后纵出。只听得马道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双眼鲜血淋漓,两颗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贼挖了出来!”(马真既是师兄,又是掌门人,张召重下此毒手,那是自绝于武当派,铁心去做清廷走狗了。)

陈家洛义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边一拍,打得泥沙纷飞,切齿说道:“不杀这奸贼,誓不为人!我刚才不该饶他性命!”(已是多次相饶了,正所谓养虎为患)香香公主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怒,心中害怕,紧紧拉住他衣袖。徐天宏等已听卫春华说过,这时却仍是愤怒难当。(此时余鱼同在上面守望,若再听师父被害之惨事,当以他最为悲痛,最为愤怒。)

卫春华手中双钩抖动,格格直响,语言发颤,续道:“马道长不作一声,一步一步向张召重走近,脸上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飞脚踢出。张召重闪跃退开。马道长瞧不见,这一脚踢在炕上,砰的一声,土炕给他踢去了一大块,屋中灰土飞扬。张召重似乎也有点怕了,想夺门而出,马道长已抢到门口,拦住去路,侧耳静听。张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马道长听准来路,和身扑上,左腿横扫过去。哪知张召重是故意诱他来踢,先已把长剑插在自己身前。马道长这腿扫去,刚好踢到剑上,一只左脚登时切了下来。”(从张召重与王维扬相斗中即可看出其阴狠歹毒之一面,与大高手身份殊不相符。阴狠残害师兄,更已达于极致,当真是人神共愤。)周绮咬牙切齿,提刀不住地狠砍身旁沙土。(周绮章进皆是正直率性之人,于此自然义愤填膺了)

卫春华道:“这时我和十二弟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身在险地,非他敌手,两人不约而同地破窗而入,齐向那奸贼杀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是他做了恶事心虚,又怕我们还有帮手,只斗了几回合就逃了。我们追出去,十二弟被奸贼的金针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里,想先给马道长止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在墙上撞死了。”陈家洛道:“他说了句什么话?”(若不是张召重做贼心虚,卫石二人也不免遭其毒手。其实,像张召重这样好慕虚名之人,决计不肯让这种残兄犯上之事泄漏出去,只要情势允许,自要杀人灭口。)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人人都是一凛。(既写天气变化,更写各人心境)

卫春华道:“马道长说:‘要陆师弟和鱼同给我报仇!’(马道长死得何其不值,武当门下,也只有陆菲青和余鱼同联手,才能杀得了张召重。)这时外面听到我们争斗的声音,有人起来喝问。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我再去探看,见他们已把马道长收殓了。(料来绝非张召重所为)十二弟被打中五枚金针,我给他取出之后,现今在北京双柳子胡同调养。张召重说皇帝要他来回部找一个人,我想莫非是来找总舵主的师父?曾听总舵主说,皇帝有两件干系重大的东西寄存在袁老前辈那里。虽然袁老前辈武功精湛,决不惧他,(实际上二者武功相差甚远)只是这奸贼如此恶毒,倘若大伙儿以为他已改过,说不定会中了他奸计,(确然不得不防,须将张召重这等狠毒之事传扬出去,教他在江湖之上再也抬不起头来。)因此我日夜不停地赶来报信。在河南遇到了龙门帮的人,得知总舵主见过他们帮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见他,刚好遇到四哥、七哥他们。我们一起去找十四弟。(此刻居然一找便着)他得知师父遇害,伤心得不得了,(未能尽叙余鱼同闻知噩耗之心境,实为遗憾)大家赶到这里,想不到会和总舵主相遇。”(叙罢会同文泰来、余鱼同同来回疆之事,有详有略。张召重戕害师兄之事,更是惊心动魄,骇人心神。)陈家洛道:“十二哥伤势怎样?”卫春华道:“伤势可不轻,幸好没打中要害。”(石双英虽然伤势不轻,但总算性命无碣,不然张召重要更造杀孽了。)

这时寒风越来越大,天上铅云密密层层,似欲直压上头来。(正是下雪之兆)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但觉寒意难当,向陈家洛身上更靠紧了些。(香香公主已将陈家洛偎为情郎,靠近取暖,在她心中,正常不过。)

周绮胸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时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她说什么?”陈家洛见她声势汹汹,有点奇怪,说道:“她说就要下雪了。”周绮怒道:“哼!她怎知道?”过了一会儿,板起脸说道:“总舵主,你到底心中爱的是霍青桐姊姊呢,还是爱她?”(周绮虽然嫁给徐天宏,但到底不是正经的红花会会员,更兼生性耿直,也只有她才敢直斥陈家洛。)

陈家洛脸红不答。(确实无言以对。总不成将霍李二人亲密之神态,当成他与霍青桐相悦之障碍和盘道出。)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别胡闹。周绮急道:“你扯我干什么?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让她给人欺侮。”陈家洛心想:“我几时欺侮过她了?”知道周绮是直性人,不说清楚下不了台,便道:“霍青桐姑娘为人很好,咱们大家都是很敬佩的……”周绮抢着道:“那么为什么你见她妹妹好看,就撇开了她?”(周绮此言大谬。此时陈家洛与香香公主相依相偎,未必便是情侣关系;纵然是情侣关系,也不一定就是陈家洛见色心迁;纵然陈家洛喜欢上妹妹,也不一定陈家洛就此撇开了霍青桐。)

陈家洛被她问得满脸通红。(总舵主之尊何在?)骆冰出来打圆场:“总舵主和咱们大家一样,和她见过一次面,只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寻常朋友罢了,说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于汉人而言,确然如此。哪有一见之下,便托付终身的?)周绮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么也帮他?霍青桐姊姊送了一柄古剑给他,总舵主瞧着她的神气,也都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我虽然蠢,可也知道这是一见钟情……”骆冰笑道:“谁说你蠢了?又是含情脉脉,又是一见钟情的?”周绮怒道:“你别打岔,成不成?冰姊姊,咱们背地里都说他两个是天生一对,怎么忽然又不算数了?他虽是总舵主,我可要问个清楚。”(霍青桐贻剑之举,已无异于暗托芳心,而陈家洛欣然接下,自也是心承其情,两情相悦了。)

