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一次醒来时,周旖锦以为自己快疯了。
咽喉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气,像吞了一口玻璃,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半晌,她伸出手摸自己的脖子。
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并没有白绫,也没有狰狞又血腥的勒痕。
这样惊悚又真实的梦,周旖锦平生第一次梦见。即便醒来,也抑不住满头冷汗。
“娘娘,您醒了!”她听见桃红压抑着惊讶的尖叫,紧接着,凤栖宫里里外外,倏地喧哗起来。
“桃红……这是怎么了?”周旖锦昏昏沉沉,被桃红扶着勉强撑起身子。
“娘娘在翠微宫边上落水,昏迷有三日了!”桃红的声音有些哽咽,“太医院那帮人都是草包一样,怎么都查不出原因,真是急死奴婢了!”
“娘娘?”见周旖锦不说话,桃红定睛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旖锦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反常的苍白,双眼失神,面色十分可怖,仿佛刚从地狱被救出来的恶鬼。
这时,底下走上来一个宫女,端着药碗:“娘娘,药熬好了,奴婢服侍您喝下。”
这宫女面生的很,大概不是在内院服侍的,显然是趁如今凤栖宫混乱不堪,乘机来邀功。
桃红的目光狠狠剜了那不知死活的宫女一眼,正要把药接过去,那宫女却好不容易找到近身服侍的机会,有些求宠心切的昏头,忙道:“娘娘,奴婢服侍您喝下吧,药到病除。”
恍若惊雷在脑海里展开,周旖锦忽的倒抽了一口气,心头猛然一阵绞痛。
在梦里,也有一个人这样端着药,那男人一边笑着摸着她的发,一边哄着她喝下那碗落胎药。
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下流出,肚子里的小生命一点点流失,她努力伸手抓那人的衣角,却被用力甩开。
“你们周氏是罪臣,不配诞下皇嗣。”梦里,男人声音高傲,她睁眼仔细去看,那张凶恶的脸孔,竟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给本宫滚开!”周旖锦气的发抖,咬着牙喊道,用力打翻了那药碗。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那宫女跪在一片药渍中,用力磕着头。回想起听到的贵妃娘娘的传言,她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宫里人人都说凤栖宫这位是最不该惹的,贵妃娘娘家世鼎盛,又生的姝色无双,在后宫里有皇帝独一份的宠爱,素来娇蛮无比,手段狠毒。
她刚入宫不信谣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冒险来这里讨宠。
“来人!”周旖锦有些发抖,扶着床站起身,“把她给本宫……”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和强烈的呕吐感让她无法思考,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周旖锦再醒来时,已经平静了不少,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悸恐。
那些场景真实的简直不像一个梦境,更像是——命运。
周旖锦在床上躺了许久,终于平息下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一场大病让她无意间得以窥探天机,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顺风顺水的活到了及笄,她终于遇上了人生中第一个困境。
穆家娘子举办的马球会上,她一眼看到那时还是皇子,容貌俊朗、一表人材的魏景,突然红了脸,再也移不开眼神。
她周旖锦是所有世家贵女中最尊贵的一个,自然也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魏景是皇四子,比她年纪大了十几岁,并不受先皇重用,且已娶了正妃妾室,正是浓情蜜意,自得其乐。
左丞知道她固执的心思后,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第二日,他召集族人秘谈了许久,决定以举族之力辅佐皇四子魏景登基,魏景自然也投桃报李,愿承诺登基后立周旖锦为贵妃,一辈子享受荣宠殊华。
左丞想着哪怕凭借家力,周旖锦也能在后宫顺风顺水,便点头应了。
然造化弄人,魏景登基不过三月,刚坐上凤位的原配昭明皇后一场急病便逝世了,紧接着周旖锦被接进宫,以贵妃之位掌管六宫,跋扈娇蛮,权势滔天。
然而这样一场阴差阳错,却埋下了祸根。
除夕宫宴上,皇帝被一五官姿色与昭明皇后极像的红衣女子深深吸引,不顾她出身卑微,亲封了那女子为“舒昭仪”。
自此,周旖锦的噩梦便到来。
失去了皇帝宠爱,她却不知收敛,屡次为难舒昭仪,磨光了皇帝的耐性。
紧接着,左丞功高震主,被皇帝夺了把柄,禁军冲进府里抄了左丞全家。再后来,她被指谋害皇嗣,一纸诏书发落到冷宫幽禁。
在冷宫受了三年磋磨,忽传皇帝暴毙,从前名不见经传的质子——那位玥国送来充数的皇子手提长刀杀入养心殿,玄服染血,登基称帝,因着她从前曾克扣过新帝那位不知名的才人母妃宫中份例,被赐了三尺白绫,了却终生,人人都说她死有余辜。
可实际上,她根本不记得新帝的母妃是宫里哪位,也从未克扣过宫中妃嫔的份例。
大梦一场,糊涂一生,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最终落了个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的凄惨下场。
而如今,正是周旖锦入宫的第三个年头,离宫宴还有半年,是她人生中最鼎盛的时光。
周旖锦回过神来,不寒而栗。
到底是梦还是昏厥后的窥破天机,周旖锦其实也说不清,一时苦恼,叫了太医来查看一二。
她身子有些倦,斜靠在软榻上:“本宫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连续几日昏迷不醒?”
太医请过脉,只觉得周旖锦的脉象其实并无大碍,他战战兢兢,怎么都摸不透昏迷的原因。
“娘娘怕是惊吓过度,要不——老臣再给您开副养身安神的药?”
“仅此而已吗?”半晌,周旖锦的护甲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桌沿。
“老臣、老臣……”太医一抬头,径直对上周旖锦的目光,当即想起她那嚣张跋扈的威名,吓得两股战战,结巴起来。
传言中,贵妃娘娘冬天向来畏寒,屋子里地龙银碳烧的暖如盛夏,去年一个没眼力的美人来请安时穿的厚了,妄议娘娘体寒子嗣缘薄,惹恼了周旖锦,最后都没走出凤栖宫的门,人人畏恐。
“娘娘,张才人求见,说是来请罪。”外面通传的小宫女进来,太医忙低着身子逃到一边,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什么张才人,都快赶出去!别打扰娘娘休息。”桃红忙挥了挥手,打发她下去。
娘娘才醒来不到两个时辰,刚吃了药,正是虚弱的时候,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才人,怎能打扰了贵妃娘娘的清净?
更何况,周旖锦这次醒来后不知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神思恍惚,只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扑簌簌的海棠树发愣。
“慢着,传上来吧。”周旖锦突然开口。她喝了清茶润嗓子,声音温婉清脆。
记得梦里,她作为先帝遗妃,本可以出宫养老,可偏偏是因为从前怠慢了某个不知名的才人,才落得那种境地。
咽喉间刻骨的疼还未在她心头散去,那样的痛处,未免让她有些忌惮。
张才人是第一次进凤栖宫,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才堪堪站起来。
“嫔妾是住在翠微宫偏殿的,娘娘在翠微宫旁落水,嫔妾罪该万死。”
张才人看着有些年纪了,容颜姣好,但眼角已有些皱纹,穿的一身衣裳竟是连她宫里的宫女都不如。
“无妨。此事与你无关,本宫并不是刻毒之人。”
怎的这样小事都要来叨扰,周旖锦有些不满。可想起那翠微宫主殿的嫔妃已经落了大牢,并没有打发她走。
她的头微微有些痛,不耐烦地挥手道:“桃红,请张才人出去罢。”
“娘娘,”张才人嘴角颤了颤,继而挂了讨好的笑:“臣妾的儿子方才下学,臣妾由他同妾身一起来了,娘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宽容大量,让质子向您请个安?”
张才人心里不是没有私欲的。
她原是边蜀玥国的妃子,甚至已经育有一子,却因母家卷入纷争,成了弃子一枚。
如今民风开化,对女子二嫁并无限制,她为了躲避抄家灭族的灾祸,不得不独身远嫁当时还是个不受宠皇子的魏景。
然而先帝驾崩,魏景即位后,玥国却突发动荡,她留在玥国唯一的皇子魏璇因皇室间斗争陷害,被献来了这大国为质。
魏璇名义上养在这宫里,实则只是那玥国质子之身,素来不受皇帝待见,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得圣宠,无法庇佑他安宁。
宫里内外,人人都可到他母子二人头上踩一脚,此举虽冒险,可若是魏璇有幸能得了贵妃娘娘一点青睐,也许他前途命运,还有一丝盼头。
她愿意豁出自己这一条命,换来给儿子铺路的机会。
张才人战战兢兢,过了许久,才发现贵妃娘娘撑着软榻倏地一下子站起来了,表情僵得像石头似的。
“召……召质子殿下进来。”周旖锦笃定,自己的声音是发着颤抖的。
正如梦中所示,新帝的生母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若那一切是真的……周旖锦皱着眉,只觉得毛骨悚然,半晌才平复心绪。
虽不知道梦里魏璇上位是使了怎样的手段,但如果讨好了未来新帝,哪怕最后被打入冷宫,三年后皇帝一去世,她自然能挟恩图报,请求出宫去养老。
周旖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堪堪维持住面子上的冷静:“咳,桃红,快去请质子殿下。”
片刻,一少年低着头,由桃红领了进来见礼。
他身型欣长,墨发被玉冠束起,穿着深蓝色对襟长衫,统共没几处花纹,腰束了一块古朴墨玉,虽素的厉害,浑身却是姿态闲雅,衬得他孤瘦雪霜之姿。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来人声音清朗。
魏璇站在周旖锦面前,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虽说张才人也得过圣宠,可魏璇却是玥国质子,在这宫里处境尴尬,自然比不上几个正经皇子,只敢以臣自称。
周旖锦仔细打量着他。
魏璇微微低着头,眉眼生的极俊美,直挺的鼻梁,黑眸深沉如墨,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只看一眼,便如妖孽般诱惑,惹得周旖锦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从前只知道昭明先皇后在府邸时生了魏景第一个子嗣,魏景即位后亲自追封了那没活过一月的男孩为嫡长子,内心还醋了许久,从未注意过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质子。
宫里这么多年的磋磨,若他积怨已久,自己也难辞其咎。
周旖锦的脸色红了又白,讪笑道:“质子殿下竟这么大了,这些年未曾照顾,是本宫疏忽了。”
第二章 礼物
“娘娘隆恩浩荡,璇儿还有三年就要行冠礼了。璇儿从玥国来,这几年怕叨扰,未曾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榻上的贵妃娘娘慢悠悠饮了口清茶,似是在出神,并未回张才人的话。
周旖锦的眼神仔仔细细在魏璇身上滑过,却无法从他如今的面容上看出未来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的痕迹。
感受到她的注视,魏璇微微抬起头来,视线撞上那光彩夺目的女子。
一袭深紫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上好丝绸滚边绣了鎏金边的牡丹,裙摆蔓延到地上的白绒毯上。
淡薄罗裙缭姿镶银丝环绕,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掩映着一副清冷似雪的面孔,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般,活生生是瑰姿艳逸。
他终于信了,外人口中贵妃娘娘的国色天香。
见周旖锦许久一言不发,张才人有些惶恐:“娘娘,臣妾内心有愧,无以偿罪,只带了些补品来,还望娘娘不嫌弃。”
一旁的宫女将一盒人参呈上来。桃红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笑。
这人参或许是张才人最能拿出手的宝物,可这种寒酸的品质,连在凤栖宫的库房里积灰都不配。
周旖锦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在魏璇身上打量了片刻。
人是清俊的模样,少年人的稚气未脱,甚至样貌有些太好了。
她一路看下去,最后落在他袖口不明显的一块补丁上,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堂堂皇子,怎得落魄到连她宫里侍卫都不如,衣裳都要打补丁的地步?
察觉到她的目光,魏璇心里颤了颤。周旖锦那眼神里掩不住的惊异和一闪而过的轻蔑,重重打在他心头。
他深知贵妃娘娘是不好相与的,心思狠毒的蛇蝎美人,她掌管六宫,凤栖宫里奢靡华丽,可母亲宫里的份例却每次都被克扣大半,一到了冬日连炭都烧不起,穿了再厚的衣衫都冷的发抖。
他怎么能期盼这样的人对他施以援手呢?
一阵耻辱的感觉自心底泛起,魏璇不敢皱眉,面颊却烧的发烫。
可意料中的嘲笑和羞辱却迟迟没有来。
周旖锦忽然笑了起来,走下去,拉起了张才人的手寒暄:“快收起来,张才人如此破费惦记本宫,真是有心了。”
她生的极美,却时常是冷冰冰的,忽而一笑,清眸流盼,照的整个宫殿都熠熠生辉。
张才人的面上已全是感激涕零。
谁不知道,这后宫三千,乃至皇帝极看重的瑶妃,在周旖锦这里从来是讨不到一个好眼色的。
张才人那起了老茧的手忽然被周旖锦白皙细嫩的柔夷一握,惊得内心波涛汹涌,呼吸都要停滞了。
周旖锦笑意愈发浓了:“我听闻质子如今还在太学读书,本宫这里方得了一台墨砚,本宫不擅字画,张才人若不嫌弃,便赏给他用,可好?”
