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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替身虐恋 女主命不久《如春风》小说「花姐命换替身后会怎么样」


图片来源于网络

墨王府,琉心苑。

江意苒倚坐在凉亭内,看着月桂树下飘落的花瓣。

她伸出手,掌心落入杏黄花朵,沁人心脾。

“月桂飘香,又复一年了。”她喃喃道,神色微悴。

一旁候着的丫鬟小枝走了过来:“夫人,该吃药了。”

江意苒回神,任由花瓣从掌中缝隙坠落而散。

“今日,可是最后一副。”

小枝抿了抿唇,脸上涌上一抹怜悯。

“是。”她哑声应道。

十副清心散,堪比砒霜鸩酒,会让人在十五日内暴毙而亡。

“王妃,您当真不留念这红尘了?”小枝红着眼眶忍不住问道。

江意苒看着不远处的锦华轩内的一双人影,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早就该走了……”

凉风拂过石桌上的话本书页,一行诗词映入眼帘——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此刻的她,早已是这墨王府多余的存在。

入夜。

江意苒挑灯研磨作画,房门传开声响。

身穿黛青金线长袍的李修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娇娇儿,修哥哥带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江意苒抬眸看着他,澄澈而又温和的样子,犹如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

只可惜,他唤的不是她的名字。

从成为墨王妃的第一天起,她便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

“王爷,我不喜欢吃桂花糕。”江意苒轻声道。

她吃多了甜食会牙疼。

从前不懂拒绝,每次吃完糕点后便疼得蚀骨噬心,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可这最后半月,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李修微愣,有些不解看着她:“怎么突然不喜欢吃了?”

江意苒看着宣纸上晕开的黑色墨点,语气轻飘:“我从未喜欢过。”

她话音刚落,李修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娇娇儿,别闹。”他说着,就要将人搂至怀中。

但江意苒侧身避开,抗拒的意味显而易见。

李修眸底的柔情褪散,薄唇抿出一抹冷弧:“你当真要如此。”

江意苒神色未变,绷着身子站在书桌内侧未动分毫。

气氛蓦地变得压抑。

李修一瞬不动看了她许久,最终拿起桌上的食盒往外走。

“你不要,本王便给西厢的娇娇儿。”

砰的关门声响起,房间内只剩江意苒一人,满室的凄冷寂静缠身。

她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有些失力地坐了下来。

墨王府上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李修的娇娇儿。

可那被他日日复夜夜深情唤着的娇娇儿到底是谁,她身为墨王妃却也不曾知晓。

犹记得花烛之夜,她满心期盼地等着心上郎君揭开红盖头。

可她的夫君,却说出了一句让她此生都刻骨铭心之话——

“娇娇儿,修哥哥终于等到了你。”

纵使成婚三年,江意苒却清楚地知道。

她不是他的娇娇儿,他也不是她的修哥哥。

他的满目深情,他的甜言蜜语,都是透过她给到另一个女人……

彻夜未眠。

翌日,江意苒洗漱梳妆。

小枝拿来了一身崭新的素净白罗裙。

“王妃,这是王爷命人送来的成衣,说要您穿这一身去主厅。”

江意苒扫了一眼,苍白的神情没有一丝涟漪。

李修曾说喜如雪之白,她便穿了半生素净之色的衣裳罗裙。

这一次,她只想穿自己喜欢的颜色。

“换红裳。”她吩咐道。

小枝眼中闪过一抹诧色,噤声领命。

大厅内。

江意苒一身红衣摇曳生姿,像初秋绽放的玫瑰,娇艳动人。

李修看着她,眉宇紧拧:“娇娇儿为何不穿那身月白之裳?”

江意苒站在他对面,略显苍白的脸色在红衣的衬托下透着妖冶。

“李修,你看清楚,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江意苒,不是你口中的娇娇儿。”

李修微愣,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江意苒是谁?”


第二章 越来越像


江意苒从未想过,自己嫁给李修六年有余,他却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曾知晓。

大抵是从一开始,她的名字便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我是吏部尚书江安文嫡次女,六年前当今圣上赐婚于你我二人。”她缓声道,嗓音微哑。

六年前老皇帝驾崩,李修一母同胞的王兄李曜铖在血雨腥风中登上皇位,下的第一道皇命便是给他们二人赐婚。

李修怔怔看着江意苒,似乎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若有所思道:“本王想起来了,母后多年前的寿宴之上,江家嫡次女的一支九天玄女舞,令本王叹为观止。”

江意苒垂着眼帘,未曾言语。

那年,她刚及笄,如今已过六载。

只是当初让他惊叹的到底是舞,还是她这张脸,大抵只有他自己知晓。

“今日进宫见太后,走吧。”

李修未再执着于先前的话题,依旧温和示意江意苒一同往外走。

只是,他不再唤她为娇娇儿,眼中也再无一丝情愫。

马车摇曳,微有颠簸。

李修坐得笔直,始终与江意苒保持着一定距离。

江意苒神色淡然,心中却抑制不住的泛苦。

从前马车摇晃,他都会亲昵细致将自己拥至怀中。

如今却犹如毫无关系的正人君子,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男人,当真是拎得清。

仁寿宫。

李修和江意苒一同在太后宫殿坐了片刻,便被皇帝叫去下棋对弈。

太后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看着江意苒笑得慈眉善目。

“果真是越来越像了。”

江意苒微愣,手心不由自主攥紧几分。

为何自己换了一身红衣,还有人说像。

她动了动唇瓣,最终什么也没说。

太后拉着江意苒寒暄了几句,而后认真道:“你是墨王府的当家主母,就该拿出你的气魄整治后院,别让墨王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都带进府。”

江意苒轻声回应:“臣媳领命。”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沉沉叹息一声:“墨王是个苦命人,这些年他过得太不易……有些事你多担待,哀家可以担保,他非薄情之人。”

江意苒呼吸微滞,不知该如何回应。

嫁给李修的这些年,她自是知道他非薄情之人,

他待她相敬如宾,让她享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但她付出的代价是,乖巧接受被当做她人影子的命运。

到底,谁更命苦?