香香公主听她们语气紧张,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是诧异。(只有香香公主一人蒙在鼓里,不知姊姊和她爱上了同一个人,她也是无辜之人。)

陈家洛无奈,只得道:“霍青桐姑娘在见到我之前,就早有意中人了,就算我心中对她好,那又何必自讨没趣?”他自知言不由衷,只是无可奈何的遁词,不禁内心有愧,脸现惭色。(毕竟霍李之事是他捕风捉影,而他和香香公主相好之事,已睽睽众目之下。)周绮一呆,道:“真的么?”陈家洛道:“我怎会骗你?”(其实是不骗之骗,陈家洛没有担当)周绮登时释然,说道:“那就是了。你很好,我错怪你啦。害得我白生了半天气。对不起,你别见怪。”大家见她天真烂漫,当场认错,都笑了起来。(若霍青桐真有恋人,那自是皆大欢喜,其实是大谬不然,只落得黯然神伤。)

周绮本来对香香公主满怀敌意,这时过来拉住她手,很是亲热。忽然面上一凉,一抬头,只见鹅毛般的雪花飘飘而下,喜道:“你说得真准,果然下雪了。”陈家洛一跃而起,叫道:“咱们冲!”(其时虽然大雪飘飘,但未必就在半夜,须先与徐天宏计议一番。)

众人跳了起来,把马匹从坑中牵上。(前未叙及马匹入坑之事)清兵见到,呐喊冲来。众人跃上马背,卫春华当先冲出,奔不数丈,忽然“哎哟”一声,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文泰来大惊,拍马上前,尚未走近,坐马中箭滚倒。文泰来跃起纵到卫春华身旁,卫春华已经站起,说道:“马给射死啦,我没事……”话声未毕,章进与骆冰两骑驰到。(清兵射马不射人,颇有蹊跷)

两人弯腰伸手,一人一个,把卫春华和文泰来拉上马背,霎时之间,心砚与章进的马又中箭倒下。(接连损失四匹马,突围更难了)陈家洛叫道:“回去,回去!”各人掉头奔回坑中。清兵乘势追来,被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一轮箭射了回去。(清兵势大,突围无望)

这一下没冲出围困,反而被射死四匹马。清兵似乎守定“射人先射马”的宗旨,羽箭尽是射马。(射人难,射马易)大漠之中,如无马匹,如何突出重围?众人凝思无计,愁眉不展。(攻城不如围城,围而不攻,其守自乱。)

骆冰道:“如没救兵,咱们死路一条。”徐天宏道:“木卓伦老英雄见总舵主和女儿久出不归,定会派兵接应。”陈家洛道:“他们一定早已派兵,只是我们向南奔出这么远,只怕他们一时难以找到。”徐天宏道:“那只有派人去求救。”(突围不成,只能外求了)心砚道:“我去!我会说回语。”(除陈家洛外,心砚为最佳人选)陈家洛沉吟一下,道:“好!”心砚从包裹中取出文房四宝。陈家洛请香香公主写了封信求救。陈家洛对心砚道:“你骑四奶奶的白马去。我们向东佯攻,你在西面冲出去。”说了去回人大营的方向路径。于是众人齐声呐喊,徒步向东冲去。(大漠之上徒步跑路,明眼人一见便知是佯兵)周绮和香香公主留在坑中。

心砚悄悄把白马牵上,伏身马腹之下,双手抱住马颈,两腿勾住马腹,右脚轻轻在马肋上一踢。那白马放开四蹄,向西疾奔而去。(只要白马跑出清兵围困范围,清兵便再难追上)清兵疏疏落落地射了几箭,箭力既弱,更是毫无准头,都落在马旁数丈之外。(此时清兵马都不射了,直与放走无异,大是蹊跷。)

众人见心砚驰出已远,便退回坑内。凝神遥望,见白马冲风冒雪,突出重围,奔驰快极,都欢呼起来。(白马屡立奇功。当真是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陈家洛这些年来待心砚就如兄弟一般,见他小小年纪,甘冒万险去求救兵,不知性命如何,心中一阵难受。(陈家洛心忧心砚,自是主仆情深;心砚无畏赴难,勇于救主,更是难得。)当下命徐天宏、卫春华两人上去守卫,把文泰来等人接替下来休息。

文泰来浑不以身处险地为忧,下来后纵声高歌,唱的是江南农家田歌,骆冰应声相和:“上山砍柴唱山歌,不怕豹子不怕虎,穷人生来骨头硬,钱财虽少仁义多。”(夫唱妇和,夫勇妇艳,令人羡煞。)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道:“你们汉人唱歌也这么好听。他们唱的是什么呀?”陈家洛把歌曲大意译给她听。香香公主轻轻跟着文泰来唱,学他曲调,唱了一会儿,便睡着了。(香香公主随遇而安,虽有陈家洛在侧之故,亦是她不染尘俗之心境所造就。)

这时雪愈下愈大,一眼望出去,但见白茫茫的一片。天将黎明时,香香公主仍是沉睡未醒,头发上肩上都是积雪,脸上的雪花却已溶成水珠,随着她呼吸微微颤动。骆冰轻声笑道:“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众人远赴回疆,自然多备衣物,如何不拿出来为香香公主御寒?)