她面上假笑着,心里算盘打的响。
这砚台是她父亲新得的,花了重金从一个大家手中买来,是顶顶珍贵之物,便是皇帝都用起来都合适。
此等珍贵之物,顶得上那张才人两辈子的份例。想来他二人身份卑微,领了她的赏赐,自有下人们传出去,到时候她在皇帝面前随口侃两句,左右是她体恤质子,宽容大方。
虽过往慢待了她们母子,但转念一想,如今的质子最是落魄之时,左右她库房充裕,略施恩惠,便能轻易收拢。
虽说窥见天机太过荒谬,但若那梦是真的,以后新帝即位,她或许能免于一死。
想到这处,周旖锦微微松了口气。
张才人和魏璇走出凤栖宫时,二人脚步都有些虚浮。方才那一幕太稀奇,简直像做了一场大梦,张才人走了半晌,轻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母亲,疼。”魏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自己卑贱之躯,为何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心意,这一方宝砚,便是那最受宠的四皇子见了,都要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进来的时候匆忙,现下倒是不急,魏璇跟在小太监身后,打量着这一处辉煌奢靡的宫殿。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间嵌了熠熠生光的夜明珠,殿内不燃烛火,淡蓝的柔光撒遍珠帘,紫玉香炉袅袅幽香,走在其中,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住在这里的那位人,也是如仙子下凡。
无功不受禄,若那贵妃娘娘的赏赐并非是格外开恩,别有目的,他总要想些法子应对。
魏璇微抿着唇,少年俊郎的眼眸熠熠生辉。他回想起周旖锦方才那泛着些许红晕的笑颜,心里有些忐忑,却也迟迟没有头绪。
与此同时,浣衣局的下房内,白若烟正适应着自己陌生的身体,惊魂不定。
“白姐姐,你身体好些了吗?”
面前的小宫女轻轻推了推她,白若烟没有搭理。
来这儿这么久,她才理清头绪,自己原来是穿书了。
她原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晚上十一点多从实习公司下班,走在马路上看书愣了神,被一辆大卡车撞飞出十米远。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她如今穿进了那本小说里的世界,还恰好成为了小说中金手指最粗的同名同姓女主白若烟。
这本《白月光替身上位记》是本玛丽苏宫斗文,白若烟的原身出生于农户家,入宫当了个普通的浣衣局宫女,但巧就巧在,她与当朝皇帝心里的白月光——昭明先皇后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姿态。
先是在马球会上被皇帝一眼看中,暗中互通有无,紧接着凭借除夕宫宴上一舞惊艳四座,被皇帝越级亲封为舒昭仪,以示荣宠。
这书里白若烟的形象最是甜美无辜,豺狼环伺的后宫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摆出一副柔弱善良小白花的姿态,有幸运万人迷的属性加持,上到九五之尊的皇帝,下到宫里的侍卫,通通对她呵护有加。
而这本书里最大的反派——出身名门,恶毒善妒的淑贵妃是个典型的无脑疯批美人,对她百般刁难,可这种恶女人,不论使出何种手段,都只能碰一鼻子灰。
给贵妃撑腰的周氏最终还是被她的枕边风吹的家破人亡,她白若烟让皇帝爱的死去活来,当上了名正言顺的皇后,而昔日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只得在冷宫里了却残生。
只可惜没看到这本小说的结局,想必是复仇虐渣,得罪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生为凤命,简直是天助我也!
虽然还穿着宫女的粗布衣裳,但想到这里,白若烟不由得心情大好。
“白姐姐,你没事吧?”旁边的小宫女见她这一副痴笑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别碰我!”白若烟皱着眉,用力将她的手打下来。
女主在书里能引起皇上注意,全凭这一张漂亮脸蛋,这小宫女不知道洗没洗手,就敢往她头上摸。
面前的小宫女眼睛红红的,嘴唇微抿,显得十分局促:“阿柔......只是想关心一下姐姐。”
“你叫阿柔?”白若烟愣了片刻,试探问道:“苏新柔?”
“是啊,姐姐这是怎么了?”
金手指遍地都是,白若烟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苏新柔在书里,原是先帝御驾亲征时,不慎与农家女儿抱错的最小的公主,当朝太后的亲女儿。
太后子嗣稀薄,苏新柔一被寻回,便赐了万千荣宠,念着白若烟与她同为宫女时的姐妹旧情,私底下帮衬了她许多。
“没什么,好妹妹。”白若烟立刻换上和蔼面孔,向苏新柔笑起来:“刚刚是姐姐病糊涂了!”
魏景刚接到周旖锦醒来的消息时,正在御书房,名贵的茶具四分五裂砸在地上,皇帝盛怒,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把几个大臣骂得面红耳赤。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群大臣怎么一个个都跟废物似的,这么简单一件事都办不好。
边关匈奴起战乱,回京的探子上报,对方只有区区几千人,王朝兵马粮草充裕,剿灭平乱如捏死一直蝼蚁一样简单。
他本想提拔瑶妃所生的四皇子,便将亲征平叛这简单又讨赏的活丢给他去做,又念着四皇子才不到十五的年纪,特特派了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做随,届时班师回朝,在朝堂乃至民间都能积攒不少声望。
却没想到,这草包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四皇子邀功心切,不顾老臣劝阻,携精锐部队冒险直追了几公里,中了匈奴人的埋伏,精锐尽损,四皇子堪堪逃命,还折损了一名颇有声望的老将。
几千名匈奴人在边关蹦跶了几个月,还使上万的大军重挫,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都怨声载道。
几名老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他们不敢违抗四皇子的命令,那四皇子自以为看了几本兵书,目中无人,又是首次带兵出征,全然不听劝。
如今触了圣怒,却是他们几个挨批,老臣们不禁内心十分怨怼。
魏景对着这一片狼藉,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昭明先皇后沈秋月还活着,大皇子还在世,他的嫡长子,绝不会像四皇子这般无用。
只无奈,四皇子的母妃是瑶妃,昭明先皇后的亲妹妹。
“不论如何,朕回来前,你们想出个办法!”
魏景一声令下,不禁有些头痛,叫了小福子来,叹息道:“摆驾凤栖宫,朕去看看贵妃。”
他如今不过才三十五左右的年纪,本应是年富力强,却没想到,登基短短几年,繁重的政务和朝堂上诡谲斗争已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桃红去内务府领新制好的秋装,周旖锦身体已无大碍,正和宫女对弈。
底下的人,无不对她战战兢兢,想方设法故意输给她,玩了几局,她便觉得十分无趣,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还有小半月,就是她能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了。
母亲向来是对她百般心疼,听闻自己落水,不知道是否夜里要偷偷抹眼泪。
再想到梦里周氏被无端套上谋逆罪名,年过半百的父亲在街头被公然斩首,母亲不堪受辱,一把火与丞相府同去了。
那火烧在身上,该有多疼啊。
周旖锦想着,紧紧咬着牙,才将眼眶中酸涩之意逼回去。
她平日里千娇万宠,自然是肆意惯了,从未想过前朝后宫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或许便是周氏的催命符。
忽然,耳边响起小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魏景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屋内棋盘散乱,美人独坐窗前,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三章 真相
魏景知道贵妃醒来的消息时,心里很是不满。
落水之后,宫里的太医都说周旖锦并无大碍,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可他内心确实是怀着阴暗的想法,希望周旖锦永远不要醒来。希望她快死了才好。
这样才能,给他的阿月偿命啊。
沈秋月的的父亲只是个三品文官,她在家中本就不受宠,自从知道他要娶周丞相的独女、才学门第都举世无双的周旖锦做侧妃,面上不显,背地里却总是担惊受怕,暗暗抹眼泪。
那时他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眼红心热,便答应了周丞相的要求。
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以后好好补偿阿月,皇后之位是她的,以后她母仪天下,无限华贵荣宠,他也相信两个人能好好相处。
可当他成了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沈秋月登上皇后之位时,他才发现,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
魏景想起刚登基时那三个月,皇后有孕在身,日日夜夜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以泪洗面,太医都说是心病,无药可治。
每天宫女来通传,从皇后神思恍惚,一直到她反复试图割腕、跳湖......
他就这样站在权力顶峰,一天天看着深爱之人生命流逝,形容枯槁。
无数的稀世珍宝送过去,都不能博阿月一笑,流水一样的补品吃下去,阿月最后却竟连他也认不出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想起沈秋月临终前,拉着他的手道:“皇上,若有来世,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时的哽咽,都心如刀绞。
皇后尸骨未寒,周丞相却屡屡相逼。他只能牵起另一人的手,给她执掌六宫的大权,给她荣宠,领她住进他费了无数心思给阿月新建的凤栖宫。
他心里快被恨意填满了,他的阿月是被周旖锦逼死的。
每次宿在凤栖宫,醒来看见熟睡的周旖锦时,魏景心里都会涌出一种阴暗的渴望,想要亲手掐断这细嫩的脖颈,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
魏景独自在凤栖宫门口练了许久假笑,才洗掉脸上的阴郁。
桌上棋盘被推歪了,黑子白子交错散乱。
“臣妾参见皇上。”
周旖锦起身向他微福了福,只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衫,秀丽如瀑的黑发间,别了一只素净的玉钗。
她眼角噙着点泪,眼尾鼻尖都泛红,愈发衬得肌肤白皙似雪。因着生病,身形单薄了些,好像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似的。
魏景心底不禁有些惊讶。往日里见到的周旖锦都是那副骄傲风光的模样,如今见到她这样娇弱,当真是惹人心疼怜爱。
只可惜……
魏景忙上前两步,搀起周旖锦:“贵妃不必多礼,你昏迷了好些天,如今要好生养养身子。”
他在她身边坐下,又关切问道:“贵妃怎么看起来神情忧郁?有什么不顺心的,都可同朕讲。”
“臣妾并无大碍。”周旖锦仰头看着面前心爱的男人,眼前却不断浮现出梦里他冷漠可怕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只得用力挤出两滴眼泪,扯着他袖子胡侃撒娇道:“臣妾醒来这么久了,皇上也不来看看臣妾。”
“朕是被公务耽搁了。”魏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轻松:“太后前两日说,打算下个月举办一场马球会,朕记得你从前最爱打马球了,你先好好养着,届时朕带你去散散心。”
周旖锦愣了片刻,梦里似乎也曾经历这场马球会,但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她已经隐约不记得了。
魏景看见她这呆愣的样子,觉得十分新鲜:“朕还未用膳,便在你宫里传膳吧。”
不管周旖锦她怎样反常,但他深知,这女人爱惨了自己。
桃红吩咐下人传膳,走过周旖锦时,若有心事似的,碍于皇上只得噤声。
周旖锦夹了块自己最爱吃的乳酪酥糕,沉默半晌,问道:“皇上,臣妾不记得了,好端端的,臣妾到底为何会落水?”
她只记得那一日,因为哥哥的事,在御书房与魏景吵得不可开交,她一个人赌气夺门而出,回凤栖宫的路上,不知为何便落入水中。
哥哥周宴从小饱读诗书,满腹才学,是今年科举皇帝亲封的状元,一上任便是五品盐政官。
哥哥向来是光风霁月,他的刚正风骨,她最清楚不过。
哪怕没有周氏这样的豪族撑腰,哥哥也绝不会贪污半毫,可盐政这种风口浪尖的行当,难免手底下有几个小卒利欲熏心,私下倒卖盐引,因着这事,皇帝便以治下不严之责,降了他的官职。
周旖锦那日只顾着为哥哥打抱不平,在魏景那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往回赶,哪注意得到有什么风吹草动。
翠微宫那片湖是与活水连通的,深处都看不见底,她这种世家名门里长大的,更不会洑水,差一点便被夺了性命。
不知是否是错觉,周旖锦看见魏景的脸色忽的暗沉了片刻。
“你先好生休息便是,翠微宫的林昭仪,朕已经吩咐下了诏狱,或许不日便能审出来。”魏景摸了摸周旖锦的秀发,眸光一沉,安抚道。
这落水一事,本就是他安排的,先是以她哥哥周宴的事激怒她,再命人埋伏在她回宫路上。
大不了拿出个林昭仪的命抵罪,时日一久,又能查出些什么呢?
只怕连周旖锦自己都忘了,还能在宫里留下个她残忍刻毒的名声。
魏景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只苦恼周旖锦是个福大命大的,竟被救了起来。
又留了一个多时辰,魏景才起驾回养心殿。他疲惫地倒在躺椅上,小福子在他身后揉肩捶背了好一会儿。
小福子邀宠似地说道:“皇上,林昭仪已经在牢里杀了,奴才也已经命人放出消息,说是淑贵妃因落水一事迁怒林昭仪,到时候定满宫怨怼。”
魏景揉了揉太阳穴:“给些银子安抚林氏,其他的,你心里有数就行。”
登基这两年,他每月都要去凤栖宫几趟,维持他与贵妃表面的恩爱,实在是疲惫不堪。
浣衣局内,王姑姑拿着戒尺,正在教训人。
“白若烟,在宫里做事,你这样的态度,我还是第一个见的!”王姑姑在庭中踱步,底下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你自从病好以来,屡屡犯错,先是洗坏了瑶妃娘娘的衣襟,我念着往日情分,勉强替你遮掩下来,可自己看看,这批衣服,给你洗成什么模样!”