在仁寿宫用过晚膳后,江意苒起身道别。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对太后问出了压抑心头已久的困惑。

“母后,臣媳嫁入墨王府六载谨遵皇命,从未有过越界之举,如今只想问一句……娇娇儿到底是谁。”

知道真相,大抵也能让她死得瞑目。

未料她话音落下,太后脸色大变,隐约有风雨骤临之势。

一旁候着的心腹宫女阿碧连忙说道:“墨王妃,你们夫妻间的事,自当去问墨王。”

至此,江意苒也知自己在太后这寻不到答案。

离开皇宫。

宫门外的马车不见李修身影,侍卫说他有要事在身,要她先行回府。

江意苒未多追问,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天色渐暗,余晖在宫墙上映出道道斑驳阴影,恍若星辰。

临到京城街道,江意苒听得外头一阵喧哗热闹。

“放河灯,祈姻缘,佑安康……”

她掀开帘子看去,大街小巷挂满灯笼,这才想起今日是乞巧节。

江意苒看着巷口商贩手中的鸳鸯河灯,眼底微微有丝波动。

她也曾有过情窦初开小鹿乱撞的时刻,想与如意郎君成双成影若鸳鸯,只可惜事与愿违。

今日,便买下这只鸳鸯河灯,当做给下一世的自己祈福求愿吧。

江意苒正要命车夫停轿,却看到一对俊俏男女买走了自己看中的河灯。

定睛看去,她脸色倏地苍白。

买走鸳鸯河灯的男子是李修。

而他身侧小鸟依人的女子,有着一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


第三章 无惧生死


江意苒怔怔看着,心头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突然没了下轿的勇气,命车夫加速离开。

影子,终究是不敢见光的……

这一夜,李修没有回王府。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阴沉到令人压抑。

凉风一阵阵透过窗户袭来,让江意苒止不住打寒颤。

“咳咳……”

她重重咳嗽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掌心摊开,刺目的乌血刺得眼疼。

江意苒知道,清心散的毒,快要发作了。

小枝见到江意苒手心的血,惊得手一抖,瓷碗坠地。

“王妃……”她哽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心散的药是她陪江意苒去药王谷求得的,自是知道咳血是何征兆。

江意苒看着小枝,淡淡一笑:“这药既是我主动求来,便已无惧生死。”

小枝红着眼眶,弯腰蹲下拾起地上的瓷碗碎片。

“可奴婢……舍不得王妃。”她的嗓音带着隐忍后的哭腔。

江意苒一顿,笑着揉了揉小枝的脑袋,像极了长姐对妹妹的疼惜。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拿帕子擦去掌心的血渍,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盒递给小枝,“这里是你的卖身契和一些银票,你且收好。”

“日后我走了,府上会有新王妃,你的日子怕不好过,去你想去的地方,开间铺子也好,嫁人也罢,莫留在京城了。”

小枝听着江意苒之言,跪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

傍晚时分,细雨蒙蒙。

江意苒刚用过晚膳,见到李修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她命小枝关了门,熄了房中的烛火。

“娇娇儿,你还在生修哥哥的气?”李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江意苒绞着帕子的手一紧,她终究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做,都唤不醒他的自欺欺人。

“王爷请回,我已歇下。”她漠声道。

轰隆——

一阵电闪雷鸣,雨势滂沱而下。

江意苒透过窗户缝隙看到李修站在院子内纹丝未动,任由雨水淋湿。

她眼底闪过一抹挣扎,还是拿起墙角的雨伞开门走了出去。

李修看着她,原本黯淡的神色瞬间澈亮。

“娇娇儿。”他唤道,有些小心翼翼,“你可原谅我了?”

江意苒将伞举过李修头顶,这才看到他双手紧护着怀中用木色油纸包裹的糕点。

他身上已经湿透,但怀中的糕点却安然无恙。

刹那间,江意苒只觉喉头一哽,什么话都道不出来。

“进屋吧。”她转了身,未让李修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桌前。

李修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亲手解开油纸的棉绳,拿出切割整齐的桂花糕。

“我绕了半个京城,去西街新开的糕点铺子买的……你尝尝,要是喜欢,修哥哥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看着他殷切递到嘴边的糕点,江意苒收敛翻涌的思绪,张嘴轻咬了一口。

艰难咽下,她腻得胃里一阵翻涌。

“好吃吗。”李修紧张问道。

江意苒有些晦涩点头:“嗯。”

“太好了,娇娇儿喜欢。”

李修笑了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

垂着眼帘的江意苒却只觉心中苦涩更甚……

夜里。

江意苒看着身侧已然入睡的李修,心却始终都静不下来。

突然,男人眉头紧拧,身子一阵颤抖。

“娇娇儿,不要离开我……”他喃呢着,神色痛苦。

江意苒蜷紧手指,而又无力松开。

她轻拍着李修的后背,嗓音麻木:“娇娇儿在,娇娇儿永远都不会离开修哥哥。”

离开的,只是江意苒。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透着雨势传来。

“王爷。”侍卫阿左的声音传来。

刚安静下来的李修骤然惊醒,他将江意苒拥至怀中,厉声道:“何事?”

一阵惊雷轰过,阿左的声音与闪电同现。

“娇儿姑娘回来了。”


第四章 颐指气使


李修神色一僵,松开了抱住江意苒的臂膀。

气氛倏然变得压抑,两人间仿佛横隔了一道深海的距离。

“去吧,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江意苒低声道。

李修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他薄唇未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床榻之上。

江意苒蜷缩着抱紧自己的双臂,微微颤抖。

床上透着余温,还有李修的气息。

她闭上眼,任泪水无声淌落。

子时,江意苒发起了高烧,咳血不止。

小枝听得屋内泣血的咳嗽声,匆忙进屋照料。

看到一直吐血的江意苒,她吓得手足无措,想去叫大夫。

“……莫惊动旁人。”江意苒吩咐道。

还有十三日,这些都是她该承受的。

小枝跪在床边,哭着给她擦去唇边的血渍。

翌日。

雨后天晴,江意苒的情况也稍稍好转。

只是明明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冷若寒冬。

小枝扶着她到院子里晒太阳,李修的心腹侍卫阿左走了过来。

“属下见过王妃。”阿左行了礼,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之上,“这是王爷命属下带来的桂花糕,他这几日都不会过来,还请王妃照顾好自己。”

江意苒悬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王爷有心了。”

阿左看着江意苒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王爷心中一直都是有王妃的……”他顿了顿,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小枝在一旁听得刺耳,一记冷眼狠狠瞪向他。

