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欢乐颂》,我们对樊母恨得咬牙切齿,骂她是个吸血鬼,为了儿子,向女儿樊胜美索取无度,樊胜美在原生家庭的拖累下,事业上毫无建树,爱情上蹉跎至大龄。
看《都挺好》,苏母更把人气得七窍生烟,大家更是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儿子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最好的,女儿苏明玉一点边也沾不到,除了干活时,苏明玉就是多余的。更过分的是,为了给两个儿子筹学费、找工作,苏母竟把苏明玉的屋子卖掉,使她在家无立足之地。
樊母、苏母都不是合格的母亲,但至少保留了一点母性的本能,为了儿女是愿意做出自我牺牲的。可有些人却连做父母的资格都没有。
《花凋》讲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郑川嫦,在亲情和爱情幻象双重破灭的打击下,生命之花渐渐凋零,最终走向死亡的悲惨故事。
这是张爱玲的一部短篇小说,我第一次读,是上初中时,十几岁,少不经事的年纪,读的不甚明白,只隐约觉得她父母做得不对,川嫦就这样死去,太可惜,也太可怜。可那时,我怎会想到世上还有父母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不顾子女的死活。
后来再读,尤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只觉得无限的悲凉。
1.弱肉强食的家庭,虚伪自私的亲情
川嫦得了肺病,可她并非死于疾病,使她走向死亡的最大凶手是父母。她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一开头,张爱玲就写道:“她父母小小地发了点财,将她坟上加工修葺了一下。”
你看,就算川嫦已经不在,父母也没有忘记她,依然对她有着“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无限的惋惜。”芳草斜阳中,“是电影里看见的美满的坟墓”,墓前是慈母严父,多么和谐美好的场景啊?
反讽的写作手法,是张爱玲最擅长的,她总是在人心最脆弱,最不设防时,给予重重的一击。“全然不是那回事”修葺坟墓不过为了使“献花的人感到最美满的悲哀”罢了。脚底下,那群肉体丰满,垂着头,合着手,环绕着的小天使与年轻生命的逝去,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女儿墓前,这对夫妻还上演着如此虚伪矫情的戏码,这是什么样的父亲和母亲啊。
郑父只知”醇酒妇人和鸦片”,是一个整日泡在酒精里的孩尸,”有钱的时候在外面生孩子,没钱的时候在家里生孩子””是连演四十年的一出闹剧”,一味追求自己的享乐,对子女,对家庭全无半点责任。
郑母更是一个虚伪自私的人,在外喊女儿”兰西,露西,沙丽,宝丽”,在家她们就变成了”大毛头,二毛头,三毛头,四毛头”,家事乱麻一般,她却总是仰脸磕着瓜子,摇摇摆摆,在屋里走来走去,趁乱捞点钱。
有这样的父母,家里又是怎样的光景?
“呼奴使婢的一大家子人,住了一幢洋房,床只有两只,小姐们每晚抱了铺盖到客室里打地铺。客室里稀稀朗朗几件家具也是借来的,只有一架无线电是自己置的,留声机屉子里有最新的流行唱片。他们不断地吃零食,全家坐了汽车看电影去。孩子蛀了牙齿没钱补,在学校里买不起钢笔头。”
为了保持面上的光鲜,有钱呼奴使婢住洋房,却不愿花钱买床,给孩子一个栖身之地;有钱买留声机和最新唱片,吃零食看电影,却不愿给孩子孩子补牙,买钢笔头。
张爱玲通过对郑家又穷又阔的日常生活展现,极致地刻画了郑父郑母的虚伪自私与堕落:
一对贪图享乐,只顾满足自己私欲的父母,自然没有很多的爱给子女,失却了父母庇佑的川嫦在家又是怎样的处境呢?
“川嫦是姊妹中最老实的一个,言语迟慢,又有点脾气,她是最小的一个女儿,天生要被大的欺负,下面又有弟弟,占去了爹娘的疼爱,因此她在家里不免受委屈。”
姊妹间,背地里嘀嘀咕咕,明争暗斗,弱肉强食;人前却是温柔知礼,勾肩搭背,姊妹友爱,“她的家对于她实在是再好没有的严格的训练”。
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为一己私欲而争夺,爱美、爱音乐、爱静的川嫦被欺辱,被忽视,她不争不抢,无声无息,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但对未来她依然有渴求:“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虽然川嫦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想。
2.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做父母。
姐姐们出嫁,川嫦才突然地漂亮起来,郑父却不给川嫦说亲事,怕家私被捣腾光了。只有郑母对于选择女婿很积极,但也并非出于对女儿的爱,不过想在未来女婿的感情上占点地位。
郑父郑母赞成她与章云藩的婚事,也不是站在川嫦的角度,为了她的幸福考虑,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可以免费照爱克司光,打现成的针;孩子们吹了风,闹了肚子也不用再求别人;做药厂股票,也有人做顾问。
后来,川嫦病了两年,总不见好,本就落败的郑家已经拖不起了。当郑母让郑父出钱抓药时,郑父说出的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现在西药是什么价钱,你是喜欢买药厂股票的,你该有数呀。明儿她死了,我们还过日子不过?”