“姑姑,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懈怠!”白若烟皱着眉,心里满是无奈与气愤。
一天洗三桶衣服,还只能吃半饱的干硬粗粮,一到晚上腰酸背痛,这宫里的活简直要累死人!
她满心满意要在这后宫中闯出一番作为来,没想到才不过几日,便已经快要消受不住。
王姑姑决意要罚她:“举起手来。”
白若烟的原身不愧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好人,王姑姑的戒尺正作势要往她掌心落下,便立刻有几个交好的宫女替她求情。
“你们——你们反了天了!”王姑姑气的咬帕子。
白若烟一回房,便捂着发红的掌心,趴在床上抹起眼泪。
她从前活了二十几年,连她父母都没打过她,却被一个浣衣局的姑姑给欺负成这样!
虽说那王姑姑总算念着点旧情,下手轻了几分,但是、但是打手心真的好痛!
白若烟抽泣了一会儿,哭哭啼啼地上了药,一想起明天还要用这受伤的手洗三大桶衣服,心里满是屈辱与不甘。
有些事情,她要快些去做了。
她身为一个宫女,若想见到皇上,恐怕比登天还难,白若烟沉思许久,想到了一个人——内务府总管崔公公。
崔公公在宫里是个有权势的,听说他是王府里受重用的旧人,还认了皇帝面前最受宠的福公公做干爹,这宫里头,连后妃小主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在书里,崔公公在王府时,受了昭明皇后许多恩惠,因此一看到白若烟这张脸,便对她疼爱有加,帮衬了许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贵人。
白若烟又打起了精神,笑着寻了药膏细细涂抹伤口。
“此话当真?”周旖锦抿着唇,听完桃红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前几日,她留了个心思,让桃红去内务府取秋装时留意一下,是否有暗中克扣妃子份例一事,没想到正巧被桃红撞上。
“奴婢一进内务府,里面快乱成一团了!听说萧美人的份例被扣了大半,她向来与瑶妃交好,身边的女使也是脾气大的,内务府都要把份例还回去了,这时文婕妤却带着几个小厮,说什么都不让,还差点打了起来。”
“文婕妤?”周旖锦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是。”桃红叉着腰,十分气愤:“奴婢亲眼看见的,文婕妤不仅强行要走了萧美人的份例,还……还搬出贵妃娘娘的名头,让内务府众人都不许外传。娘娘对她那么好,可她竟然背地里这样毁娘娘的名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了这话,周旖锦沉默了许久。
若是在从前,周旖锦断然不会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和文婕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文家虽不显赫,但对周家祖上有恩,周文两家算是世交,文婕妤的名字文新乔还是她爷爷亲自取的。
她和文新乔同一年出生,两人一起长大,又一起入宫,彼此扶持,情同姐妹。
但落水一事和林昭仪的死蹊跷万分,克扣份例又确有其事......周旖锦不禁回想起那个梦——圣旨传到冷宫,文婕妤亲手端着白绫,脸上依然挂着十几年如一日的笑,手上却慢慢勒紧送她上路。
她原先是半信半疑的,可如今,一切事情仿佛都在指向那个命定的结局。
想到这,周旖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愈发沉下去。
文婕妤虽不受宠,但她与自己关系匪浅,平日里在宫里也算能横着走的,可她竟在背地里,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宫中大肆敛财?
周旖锦心绪不宁,立刻吩咐桃红更衣,准备亲自去内务府问一趟。
正是刚入秋的时节,迎面的风带着寒气,她略微皱眉,拢了拢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
院子里新栽的木槿开的正盛,落了一地雪白的花。
抬首望,黄昏中氤氲着辉煌的殿楼,飞檐走凤,鳞次栉比。
白若烟带着一盒糕点求见崔公公,却被小太监拦在了门外。
她从小便对厨艺很感兴趣,今日随手做点甜点小糕,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可还没进内务府的门,便遇上了这只拦路虎。
“好公公,您就放我进去吧,保准不给您添麻烦!”白若烟嗓子都要说冒烟了,信口胡侃道:“崔公公是我的旧识,你这样阻拦我,要是他怪罪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姑娘!”那太监也是无奈,劝她道:“不是我不愿放你进去,今日内务府里头神仙打架,贸然冲进去是要遭殃的!”
小太监好言好语又劝了几句,见白若烟仍是不听,也没了好脾气,直言道:“随你进吧!”
白若烟自是大喜。
听小太监那话,里头肯定有什么尊贵的人物,若能走了运,直接见到皇上,也省的她费尽心思谋划了。
她美滋滋地推开门,却倏地看见里头惨烈场景,一时间吓得楞住了,逃都忘了逃。
第四章 她变了
内务府的正殿内,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只听得见重棍敲在肉上的一声声闷响。
崔公公凄厉的求饶声响彻大殿,棍子一落,站在旁边的文婕妤身子就颤一颤。
大殿正中央,紫檀镶嵌珐琅宝座上,周旖锦冷着脸,素手慢悠悠沏着茶,仿佛周遭一切只是一场闹剧似的。
二十棍下去,崔公公已成了半个血人,涕泗横流:“贵妃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都是文婕妤以贵妃娘娘之名相逼,否则给奴才一百个胆,奴才也不敢动小主们的份例半毫啊!”
他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向前爬行,想伸手去够周旖锦的衣角,在地上挪动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信口雌黄的狗奴才!”文婕妤气急,一脚踢开他带着血污的手,眼神恨不得将那崔公公千刀万剐。
平日里克扣的份例他也分去不少,可一朝事发,却先把脏水都泼到她身上。
文婕妤忙拉着周旖锦的袖子,陪着笑脸道:“姐姐,这奴才狗急跳墙,您可千万别信他的胡言!”
崔公公吃痛,对文婕妤的恨意愈发深了,目眦欲裂:“娘娘,奴才绝无虚言!”
周旖锦谁也没理会,只是摇了摇茶杯。杯里泡着顶级的雀舌毛尖,淡雅的幽香顺着裙摆上金丝绣的秋菊蔓延,衬得她愈发清冷。
她凝望着文婕妤满脸堆笑的面孔,不禁又回想起梦里那绝望窒息的疼痛,心底不自主地隐隐发疼。
周旖锦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问道:“崔公公,文婕妤可是本宫的好姐妹,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我看你这太监死不悔改,若再不说实话,不如拖下去乱棍打死,草席一卷扔乱葬岗罢!”
听着这话,崔公公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了,望着文婕妤的眼神都满是杀意。
大难临头,崔公公口不择言:“娘娘把文婕妤当好姐妹,她却将你当垫脚石!这三年里,文婕妤靠着搜刮克扣,每月到手的钱财不比您少!几日前萧美人有喜,皇上亲赏的玉如意也被她强抢了去,拿去给她哥哥做礼送贿,娘娘一问便知!我敬重娘娘,可竟被这恶毒女人蒙骗至此,还请娘娘明察啊!”
话音一落,文婕妤的心仿佛被一桶冰水浇下,从头凉了个彻底。
“姐姐!您、您万万不要听信那小人谗言......”她扑通一声跪下,抬头对上周旖锦冰冷的目光,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彻寒。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认识周旖锦这么多年,知道她一向都是软弱好拿捏的,凭仗着家世显赫一时,却是个未经世事的娇花。可她方才的那个眼神,简直冷得可怕,好像一切尽在她掌握似的。
文婕妤强压下内心的疑惑,辩解道:“妹妹从未做出此等龌龊之事,那玉如意只是、只是我家中一时周转不来,想着日后填补上,便未曾与姐姐说起......姐姐,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您要信我啊!”
“既然如此,妹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也不怕本宫提了你宫里的奴婢细细去查,连着你这几日的行踪,一并交代了。”
听了这话,文婕妤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贪污银两事小,凭她与周旖锦的关系,左右就是受些罚,但若是被查出她与皇帝密谋,牵扯至落水一事,且不说周旖锦如何想,那九五之尊最先就不会放过她。
至此,文婕妤只能咬咬牙,跪在地上,眼泪不要钱似的流:“……妹妹只是一时糊涂了!作出这种错事,还望姐姐念在往日情分上,宽容大量!”
大殿里,沉默久久蔓延。
文婕妤的身体都开始发抖,忽然耳边传来周旖锦清脆的声音。
周旖锦嘴角挂着些笑,款款走下来,将手里的茶递给了文婕妤,“妹妹竟是诚信认错,本宫自然便不会在计较,罚你每日在宫中罚跪两个时辰,小惩大诫吧。”
文婕妤立刻松了口气,叩谢隆恩,果然周旖锦是个没有头脑的,凭往日情谊,她几番哄骗,这事情便过去了。
一旁的桃红却很是不满,气鼓鼓地盯着文婕妤。
“至于崔公公——”周旖锦看了一眼底下狼狈求饶的内务府主管太监,朱唇轻启:“杀了便是。”
屋里的空气快要凝滞,周旖锦手底下的人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绑了起来,崔公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便被一刀抹了脖子。
众人皆吓得发抖。内务府总管在宫里的权势仅次于皇帝身边的福公公,竟被贵妃如此轻易便杀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又怖又惧,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藏起来。
突然,殿内传来一大声抑制不住的“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侍卫们立即警戒起来:“什么人!”
白若烟蹲在角落里,面色苍白,扶着柱子不受控制的干呕了起来。
大殿很空旷,她本想躲起来,静等这一场好戏结束,可长这么大,她连鸡都没杀过,却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被这血溅四方的浓重气味冲击得不堪忍受。
“奴婢、奴婢只是路过……”白若烟被侍卫拿剑指着,眼前是发着寒光的剑刃,她胆都要被吓破,浑身抖如筛糠。
周旖锦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自从落水以来,她身体总是莫名疲乏困倦。
她不再听白若烟解释,只觉得吵的十分头疼:“擅闯内务府重地,拖下去杖责二十。”
白若烟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句求饶都未说出口,便被拖下去了。
蔓延满殿的血腥味刺得周旖锦十分难受,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文婕妤,克扣的银两,限你一月之内双倍补齐,另外——”周旖锦的眼神落在了一边还未进到她宫里的补品上,“萧美人既有喜了,本宫也未曾关心过,这些就送到她宫里吧。”
小太监一挥浮尘:“起驾回宫——”
文婕妤跌坐在满地的狼藉中,冷着一张脸,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虽然念着往日的旧情,周旖锦并未严惩自己,但不知为何,看见周旖锦现在的模样,她心里却总是不安——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一只沉默的野兽慢慢露出獠牙,令人心底发寒。
过了许久,文婕妤扶着柱子,慢慢站起身来。
她愣怔片刻,眼神落在那几包将送到萧美人院里的补品上,突然眸光一闪,掩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周旖锦换了一身衣裳,随着桃红上了马车。
每月十七是贵妃归宁的日子,马车出了宫门,径直往丞相府奔去,巍峨森严的宫殿被甩在脑后,渐行渐远。
桃红坐在一旁,低头玩着荷包的碎穗,表情郁郁不乐。
见周旖锦一言不发,终于,桃红忍不住问起来:“娘娘,您为何如此轻易就放过了那文婕妤!她仗您的势却毁您的名声,这种白眼狼,娘娘还对她讲什么姐妹情分!”
桃红越说越生气,手都攥成了拳头:“奴婢早就看出来那文婕妤不安好心了!娘娘还没入宫的时候,她是一心钻研,想嫁进我们家当大公子的正房夫人,谁知大公子根本不理会她,娶了家室门第都清白的郑氏嫡女,那文婕妤自己没戏了,便在背后诋毁郑氏的名节!”