正要开口时,院子外头有人匆匆奔了过来。

“王妃,西厢的夏姑娘又在闹了……”周管家一筹莫展道。

江意苒一怔,随即有些吃力地起身。

这墨王府,总有女人不安分。

西厢花苑。

夏芸叉腰看着拦住她的带刀侍卫,气愤不已。

“王爷好几天都没来看我了,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找他。”

一个侍卫说道:“王爷有令,这墨王府姑娘能踏足的地方只有西厢花苑。”

夏芸恼羞成怒:“放肆,你一个奴才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说着就要扬手给侍卫一巴掌,被迎面走来的江意苒制止住。

“夏芸。”江意苒神色淡漠,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要么离开墨王府,要么乖乖待在西厢等,自己选。”

“你我都一样,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夏芸气恼道。

江意苒平静看着她:“凭我是王妃,你是妾。”

一句话,噎得夏芸无话可说。

她后退了几步,终究是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

见夏芸安静下来,江意苒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夏芸心中的不甘更甚:“待那个人回来,你下场定会比我更惨!”

江意苒没有回头,装作未曾听到那随风而逝的话。

只是,她的心底早已作答——

她付出的代价,已是整个一生。

两日后。

李修带着一身酒意回了琉心苑。

江意苒正要宽衣休息,被突然闯入的男人吓了一跳。

“娇娇儿。”李修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江意苒避之不及,只觉那一句句昵称如钝刀锥心。

“王爷,请自重。”

李修动作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哑笑道:“乖,她们都比不过娇娇儿。”

江意苒听得心中甚凉,她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我呢,我又是否比得过?”

四目相对,李修眸底沉积了一生的深情。

“你就是修哥哥唯一的娇娇儿。”

字字情深义重,字字蚀骨噬心。

江意苒推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王爷,放我走吧。”胸口的剧痛一点点涌上喉头。

李修看着她,神色带着不解的迷惘。

“为何?”

江意苒正要说话,鼻腔一阵热流外涌,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你怎么了?”李修呼吸一紧,担忧看着她。

江意苒擦着鼻血,凄惨一笑。

“我服了毒。”


第五章 提线木偶


李修一怔,瞳眸中的光急剧紧缩。

“娇娇儿,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说着,悉心拿出帕子给江意苒擦拭鼻血。

可没想到,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刹那间,他心慌不已。

“阿左,叫大夫!”李修对着门外嘶吼。

他眼眶猩ᴸᵛ红,翻滚的情绪仿若滔天巨浪。

江意苒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又咽回了所有的声音。

她的手腕被李修紧攥着,莫大的力气将她勒出了道道红印。

大夫匆匆赶来,给江意苒望闻问切一番后得出结论——

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听着大夫的诊断,江意苒心静如水。

她所服用的清心散出自药王谷谷主之手,寻常大夫根本诊断不出其中的毒性。

大夫配了个清火药方便离开。

李修紧紧抱住江意苒,眸底的恐慌深似海。

“娇娇儿,以后都不准说胡话吓修哥哥。”

莫大的惧怕让他收紧双臂,想将怀中人刻至骨血。

江意苒脸上一片死寂,毫无涟漪。

“我累了。”她推开他,有些虚弱地坐在床榻之上。

李修也坐了下来,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那我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江意苒淡漠道:“西厢的女人等你好几日了。”

李修微愣,似是明白她先前为何想离开的原因。

他再次将江意苒拥至怀中,嗓音沙哑:“答应我,娇娇儿永远都不要离开修哥哥。”

江意苒未动分毫,仿若提线木偶任他抱住。

她亦没有回答。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娇娇儿。

这一夜,李修执意在琉心苑留宿。

夜半。

江意苒被男人的梦魇之声惊醒。

“娇娇儿,对不起……”

身侧的李修表情痛苦,额间细汗簌簌。

“修哥哥错了,修哥哥真的错了……求你不要离开……”

这一次,江意苒没有如往常一般去轻拍男人的背,给予安抚。转过身。

她转过身,空洞地看向窗外,神情晦涩。

“娇娇儿!”

李修惊醒,倏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气。

看到身侧熟悉的人影,他紧紧抱住,仿若抱着稀世珍宝。

“娇娇儿,修哥哥永远只爱你一个。”

江意苒闭上眼,颤动的睫毛微微湿漉。

翌日。

李修亲自给江意苒熬药,再看着她喝下去才放心。

这时,阿左出现在了门外。

“王爷,梨苑已经收拾好了。”

江意苒研墨的动作微顿,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修看着她,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我去处理点事,忙完就来陪你。”

江意苒点了点头,没有抬头看他。

有些事,她心如明镜就好,没必要拆穿。

李修走后,琉心苑再次寂静。

江意苒独自一人伏案作画,朵朵梅花落于宣纸之上,傲骨中透着几分妖冶。

不一会儿,去厨房拿膳食的小枝回来,神情有些沮丧。

江意苒看着她脸上鲜红的五指印,神色一紧。

“谁欺负你了。”

小枝低头闷声道:“东边的梨苑住进来一个姑娘,我瞧着她和王妃有三四分相似,就多嘴了一句,被她甩了一巴掌。”

江意苒微怔,心底涌上一抹无法言说的怆然。

她微做思索,命小枝收拾行李择日出府。

趁她还活着的时候离开这里,更为顺遂。

小枝听着江意苒的安排,又想着梨苑新进来的女人,红着眼跪下。

“王妃,我们一起离开墨王府,离开京城好不好?奴婢不想和王妃分开……”

想起李修昨夜的种种举动,江意苒语气透着空洞的无奈:“傻丫头,一入王府深似海,我是没法活着离开的。”

自她入墨王府,小枝便贴身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李修将她当做娇娇儿,府中上下视她为王府主母,大抵只有小枝一人对她有真情实感。

似是想到了什么,江意苒将腰间的白字玉佩郑重放在小枝手心。

“往后,你便姓江,是江府家的三小姐,无人敢欺你。”


第六章 唾手可得


傍晚。

江意苒伏案在桌前研墨,给远在冀州的父母写信。

嫁入京城数载,她回江家的机会寥寥可数。

最后留于红尘的九日时光,她能给到父母的道别也只有书信了。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相伴左右,亦不能床前尽孝。”