又过良久,徐天宏双眉紧锁,缓缓地道:“怎么隔了这么久还没救兵消息?”文泰来道:“不知心砚路上会不会出事?”徐天宏道:“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周绮道:“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徐天宏足智多谋,但亦难免多谋易失)

徐天宏在甘凉道上见到回人夺经之时,霍青桐发号施令,众回人奉命唯谨,问陈家洛道:“回人营中事务,是木卓伦老英雄管呢,还是霍青桐姑娘管?”陈家洛道:“看来两人都管。木老英雄凡事都和女儿商量。”徐天宏叹道:“要是霍青桐不肯发兵,那就……难了。”众人明白他的意思,默然不语。(原来徐天宏所虑者乃是霍青桐拒不发兵,是以心砚迟迟未归)周绮却跳了起来,急道:“你……你怎把霍姊姊看成这样的人?她不是另有意中人吗?再说,就算她跟妹子吃醋,难道会不救自己心中喜欢的他?”徐天宏道:“女人妒忌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女人善变,自古而然,何况是去救“负心薄幸”之人?也难怪徐天宏有此担忧。)周绮大怒,哗啦哗啦乱叫。香香公主醒了,睁开眼睛,微笑着望她。众人和霍青桐都只见过一面,虽然觉得她好,但她究竟为人如何,并不深知,听徐天宏一说,觉得也不无道理,只是周绮绝不肯信。(周绮可谓霍青桐之知己。论计谋,周绮远远不如徐天达;论知人,徐天宏亦远逊周绮。)众人见香香公主这般美丽可爱,陈家洛移情别恋,虽然负心不该,但难以抗拒,也属人情之常,何况见他讪讪地言语支吾,似见内愧,都不禁有忧。(此为新修版所加。陈家洛虽说霍青桐早有意中人,也只是疑心而已,但他移情别恋,且所恋者还是容貌上胜过霍青桐的妹妹。这般情事纠葛,若是常人把握不好,势必要做出大违常理之事。霍青桐不发兵来救,众人能奈她何?若陈家洛以区区之情事,而致使诸人葬身于大漠之中,反清复汉大业就此烟消云散,其咎难辞,其罪难当!)


心砚急驰突围,依着陈家洛所说道路,驰入回人军中,把信递了上去。(顺利找到回部,亦是大功一件)

木卓伦正派人四出寻访,但茫茫大漠之中,找寻两个人谈何容易,清兵集结之处又不能前去打探。正自焦急万状,一见女儿的信,大喜跃起,对亲兵道:“快调集队伍。”(木卓伦爱女之心甚切。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知世事如棋,岂可轻率?)

霍青桐问心砚道:“围着你们的清兵有多少人?”心砚道:“总有四五千人。”霍青桐咬着嘴唇,在帐里走来走去,沉吟不语。不一刻,篷帐外号角吹起,人奔马嘶,刀枪铿锵,队伍已集。木卓伦正要出帐领队前去救人,霍青桐牙齿一咬,说道:“爹,不能去救。”(霍青桐独持异议,与徐天宏所料不差)

木卓伦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惊疑交集,还道听错了话,隔了片刻,才道:“你……你说什么?”霍青桐道:“我说不能去救。”木卓伦紫涨了脸,怒气上冲,但随即想到她平素精细多智,(回部幸有霍青桐,方能与清兵抗衡多时)或许另有道理,问道:“为什么?”霍青桐道:“兆惠很会用兵,决不能只为要捉咱们两个使者,派四五千人去追赶围困,其中必有诡计。”木卓伦道:“就算有诡计,难道你妹子与红花会这些朋友,咱们就忍心让清兵杀害?”(木卓伦勇猛用余,精细不够,幸而有女辅助。但他为人有情有义,是可尊敬的长者。)霍青桐低头不语,隔了半晌,说道:“我就怕领了兵去,不但救不出人,反而再饶上几千条性命。”(霍青桐能盘算至此,明白兆惠诡计,徐天宏向称足智多谋,却算不及此。并非徐天宏不及霍青桐,实是霍青桐一直处于战阵之中,大举调兵遣将,关系回部生死安危,事事须要筹划周全。)

木卓伦双手在大腿一拍,叫道:“且别说你妹子是亲骨肉,陈总舵主与红花会这些朋友,对咱们如此仁至义尽,就算为他们死了,又有什么要紧?你……你……”见女儿突然不明义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痛惜。(木卓伦之不解,正为我等之不解。霍青桐坚不派兵救人,若是换作另一人,只怕木卓伦已将他拿下了。)

霍青桐道:“爹,你听我的话,咱们不但要救他们出来,说不定还能打个大胜仗。”(峰回路转,原来霍青桐不但要救人,还着眼于整个战局,当真是难得之极。)木卓伦喜道:“好孩子,你怎不早说?怎样干?我,我听你的话。”(倒也从谏如流)霍青桐道:“爹,你真肯听我话?”木卓伦笑道:“刚才我急糊涂啦,你别放在心上。怎样办?快说。”霍青桐道:“那么你把令箭交给我,这一仗由我来指挥。”木卓伦微一迟疑,信得过她智谋远胜于己,便道:“好,就交给你。”把号令全军的令旗令箭平手捧着交过去。(霍青桐说动乃父,拿到了号令全军的令箭,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霍青桐跪下接过,再向真神安拉祷告,然后站起身来,道:“爹,那么你和哥哥也得听我号令。”木卓伦道:“只要你把人救出,打垮清兵,要我干什么都成。”(既能救人,又可溃敌,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便是要木卓伦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霍青桐道:“好,一言为定。”和父亲走出帐外,各队队长已排成两列等候。