听了她的话,周旖锦依旧面色从容,说道:“她狼子野心,我怎会不知?只是文婕妤心机深沉,今日之罪不至死,我现下严惩了她,倒是出了口恶气,可指不定哪日疏忽,便要死在她手上。不如轻轻放过,满宫都知道她深得我心,仔细看着,早晚能遇到她登高摔重的一天。”
桃红沉默了片刻,“娘娘英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奴婢疏忽了。”
周旖锦也不是没想过要除掉文婕妤,但转念一想,若魏景真像梦里那样,一心想要除掉她,又迫不得已要维护表面上的和平,最好利用的,无非是她身边这个关系匪浅、情同姐妹的棋子。
况且文婕妤,远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马车驶入了丞相府,远远便看见熟悉的金字匾额。周大人和母亲,并长嫂郑氏和庶兄周楠肩侯在门口,不知等了她多久。
想起梦里,丞相府被抄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周旖锦心头忽然有些酸涩。
周大人携家眷对她行了礼,众人一并走进正厅去。
周旖锦跟在后面,看见父亲束起的头发已是半白,朝堂上风头无两的左丞,到了家里,也只是个身形微微佝偻,年过半百的老人。
方一进屋,母亲王氏便紧紧拉起她的手,心疼之情难掩:“锦儿,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
周旖锦正要宽慰她,母亲却先她一步说道:“这宫里的人怎么连我的锦儿都看顾不好!我瞧着你瘦了许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许是走的太急脚滑了,幸好并无大碍,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亲不要担心。”周旖锦安抚母亲坐下。
落水一事,这几日她多方查听,却怎么都没找出头绪。
她自知身处这风雨飘摇的高位,不知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更蹊跷的是,她方醒来不久,大牢内便传出了翠微宫主殿林昭仪染病逝世的消息,满宫皆传她报复心切害死林昭仪,可谓是心思恶毒。
那林昭仪素来与她无冤无仇,若不是巧合,这满宫内能把手伸到大牢内的——每次起了这念头,她都想起梦里那碗落胎药,继而浑身发冷。
她从前是有多傻,竟看不懂这群狼环伺的皇宫,还以为自己得嫁良人,高枕无忧。
听了这话,周大人的头偏到一边,显然是不信。
半晌,周大人开口道:“你母亲为了这事,几日都吃不下饭......锦儿,你可知道,这深宫不比在丞相府,步步都是荆棘,你性子太过单纯,爹也不能保你万事无忧。”
本以为周旖锦会同从前那样倔强,却没想到她上前两步,径直在周大人面前跪下:“女儿从前依仗母家,恃宠而骄,如今已深深反省,定会谨言慎行,安心度日。”
周大人要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低下头深深看了周旖锦一眼。
从前她在家里时,是那么顺适性情,骄傲自信的性子,入宫不过三年,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出这种话来,不免让他心疼,这背后遭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磋磨。
一旁的王氏已然红了眼眶,周大人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将周旖锦扶起,宽慰道:“这满京城多少王公贵族,照我说,你当年本就不该嫁给那——”
他自觉失言,转身坐回椅上,身形带了丝颓丧,“也怪我,被你母亲一劝,想着这丞相府家大业大,怎的也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
四下寂寞无言,只有王氏淡淡抽泣之声。刚点上的烛火光辉刺眼,在晚风中徐徐摇曳着。
忽的,门外传来一阵嘈杂,通传的小厮脚步极快,三两步便到了正厅。
“禀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第五章 贴贴
周旖锦还未来得及出门相迎,门外就径直走进来一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件紫色云纹官服,腰间系着犀角带,身形高挑,容貌温雅,正是大公子周宴。
“哥哥!”
周宴行了礼,周旖锦忙迎上前。
新官上任几个月便因手下人贪污之事遭贬,此番磨难并未使他消瘦,依然是从前那一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模样。
周宴拜见完周大人,郑氏也款款走来,帮周宴接过行李,周宴看见郑氏,眼神里的温柔盈盈。
周宴招招手,吩咐侍从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几个小物件,林林总总捧到周旖锦面前。
“南下这些日子,沿途遇到些好玩的物件,想着你在宫中寂寞无聊,便带回来给你瞧瞧。”
“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周旖锦翻来翻去,尽是些时新的九连环、长相新奇的纸鸢一类玩意,倒是讨她喜欢。
“没有没有。”周宴笑着摸了摸周旖锦的发,轻声哄道:“是哥哥老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了半晌,周宴突然道:“说来也是奇怪,我本是要贬谪的,前两日忽然下了圣旨,封我为参使,领兵增援在边疆的四皇子,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众人都十分讶异。
周氏百年来都是文臣,出了叔父一家武将频出,其余嫡系子女中寥寥。虽说周宴自小习武,亦同兵戈之事,但朝中武将众多,忽然让他这个新科状元郎领兵出将,实在是有些蹊跷。
周旖锦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忙劝道:“这四皇子品行不佳,哥哥在他手下做事,务必谨慎小心。”
四皇子领兵几月未攻下匈奴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四皇子魏祺是瑶妃亲自养大的,她见过许多次,心气浮躁的小字辈上战场吃点苦头是难免,可不知为何,一场简单的平叛几个月都未解决,恐怕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更何况,哥哥若是上了战场,生死由天,岂不是任凭皇帝拿捏。
“可笑!”
上座周大人的脸色十分暗沉,“朝廷是没有将了吗,竟要阿宴领兵上战场!那匈奴一事看似简单,可连久经沙场的平北候都未能平息,他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做些什么?”
一旁的王氏闻言,心中一颤,还是劝道:“你也别这样紧张,说不定圣上只是为了给阿宴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呢?”
周大人面上浮现一丝苦笑,只是摇了摇头,不愿让王氏一介妇人为此忧心。
皇帝哪里是要周宴戴罪立功,多半是要拿周家当挡箭牌,若打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只怕是要这百年清流世家,为那不争气的四皇子背黑锅。
这三年来,他愈发看清那曾经央求他扶持的皇子,如今的九五之尊,到底是多么的狼子野心。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大权旁落于臣子?只是为了锦儿,不得不忍下这一切。
“罢了,圣旨已下,皇命难违。”周大人的身子微微陷进椅子,看上去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阿宴你素来谨慎,切记万万小心,若有危险便传信回来,我这个老家伙还能罩你一时半刻。”
“父亲所言甚是,哥哥当要防微虑远。”周旖锦亦在一旁补充,看见周丞相犹疑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周旖锦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
月色凄凉,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斜斜挂在天幕上,混沌的一片黑夜,好像要将她吞噬。
她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白日没怎么说话的庶弟周楠追出来,牵了马也要出府。
周楠是家中不得宠的妾室所出,比周旖锦小两岁,平日里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周楠?”周旖锦有些不解,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这个送给娘娘。”周楠走上前,掏出袖中绢布包着的小匣子。
匣子里静静放着两支金钗,花纹镂空都精美,许是京城时兴的花样,虽然名贵,却与周旖锦库房里那几百支无般一二,算不得出挑。
见周旖锦犹豫了片刻,周楠有些羞赧,以为自己的礼物,她这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娘娘看不上。
周楠脸色羞愧,周旖锦却已经将那匣子收了起来,又道:“你月例也不多,怎给我买这样贵重的礼物?以后再得银子,攒起来当娶弟妹的聘礼才好。”
周楠听了这话,像被戳中了心怀,沉默片刻道:“我虽未谋得一官半职,比不上大哥年轻有为……不过一点心意罢了,况且我私下也有些营生,断不至于缺银子的。”
“什么营生?”周旖锦皱起眉,有些警觉。
“一些小生意罢了,父亲母亲也是知道的,娘娘不要担心了。”感受到周旖锦的怀疑,周楠有些不自在,随口侃道。
“那好吧。”周旖锦应下来,周楠便驱着马一吆喝,往南边去了。
马车一路颠簸,街上正在宵禁,为免扰乱,他们便绕了些远路,直奔回宫。
许是折腾一天过于疲惫,周旖锦有些头晕,靠着马车内细软的毯子,合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隐约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背着一个包裹离开了凤栖宫,乘着一叶扁舟,远远逃离了那九重宫闱。
小舟在浪上飘摇,忽的不知从哪来了许多追兵,大喊大叫着,要绑她回去。
刀剑泛着寒光,架在她柔弱的脖颈上,逃脱不得。
“娘娘!不好了,快醒醒!”
睁眼时,桃红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
不知为何马车停了,耳边是噼啪的雨声。风雨之中,到处是嘈杂的马蹄声,还有刀剑相撞的轰鸣。
周旖锦被刀剑抵着脖子的惊悸还未散去,忽然听见有人痛呼一声,一个身上中了箭的男人倒进马车里。
他穿着平民装扮的衣衫,腰上系了一条白巾,马车的帘子被血溅了一半,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蓦然涌入鼻腔,令人几欲作呕。
那男人状若癫狂,哪怕胸口直直中了箭,手上的刀还作势要砍。
面前惨烈的场景彻底惊醒了周旖锦的神经,她匆忙打开匣子,将那两支金簪紧紧捏在手里,又拉着桃红,一把推开马车门,喊道:“快跑!”
马车外的场景更加可怖,恍若人间地狱。
许多官兵与和方才那人一样打扮的人激烈交战,杀喊声穿透耳膜,一整条街都是刀光血影。
本就是在京城脚下,她随身的侍卫并不多,眼见着已无力招架各处蜂拥而来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
来不及细想,周旖锦忍着恶心,迅速跨过街头横尸。
刀光箭影,她仿佛受了些伤,身体传来隐隐疼痛,她来不及理会,冒着雨径直一路快速逃跑。
她自小习的武功只是为防身,手无寸铁与之拼杀定是不敌,眼见着要跑出街口,余光突然看见身后桃红的身影一沉,紧接着传来她的尖叫。
周旖锦一回头,只见一个大汉提着带血的长砍刀,眼神里泛着凶光,桃红的小腿被砍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跌落在地上,痛的动弹不得。
“桃红!”周旖锦忙回过身,想拉桃红起来,可桃红的腿上汩汩往外冒着血,根本站不起身。
焦急之际,那大汉已经追上来,面露凶光,大刀横空降落,直晃晃对着她砍下来。
周旖锦逃脱不得,只能紧咬牙关,紧紧握着手中的金簪,准备与那大汉相搏。
忽然,大雨之中,一个身影自马上纵身而起,横空一拦,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顶开了那砍刀。
刀剑相撞,发出剧烈的轰鸣。
马上之人穿着铠甲,一刀劈下,结果了那人性命。他伸出手,一把将周旖锦捞起来,她身子往前一扑,撞在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铠甲上,在那人怀里被稳稳扶住。
大雨打湿了她的发,更看不清眼前那人的面容。鬼门关走了一趟,小命险些断送在这里,周旖锦吓得眼眶都红了,浑身有些发抖。
马上颠簸,她心里怕极了,不禁抓紧了那人的铠甲,往前凑了些。
炽热的呼吸轻轻喷在魏璇脖颈上,勾起一阵异样的酥麻,怀里的身躯轻柔娇软,隔着铠甲,也能感受到些许急促的起伏。
魏璇一路打马奔来,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她来了。
大难临头,贵妃娘娘一届深宫女子,竟不似料想中跌在地上无助哭泣,甚至身姿挺拔骄傲而立,想以手中的簪子以卵击石。
人命关天,那刀劈下来的瞬间,他脑子一热,就把人拎上了马。
手里的剑挥动,魏璇轻易斩下了几个人的头颅。他身子微微侧了侧,银色铠甲挡住了喷溅的血,以免沾污周旖锦华贵的衣裙。
满街都是异军,他也不敢轻易放她下马。
二人离得很近,魏璇心里止不住有些忐忑,懊悔自己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如今却掉以轻心,这样冒犯了贵妃娘娘,属实是糊涂至极。
一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尊贵无两的贵妃娘娘,如今被他半拢在怀里轻轻啜泣——他身体忽然微微僵硬,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烫。
“是你?”须臾,周旖锦已经停止了啜泣。她强撑着坐稳了,浑身僵硬,身子有些刻意地离他远了些。
那葡萄似的双漂亮眼睛望向魏璇,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愣了片刻,显然是认出他来了。
“……放肆。”周旖锦咬着牙,想到方才还被他扶在怀里,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自小到大,高门贵女的规矩她一样不落,如今却与他这陌生质子同乘一匹马,简直不成体统。
魏璇沉郁片刻,身子刻意离远了些:“微臣一时情急,僭越了娘娘,明日一定向您请罪。”
四周仍余许多异军,杀喊声满街,周旖锦眸光晦暗,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有些不稳,几次都险些被刀剑伤到,而身后的男人胸膛宽阔,浑身散着温暖的热气,周旖锦忍着撑起身子不往后靠。
身上淋着雨,又受了颠簸,鲜血流的更快,伤口钻心的疼,也许一处,也许两处……
“娘娘小心!”一支箭镞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来,魏璇急忙侧身,挥剑以相挡。
霎时间,箭簇撞到刀背,擦着周旖锦面前的空气划落,她浑身一紧,呼吸都几乎停滞下来。
感受到周旖锦的惊悸,魏璇低头看了一眼。
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衬出那玲珑腰肢。她发丝散乱,鼻尖泛着红,仿佛被暴雨摧毁的娇花。
有那么一瞬间,魏璇以为自己的心颤了颤。
他想快些结束战斗,手上的动作便凶狠起来,手腕翻飞,几乎一剑便取下一人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整条街才慢慢平静下来。
魏璇胸口起伏,浑身浴血,雨水裹挟着血水沿街流淌,天空上淡淡一轮孤月,被云雾罩了大半。
第六章 各怀心事
魏璇浑身像被血染过,急忙停了马,翻身下去。
周旖锦顺势跟下来,身形晃了晃,握着金簪的手明显被压出一道红痕。因着恐惧,她面颊有些红,浑身又因寒冷而微微战栗。
“备车回宫。”周旖锦吩咐道。
她微蹙着眉,拢好有些凌乱的前襟,抬起头直视着魏璇的眼睛,又说道:“质子殿下救驾有功,今日冒犯,本宫便不与你计较。”
“微臣谢娘娘恩德。”魏璇松了一口气,忙半跪在地上,行礼谢恩。
正准备吩咐备车,一旁魏璇的小厮走上来:“启禀质子殿下,异军已被剿平,捉了十个活口。”
魏璇点点头,沉声道:“押入大狱,好生看管,明日提审。”
当街遇难,周旖锦不禁疑惑:“堂堂皇城内,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说到这,她忽然愣了愣,想起自己树敌众多,惊愕道:“莫非——他们要行刺本宫?”