“一朝冠上李氏王姓,半生不得褪下凤冠。”

江意苒顿了顿,脑海中回顾着自己短暂的一生,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在冀州,她是父疼母爱的娇娇女小苒儿。

在墨王府,却无人在意她姓谁名谁。

她一生受到过的宠爱,都是李修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和爱。

回首这些年被当做替身的荒唐岁月,她竟不知该怨谁。

江意苒深吸一口气,继续在宣纸上落笔。

“太平年岁,花落人亡两不知,唯愿二老永安康。”

“不孝女江意苒,绝笔。”

待墨干后,江意苒将宣纸折叠整齐,放进了信墨之内。

而后,她开始执笔书写和离信。

“日月星辰为妾证,从此与君永相诀。”

“山水不逢,复见路人。”

刚落完笔,外头传来敲门声。

江意苒正要问询是何人,身穿月白银衫的夏芸款款走了进来。

“姐姐。”她落落大方打招呼,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江意苒蹙眉:“你怎么出了西厢?”

夏芸笑得颇有几分炫耀之意:“修哥哥许我出来的。”

刺耳的称谓,让江意苒心头微微一刺。

她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女人,倏地发现夏芸的妆容发型,都像极了她平日的模样。

一时间,江意苒有些恍惚。

到底是像极了她,还是像极了李修心底的娇娇儿。

“我的琉心苑,不欢迎你。”她敛了心思,下了逐客令。

夏芸眉头一挑,视线扫过她手中的和离信,划过一抹惊诧。

再想起前些天听到江意苒曾将王爷拒之门外的蜚语,她神情晦暗了几分。

“墨王妃,你可知这些年你唾手可得的,是这墨王府其他女人求之不得的。”

江意苒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漠声道:“你若有本事,自可往上爬。”

夏芸一怔,随即冷笑:“府中有你,我怎么爬?”

她顿了顿,又继而道:“我从不知王爷心中的娇娇儿是谁,但这些年我只要学你落泪,学你蹙眉,便能换得王爷的垂怜。”

闻言,江意苒神色未变,心中却一阵凄凉。

夏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透着复杂。

“你若离了王府,我又该去模仿谁?后院的女人,又有谁有幸会成为下一个墨王妃?”

江意苒未语,这些她已然不在乎。

这些年,她就像个台下看客,看着戏台上的一出出折子戏。

兰因絮果,曲终人散。

“江意苒,你是整个王府唯一不需学人模样便能占据墨王身心的女人……有时候我甚至在想,王爷心底的娇娇儿,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你。”

夏芸何时离开的琉心苑,江意苒不知晓。

但那个女人最后留下的感叹,却在她心头重重一击。

从一开始便是她,怎么可能?

李修为她梳发描眉携手相依,为她跑遍大街小巷买桂花糕,桩桩件件都可歌可泣。

可他若将她视为心上人,又怎会记不住她的名字?

所有深情,满盘皆散。

一道夜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江意苒起身正要关门,一道身影却蓦地走了进来。


第七章 一见误终生


“娇娇儿。”李修温和一笑,亦如往常般将怀中藏着的桂花糕拿了出来。

“她们都没有,只有我的娇娇儿有。”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传来,令江意苒无心附和。

“今日牙疼,不想吃。”她站在门口,不太想让男人进屋。

但李修却是没看出她心情不佳,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江意苒微愣,他手中是两个小人偶,还有一块皮影布。

刹那间,她眼眶骤红,想起了一段尘墨的过往。

两人尚未成婚前,曾一起去戏园赏过皮影戏。

那时的他,尚称呼她为‘江姑娘’。

那是属于江意苒和李修的回忆,而非娇娇儿和他。

江意苒晃神之际,李修已经揽着她进屋坐下。

他悉心摆好桌椅,摆好皮影布架后,手持人偶蹲了下来。

“娇娇儿,这是修哥哥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烛光摇曳,李修眉如墨画,眸光璀璨。

他清了清嗓子,手持绳弦摆弄人偶。

“初见绿罗裙,相识青竹笛,竹亭遥相顾,一见误终生。”

“宫墙绿柳复相思,执手半生共白首。”

皮影布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偶相依相偎,互诉衷肠。

李修蹲在后方,俊朗容颜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

江意苒静静看着他,又将视线转落到人偶之上。

男子人偶与他相似,女子人偶也与她极为相像。

所以,李修满心满眼的娇娇儿,会是她么?

下一瞬,江意苒就自我否定。

她与李修的初遇,是一袭红衣。

她会起舞弄清影,却不会吹笛。

他们从未一起去过竹亭。

蓦地,江意苒心中荒谬的残念再次碎裂。

翻涌的苦涩伴着胸口的疼痛反复交织,让她无所适从。

“娇娇儿,好看吗?”

李修走了过来,温和脸庞上满是渴望被认可的眼神。

江意苒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若她是娇娇儿,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可惜她不是,从来都不是。

“梨苑的姑娘,可是竹亭的娇娇儿?”江意苒喃喃问道。

李修微微一怔,随即将她的手包裹入掌心。

“傻瓜,这墨王府只有你一个娇娇儿。”他郑重道,字字肺腑。

听着他所言,江意苒反应过来那梨苑新进来的姑娘,不过是新的影子。

一个又一个影子,前赴后继。

除了她郁郁寡欢,每一个都乐在其中。

江意苒将手从李修掌心抽离,起身在书桌前拿起和离之信,递给了他。

看着信墨上刺目的字眼,李修瞳孔微缩。

“娇娇儿,你还是要离开我。”

蓦地,江意苒觉得可笑。

信上清清楚楚写着江意苒二字,他脱口唤出的却依旧是娇娇儿。

看着他眸底的情意,江意苒心中明白。

他这些年的深情从未有假,可她的半生凄苦也锥心刻骨。

她无恨无怨。

只求江意苒二字能在这个男人心底微微留下一丝痕迹。

江意苒敛去所有情愫,神色沉寂如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一字一顿道:“民女江意苒,愿王爷早日和娇儿姑娘共结连理赴白首。”


第八章 执迷不悟


李修看着她,眸底的情绪错综复杂。

“你说过要与我共白首的,为何出尔反尔?”