木卓伦向众战士叫道:“咱们今日要和满洲兵决一死战,这一仗由霍青桐姑娘发施号令。”众战士举起马刀,高声叫道:“愿真神护佑翠羽黄衫,求安拉领着咱们得到胜利。”(霍青桐素有威望,虽然代父掌兵,大家毫无异议,反而士气更增。)霍青桐把令旗一展,说道:“好,现下散队,大家回营好好休息。”各队长率领众人散了。木卓伦错愕异常,说不出话来。(霍青桐第一个号令,不是调兵遣将,反而遣散军队,当真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回入帐内,心砚扑地跪下,不住向霍青桐磕头,哭道:“姑娘,你如不发兵去救,我家公子可活不成啦。”(忠义可嘉。为何不说你家妹子,更能打动霍青桐?在其心中,自以陈家洛最重要。)霍青桐道:“你起来,我又没说不去救。”心砚哭道:“公子他们只有九人,当中姑娘的妹子是不会武的。敌兵却有几千。救兵迟到一步,公子他们就……就……”霍青桐道:“清兵的铁甲军有没有冲锋?”心砚道:“还没有。只怕这时候也已冲了。他们穿了铁甲,箭射不进,那怎挡得住……”越想越怕,放声大哭。霍青桐皱眉不语。(铁甲兵之厉害,心砚等在赤套渡早已领教过,再高的武功,也难以抵挡铁甲兵的进攻。而霍青桐与心砚考虑的角度并不一样,心砚是担心铁甲兵已经进攻,而霍青桐则是在疑虑铁甲兵为何没有进攻。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一样。)

木卓伦见心砚哭得悲痛,心想:“他年纪虽小,对主人却如此忠义。我们若不去救,如何对得起人?”在帐中踱来踱去,彷徨无策。(兵权交给了女儿,率兵救人有心无力)

霍青桐道:“爹,你不见捉黄狼用的机关?铁钩上钩块羊肉,黄狼咬住肉一拖,引动机关,登时把狼拿住。兆惠想让咱们做狼,妹子就是那块羊肉了。沙漠之中,无险可守,红花会的人再英雄,单凭八人,决计挡不住四五千人马。那定是兆惠故意不叫猛攻。”(霍青桐用浅显比喻将兆惠之诡计和盘道出,当真是上上之智,便是徐天宏也没有想到。在西部大地,狼之为害甚烈,后文更有精彩展现。倘若是在中原,霍青桐多半会用撒米张罗以网鸟雀来设喻,而不会将自己比作当地人人痛恨之黄狼。)木卓伦点头说是。霍青桐又道:“这小管家说,清兵铁甲军没出动,可到哪里去啦?”蹲下地来,用令旗旗杆在地下画个小圈,道:“这是羊肉。”在圈旁画了两道粗线,说道:“这是铁甲军,那便是机关了。咱们从这里去救,他铁甲军两面夹击,咱们还有命么?”木卓伦回头望着心砚,无话可说。(这等歹毒之计,若一时不察,回部精锐尽出,不免被兆惠一网打尽。木卓伦身为领域,长年带兵,此时方有所悟。)

霍青桐道:“清兵是故意放这小管家出来求救,否则他孤身一人,又怎能够从四五千军马中冲杀出来?”(又引一证。前面清兵疏疏落落地向心砚射箭,果有其弊,霍青桐有如亲见。)木卓伦道:“你说兆惠要咱们上当,那么咱们从他队伍侧面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倒也不错,来个将计就计)霍青桐道:“他们有四万多兵,咱们却只一万五千,正面开仗一定吃亏。”(虽然是侧面进攻,但双方实力悬殊,还是属于以弱攻强,未为良策。)

木卓伦大叫:“依你说,你妹子和那些朋友是死定了?我舍不下你妹子,也决不能让红花会的朋友们遇难。我只带五百人去,救得出是真神保佑,救不出就和他们一块儿死。”霍青桐沉吟不语。(木卓伦急人之难,其情可悯,但到底是匹夫之勇,无异于以羊投狼。)

心砚见霍青桐执意不肯发兵,急得又跪下磕头,哭道:“我们公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姑娘,请你宽宏包容,等救他出来之后,小人一定求公子给姑娘赔礼。姑娘救他性命,我们不会不感激姑娘的恩德。”(照理而言,心砚听了霍青桐之分析,应当有所醒悟,不当说出这等怀疑霍青桐的话语来。)霍青桐听了这几句话,知心砚已有疑她之意,秀眉一竖,怒道:“你别不清不楚地瞎说。”心砚一愣,跳起身来,说道:“姑娘这么狠心。我去跟公子死在一块。”哭着骑上白马,奔驰而去。(心砚不明霍青桐之用心,但不忍偷生,勇于赴难,小小年纪,殊为不易。)

木卓伦大声道:“如不发兵,连这小孩子都不如了。便是刀山油锅,今日也要去走一遭。穆圣教导:为义而死,魂归天国!”越说越是激昂。(木老英雄老而弥坚,让人热血沸腾)

霍青桐道:“爹,汉人有一部故事书,叫做《三国演义》。我师父曾给我讲过不少书中用计谋打胜仗的故事,那些计策可真妙极了。那部书中说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咱们兵少,也只有出奇,方能制胜。兆惠既有毒计,咱们便将计就计,狠狠地打上一仗。”(想不到关明梅既教霍青桐武功,更教霍青桐文事。《三国演义》是一部奇书,用计破计,计中有计,以弱胜强,奇兵建功,所在多有,实为《孙子兵法》之诠释。霍青桐打仗本领出自此书,那也是活学活用了。)

木卓伦将信将疑,道:“当真?”霍青桐颤声道:“爹,难道你也疑心我?”(亲人朋友的疑忌,敌人诡计的毒辣,尽压于小女子之身。奈何!奈何!)木卓伦见她双目含泪,脸色苍白,心中不忍,说道:“好吧,由得你。那你就立刻发兵救人。”

霍青桐又想了一会,(无人可与磋商,妙计出于一人)对亲兵道:“击鼓升帐。”鼓声响起,各队队长走进帐来。霍青桐居中坐下,木卓伦和霍阿伊坐在一边。这时帐外雪下得更大了,地下(地下虽有地面上之意,但写为地上为好,盖用语习惯之关系,不可苛求。)已积雪数寸。木卓伦想到小女儿被困沙漠,再加上这般大雪,不饿死也要冻死,心下甚是惶急。(以香香公主之善良美貌,一生都被人疼爱呵护,何曾处于这般困境?木老英雄爱女之心,可以想见其切。)