“禀娘娘,这些人是天晟教。”魏璇抱拳,低声答道:“这教派近日在民间广为招募,听说教主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在民间影响极大。如今边疆亦有战乱,他们便借机生乱,闹到京城里,皇上派我平叛异军,无意冲撞了娘娘。”
魏璇垂眸看着地面,眼尾清晰的一点黑痣,衬得那眸子愈发乌黑深邃。
“……原是这样。”雨渐渐停了,周旖锦沉思片刻,低头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魏璇。
铠甲上血色未褪,月色掩映间,泛着银白色的微光。他鼻梁高挺,宛如一块无暇美玉,即便浑身浴血,也透着棱角分明的清贵冷俊。
只这一眼,周旖锦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在宫里的日子这样落魄,魏景也如此厌弃他。
这样一张俊美如妖魅的脸孔,时时刻刻提醒着旁人,他是玥国的皇子,即便身处宫中,只不过是屈居人下为质。
这些年张才人亦不受宠,魏景便只将他当成一颗要挟玥国的棋子,打发他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只因这样一副面容出身,他便是被整个王朝所抛弃的人。
落水之后,周旖锦也暗中打探过魏璇的底细,魏景平日里只让他做些无关紧要的差事,他在宫里又无依无靠,平日里没少被几个皇子欺辱,甚至得势的太监都能来他面前肆意耀武扬威。
平叛一事并非什么轻松的活计,异军多为百姓组成,稍有不慎便落得残暴名声,再想到那四皇子一届庸才,却还要将她哥哥也派去助他立战功,顿时便有些怨怼。
从前念起梦中之事,也怨魏璇不曾查明真相便赐一条白绫,却从未想过,他韬光养晦走过这一条荆棘丛生之路,要默默忍受多少折辱,又是何等手段心机,才能步步为营,一将功成。
想到这,她心里不满消去了许多,觉得方才因着窘迫对他有些苛责,又怕他怀恨在心,便弥补道:“你也算对本宫有恩,明日本宫差人送些赏赐到你母妃宫里,以示嘉奖。”
一旁的侍从已经抬了担架将桃红送过来,周旖锦忙走上去,桃红的腿上缠了好几层纱布,还隐隐透着血,万幸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有损,需要好生休养。
周旖锦有些惆怅,前些日子还想着要依仗魏璇这枚棋子,以便日后出宫养老,可方才一时情急,却斥责于他,如今想要贸然施恩,只怕引起他的警惕。
“本宫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本宫帮忙。”周旖锦声音不大,亦言尽于此。
魏璇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深邃的眸子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望向她,犹如深林里警惕的野兽,片刻,他垂眸道:“谢娘娘大恩。”
侍从将桃红抬上马车,周旖锦离开时,已是子时。
马车往皇城里驶去,经历这一遭,她忽觉十分疲惫,撑着额头,在颠簸之中昏昏沉沉。
魏璇站起身,缓缓将佩刀上的暗红血液擦拭干净,伫立在那街口许久,脑海里警惕的那根弦才慢慢松懈下来。
他默不作声,望着那马车渐远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已是深夜,凤栖宫内外却灯火通明。
周旖锦身上有几处小伤,召太医贴了药,又叫水沐浴。
“娘娘。”门被叩响,是她的陪嫁宫女柳绿。
柳绿和桃红一并从周府随她入宫,平日里主管外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凤栖宫里人人尊敬的大宫女。周旖锦不放心宫里的人,犹豫再三,还是把她叫到了身边。
“桃红受了伤,这几日你进内院服侍本宫。”
这一夜折腾让她十分疲累,浴房里烟雾氤氲,水面上洒了花瓣,散出柔柔的幽香。
周旖锦闭上眼,思索着这几日身边的离奇,分明是场大梦,却令人心里忍不住胆憷忧惧。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竿头。
淡粉色纱帘迎风轻动,床榻上,周旖锦墨似的长发垂在脸颊边,周旖锦眯着眼,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
柳绿端着水走进来,服侍她洗漱:“娘娘,皇上赏赐了许多珍贵物件,恐怕一会儿要来凤栖宫。”
周旖锦点点头,换好衣衫,走到窗边往外看,金银珠宝和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宫里。
不过半个时辰,魏景果然来了。
他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边疆之事悬而未果,北边民间又出了蝗灾,再加上贵妃当街被异军所伤,大殿上一群老臣吵的不可开交,引得他十分郁闷。
看见周旖锦,他心情又冷了几分,面上却要扯出些尴尬的笑。
周旖锦正要行礼,魏景忙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快好好休息,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魏景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又温柔,哪怕是穿着威严的龙袍,也充满了呵护宠溺。
从前周旖锦每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心动不能自已,如今看见了,心里却泛起异样的难过。
周旖锦低低应了一声,浅浅咬着唇。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晕开,揉成一团晦暗不清的情绪。
感受到周旖锦的低落,魏景不免疑惑:“你这些日子,看起来都闷闷不乐,可是怪朕不来看你?”
魏景登基之后,并不经常入后宫,每月只是按惯例会来她这一两回,时常用完膳便走了,经常也不留宿。
“并未,”周旖锦回过神来,随口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敢叨扰,只不过是哥哥要前往边疆,臣妾心里担忧罢了。”
听了这话,魏景表情有些僵硬。
前些日子周旖锦落水,便是为她哥哥讨公道而致的,如今他又下了这样的圣旨,于情于理属实有些惭愧。
他既不放心周家势大,却又不得已要利用他的权势。魏景沉吟了片刻,想着周旖锦平日里虽跋扈,却对自己情根深种,左右不过哄哄她,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看见魏景犹豫的模样,周旖锦心里一沉,那回避的眼神进一步又印证了她里的猜测。
从前魏景总说,是他骄纵了她,让她爱使小性子,满后宫里没一个敢在他面前那般争风吃醋。
可如今,周旖锦才明白,她那份独有的骄纵原是她父母亲族给的,是他们打拼出一番天地,容许她在这腥风血雨的后宫独守着自己的那一份任性,而魏景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想到这,周旖锦心里蔓延出一阵尖锐的刺痛,呼吸一滞,狠狠压抑住鼻尖的酸涩。
魏景或许从来都未真正爱过自己,可那年少时懵懂的感情,三年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间便沉默下来,明亮的日光透过雕饰繁复的窗棂,在周旖锦鼻尖落下一块轻巧的光斑。
忽然,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脚步凌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不安地在周旖锦身上滑过:“皇上!储秀宫报,萧美人她小产了,像......像是中毒!”
霎时间,魏景的脸色沉下去,阴冷的让人发寒。
“起驾,去储秀宫!”他猛地站起来,视线掺了一丝狐疑,望着周旖锦,脸色微沉:“淑贵妃,你也一起去。”
一行人到储秀宫的时候,大殿内已是乱作一团。
听闻皇上驾到,主殿的瑶妃穿着一身精致宫装,急急迎出来,目光在周旖锦身上狠狠碾过去。
魏景一路冷着脸走进偏殿内,看见还未收拾好的凌乱血污,床榻上的萧美人满头大汗,衣衫凌乱,终于忍不住发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瑶妃在一旁,急忙发话道:“禀皇上,萧美人一早吃了淑贵妃送来的补品,紧接着便腹痛难忍,吐血昏厥过去,臣妾急召太医入宫,却没想到她吃下的是极为强劲的毒药,孩子……也没救回来。”
说到这,她话里都带了哭腔,掏出帕子抹假装眼泪,又狠狠盯着一旁的周旖锦,怒斥道:“贵妃恶毒心肠,宫里谁人不知,平日里隐忍便罢了,如今却愈发猖狂,竟连皇嗣都敢谋害!”
周旖锦愣了片刻,脑海中忽然“嗡”的一响,若有所思。
这些补品,原是内务府往她宫里送的,那日她临时起意送去萧美人宫中,若非有人早在那下好毒,阴差阳错害了萧美人的子嗣,便只有当日在内务府的人知情了。
崔公公被革职后,她嘱咐把当日的宫女太监都赶出宫,严加看管,又安插了些自己的人手,这么短的时间,仅凭他们,手也伸不到萧美人这处。
那知道这一事的,就只能是......
周旖锦的眼神,慢慢落到人群中的文婕妤身上。
“淑贵妃。”
魏景声音沉郁,锐利的视线投射在她脸上,平静得几乎像是早有预谋。
周旖锦回过神来,目光坚定,辩驳道:“皇上,臣妾冤枉。”
“你——你身为贵妃,做出这等不齿之事,竟还想狡辩!”魏景捏着佛珠的手都隐隐颤抖。
“淑贵妃,你这毒妇!”
床榻上,憔悴的萧美人听见周旖锦的声音,怨气满腹,大力挣扎着起身。
她面色极其苍白,眼底泛着不正常的血红,神智混乱,直直冲着周旖锦扑过来,喝道:“毒妇!你还我孩子!你还我!”
萧美人扬起手便要打她,周旖锦眼疾手快,侧身避过了她。
她用了十成力气,扑了个空,倒在地上,面色狰狞,身上染着血污,活脱脱像是恶鬼一般。
“我要杀了你!”萧美人不依不饶,站起身又要打过来,力气之凶猛,几乎令人难以让人相信她才刚落了孩子。
“够了!”
一旁的魏景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宫阙之内,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第七章 其中蹊跷
魏景看着地上衣衫凌乱,不成人样的萧美人,脸上厌恶之情难掩,低声吩咐道:“还不快扶萧美人去休息。”
“皇上!”见萧美人被下人带走,瑶妃忙走上前来,跪在地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哭的悲痛万分。
闻讯而来的妃嫔不少,已经在储秀宫围了一圈,不免都有些感慨。
瑶妃不依不饶:“淑贵妃掌管六宫,却做出这等下作事情来!萧美人与本宫情同姐妹,如今她被害成这样……皇上,您一定要为她主持公道啊!”
“本宫没有下毒,任凭皇上搜查,还萧美人一个公道。”面对瑶妃咄咄逼人,周旖锦的语气并没有慌乱。
魏景一时没有说话,那往日里总对她揣着宠溺的面容,此刻却写满了森然阴鸷。
周旖锦抿着唇,努力稳住心神,而更大的怀疑却从心底腾升而起。
她早派人紧紧盯着文婕妤与其身边之人的举动,文婕妤能力有限,若此事真是她所为,自己先前派出的那些探子不至于无所查获。
而如今,面前魏景与瑶妃一唱一和,甚至未曾仔细探查,便急着想要给她定罪,不禁令她猜测,此事的背后,是否有更大的力量暗中推动。
一旁的瑶妃丝毫不许她辩驳,斥责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瑶妃娘娘所言甚是!”人群中,几个平日里与瑶妃交好的嫔妃乘机站出来煽风点火:“依我看,淑贵妃就是入宫三年无所出,嫉妒萧美人罢了!”
“姐姐小心些,淑贵妃可不比瑶妃娘娘,在府邸里就生了皇子,她最听不得旁人说自己子嗣缘薄,上次有嫔妃这样讲,在凤栖宫就被杖责了......”
周围嫔妃们想起周旖锦往日里的名声,彼此交头接耳起来,纷纷小声说着周旖锦的不是,又害怕地斜眼瞥着周旖锦的神色。
魏景迟迟没有动手,却不经意似的抵着喉咙轻咳了一声,人群中的文婕妤顿时心领神会。
身为天子,他无非是对周旖锦的母家忌惮,不肯做这个恶人,需要人替他烧把火罢了。
“皇上,”文婕妤鼓起勇气走上前,作势求饶:“您就饶了姐姐吧,我相信姐姐只不过是一时嫉妒,求宠心切,才犯了错误。”
她不理周围窃窃私语,继续拱火:“姐姐往日里行事任性惯了,我猜姐姐只是一时没有收敛,才做了这糊涂事。萧美人这个孩子保不住,以后还会有子嗣的,可姐姐的母家是百年功绩的臣子,扶持皇上登基的重臣啊!”
魏景眉头一震,似乎被戳到了痛点,当即怒吼道:“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嗣就比不上一个臣子的功绩?”
他面色发寒,额角的青筋跳动:“这江山到底是朕的,还是他周家的!”
龙颜大怒,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四周一片寂静。
“传朕旨意,贵妃周氏残害皇嗣,褫夺位份,打入大牢!”
几个侍从早有准备似的快速跑出来,把周旖锦按住。
“慢着!”