他抬手紧攥住江意苒消瘦的肩头,颤抖的掌心带着莫大的力道。

“娇娇儿,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连皇位都不争不抢,你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

成婚数载,他第一次对江意苒急红了眼,嘶声大吼。

江意苒被他勒得骨头生疼,却生生没有吭出声。

李修摇晃着她的肩膀,双目猩红:“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

江意苒痛得眼眶泛起水雾,依旧无法给予回应。

要离开的人是江意苒,他质问的人却是娇娇儿。

她要如何回答,她又能如何回答!

见她不说话,李修眸中浓怒翻涌,直接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带着吞噬之力,犹如野兽冲破桎梏,至死方休。

“娇娇儿,求你……留下……”

他卑微至极,心碎可怜的模样毫无王爷气魄。

可这一切落在江意苒眼中,却如诛心之剑。

“李修,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江意苒推开他,眸底一片死寂。

李修一怔,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苍白脸庞之上,一点点细致入微地扫过她的眉眼唇。

倏地,他脸色大变,触电般推开了她。

“你不ʟ是娇娇儿,你是谁?”

江意苒神情木然:“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

闻言,李修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好似听到了骇人听闻的消息。

“不,我娶的是娇娇儿,我娶的明明是娇娇儿!”

他一遍遍重复,如醉酒之人跌跌撞撞离开了琉心苑。

凉风拂过,刮走江意苒周身最后的暖意。

她倚着桌角蹲下,掩面痛哭。

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隐忍和委屈,随着泪水一并宣泄彻底。

“咳咳——”

一阵气血上涌,江意苒再次开始咳血。

触目惊心的血渍,染红了被李修扔弃在地的和离书。

江意苒知道,毒发的日子,快到了。

她扶着桌角,想要站起来去床榻上休息,却瘫软地栽倒在地,再也无力起来。

小枝已被她勒令去了冀州,此刻无人相助。

江意苒吃力地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渍,蜷缩在冰凉的地板闭上了眼……

翌日,窗外刺目的阳光斑驳落屋。

江意苒从恍惚中苏醒,身体已然恢复些许力气。

她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将满是结痂血渍的衣裳更换,再洗漱净脸。

想起昨夜的种种,江意苒知道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

既然选择了往后几日都不再做娇娇儿的影子,她必须直面一切。

书房。

江意苒正要敲门,却听得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略带斥责的话语。

“江家好好一姑娘被你蹉跎了这么久,你还要执迷不悟何时!”

李修沙哑的嗓音响起:“你不懂。”

江意苒听得他们在议论自己,不由得心一紧。

一阵沉默后,书房内又传来那男子低沉的声音。

“她若知道当年太后寿宴的一切都是你刻意安排,定会恨你入骨。”

刻意安排——

江意苒瞳眸紧缩,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回想当年太后寿宴他们二人的初遇,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都变了味。

那么巧,她的座位刚好在李修对面。

他看着她,颔首微笑,如沐春风。

那么巧,她正要上台为太后献舞,琴师突然受伤,李修亲自为她抚琴伴奏。

众人皆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么巧,她会出宫之时,与刚巧路过的李修撞见,他一路护送她回府,翌日便传来了赐婚圣旨。

“原来如此……”

江意苒凄惨一笑,彻底明白。

她以为的惊鸿一瞥,不过是他的蓄谋已久。

从寿宴那天的初遇开始,便是他计划让自己成为替身的第一步。


第九章 是江意苒便好


江意苒崩溃后退着,踩到台阶上的碎石,惊动了房中人。

正与李修交谈的苏尚卿闻声走了出来,看到门外之人脸色微变。

“你……”

他想解释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身为李修多年好友,他不忍看其执迷不悟,更不愿无辜之人备受伤害。

江意苒没有在意他怜悯的眼神,而是定定看着在书房内依旧坐着未动的李修,浑噩地转身而走。

她没有勇气进屋找他质问,因为她已经伤得一败涂地。

琉心苑。

秋风萧瑟,万物荒凉。

江意苒跌跌撞撞进了屋,捂着绞痛的心口艰难呼吸。

假的,那个男人给自己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在她尚不认识他前,他就部署了一切。

初遇,初识,直至心动,蛊惑着她步步沦陷,入了他亲手打造的囚笼。

宫墙柳色青又黄,大梦初醒空悲寂。

一切,都该结束了……

江意苒坐在铜镜前,拿起剪刀一缕缕剪去肩头的青丝。

周朝女子断发,一为国丧,二为夫丧。

她要断的,是这些年替她人而活的影子岁月。

曾和男主结发为妻,如今断发为祭。

祭奠她曾心动过的翩翩少年郎,和仿若隔世的青春过往。

“叩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门外站着一缕熟悉的修长ๅๅๅ身影。

“我们谈谈。”李修的声音响起。

江意苒弯腰收拾着包袱,仿若未曾听到。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李修直接推门入屋。

看到江意苒手中的行李,他眉眼闪过一抹复杂。

“你要走?”

江意苒穿着一身红,被剪得层次不齐的青丝用一根红色发带随意缠住,透着决绝的洒脱。

“李修,请你记住,我叫江意苒。”

她看着自己耗尽韶韶年华倾心陪伴的男人,第一次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不喜甜食,不爱桂花糕,不会皮影戏。”

“我喜酥梅饼,尝饮桃花酿,更爱如火般的鲜艳红衣。”

嗓音微微有些发哽,她敛去眸底的涩红,竭力稳住情绪。

“我想要的如意郎君,会为我抚琴伴舞,会在下雨天为我撑伞,会在仲夏的夜深送我回家。”

一字一句,满是过往的种种回忆,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但是,他不会唤我娇娇儿。”

江意苒说完最后一句话,李修眸中的神色如汹涌的潮水般起伏不断。

“你我是圣婚,若非皇命断不了的。”他沉闷道。

江意苒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苍白。

“我知道,但我想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

未等李修回应,江意苒将手中少得可怜的行李带上,慢慢走出房间。

擦身而过,她没有任何停顿。

李修下意识抬手想拉住她,但唯有一缕烈火般的红色袖口从掌心滑过,异常灼痛。

“……”他站在原地,目视她的离开。

走出琉心苑的江意苒,早已泪流满面。

一朝入王府,再别复不见。

大抵至死那一刻,她都听不到他亲口唤自己一句‘江意苒’。

驿站。

早已收到书信的小枝备好了马车,和江意苒相会。

姐妹二人相拥而泣,一同赶回冀州江府。

回家路上,车马颠簸。

江意苒一次又一次咳血,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艰难呼吸着,看着马车外越来越熟悉的冀州风景,神情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安心。