“你的钱你爱怎么使怎么使。我花钱可得花得高兴,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这孩子一病两年,不但你,你是爱牺牲,找着牺牲的,就连我也带累着牺牲了不少。不算对不起她了,肥鸡大鸭映阅辶耍一天两只苹果--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我看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再要变着法儿兴出新花样来,你有钱你给她买去。”
原来,女儿的命在郑父的眼里,还比不上他养一个姨太太享乐来的重要,仅有的一点虚幻的亲情也在金钱面前化为泡影。
而郑母也不愿花自己的钱,准备求助章云藩,看似还对川嫦存有一点母女之情,但实际上正是因此川嫦彻底绝望。因为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还要不识相,死活纠缠着云藩,要这个,要那个,叫他为难,太丢人了”她是宁死也不愿再求助章云藩的。
残酷无情的父亲,冷漠可悲的母亲,在这样一个亲情面目全非的家,一朵本可以美丽盛放的花朵,就这样在孤独与寂寞中慢慢枯萎,凋零。
3.缺乏彼此了解的爱情,只是幻象
章云藩的出现,是川嫦离爱最近的时刻。他有礼貌,有教养,有学识···是个样样都好的医生,他看得到川嫦的美丽,善良和特别,在她心里“云藩是一个最合理想的人。”
她对他的最初印象“是纯粹消极的,“不够”这个,“不够”那个,然而几次一见面,她却为了同样的理由爱上他了。”其实川嫦不见得多爱章云藩,他不过是她唯一可能的男子。她没机会结识别的男子,也无从比较,当遇到一个齐整干净,不同于家里人的男子,她便自以为爱上了。
可婚姻是建立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的,“他们统共认识没多久”,川嫦对于章云藩知之甚少,只知他有许多的优点,却不知他的缺点。而她在章云藩面前也是自卑的,怕他看不上她,看不上她的家庭,所以在章云藩目睹了一场家庭闹剧后,川嫦才会急着为父母辩解,几番拿话试探,直到她确信“他对于她的家庭,一切都可以容忍”,心里才踏实。
她爱着的章云藩不过是她虚构出来的一个幻象,一个能拉她摆脱原生家庭沼泽的幻象,与现实中的章云藩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在得知章云藩有了新女友后,她才会如此恨,如此不甘!沉重的幻灭感令她绝望,她失去了爱情,便连友情也一并拒绝了。当父母放弃她,不肯花钱为她医治时,她如果能放下那一点自负和对于美增的恨,求助于章云藩,他不会置之不理。
在张爱玲笔下,章云藩大概是少数不招人愤恨的男主角了,“天天来看她,免费为她打空气针。”他看得出川嫦的不安,他说:“我总是等着你的。”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即使有了新女友,有了新的开始,他的选择也不过是依靠了现实,依靠了人之常情,就算出于道义,他也做得仁至义尽了。
本来他们之间是有机会加深了解的,将来可能还会有“十年的美,十年的风头,二十年的荣华富贵。”,然而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所毁灭,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无常吧。只是川嫦太可怜,太无辜,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要在最美丽的年华,一寸寸地死去。被时间冲淡的不仅有爱,还有人生。
4.幻象破灭,无处可逃
川嫦病后,她感到自己是个拖累-是父母,家庭,章云藩和这整个世界的拖累,“她想早一点结果了她自己”。她逃出了那个闹哄哄的家,想要在家庭之外寻找一种诗意的死亡,可就连这点愿望也是奢侈:她太久没有出来过,飞涨的物价使她买瓶安眠药的钱都不够。
在死之前,“她要重新看看上海”,看看她曾来过的这世界,可大街上,人们望着他,没有悲悯,有的只是骇异的眼光。“世界对于他人的悲哀并不是缺乏同情:秦雪梅吊孝,小和尚哭灵,小寡妇上坟,川嫦的母亲自伤身世,都不难使人同声一哭。只要是戏剧化的,虚假的悲哀,他们都能接受。可是真遇着了一身病痛的人,他们只睁大了眼睛说:‘这女人瘦来!怕来!’”
在这个世界,何谓真,何谓假,大家不过都在自私的活着罢了,对于他人的痛苦,我们或许不吝给予一点无关痛痒的怜悯,既能在世人面前展现大度与善良,又能安慰自己软弱的良心,何乐不为?
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幻象,无处可逃。川嫦在被全世界都抛弃的绝望中,孤独而凄怆地死去。
张爱玲最擅长日常生活描写和对普通人的刻画,文字徐徐铺开,波澜不惊,却让人感到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张爱玲之所以被很多人不喜,大概正是由于这一点吧,她笔下的人生太过凉薄与消极。可在这个遍布假象的世界,我们不正需要有个人为我们引路,寻找生的勇气?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