周旖锦被压的跪在地上,仰头望着魏景,半是拖延、半是试探,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皇上您可知,这补品原是要送到臣妾宫里的,臣妾不过是心疼萧美人养胎不易,还被克扣了份例,这补品碰都未碰,当即便转送到储秀宫中。”
她抬手抱住魏景明黄的衣角,言辞恳切,作势求饶道:“臣妾惶恐,若不是这阴差阳错,如今中毒之人,岂不就是臣妾!如今真凶还未查明,便要治臣妾的罪,还请……还请皇上彻查!”
贵妃娘娘向来骄傲,甚少服软,众人看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纷纷也起了疑虑。
平日里她行事是张狂了些,也确实膝下无出,可宫里人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扶成储君的是瑶妃所生的四皇子,往日里对着四皇子,贵妃都以礼相待,这萧美人从前不过是瑶妃的婢女罢了,身份卑微,哪怕生了皇子,又岂能威胁到她地位半毫。
魏景抿着唇,沉默了半晌。
这事本就是文婕妤向他提起的,说此事十拿九稳,必能一举搬倒周旖锦。
愚蠢妇人。魏景低着头,压抑住内心的烦躁。
且不说此事跟周旖锦无关,她母家根基深厚,哪怕这事确是她所为,他也不敢贸然大加惩罚,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周旖锦这样辩解,没有实证,再如何也不能驳了丞相府的面子。
他无奈踌躇了少顷,终是松了口,吩咐道:“放开淑贵妃。”
正是这不长不短的犹豫,却犹如重石落地,在周旖锦心间轰然炸响。
“谢皇上。”周旖锦脸色发青,整理好衣物,缓缓站起来,但一旁的文婕妤见状,却有些乱了阵脚。
“那补品可还有剩?”话及至此,魏景再不能坐视不理。
补品的分量许多,小太监将剩余大半未煮的补品呈上来,太医用银针一探,脸色却犹豫了起来。
“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太医行了个礼,答道:“回皇上,这补品里无毒。”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片刻。
瑶妃不信,忙上前问道:“可是萧美人早上起来只吃了这一个呀!补品无毒,萧美人又为何会小产?”
太医结结巴巴:“萧美人的确是中毒症状……”
“接着查,”魏景脸色阴郁地打断他,“凤栖宫、储秀宫都要查!”
下人端上茶给魏景消气,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冷厉的目光从人群中文婕妤面上一晃而过,像是怒其不争。
见事态不如她所料,闹到要彻查的地步,文婕妤心里十分不宁,忙趁乱走到一边,挥挥手叫来一个宫女,低声耳语几句。
听见补品无毒,周旖锦松了口气。她站在暗处,表面像是脱险后的惊魂未定,而眼神却从未在魏景和文婕妤之间放松,见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当即吩咐柳绿跟上去。
柳绿随着那不起眼的小宫女,一路穿过人群,那宫女走的极快,脚步如同鬼魅,似乎对这储秀宫的路线十分熟悉。
绕过前厅和走廊,那宫女在后院的一处偏僻柴房中停下。
柳绿紧张地抑着脚步,轻轻凑到一边,透过木窗的缝隙往里看去,蓦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宫女手里拿的,正是已经用过的煮具,还能看见残余的补品渣子!
看到这些,柳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要躲开,那宫女却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房门,余光正巧看见一旁的柳绿。
见状不妙,那宫女撒腿便跑!
她显然是有功夫在身,又对这周围的路线十分熟悉,一路左躲右窜,霎时便出了储秀宫。
后门口分叉小路很多,柳绿不熟地形,追了一会,便已经气喘吁吁。
最多再过两个门廊,或许就再也找不见人影了。
柳绿正心急如焚,忽然看见一旁路上走来一男子,她救周旖锦心切,顾不得那么多,忙冲他大喊道:“快!快帮我拦住前面那个宫女!”
魏璇方下学,今早五皇子刻意捉弄他,带着几个世家子弟拿墨泼了他的策论,他辩解不得,夫子大怒,罚他回宫抄书。
正路过储秀宫边上,便看见一个宫女满脸通红,急急要他帮忙。
凤栖宫里的柳绿他认得,魏璇第一次去那里,便是柳绿姑娘在外头接应的他。
他眉眼一动,二话不说便放下书箱,急追前面那宫女而去。
魏璇身强体壮,身手了得,不肖片刻便提着领子将那宫女拎了回来。
那宫女跌在地上,眼神不安地睨着手里的煮具,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魏璇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他走上前,一把夺了那煮具,那银色的煮具中空空如也,只残留些粘在底部的补品渣子。
魏璇的眼神落在那略有些发焦的渣子上,忽然眉心一皱,低声道:“这补品中有鳝鱼,蒸煮时却被人刻意添了本不该有的荆芥,二者同食,会当即吐血昏厥,这下毒之人,实在是心思刻毒。”
玥国皇室的人都精通医毒两术,正因此,皇室斗争尤其惨烈,亲兄弟间手足相残之事屡见不鲜,亦有无心皇位的闲散宗室子弟,因精妙的医术,无论去到哪儿都被奉为座上宾。
魏璇从小长在玥国,医毒一事算得上是精通。
“果然是那文婕妤搞的鬼!”柳绿闻言恍然大悟,扶着腰大口喘气,斥道:“那文婕妤以贵妃娘娘名义私自克扣宫中份例,被娘娘罚了之后便怀恨在心,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陷害娘娘!”
听到这话,魏璇愣了片刻。
前阵子内务府给翠微宫发份例时,不但不像往日般缺斤少两,还暗暗增添了许多,他本心里怀有疑惑,如此一听,从前倒是他错怪贵妃娘娘了 。
“什么陷害?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柳绿。
柳绿一脸愤恨:“娘娘今日好端端的在宫里,便有人通传萧美人中毒小产,说是娘娘送的补品有问题,险些被下了大狱!质子殿下,我们快去储秀宫,给娘娘讨个公道。”
魏璇立刻明白了其中周折,将那煮具递给柳绿,自己则拎起地上那身子瘫软的宫女,一路便往储秀宫走去。
宫女已被吓得没了魂儿,竟也没做几分挣扎便被带走了。
快到了正殿,魏璇忽然停了脚步。
他这样的身份,参与进皇嗣一时里,恐怕冤屈没洗清,又更遭魏景疑心。
“你自己去吧,不要提我的名字。”魏璇低声吩咐柳绿道。
柳绿提着这宫女气喘吁吁走进来,还未发话,那宫女见了皇上和一众嫔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禁浑身颤抖,吓得魂不守舍,引起一片惊诧,众人面色各异。
“怎么回事?”魏景皱眉。
柳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细细道来:“回皇上,奴婢方才看到这宫女脸色不对,便一路跟着她,竟发现她进了后院,想带着这带有补品渣子的煮具逃跑!”
“奴婢恐其中有蹊跷,便将她带回来,望皇上明察秋毫!”
柳绿犹豫了片刻,还是未将有毒一事说出。
闻言,文婕妤如坠冰窖,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了起来,连一直咄咄逼人的瑶妃都噤声。
魏景示意一旁的太医去查看,那太医捻其其中残渣,左右一番查看后,说道:“这煮具中的残渣,比未煮的补品内多添了一味荆芥,此物乃相克大忌,难怪萧美人服下后,不过多时便出现方才中毒的症状。”
听了这话,众人都面色一僵。
第八章 失望
周旖锦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松开,安定了许多,看着魏景面上不易察觉的懊恼神色,不禁心血涌动。
但转眼,她脸色恢复了平静,凛声向那宫女问道:“你刻意下毒谋害皇嗣,背后是谁指使?”
那宫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抬头,眼神忽然瞟到人群中文婕妤狠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战栗着抽噎。
她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文婕妤手中,怎敢说出真相?
宫女一狠心,咬着牙:“奴婢……无人指使!”
周旖锦冷眸幽深,缓缓扫过她面容:“你若不说真话,便是欺君之罪,待本宫查明真相,免不了株连九族。”
她站在高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森森寒意,垂眸看过来,端的是威严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周旖锦脸色冰冷,护甲轻轻叩着桌面:“不仅如此,本宫的跋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你父母亲族是被凌迟还是剥皮,本宫也说不准。”
宫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浑身像弹棉花似的卸了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嘴唇嗫嚅,就要供出答案。
文婕妤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魂不附体,几欲尖叫,喉舌都干结住了。
“放肆!”
千钧一发之际,上座的魏景忽然出言打断。
周旖锦向来冷漠高傲,满后宫之中,她唯独亲近文婕妤,若这颗棋子丢了,日后他再想惩治周旖锦,恐怕难寻机会。
魏景抢在她前头,严厉说道:“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谋害皇嗣,还意欲嫁祸他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周旖锦看着魏景惺惺作态的模样,嘴唇张了张,话语梗塞在喉咙里,浑身如涉渊冰。
从前她对魏景一片痴心,竟从未发现枕边之人包藏祸心,甚至他竟已如此不忌惮,冤枉自己时要求彻查,事情败露又掩饰而过,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将她当做三岁小儿戏耍。
转眼间,棍棒的响声和宫女的哀嚎传进屋里,周旖锦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倒退两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数年的情意终是枉费,她身体止不住发冷,周遭喧哗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里随着棍棒敲击声的音,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血液轰隆隆流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渐渐的,屋外声音小了。
周旖锦强撑着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拗不过魏景,但也不能就这样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眉眼一闪,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垂着眸说道:“皇上,臣妾险些被奸人毒害,实在惶恐不安,可否请皇上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魏景皱起眉。
周旖锦福了福身子:“臣妾想在凤栖宫单独立一个小厨房,掌管臣妾宫里的饮食,以免被人再从中暗害。”
她要求并不过分,前朝许多宠妃都有私立小厨房一举,一来是让亲信之人掌管饮食,二来聘请些得力的厨子,以精致美食来留住圣宠。
众嫔妃具在,魏景不好驳周旖锦的面子,又恐方才发怒一事流露出自己的急切,忙答应下来。
片刻,他又提道:“你大病初愈,改日我送些名厨和宫仆去你宫里。”
周旖锦愣了愣,从前她以为自己与魏景时两情相悦,因而并未警惕他安排进来的人,如今看来,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眼中。
周旖锦的声音带了些沉闷的失落,福身道:“凤栖宫中人手已足,不劳皇上费心。”
魏景略有不满,但并未纠缠。
一场闹剧已散,众人纷纷随着魏景起身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留下满地散乱不堪,周旖锦坐在椅上,沉郁静默了许久。
自小的教养让她沉稳庄重,哪怕心肝寸断,也能堪堪维持面上的冷静。
可几年的一片痴心被践踏,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呼吸都好像刀子在割。
红颜未老恩先断,不过如此。
一阵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泪水。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抚着周旖锦的背,轻声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周旖锦应了一声,良久,再抬起头时,眼底已全是寒冷彻骨的绝望和不可撼动的坚毅。
贵妃起驾,众人退避。
太监抬着轿撵缓缓行去,周旖锦坐的高,抬起头,看见远处巍巍的宫墙,空旷无人的长长宫道蔓延,同她叵测的命运一样,不知要通向何方。
半晌,魏璇从储秀宫后院出来。
起初是担心自己抓住那宫女惹出什么事端来,他轻功极好,趁着嘈乱轻易便掩住身形,旁看了这一出闹剧。
是非已明了,他正要走时,看见上座周旖锦微微发抖的肩膀。
原来向来清冷骄傲的贵妃娘娘也会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魏璇提着书笼,不禁想到,昨日她面对那血光闪闪的砍刀时都没流这般多的眼泪。
想必贵妃娘娘,是爱极了皇上的吧。
只可惜,一片芳心错付君。
一股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晕开,魏璇眸色微微沉了沉,忽然有些烦躁。
若有一天他坐上这皇位,又会变成如何模样呢?
面前,已走到了翠微宫,殿前小厮向他招手,替他接过书箱。
魏璇思绪被打断,微抿着唇,抬起头仰望着远处御书房辉煌的殿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偏执。
通往圣殿的那段路,一定是血雨腥风,孤苦无依,他不知道要走多久。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执着地走下去。
周旖锦回了凤栖宫,躲在屋里缓和了许久情绪,又收拾打点了好一会儿,才坐在软塌上歇息。
她吩咐人好生照料桃红,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答应的赏赐。
周旖锦去库房挑选了许久,掂量这拿了些玛瑙和玉如意,并金银财宝无数,要送到翠微宫去。
金银这些东西在凤栖宫里是应有尽有,她向来不太上心,顺水人情送给翠微宫那对贫寒母子,却恐能解他们日常用度之急。
“还有这个玉镯子,”周旖锦左右挑着,叫来柳绿:“你仔细包好,派人送到翠微宫张才人处去。”
柳绿听了,笑着接过,又提起来,“对了娘娘,今日多亏了质子殿下,否则奴婢还追不上那狡猾宫女呢。”
“质子殿下?”周旖锦诧异,脑海中又浮现出雨夜里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由得耳根发红。
她定住神,问道:“你竟遇到他了?”