“小枝,我们回家了吗……”她已没有太多力气说话。

小枝抱着她,泪如雨下。

“小姐,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江府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老爷夫人都在等着您……”

江意苒轻轻点头,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也有些提不上来。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切莫忘了,一定要让我穿着鲜艳如嫁衣的红裳离开……穿了半生的白裳,倦了……”

小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婆娑点头。

“好,小枝都记住了。”

她握着小枝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枝,我到底是墨王府的小苒儿还是江府的娇娇儿啊。”

小枝抱紧了她:“小姐姓江名意苒,是冀州城家喻户晓的第一才女,更是江府最受宠的嫡二小姐。”

江意苒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是江府的小苒儿就好……”

音落,她攥着小枝的手垂了下来,再无一丝声息。

凉风肆虐,刺骨悲寂。


第十章 再无瓜葛


墨王府。

有人说东边的梨苑夜夜笙歌,也有人说西厢的花苑红烛燃了整宿。

还有人说,琉心苑的院子多日无人打理,杂草丛生,荒凉不已。

锦华轩内,李修一壶壶饮着酒,心情絮乱。

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此刻般的烦闷。

亦或者,从未这般清醒过。

江意苒最后那番话,无时无刻不在他耳畔回旋。

那如玫瑰般耀眼的红裳,更是一遍遍灼痛了他的眼。

她是江意苒,鲜活的江意苒。

亦是他明媒正娶的墨王妃,名正言顺的结发妻。

他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砰——”

李修扫翻了桌上的酒壶,碎裂一地。

他眸底有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抹悲伤和歉疚。

只是,为谁而悲,为谁而疚?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腰间掉落一枚玉佩,坠在酒壶碎片之内,染上酒渍。

李修弯腰捡起,眼神微微有些缥缈。

这是在和江意苒城婚前,她赠与自己的玉佩,他已贴身佩戴了整整六载。

玉佩之上,有着清晰可见的‘修’‘柳’二字。

苏尚卿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厚厚一摞画卷。

看着屋内狼狈的一幕,他眸色涌上一抹愠气。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李修将玉佩收了起来,狭长眼眸中满是错综复杂的情绪。

苏尚卿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中的画卷全都扔了过去。

卷轴散开,一幅幅女子画像散落在李修身边。

画中女子身着各式白裳,挽发描眉,伏案研墨,倚窗闭目……

每一幅画,都是李修亲笔描绘。

“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吗?”苏尚卿沉声道,“这画中人全都是江意苒,不是你愧疚了半生的苏娇儿!”

“她们长得相像又如何,一个是跟你再无瓜葛的已死之人,一个是要跟你相濡以沫到老的妻子!”

“醒醒吧,你府中的每个女人都不过是与江意苒相像,而非苏娇儿……往后,别让自己追悔莫及。”

苏尚卿的每一句话,都如深山钟鸣敲击着李修的内心。

他将怀中的玉佩拿了出来,抬起粗粝的手轻抚过上面的‘柳’字,眸底的混沌渐渐变得清明。

似是想通了什么,他起身去马棚牵了一匹快马。

飞身而上,策马扬鞭前往冀州。

天色暗沉,李修心底的沉闷感也愈来愈重,好似有什么坍塌了一般。

从京城到冀州的路途并不遥远,他却觉得自己好似奔波了半生,怎么都抵不了终点。

破晓时分,终是遥见江府之影。

李修下了马背,心情还有些起伏不定。

临到江府之门,他看到大门屋檐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和红绸,不由得怔住。

江府只有两个女儿。

嫡长女江怡霏被册封为郡主已去塞外和亲,嫡次女江意苒嫁入墨王府成为他的王妃。

这府上,还有何喜事?

李修走上台阶,大步走了进去。

府内上下虽挂满红绸,但人人面色悲痛,隐隐还有哭声。

看着府中每个人都身穿白麻素衣,李修心底一紧。

府上,到底是喜事,还是丧事?

倏地,他看到小枝的身影在人群中,大步朝她走去。

“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小枝眼眶红肿,满是不敢置信。

李修看着她这幅样子,不安问道:“江意苒在哪?”

生平第一次,他寻她唤她想见她。

想见江意苒,而不是娇娇儿。

小枝尚未说话,掩面痛哭,似是经历了极大的悲恸。

“她到底在哪!”李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小枝颤抖抬起手,指了指堂屋方向。

李修顺着望去,几个穿着孝布衣裳的下人抬着挂满红绸的琉璃棺材缓缓而出。

蓦地,他心跳猝然加快,连带着高大的身躯都有些摇坠。

他迈着发软的步子朝着那群人走去,步履沉重到仿若千斤重。

棺内安静躺着一个红裳女子,明媚动人如安睡。

直到琉璃棺材临到李修跟前,他轰然看清——

是江意苒!


第十一章 换件红衣


江意苒躺在那琉璃棺材之中,紧闭双眸。

往日里清澈的双眸此刻像是再不会睁开一般。

血红衣裳衬的江意苒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此刻看上去,如白雪一般。

李修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抬手抚上那冰冷琉璃,寒意从指间直达心底。

“王爷,你让小姐走吧。”

小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李修乃是当今王爷,他横在这琉璃棺材之前,又怎么有人敢让他让开?