霍青桐手执令箭,说道:“青旗第一队队长,你率领本队人马,在戈壁大泥淖西首如此如此,青旗第二、三、四、五、六各队队长,你们率领人马,召集牧民、农民,在大泥淖旁如此如此。”六队青旗兵队长接奉号令,各率一千人去了。(霍青桐调兵遣将,井井有条)

木卓伦见女儿把本部精锐之师派出去构筑工事,却不去救人,颇感不满。(其中原由,旁人如何晓得?非不如此,难收奇兵突出之效。)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二、三队三位队长,你们在叶尔羌城中和黑水河两岸如此如此。黑旗第一队队长、哈萨克队队长,你们两队在黑水河旁的山上如此如此。蒙古队队长,你们这队驻扎在英奇盘山顶,如此如此。”各队队长接令去了。(各处摆布人马,当真好一场大仗,令人期待。)此役清兵西侵,不但回人遭害,天山北路的哈萨克部、蒙古部也大受池鱼之殃,因此不少部落和回人联手抗敌。(清兵大肆侵掠,祸及多个部落,当真是犯了众怒,各部落自要联手抗敌,保卫家园。)

霍青桐道:“爹爹,你任东路青旗军总指挥。哥哥,你任西路白旗、黑旗、哈萨克、蒙古各队人马总指挥。我率领黑旗第二队居中策应。这一仗的方略是这样……”正要详加解释,(若此时在书中说出来,便不是大家手段,务要留下悬疑。)木卓伦跳起身来,叫道:“谁去救人?”(木老英雄所关注者乃在于如何救人,谁知霍青桐精锐尽出,并未安排到救人队伍。)

霍青桐道:“黑旗第三队队长,你率队从东首冲入救人。黑旗第四队队长,你率队从西首冲入救人。遇到清兵时如此如此。你们两队和青旗军调换马匹,要骑最好的良马,不许有一匹马是次等的。”黑旗军两名队长接令去了。(原来霍青桐已安排队伍救人,换上良马,自在于长途奔袭,快进快退。)

木卓伦叫道:“你把一万三千名精兵全都调去干不急之务,却派两千老弱小孩去救人,况且不是打仗,却是逃跑。这是什么用心?”原来回人中青旗白旗两军最精,黑旗军远为不及,黑旗第三、第四两队由老年及未成丁少年组成,尤为疲弱,平时只做哨岗、运输之事,极少上阵。霍阿伊对妹子素来敬服,这时心中也充满怀疑。(由老幼弱小去营救被大军围困的区区数人,哪里是去救人,勿宁说是送死。亲身女儿却不尽力去救另一个女儿,难怪木老英雄要暴跳如雷了。)

霍青桐道:“我的计策是……”木卓伦怒火冲天,叫道:“我再不信你的话啦!你,你喜欢陈公子,他却喜欢了你妹子,因此你要让他们两人都死。你……你好狠心!”(因爱生妒,因妒成仇,便是至亲之人也不放过。这类人伦惨剧,千古以来,不绝于史,难道也会在回部上演?)

霍青桐气得手足冰冷,险些晕厥。(天下之最不堪者,便是自己独行正道,却为至亲之人所误解猜疑,而无处申诉。)木卓伦气头上不假思索,活一出口,便觉说得太重,呆了一呆,翻身上马,叫道:“我去和喀丝丽死在一起!”长刀一挥,叫道:“黑旗第三、第四队,跟我来!”两队老少战士刚掉换了良马,跟随族长,在风雪中向大漠驰去。(木卓伦虽然重情重义,但不顾全大局,不辨军机利害,终究还是难逃大败战死的结局。)

霍阿伊见妹子形容委顿,说道:“妹妹,爹爹心中乱啦,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霍青桐右手按住心口,额头渗出冷汗,隔了一会,道:“我去接应爹爹。”霍阿伊道:“瞧你累得这样子,你歇着。我去接应爹爹。”霍青桐道:“不,你指挥东路青旗各队,我去。”跨上战马,带领黑旗第二队奔了出去。(木卓伦负气之下带兵救人,实未明女儿调兵遣将之用意。霍青桐担心父亲执意妄为打乱整个部署,不得不带兵跟上。)

这时回人大营只余下两三百名伤兵病号,一万五千名战士空营而出。(弱旅救人,精锐或休或垒,尽皆倾巢而出,一场生死对决轰然上演。)


心砚心中气苦,骑了白马,哭哭啼啼地向陈家洛等被围处奔去。驰近敌军时,清兵居然并不出力阻拦,敷衍了事般地放了十几枝箭,羽箭飞来,都离得心砚远远的,少说也有丈余。(看来清兵只是做做样子,其意不在伤人,霍青桐所料分毫不差。清兵对待心砚,去也任之,来也任之。)他冲近土坑,章进欢呼大叫:“心砚回来了!”