“正是!”柳绿蒙他相助,也不吝于夸赞。
“奴婢一相求,殿下二话不说便去追那宫女了,连补品渣子中有毒一事,也是他告诉奴婢的。”
周旖锦听罢,若有所思。
虽不知那质子心里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他愿意屡次相助,想必也并无多大的怨恨。
她从小饱读诗书,知道每届王朝兴衰更迭是多么的血腥残酷,尤其是周家历经几个朝代,对此尤为重视。
夺权之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她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断然是要好好把握住。
且不说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希望她往后好好补偿接济些,如有一日魏璇当真登上皇位,只愿他还能顾及恩情,赐她出宫养老便足矣。
“怎的这么多?”柳绿接过那一大箱金银珠宝,疑惑问道。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质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何况林昭仪死了,张才人一个住着,平日里那样清苦,想必缺许多金银打点。”
柳绿并未疑心,笑起来:“娘娘心肠真好。”
转眼天色将沉,周旖锦用过晚膳,有了些精神,带着柳绿去御花园消食。
柳绿手里提着她的薄绒袄,微微偏着头:“听说北苑的茶花开的正好,娘娘不如去散散心?”
天色已全入秋了,天色碧蓝如洗。周旖锦点点头应下来,未乘轿辇,往北苑走去。
一大片茶花园栽在御花园西北角,园子不大,修的却十分精致,廊桥汀步,移步换景。
周旖锦漫步着散心,重瓣茶花盈盈挂在枝头,氤氲的满园馨香。
恰好今日穿的方便,便向柳绿道:“本宫新得了一个上好瓷瓶,你随本宫摘些茶花回去。”
柳绿见周旖锦心情好了许多,高兴道:“是。”
随身侍从远远站在后方,周旖锦轻轻挽起袖子,伸手拉低茶花斜伸出来的枝桠,一主一仆慢悠悠忙了起来。
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
周旖锦望过去,不远处影影绰绰,是两个女子身影,打扮像是宫中的主子。
“真可笑!”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装饰惹眼。
“没两月就要选秀,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嚣张多久?”
另一人淡蓝的衣衫已是过时的样子,声音也小些,语气里明显含着慌乱:“嘘……姐姐莫要乱说!好歹娘娘如今还是贵妃,这里虽偏僻,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那人不屑,声音尖锐道:“这宫里谁不知是瑶妃娘娘最大,先皇后庶妹,圣眷正浓,还有子嗣傍身——且你今天听见没有,那贵妃险些被下了大狱!如今她指不定在哪里哭呢。”
她虽是府邸里的旧人,可入宫以来得了腿疾,卧病在床许久,别说请安,连见皇上的次数也只手可数,只能依附于瑶妃,才得以庇身。
正因此,她心里便暗暗妒忌着素未谋面的周旖锦,资历尚浅,却有那样显赫的母家撑腰 ,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姐姐快别说了!”蓝衣女子吓得不行,劝道:“我瞧着也并非贵妃娘娘的错,明明是有人要下毒害她,还冤枉了她,我看着贵妃娘娘也是受宠的。”
“胆小鬼!”紫衣女子十分不屑,“不过说起圣眷……我听说下人间一个隐秘的传言,每次皇上去凤栖宫里那神色,脸色苦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周旖锦心中忽然“咯噔”一响,摘花的手顿了顿。
那紫衣女子还没说够,嗤笑一声:“不过因着周家权势滔天,面上顾忌着她罢了,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呢!”
花枝“咔”的折了,嫩绿的汁液顺着周旖锦微微颤抖的莹白的指尖缓缓流下。
“什么人?”
听见这声音,不远处两人立刻警觉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找了过来。
宫里嫔妃众多,二人都十分面生,周旖锦不太认得清。
她本就年轻,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愈显得清丽娇嫩。
这衣料看着不繁琐,却是冬暖夏凉的极好料子,瀑布似的长发只由一白玉簪子斜斜挽起,手上还沾着花汁。
那二人看见周旖锦同柳绿,面面相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只有寥寥主仆二人,只当她是随意遇上的一个低位宫妃。
这宫里高位的嫔妃大都是王府里的旧人,有些资历的,这样一个丫头般的娇俏美人,显然不必放在眼里。
紫袍女子又挺直了腰杆,想要耍耍威风 ,走上前道:“见到本嫔,还不退让?”
第九章 变数
周旖锦面色泛寒,睨了她一眼,并未搭理,只掏出帕子静静擦净指尖。
旁边那女子有心提醒,怕周旖锦挨罚,忙给她使眼色:“妹妹,这位是钟粹宫兰嫔。”
周旖锦一听,便有些发笑。
“兰”寓典雅高洁,封在这样一人头上,未免看着像反讽。
见周旖锦不仅不行礼,还暗暗发笑,兰嫔怒火中烧,仅有的一点忌惮也散了。
“大胆!”她冲上前,一脚踢翻周旖锦脚边刚采好的一篮茶花,怒斥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周旖锦脸色立刻冷下去。她没有说话,眼神淡淡地看着地上被碾碎的花瓣,不一会儿又抬起头,直视着兰嫔。
她肤色雪白,大大的眼眸却像黑曜石般,流露出深不见底的冷漠,细细看去,还有一丝玩味,丝毫找不见兰嫔意料中的恐惧。
兰嫔咽了下口水,被看的后背有些发毛。
这么年轻的女子,眼神怎的这样威严,仿佛天生站在高位似的,令人心生敬畏。
管她如何,自己有瑶妃撑腰,后宫里谁敢不敬她,兰嫔挥散脑海中的思绪,怒斥道:“本宫今天要好好管教你这没规矩的!”
说罢,兰嫔冷笑一声,抬起手便要往周旖锦脸上招呼。
倏地,兰嫔的胳膊被柳绿一把抓住,她忙挣扎,却一毫也动弹不得。
柳绿脸色极差:“放肆!竟敢冲撞贵妃娘娘,还不快请罪!”
“贵妃娘娘……?”
兰嫔愣了。
“娘娘饶命!”另一女子倒是机敏,忙跪下来请罪,焦急的模样都快要哭出来。
她原是储秀宫侧殿一个美人,平日里不太受宠,无端的被兰嫔欺负就罢了,如今兰嫔口无遮拦冲撞了贵妃,她恐怕也难辞其咎。
半晌,兰嫔才反应过来。
传言里作威作福,八面威风的淑贵妃,竟只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
“娘娘恕罪,嫔妾只是奉瑶妃娘娘命,摘些茶花,无意冲撞娘娘。”兰嫔不情不愿地跪下来,面上猖狂的气焰却丝毫不减。
她从前还以为这淑贵妃是什么不好对付的主,如今一见,看起来却这样少不经事。
左右自己是王府里的旧人,又有瑶妃娘娘庇护,她就算听见自己的狂妄之言,眼下也不敢将自己如何。
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没脑子又恶毒的小贵妃让自己欺负了,她在瑶妃面前,岂不是极为长脸?
“原来是瑶妃的狗腿子,这样嚣张。”周旖锦说话毫不客气,朱唇轻启:“你想本宫如何罚你?”
兰嫔脸色白了白,忙挺直腰杆,又高声强调道:“娘娘,嫔妾是为瑶妃娘娘摘花,要惩罚也是瑶妃娘娘来。”
柳绿愤怒道:“贵妃娘娘统领六宫,还管不了你一个嫔了?尊卑有序,今日就算是瑶妃冲撞了娘娘,也是罚得的。”
兰嫔冷笑道:“瑶妃娘娘是先皇后庶妹,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又有子嗣傍身,莫说贵妃娘娘了,就是陛下也是敬着的,岂能容你一个小奴婢狂言。”
看着兰嫔扑腾不止,周旖锦心底闪过一丝鄙夷。
她淡淡道:“兰嫔口气不小,可是在挑衅本宫?”
周旖锦拢了拢身上雪白的绒袄,一步步向前走来,她穿了精致的锦靴,兰嫔低着头,看见鞋尖嵌着一颗晶莹璀璨的珍珠,烁烁晃着莹光。
她声音轻轻的,却透着渗人的寒意:“如你所言——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兰嫔忽然有些心虚:“嫔、嫔妾不敢。”
周旖锦轻轻摇了摇头:“我看你胆子大的很呢。”
她站在高位,话语里不含任何情绪,周身的气势却骤然森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兰嫔跪在地上,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抖:“嫔妾是王府里的老人,今日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娘娘宽恕。”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这身份来,想必她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本宫长居凤栖宫,倒是没见过你这个王府里来的‘老人’呢,”周旖锦声音轻佻,漫不经心说道:“第一次见面,本宫便送你个见面礼吧。”
“来人!”
一声令下,左右树林间忽然出现许多侍从暗卫。
周旖锦长发飘扬,踩着锦靴缓缓踱步,鞋尖的珍珠蹭了蹭地上散乱的茶花。
“不如赐兰嫔掌嘴吧,”她微微俯下身凑近,拾起一朵地上零乱的茶花,唇角轻勾:“要打成和这茶花一样的颜色呢,这样瑶妃娘娘看了才会喜欢,你说对吧?”
兰嫔的眼神在她手上鲜红欲滴的茶花上瞟了瞟,浑身血液一僵。
茶花园里,兰嫔的尖叫声和掌掴的清脆声响糅杂在一起。
“柳绿,走吧。”周旖锦有些心烦。
侍卫出手狠厉,几巴掌下去,兰嫔便眼冒金星。
“起驾——”
兰嫔看着轿撵升起,恨恨地吐出嘴里的血沫,冲着周旖锦的背影,痛声嘶喊道:“淑贵妃你不得好死!”
周旖锦的指尖颤了颤,尖锐的护甲刺进掌心柔软的皮肤里,一阵阵生疼。
若是往日,周旖锦才不会将这种胡话放在心上,可她却忽然想起来——
自己的结局,的确算是不得好死。
眉头微蹙,她眼神猛地一沉,心里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落水、行刺、补品、哥哥被派去边疆……这些日子接踵而来的一件件事,都在将她的命运拉入不可挽回的结局。
她或许可以化解一次两次,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一天她失败了,该当如何?
天色有些晚了,乌云遮蔽了日光,仰头望去,像一片灰蒙蒙的海。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选秀了,周旖锦有些出神。
不日便是马球会,想起那不久后日日与她作对,将来还要成为皇后的白若烟,周旖锦不禁有些头痛。
届时新人入宫,恐怕风波诡谲,更难平息。
总要想些法子,先找到她,斩草除根为妙。
“娘娘,好像要下雨了。”柳绿望着暗沉沉的天空,“咱们行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已经可以看见凤栖宫金碧辉煌的殿角。
“贵妃娘娘!”突然,轿撵被急急拦住。
周旖锦往下看,面前是一个穿着素衣的宫女,容貌美丽,却带着一脸赴死的坚定,“扑通”一声倏地跪在路上。
柳绿毫不客气,上前两步挡在周旖锦轿前:“大胆宫女!竟敢拦贵妃娘娘仪驾!”
苏新柔跪在地上低着头,她心里怕极了,嘴唇都在发抖。
贵妃娘娘手段狠毒人尽皆知,可白若烟被打了二十大板回来后,医师都以为她得罪了贵妃,不肯救治,如今危在旦夕。
为了救她,只能铤而走险,求贵妃娘娘饶恕。
想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白若烟,苏新柔又鼓起了勇气,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颤颤巍巍喊道:“娘娘,求您救救白姐姐!”
不知为何,周旖锦觉得这个宫女有些眼熟,挥了挥手,让柳绿退开。
周旖锦问道:“白姐姐是谁?”
“是、是奴婢的好友……白若烟,前些日子她无意间闯入内务府,被娘娘罚了二十大板。”苏新柔垂着眼睛,不敢直视轿撵上那女子的眼眸。
苏新柔声音有些抽噎:“宫里的医师都因她得罪了娘娘,无一人肯救治,求娘娘饶恕,救救她吧!”
周旖锦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听到“白若烟”三个字,她浑身的血液都发冷。
原来那人在内务府撞见的冒冒失失的宫女,便是未来宠冠六宫的舒昭仪,被封为皇后的白若烟?
她仔细回想,只记得她面容清秀些,身段也窈窕,并没有太多过人之处。
在梦里,人人都说白若烟与先皇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鬓边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那个让魏景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原来长这个模样。
自己那么多年掏心掏肺的付出,哪怕赔上整个丞相府,在魏景心里,连昭明皇后的一个替身都比不上。
乌云漫天,周旖锦坐在轿撵上,灰色的云海好像命运般沉重,压在她肩头,让她深切的觉得“高处不胜寒”。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脑海里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
此时白若烟还没翻起什么风浪,不如就不管了,就这样让她自生自灭吧。
可是她心里没来由的慌张。在梦里,不知为何,白若烟不管落魄到何种境地,总是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仿佛天下的气运都集与她一身似的,甚至与她交好的宫女都是太后遗失的女儿。
周旖锦看着地上身形微微颤抖的宫女,忽然眉眼闪动了一下。
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苏新柔战战兢兢仰起头,脸上已然是两道泪痕:“奴婢不求娘娘原谅,只希望……娘娘开恩,可以赐奴婢一些救命的药物!”