他深邃双眸依旧紧紧的盯着那琉璃棺材,不愿离开。

“你们骗我。”

“这不是江意苒。”

良久,李修才开了口。

他声音低哑,微阖双眸,让开了身子。

等着下人抬走了那琉璃棺材,李修便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他转身便离开了江府。

寒风凛冽,刮的李修心如血滴。

他不信方才那个躺在棺材之中的女子是江意苒。

可是那一袭红衣却着实烫伤了李修的眼。

他往回赶路,寒风刮过,眼眶逐渐泛红。

天色已彻底黑了下去,与来时不同,李修只觉得回京城的路怎会如此短暂。

就仿佛上天在催着时间过去,要狠狠的鞭挞他,让他认清现实一般。

回到了京城,李修径直回了王爷府。

此时已是深夜,府门前挂着的灯笼发着微弱光亮。

那阵红色烛光再次烫了李修的眼,他失魂落魄的走进了王爷府,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冰凉的玉枕有些许刺骨,他躺在床榻上却久久不能笔尚双眼。

双眸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前的黑暗,李修便在这漫长黑夜之中失眠。

天色微亮时,李修听见了厢房外传来了动静。

他无心起身,而就在下一刻,厢房的门便被推开。

“王爷,怎么醒的这么早?”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修借着微弱光亮看了过去,来人是西厢的夏芸。

她在此刻出现,讨巧的心思暴露无遗。

但李修不在意,他双眸直勾勾的望向了站在门口的夏芸。

她面容清丽,身形姣好,逆着那要亮不亮的天光云影,神色更加朦胧。

绕是李修也出神了片刻。

来人是谁?

是江意苒,还是苏娇儿?

可他也只是出神了片刻,便起了身。

李修噙着笑开口:“你来了。”

他没有喊名字,或许是不愿意,或许是因为他不知该喊谁的名字。

厢房内并未点亮烛光,夏芸也是趁着天色未亮才偷跑出来。她见李修没有唤她为“娇娇儿”,心中生出一丝窃喜。

她心中仔细想着往日里江意苒的一颦一笑,计算着自己嘴角的弧度与昔日王妃有多相似。

夏芸迈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欠了欠身子给依旧半躺在床榻之上的李修行了礼。

“许久没见王爷了,近日身子可好?”

夏芸的声音轻柔婉转,李修眸色暗淡几分,抬手招了招:“你过来。”

闻言,夏芸笑颜如画,踱步上前,在床沿边站着,神色温婉的望着李修。

李修双目无神,却也在她身上打量了起来。

厢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修终于开了口:“去换件红衣来。”

夏芸一愣,可是王爷说话自己不敢不从。

她几乎是立马点了头,转身出了厢房便换了身红衣。

李修望着再次进门的夏芸,心中并无波澜,眼底却透着满意神色。

他再次招了招手,夏芸便再次被见到了李修的床边。

李修细细打量着,并未开口说话。

“修哥哥……”

或许是因为从未被李修这样久的注视过,夏芸没由来的脸色发烫。

可便是这样的一个称呼刚脱了口,下一刻便瞧见李修神色突变,他眸色愈发暗沉,目似点漆。

李修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被夏芸的一声“修哥哥”扯断。

“出去。”

他低声说着。

江意苒从不这样叫他。


第十二章 冬日梅


“我当这是谁呢,不是说了出了西厢哪儿都不许去呢?怎的,一大早就趁着大家不注意跑进王爷房里,还穿身红衣,莫不是指望着能再拜次堂吧?”

刻薄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夏芸狠狠的回望了过去。

上午经过那么一遭,说来也奇怪,王爷在后头生了不知道哪门子气,但却让下人解了自己的禁足。

想到这里,夏芸心情好了不少。

“现在可不是往前日子,王爷解了我的禁足,不然怎会在这边看见你?”

“谁知道呢,姐姐不是最喜欢偷跑吗?不过这会儿王爷可不在厢房里,莫要跑空了。”

说话的姑娘也正是前不久才进府,王爷前段时间经常去她房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细看起来,夏芸容貌与江意苒相似,而面前的这位姑娘也与夏芸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整个王爷府中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夏芸望着面前正得意的小姑娘,心中凭空生出些悲戚来。

有什么可乐的?

“娇儿姑娘,王爷让您去趟后花园陪同赏花。”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二人间并不友好的攀谈。

那位被唤做娇儿姑娘的女子眉梢上都带着喜,不再看夏芸一眼,匆匆的跟上了侍卫的步伐。

而夏芸却只是笑了一声,这笑里是无奈,也是自嘲。

此时正是快要入冬,后花园里一片寂寥。

那姑娘心中念着不知道这种季候有什么花可赏的,脸上的笑却挡不住。

李修坐在庭院中央,抬头便瞥见了被侍卫领来的姑娘。

他笑了笑,双眸之中却是倦意。

可是王府里没有女人在意他眸底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王爷愿意冲着自己笑,那已经是天大的殊荣。

“来了,怎么不多穿点?最近天冷。”

李修说着,温柔的笑了笑,他伸手替面前的姑娘将袍子系紧了些。

“我身子好。”

那姑娘看着近在咫尺的李修,有些受宠若惊,吓得话都不敢多说。

可偏偏就是这副寡言的模样恰到好处的填补了李修心中的某处空缺。

他不再说话,牵起了姑娘的手,起身和她一同走在后花园之中。

“以前你说你最喜欢冬日梅,现在快入冬了,梅花也会开的。”

会开的。

这话听上去奇怪,但是李修并不在意。

那姑娘闻言却是一愣:“娇娇儿未曾讲过自己喜欢梅花……”

她话语之中有些迟疑。

王府里的女人,个个都想要往前靠近李修,可是却不知到底该如何相处。

姑娘说着自己未曾讲过钟意梅花,可是到底也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叫做娇娇儿。

她话音刚落,李修便松开了她的手。

寒意刺骨,李修眸色渐冷。

他方才自己唤来的姑娘此刻又被自己叫走。

萧瑟的后花园里只剩下李修一人。

后花园里的绿植了无生机,树叶发黄,刺骨的风吹来,又落下几片相思叶。

娇娇儿没讲过喜欢冬日梅吗?

那是谁讲的。

李修在心中问自己。

究竟是谁讲的?

他不愿承认的事情在心中慢慢涌现,那个喜爱浓烈色彩的红衣女子好像在和自己初次相识之下聊过一两句。

她说她最喜欢的花还是当数冬日梅,能与白雪交相辉映,点亮雪夜,红的惊心动魄。

李修忆起往事,可却又想:当真不是娇娇儿讲的吗?