心砚一声不响,翻身下马,把白马牵入坑内,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周绮道:“别哭,别哭,怎么啦?”徐天宏叹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霍青桐不肯发兵。”(徐天宏已料到霍青桐不肯发兵,却不知霍青桐何以不发兵)心砚哭道:“我跪下跟她磕头……苦苦哀求……她反而骂我……”说罢又哭。众人默然不语。(心砚到底是少年,未能说出见到霍青桐之后的诸般细节,以致诸人都对霍青桐产生误解。)

香香公主问陈家洛这孩子为什么哭。陈家洛不愿让她难受,说道:“他出去求救,走了半天,冲不出去。”香香公主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心砚出去没有搬来救兵,香香公主仍是安之若素,反而去关心示好。如此心性之女子,怎能不让人欢喜呵护?)心砚接过,正要去擦眼泪,忽觉手帕上一阵清香,便不敢用,伸衣袖擦去眼泪鼻涕,把手帕还了给她。(心砚亦知不敢唐突佳人)

徐天宏道:“咱们是冲不出去了。四哥,你说该怎么办?”文泰来听徐天宏忽然问他而不问陈家洛,微一沉吟,已知他用意,(文泰来不但武功高强,亦且精明担当,是红花会上等人物。)说道:“总舵主,你快和这位姑娘骑白马出去。”陈家洛讶道:“我们两人?”文泰来道:“正是,咱们一起出去是决计不能的了。你肩头担负着天大担子。不但红花会数万弟兄要你率领,汉家光复大业也落在你身上。”卫春华、余鱼同、周绮等都道:“只要你能出去,我们死也瞑目。”陈家洛道:“你们死了,我岂能一人偷生?”徐天宏道:“总舵主,时机紧迫。你若不走,我们可要用强了。”(救兵既已无望,甘愿自我牺牲,以求保全主帅,红花会众当家可敬可佩。心砚误传信息,几欲坏了霍青桐大计。)

陈家洛顿了一顿,说道:“好。”把白马牵出坑外,向众人一拱手,把香香公主扶了出去。(陈家洛答应得甚是爽快,实非其平时为人)文泰来等均知这番是生离死别,都十分难过,骆冰已流下泪来。陈家洛却若无其事地和香香公主上马而去。(生离死别之际,陈家洛显得如此平静,半句挥泪告别之语都没有,可知其不会偷生独去。)

众人心头沉郁,又担心陈家洛不能冲出重围。文泰来豪迈如昔,大声道:“咱们这里连总舵主和那位回人姑娘,不过十个人,现今已杀了七八十名敌兵。各位兄弟,咱们要杀满多少人才肯死?”骆冰道:“至少再杀一百名。”周绮道:“这些满清兵坏死啦,咱们杀足三百名。”(两位巾帼,慷慨激昂,不输男儿。)文泰来道:“好,大家数着。”章进道:“凑足五百名!”(临死也要多拉垫背的,赚个足够)

卫春华在上守望,回过头来叫道:“咱们这里还有八人。红花会的英雄好汉要以一当百,瞧着!”(一人杀敌百人,虽死无憾也)这时正有三名清兵在雪地中慢慢爬过来,卫春华扯起长弓,连珠箭箭无虚发。只听心砚数道:“一、二、三!好!九爷,好极啦。”(卫春华首开利市)余鱼同兴致也提了起来,叫道:“就是这样,要咱们死,可不大容易,总得杀满八百人。”徐天宏笑道:“这越来越不容易啦。要是杀不足数,咱们岂不是死不瞑目?”骆冰笑道:“那只好请五哥、六哥慢一点驾到。”众人都大笑起来。要知常赫志、常伯志绰号黑无常、白无常,相传人死时由无常鬼拘魂。(面对强大敌人,众人笑谈生死,视死如归,足以留诸汗青。)

群雄死意既决,反而兴高采烈。(轰轰烈烈战死,也是人生快事)心砚本来甚是害怕,见大家如此,也强自壮胆,心想:“公子是英雄豪杰,我可不能辱没了他。”(少年亦是英雄)章进哈哈傻笑,颠来倒去地大叫:“老爷今日要归天,先杀鞑子八百人!”(其实,若让陈家洛与香香公主得以顺利逃脱,文泰来八人当率先向清兵发起冲击,趁清兵混乱之际,陈家洛才好逃脱。若无诸人掩护,陈家洛如何能够逃脱?)

忽听得卫春华喝问:“谁?”只听陈家洛笑道:“干吗不杀足一千人?”卫春华叫道:“啊,总舵主,怎么你回来啦?”陈家洛纵身入坑,(陈家洛果然不是不顾义气偷生而走之人。反过来说,若是他将性命送在了回疆,则红花会群龙无主,乾隆自也不会践行盟约,红花会复兴大计不免烟消云散。则陈家洛不爱其躯,所失亦大矣。)笑道:“我把她送走,自然回来啦。当年刘关张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义垂千古,到头来却还是做不到。咱们兄弟姊妹九人,今日却做到啦。”众人见他如此,知道再也劝他不回,齐声大叫:“好,咱们同年同月同日死。”(陈家洛不忍偷生,携手抗敌,众人士气大振。)陈家洛道:“心砚,好兄弟,你别再叫我少爷了。你做咱们的十五弟吧!”众人都说:“不错,不错。”心砚大是感动,哭了起来。(心砚以弱小之龄,成为红花会十五当家,可谓火线入党。在《飞狐外传》中,心砚长大成人,武功大进,不负这一把堂堂交椅。)

这时坑中雪又积起数寸,众人一面把雪抄出去,一面闲谈。徐天宏笑道:“这时如有一坛老酒,可有多好。”周绮瞪了他一眼道:“又来逗我啦!”众人笑了起来。(大战在即,若有酒助兴,岂不妙哉?)