看到苏新柔的面容,周旖锦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与她母亲交好,小时候是常见面的,如今一看,这宫女长得与太后年轻时的模样,的确十分相像。
“你叫什么?”周旖锦回过神来,问道。
“奴婢贱名苏新柔。”
果然,果然。
周旖锦紧张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半分,嘴角挂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破天荒说道:“你重情重义,本宫十分欣赏。”
不仅是苏新柔,连柳绿都不由得愣了。
苏新柔来时已经设想过自己无数种死法,却从未想过贵妃娘娘会是这样的好态度。
“药本宫自然会给,若你愿意,来凤栖宫当值可好?”周旖锦笑着,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扑闪,像森林里狡黠的小鹿。
众人都是一愣,柳绿忙推了推地上的苏新柔,提醒道:“还不快谢娘娘大恩!”
“奴婢谢、谢娘娘恩德!”苏新柔感动的泪流满面。
一行人来了凤栖宫,周旖锦让下人带苏新柔换一身衣裳,长舒一口气,半倚在床边,只觉得一身轻松。
柳绿帮她脱了靴子,换上属实的软底锦鞋,笑道:“娘娘与往日不同了些。”
周旖锦神色自然,眉目舒缓,浅笑起来:“是啊,本宫……有许多不同了。”
目光望向窗外的垂丝海棠,往日里只在春季开花,如今枝条上却扑簌簌冒了许多淡粉色的重瓣花朵,娇艳欲滴。
柳绿随着周旖锦的目光,“许是凤栖宫里银碳烧的太暖了,这海棠树都以为是春天,又开了花呢。”
“忽见桃花出小红,因惊十月起温风。”周旖锦笑着,嘴唇似也染了些潋滟的粉色。
即便知晓命运无法改变又如何,她依然能找到机会,只要没到结束的那一刻,未来如何,仍是个变数。
第十章 秘密
凤栖宫门外,文婕妤提着一盒糕点,在门口不安踱步。
这些日子一桩桩事,她实在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内务府那件事不知为何并没传开,上次去养心殿,本想告诉皇上自己与周旖锦生了嫌隙,却被魏景因补品一事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是为皇上办事,可她妃嫔之身残害皇嗣,可谓是砍头的大罪,皇上不仅没处罚,还帮她瞒下来,继续让她处理周旖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祈祷周旖锦什么都未察觉。
不过想到那天补品之事,文婕妤心里不禁疑惑。
明明只是一些让人身体不调,上吐下泻的药物,再串通太医,给周旖锦扣上谋害皇嗣未遂的名号罢了,她向来谨慎,怎敢下那落胎的毒?
可谁知,怎会真让那萧美人,真的落了孩子!
“嘎吱”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柳绿推开门道:“娘娘请您进去。”
文婕妤来过凤栖宫许多次,可每次都会被这里的辉煌璀璨所震撼。
云缭雾绕,凤栖宫之华丽精致,简直不像是人间。
文婕妤一路走过去,不由得沉思。
难道是周旖锦早就识破她的计谋,顺水推舟换成了毒药?
这念头之闪过一瞬间,便消散去了。
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还不了解周旖锦吗?无非是外强中干,又没头脑的美人罢了,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进了内殿,文婕妤脸上早已堆满了准备好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微微福了福道:“听说姐姐近来身体欠安,妹妹特意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给姐姐尝些。”
周旖锦坐在窗边绣一副帕子,面色冷淡,也没像往日一样与她寒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食盒打开,眼神盯得文婕妤心里都一些颤栗。
原本听跟踪苏新柔的宫女说白若烟与她起了争纷,这几日周旖锦正心情好些,却又撞上文婕妤,平白惹她心烦。
不过一瞬间,文婕妤又稳住了心神。
她笑吟吟地用手帕捻起一块糕点,自然地吃了下去。
“这宫女哪来的,我之前怎的没见过?”文婕妤看到一旁服侍的苏新柔,觉得有些眼熟,疑惑道。
周旖锦不冷不热地回道:“桃红受伤了,本宫让阿柔先顶值,怎么,凤栖宫这么多宫女,文婕妤个个都认得?”
文婕妤被噎了一噎,忙端起茶杯顺了顺,又说道:“听说前几日兰嫔在茶花园冲撞了姐姐?这么容易便放走了她,妹妹心里真是生气。”
“嗯?”周旖锦手顿了顿,“那你还想怎样?”
听说那日兰嫔回去时脸颊都已血肉模糊,在这以美貌立身的后宫中,已是极重的处罚了。
“妹妹觉得,可不能轻饶了她,以下犯上是大罪,要将她打入大牢才好,给六宫立个表率。”文婕妤继续煽风点火。
立个表率?恐怕她是想让自己立个恶毒残忍的表率罢。
周旖锦心中苦笑,抬起头看着文婕妤一副伪善嘴脸,顿时又觉得有些恶心。
好歹也是多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如今在她面前虚情假意,更让人心寒。
周旖锦没理会她,文婕妤自觉有些没趣。她欲看着周旖锦吃下,只得讪讪笑道:“这糕点还热着,姐姐快吃些。”
糕点被递到面前,文婕妤凑过来,眼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周旖锦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样,深深看了文婕妤一眼,从怀中拿出手帕接过,作势往嘴里放去,遮挡片刻,又眼疾手快将糕点拢住,收在帕子里。
“这糕点有些干涩,本宫不爱吃。”周旖锦喝两口茶水,作势皱起眉。
“是妹妹手艺粗陋,比不得姐姐宫里的大厨。”看见周旖锦吃了,文婕妤并未疑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凤栖宫里点着香,袅袅柔烟笼罩,恍如踏入仙境。
文婕妤自觉不宜多留,寒暄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文婕妤走后,周旖锦的脸色才霎时冷冷的沉下去。
哪怕文婕妤当着自己的面吃了一块糕点,她仍放心不下,唤来一旁的苏新柔:“你去一趟太医院,请——”
周旖锦一时间愣住了。
太医院根本没有自己亲信的太医,从前身体无碍,也并未留心,如今细细想来,大抵太医院那一行人早就被皇帝收买,别说帮她查看,恐怕恨不得取她性命。
“罢了。”周旖锦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扶额沉思。
忽然,她念头一闪。
翠微宫的张才人好像是玥国来的,玥国极重医术,或许能请她来查看一二。
“阿柔,你去翠微宫请张才人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她过来瞧瞧。”
苏新柔应下来,周旖锦又补充道:“你悄悄过去,别太张扬。”
凤栖宫内风雨初歇,储秀宫却不得安宁。
瑶妃一身浅绿石榴裙,外披一件青色的敞口纱衣,坐在桌边,皱着眉把玩着手里的珠花。
座下,兰嫔一脸愤恨,脸上贴了大片的纱布,眼眶里盈满泪水:“娘娘,贵妃她欺人太甚!”
“有完没完,你吵了本宫多少天了!”瑶妃终于忍不住,怒而一拍桌子,金光灿灿的护甲磕出一声脆响。
兰嫔死死咬着唇,怕眼泪滴下来浸湿脸上的纱布。“都怪嫔妾位份太低,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都不肯相见。”
“你还真以为皇上会管?”瑶妃摇摇头,冷笑道:“因为丞相府,皇上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别说是你了,就算挨打的是本宫,皇上也未必会责罚她。”
“可嫔妾本是要将花送来娘娘宫中的,”兰嫔委屈道,“当时好看的花都被贵妃摘去了,嫔妾实在着急,才和贵妃娘娘顶撞了几句,可她心肠狠毒,竟不由分说,命人打了嫔妾的脸……”
“蠢头蠢脑!”瑶妃听了更是来气:“就算是为本宫采花,你又何苦去惹恼贵妃!”
兰嫔见状,泪水涟涟:“若只是嫔妾受罚便罢了,贵妃还说,就算是娘娘去了,也是要罚您的!嫔妾、嫔妾怎么能任由她这样欺辱娘娘……”
瑶妃厌恶地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兰嫔,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无用的东西,还要本宫来替你善后。”
喝了好几杯茶水,她才堪堪冷静下来。
最近周旖锦动作实在是多了些。
萧美人有孕之时,常来她宫里说自己身体不适,她留心查看,发现那煮补品的宫女次次都会在煮具上涂抹致人呕吐腹泻的药物,得知那补品是周旖锦送的,她便顺水推舟,在那补品中多添了一味,使之成了致人落胎的剧毒。
她向来想着靠四皇子当上皇太后,那个没头脑的萧美人竟还求到她这里,傻傻的以为自己会帮她养胎。
本以为可以一举搬倒周旖锦,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危急关头,被皇上给拦住了。
皇上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周旖锦了吗,怎么还会替她隐瞒?
看着地上的兰嫔,瑶妃心里愈发烦躁。
“本宫去凤栖宫会会她!”
瑶妃换了身华丽的宫装,带着侍从一众,浩浩荡荡便来了凤栖宫。
“淑贵妃——”瑶妃气势汹汹走进门,拖着长长的尾音。
屋内,云烟袅袅,苏新柔提着美人捶,正轻轻为周旖锦捶腿。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周旖锦半眯着眼,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袍,云雾般的墨发轻垂在露出来的一片雪白肩膀上,端的是一副花容月貌,美得令瑶妃有些移不开眼。
回过神来,瑶妃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娘娘。”
周旖锦本昏昏欲睡,见到她来,缓缓回眸。
她肤色极白,眼眸确是黑白分明的浓郁,薄唇微抿,唇瓣鲜妍如血,愈衬得她不染尘埃,如明月高悬,要人尊敬仰视。
周旖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两眼:“你来做什么。”
她声音清脆,带着些慵懒的缠绵之音,听得瑶妃嗓子一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嫔妾是来慰问娘娘的,”瑶妃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前些日子娘娘险些受罚,皇上说让您好生将养,半月后的马球会,便交给嫔妾主持了,不劳娘娘费心。”
原是来这炫耀的,周旖锦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悦。
瑶妃想给她个下马威,继而又道:“娘娘少不更事,做事疏忽也是正常,宫闱大事,还是嫔妾为娘娘分忧为好。”
贵妃不过仗着母家权势,比她官大一级罢了,自己深受魏景宠爱,又有子嗣傍身,别说统领六宫之权了,人人都说,这后位也迟早是归她的。
周旖锦皱了皱眉,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怎的这么着急,本宫以前倒没听说,瑶妃原是喜欢捡别人剩下的。”
霎时间,瑶妃脸色一阵阵发白,心里满是不甘。
周旖锦暗示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沈秋瑶家世尚可,自恃尊贵,这些年最忌惮的便是她姐姐昭明先皇后沈秋月。
虽没人提起,但宫里人人心知肚明,她能有今日的殊华荣宠,全是因皇上对姐姐的情意。
别人都以为她仰承姐姐恩情,只有沈秋瑶自己清楚,那虚伪的姐姐当年为了与她一同嫁入府邸,博得外人眼中的好名声,使了多么肮脏恶劣的手段。
小时候未出阁时,嫡女沈秋月是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名声广为流传,早与鼎盛的定国公府嫡子有婚约在身,而自己只是地位低贱的庶女,连议亲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不受宠的四皇子。
然而大婚将成,定国公却惹怒了先帝,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而沈秋月年纪已大,无暇再寻良配,家中所有人便不约而同瞒着她,将注意打在了她这个庶妹的未婚夫身上,借着邀约使沈秋月与魏景暗通款曲。
那时父亲劝她,姐妹二人一并嫁进府邸亦是良好归宿,她自是不服,可看见魏景身上自己恩人的信物时,便也哑口无声地应了。
只可惜封了侧妃,魏景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她深知随遇而安,甚至在姐姐怀着大皇子时尽心尽力伺候左右,直到看见梳妆奁里伪造信物的证据,心中最后的防线轰然破溃。
沈秋瑶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含辛茹苦将四皇子养大,以为从此两清,可一日带着他去魏景书房汇报学业,却听见屋内,姐姐啜泣涟涟,魏景拍着她后背,说大皇子若正常长大,必定比四皇子聪明有才的多。
那天寒风刺骨,妒忌和怨恨犹如野草,在心里疯长。
沈秋瑶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魏景,竟也有那样温柔体贴的一面。往后过了许多年,直到姐姐忌日那天,魏景在她床榻上喊沈秋月的名字,神色也是一样的温柔缱绻。
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瑶妃脸色也染了愤恨。
“淑贵妃,”她直愣愣盯着周旖锦,眼神里裹挟着一片晕不开的狂意。
瑶妃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凤栖宫:“你既不客气,本宫也不介意,告诉你一件事。”
她知道这是宫里的禁忌,魏景不敢提及,然而此刻,她却很想说给周旖锦听,让她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心如死灰。
如侵立删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