他攥着的拳愈发的紧。

李修快要分不清楚记忆当中的江意苒与娇娇儿了。


第十三章 荒唐


王妃的死讯是在李修回来的第三天,也就是今日,才传到了京城。

皇亲国戚,自当风光下葬,哪怕江意苒的遗体已经葬在老家,那也依旧要在王府之中摆设灵堂,祭奠一番。

而说是灵堂,却也没有棺材,只有一个牌位立在中央,前方供着香火。

牌位上写着王妃,没有写江意苒。

王府内上上下下一片悲戚,人人皆知他李修与王妃感情有多和睦,而王妃又是位多么贤德兼备的好妻子。

可是李修却十分麻木,他平静的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任由下人打点着府内的上上下下,直至府内布置好,他才走出厢房。

李修抬眸望去,这与那日自己亲临江府时并不一样。

王府里全都被布置成了一片白色,李修不满的蹙紧了眉。

“王爷,可有什么不满?”

“都换成红的。”

他低声说着,侍卫一愣,不敢说话。

没得到回应的李修再次开了口:“都换成红的。”

“是。”

侍卫虽然错愕,但却也不敢违背王爷的命令,只好着人将府上已经张罗好的东西换下,换成了一片火红。

京城里的人都说李修疯了,怎能干出如此荒唐之事?

祭奠跪拜时,夏芸哭着哭着却笑了出来。

世人都讲王爷疯了,在干荒唐事。

可是夏芸却望着王妃灵位,想起了那日清晨,王爷让自己换红衣的事情。

荒唐?何为荒唐?

这府上的一片火红才不荒唐,反而能把真正的荒唐烧个遍!

这满屋子照着那位娇娇儿选出来的女子,才是真正荒唐!

夏芸想着,便抬头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李修。

他依旧是一脸淡漠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是这满屋的红色都在说着他的悲戚,夏芸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丝快意。

他分得清了吗?

灵堂就这样设了三日,王府上下来祭奠的人不在少数,达官贵族,皇亲国戚,无一不被入目滚烫的红所震惊。

“你这是怎么回事?”

苏尚卿刚踏进王府半步,便被一片红色刺的睁不开眼。

他径直走向站在门口的李修,沉声发问。

“她喜欢红的。”

李修只是淡淡回着,头也不抬。

苏尚卿被好友这番模样惹怒,他拽着李修走进庭院,这才大声道:“接下来,你又该照着江意苒的模样纳妾了吗?”

“你现在这样做,能有什么用?”

“她喜欢红的,谁喜欢红的?江意苒?还是你的娇娇儿?”

苏尚卿的声音低沉有力,回荡在空旷庭院之中,盘旋在李修脑海之中。

谁喜欢红的?

李修眼眶渐红,他快要崩溃。

泪一颗一颗的砸落在地,他近乎绝望。

谁喜欢红的,李修答不上来。

庭院之中更加萧瑟,似乎已经快要步入寒冬季节,李修嘴唇有些发白。

从他回来起,李修并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一秒。

只要他闭上眼,便是那日躺在琉璃棺材之中的江意苒。

可就在这一刻,灵堂摆设三天,他终于意识到,他的王妃,彻底离他远去了。

他的王妃、江意苒、“娇娇儿”,都彻底的离开了他。


第十四章 王爷疯了


江意苒睁开眼时,头疼欲裂。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够再次睁开眼。

“这是……哪儿……”

“药王谷。”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江意苒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绝美女子。

她美艳不可方物,该出现在画中。

闻言,江意苒愣了愣,才想起之前自己所求的药便是出于药王谷。

“这是怎么回事?”她轻轻蹙眉,开口询问。

“我给你的药并非是致死药,只是会让你陷入假死状态。先前听了消息我便直接去要了人来,替你解了状态。”

女子声音依旧清冷,她眸色十分黑,皮肤白皙,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

江意苒闻言,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救我?”

“你家与我家是世交。”

江意苒更加不解:“什么世交,我怎么不知道?”

女子却是笑了笑:“该知道的时候,你便什么都会知道了。现在并不是时候。”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便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女子起身便走,她身穿白衣,让江意苒联想到了往事。

该回去的地方。

江意苒被几位药女带出了药王谷,临别时还赠与了她些盘缠。

她现在头上的疼痛倒是缓解不少,可是心中却依旧郁结。

回想起往日之事,江意苒脸上露出了苦笑。

她哪有什么该去的地方?

京城之中依旧热闹非凡,江意苒还穿着一袭红衣,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失魂落魄的走着。

街上行人匆匆,京城偌大,最多的不过是多看她两眼窃窃私语几句,也不会当真有人认出她。

江意苒走进了一家布料店,想先给自己换身衣服。

当家的见江意苒模样有些破旧,却生的好看,心中猜测着是不是哪家落了难的小姐。

“我要一批红纱,现做,我在这儿等。”

江意苒言简意赅,说完便拿出了银子放在了檀木柜台上。

掌柜的吩咐着人去忙活,看着江意苒清秀面容总觉眼熟,有些犯嘀咕。

“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啊?”

江意苒坐在店中本就无聊,见掌柜搭话便缓缓开口:“药王谷。”

“京城人?”掌柜又问。

闻言,江意苒一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

“你这刚从药王谷回来,怕是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什么事吧?”

“什么事?”

掌柜笑了笑,像是料到江意苒会感兴趣一般。

“王爷府的王爷,疯了。前段时间,王妃殒了,王爷还特地去了王妃老家,也没把遗体抱回来。三天后消息就传的满京城都知道,摆设灵堂,你猜怎么着?那王府上上下下,全都布置成了红色!问王爷为什么,王爷却说句因为王妃喜欢红色。你说说,这不是疯了吗?再喜欢红色,这等丧事,怎能用红色布置?”

江意苒心中一颤ʟ。

李修去了自己老家?

红色……

她抬起双眸,望向了自己方才选中的那匹红纱布。

掌柜的看着江意苒不说话,以为是被这等荒唐事吓住了,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意苒打断。

“皇亲国戚的事,少议论吧。”

江意苒勉强的笑了笑,对着掌柜说。

掌柜像是觉得面前女子无趣,便也闭了嘴,转身去忙活了自己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伙计拿出了江意苒定的衣裳,还余下一小块方巾红纱,江意苒便直接当做面纱用了。

她在这布匹店之中将自己收拾好,梳好了头发,便向掌柜的道过谢,径直出了店里。

京城里正是艳阳天,初冬的太阳并不刺眼。

她一袭红衣漫步在街道上,红色面纱半透明着,若有若无的挡着江意苒小巧精致的五官。

只有双清澈动人的双眸露在外面,洞察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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