余鱼同呆了一阵,忽道:“四哥,我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我可不能藏在心里死去。”文泰来一怔,道:“什么?”余鱼同于是把自己如何对骆冰痴心、如何在铁胆庄外调戏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最后说道:“我丧心病狂,早就该死了,却又不死,心中老大不安,只得做了和尚。四哥,你能原谅我吗?”(当此生离死别之际,余鱼同当着文骆二人之面,将其痴心糊涂之事,全部说了出来,那是彻底放下,彻底解脱了。我亦代其欢喜。)

文泰来哈哈大笑,说道:“十四弟,你道我以往不知么?可是我待你曾有什么丝毫异样?你四嫂从来没提过一字,但我自然看得出来。我知你年轻人一时糊涂,向来不当它一回事,早就原谅了你,又何必要你今日再来求我?”余鱼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文泰来重视义气,为人披肝沥胆,慷慨豪迈,真乃英雄也!红花会诸人中,独喜此人。)

骆冰笑道:“十四弟,这事早过去啦,何必再提?可是有一件事我却很不乐意。”余鱼同一怔,道:“怎……怎样?”(被骆冰吓得不轻)骆冰道:“你是大和尚,归天之后,我佛如来接引你去西方极乐世界。我们八人却给五哥、六哥拘去阴曹地府,免不了上刀山、下油锅。这一来,岂不是违了当年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余鱼同虽已削发为僧,但若大开杀戒,杀生无数,死后也未可荣登西方极乐世界。一笑可也。)众人越听越是好笑。余鱼同把身上僧袍一扯,笑道:“反正我今天已杀人破戒,我佛慈悲,弟子今日决意还俗。与众位哥哥姊姊同赴地狱,胜于一人独登极乐!”众人拍手叫好。(余鱼同出家为僧,本不怎么看重僧人身份。只为摆脱冤情缠绕,此刻骆冰之孽情已解开,李沅芷又不在眼前,做不做和尚早已无关紧要了。何况张召重弑师之仇,岂能不报?)

哄笑声中,上面卫春华与心砚叫了起来。众人齐上坑边,预备迎敌。月光冷冷,雪花飞舞之中,只见一个白衣人手牵白马,缓缓走来。这时遍地琼瑶,这白衣人踏雪而来,真如仙子下凡一般,正是香香公主。(此人此情此景,何似出现人间?)陈家洛吃了一惊,纵出沙坑,迎了上去。(香香公主亦去而复返。陈家洛难舍众兄弟,她亦何忍离开陈家洛?)

香香公主道:“你怎么撇下我一人?”陈家洛顿足道:“我叫你逃回去啊,在这里有死无生。”香香公主流下泪来,道:“你死了,我还活得成么?难道你……你不知道我的心?”(这一番话语,这一番深情,是何男人忍心辜负?《红楼梦》中,贾宝玉亦曾说过相似之语。香香公主貌若天仙的外表下,亦有一颗至性至情之心。)陈家洛呆了半晌,道:“好,咱们回去。”拉了她手,回入坑中。

周绮叹道:“总舵主,本来我还有些怪你心志不坚,其实当真是我错了。”陈家洛道:“怎么?”周绮道:“想不到这小姑娘对你竟如此情义深重。别说她似仙女一般,就算丑得像母夜叉,只要有这样的心,我也爱她。”(周绮也是至性至情之人)

陈家洛一笑,心想今日良友爱侣同在一起,虽死无憾,又想:“霍青桐如真为了恨自己无情负心,不肯发兵来救,我便因薄幸变心而遭惩处。”反觉释然,自责之情似乎稍减,但转念又想:“翠羽黄衫英姿凛然,岂能如寻常女子一般小气生怨。唉,终究是我对她不起。她这时心中一定比我苦得多。”(这一大段文字为新修版所加,算是增加得比较好的了。对霍青桐不肯发兵来救并没有什么怨责,反将责任归咎于自身,展现了陈家洛有担当的一面。同时又觉得霍青桐并非为了区区之私情而置妹妹与朋友于不顾之人,也算是相知霍青桐之人,不负霍青桐赠剑之情。)

骆冰对周绮道:“怪不得你这般爱七哥,原来他心好。”周绮填:“不是么?他人虽鬼灵精,心肠却是极好的。”徐天宏得爱妻当众称赞,心中乐意之极。(徐天宏虽然诡计多端,也曾经作弄过周绮,但对娇妻自然是顺从体贴的了。十人中有三对,若是李沅芷在此,则可与余鱼同凑成四对,生死之际,或可突破余鱼同心理防线。)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道:“我唱个故事给大家听。”陈家洛拍手叫好。香香公主柔声唱了起来:“孔雀河畔铁门关,两岸垂柳拂水面,高山岭上一个坟哟,葬着塔依尔跟柔和娜。”她唱一段,陈家洛低声翻译一段。

她唱的是回族的一个传说。古焉耆王国公主柔和娜,和首相之子塔依尔从小相恋。后来首相因直谏而被国王处死,国王不许女儿再和塔依尔相好,要把她嫁给奸臣的儿子黑英雄。把塔依尔关入箱中,顺着孔雀河水放逐出境。恰好库车国公主正在游河,救起了他。(焉耆在今新疆博斯腾湖西岸,库车又在其西三百公里外)

库车国老国王见他英俊能干,想招他做驸马,并让他继承王位。塔依尔却说:“陛下的财富和王位,再加上美丽的公主,也不能令我负了柔和娜的深情。”坚不接纳老国王的美意,后来便偷偷回同。这时柔和娜因怀念情人而生了病,国王假造了塔依尔的书信来安慰她。等她病好,国王又强迫她嫁给黑英雄。她含着眼泪,打开百姓送来给她道贺的一只礼物箱子时,塔依尔从箱中跳了出来。

便在这时,黑英雄闯了进来,跟塔依尔搏斗,被塔依尔杀死。国王下令将塔依尔处死。公主向父王苦苦求情,也被愤怒的父王扼死。众百姓抬了这对恋人的尸身,唱着挽歌,走上高山给他们举行葬礼。(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而今又将在香香公主身上重演)

当她唱到曼长凄切的挽歌时,骆冰和周绮虽不懂词义,也不禁泪水盈眶。众人沉默良久,想着这对古代恋人不幸的命运。(追昔抚今,骆冰周绮得与丈夫相扶相将,虽然即将慨然赴死,也已胜过塔依尔柔和娜这对苦命的恋人。)

忽然卫春华在上面哈哈大笑,叫道:“快来瞧!”大家爬到坑边,只见六七名清兵呜呜乱叫,动弹不得。原来他们爬过来偷袭,卫春华早看到了,想等他们爬近些再发箭,哪知他们听到香香公主的歌声,心神俱醉,伏在雪地里静听。酷寒之中,只过得片刻,身上积雪便都结成了冰,等到歌声停止,想再爬动时,冰块已将他们全身牢牢胶住,再也挣不脱了。(香香公主不但美若天仙,歌声亦动人心魄。在卫春华之后,她也“杀死”几名清兵,立下了战功。)大雪不断落下,随落随冻,不多时,将这几名清兵埋葬在冰雪之中。群雄这时也冷得抵受不住,心砚捡了一大批箭枝来,在坑中点火取暖。(大雪能将听歌的几名清兵冻住掩埋,箭枝自然掩埋更深,只怕要挖开覆雪才能将箭枝挖掘出来。)

第三日天明,(不知不觉,众人在这大漠中的沙坑之中居然捱过了两日,何其不易,恐亦只能出现在小说之中。照文中所叙,心砚伤心之下独骑赶回,而木卓伦亦率领人马紧随而出。虽然白马奔跑甚速,木卓伦要落后不少,但时至天明,仍未见救兵到来。)大雪仍下个不停。徐天宏道:“大家上去,只怕清兵马上就要进攻。”除香香公主外,众人都弯弓搭箭守在坑边。这时天色大亮,清兵却只是疏疏落落地射些冷箭,并不集队来攻。(清兵与众人对峙,已有两日,却并不组织有力进攻,只是敷衍地应付几箭,大是蹊跷。)

徐天宏大惑不解,忽地想起一事,忙问心砚:“霍青桐姑娘问你些什么话?”(终于有人问到心砚见到霍青桐的细节上来)心砚道:“她问我围困咱们的清兵有多少人,又问铁甲军有没冲锋。”徐天宏大喜,叫道:“咱们有救了,有救了!”众人瞪眼望着他。(徐天宏不愧有诸葛之称,一下抓住了霍青桐不肯发兵的关键信息)

徐天宏道:“我真糊涂,疑心霍青桐姑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人了。她可比我精明得多。”(古人早有知人难之感叹。洞悉坏人极难,明白好人亦颇不易。)周绮道:“怎么?”徐天宏道:“清兵的铁甲军一冲过来,咱们还有命么?”周绮道:“咦,也真奇怪。”徐天宏道:“他们就算没铁甲军,周围这几千人一起冲锋,咱们八九个人怎挡得住?数千人马也不用动手,只须排了队挤将过来,也把咱们踏成了肉泥。再说,他们一直没当真向咱们射箭,只是装个样子。”众人都说确是如此,这次清兵可客气得很,手下留情。(徐天宏一旦想通了此节,所料所为便与霍青桐差相仿佛了。霍青桐可引为知己。)

陈家洛登时恍然,叫道:“是了,是了。他们故意不冲,要引回人救兵过来,可是霍青桐姑娘料到了,不肯上当。”(陈家洛因自己有负霍青桐,处于自怨自艾之中,绝难想到霍青桐精明过人,一眼洞悉兆惠诡计。此时有徐天宏点拨,陈家洛再不明白,枉为领袖了。)章进道:“她不上当,咱们可糟啦。”(章进代表了一个层次)陈家洛道:“不会糟,她一定另有法子。”(陈家洛代表了更高的层次)周绮笑道:“是么?我本来不信她会这么坏。”(说到知人之明,周绮当仁不让)

众人登时精神大振。留下余鱼同与心砚守望,余人回入坑中休息。(众人既已想明白霍青桐并非弃而不顾,定有办法搭救脱困,宛如溺水者抓住一根木头,自然喜出望外,信心大增。)

■本节,是本书十分精彩之部分。

陈家洛带着香香公主冲出清营,清兵紧追不舍,幸而遇到文泰来八人,其中有自北京而来的卫春华,在孟津出家失散的余鱼同。大队清兵将众人围住,并不组织大规模进攻,众人在大漠中挖大沙坑躲避弓箭,得以暂时与清兵抗衡。心砚单骑出走,清兵仍不出力阻拦,任由心砚出去搬救兵。其时兆惠已安排下“引君入瓮”之毒计,设好埋伏,只等回部派遣大队人马前来营救。霍青桐在第一时间识破了兆惠的诡计,说服父亲将兵权交给她,决心将计就计,打个大胜仗。

霍青桐调兵遣将,将精锐队伍安排各处休息,而将老弱之兵派去营救陈家洛等人,引起木卓伦的极度质疑和强烈不满。霍青桐欲待说明,而木卓伦已率领老弱之兵前去救人,霍青桐唯恐父亲有失,亦率队跟来。霍青桐忍辱负重,既让人怜惜,更让人担心。

众人见到心砚并未搬来救兵,亦对霍青桐颇不理解,抱定视死如归之念,先让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逃生。岂料二人一不舍众兄弟,一不舍情郎,先后回返,生死同心。其情其境,堪为绝妙文字。终于还是徐天宏发现了霍青桐不肯轻易发兵的端倪,皆知霍青桐绝不会弃众人于不顾,求生之念大增。

张召重利欲熏心,残害师兄马真之卑鄙手段令人发指,比之其暗算王维扬更不可道里计。其武功本在马真之上,若是光明正大打败师兄,甘作鹰犬,尚不失为堂堂的武林高手,旁人无话可说。其尚存的一点高手形象轰然坍塌。

余鱼同在众人谈笑生死之际,向文泰来主动道出痴恋骆冰调戏之事,可见其终于放下这段痴情,不失为大彻大悟,虽不再当和尚,亦是解脱之人。

霍青桐在家人的不可理解无端质疑的重重压力之下,能否率领回部人马,一举击溃清兵,打下一个大胜仗,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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