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临窗的书桌是萧央最喜欢待的地方，雨天可以静听檐下呤叮，晴天就开了窗，眺望院里的垂丝海棠和新移栽来的紫叶碧桃，暖风灌进来，最是陶人的。
陈宝生也喜欢看着萧央趴在桌上或翻书或望着窗外发呆的侧脸。
这样好的角落，要改成贡台？
老夫人一听能得孙子可高兴坏了，陈宝生却难得把嗤之以鼻摆在了明面上，“你们天后观也算是有点名气的正经地方，怎么能出您这样的师傅？”
那师傅脸色一僵，老夫人却不乐意了，“诶宝生啊你怎么这样对师傅说话，我为了请她可费了不少力气的，你就不想得儿子么？”
陈宝生舔舔嘴唇，尽管不满，也没想过要顶撞母亲，“娘，今天是望男的满月宴，这会儿也该准备了，这边的事儿等以后再说行么。”
一如老夫人总爱把男孩挂在嘴边，今天为了催促母亲早点回来，陈宝生也再三提起满月宴三个字，这会儿终于也把老夫人惹烦了。
“一个满月宴你急什么？有什么好得意的么？我之前跟人夸下海口铁定是个孙子，现在又昭告全江州我陈家只得了个孙女呗，这不是指着被人笑话么！”
“笑话什么？”
说话的是萧央，她本是抱孩子来屋里换身衣服的，在门口听到婆婆的话，好不容易维持了一早上的耐心和恭顺荡然无存，口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她的女儿，成了全江州的笑话？
看到她异乎寻常铁青的脸色，陈宝生竟有些害怕，提醒她有孩子在，今天怎么说也是大年初一。
萧央不肯让他碰自己，也不让他抱过孩子，“大年初一我就该由着我女儿的亲奶奶这么贬低她的？”又打量了一圈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房间，最后锁定在女师傅的身上，“这里到底是我们的家还是观子里？”
女师傅脸色不郁，看萧央的眼神像是恨铁不成钢的长辈一般，“陈太太，这也是为你好，你的命格八字我看过的，好是好，就是太硬了些。”
这时老夫人也抢了话头过来，“对呀！所以得下些功夫改了命，你们才好有儿子啊，央央你听话，等你有了儿子，娘不会亏待你的。”
这般的做派就连陈宝生都看不下去了，萧央却出乎他意料得平静。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这已不是叫嚷两句就能解决的了。
有孩子在怀里，她不会大吼大叫的，先请老师傅出去，再让末春把所有的东西各归各位。
老夫人自然不肯，末春也不敢动手，陈宝芸正好进来，催促大哥大嫂赶紧去准备宴席，“一会儿嫂子的娘家父母就要来了，你们是打算让二老饿肚子等么？”
萧央怎么不急，但这会儿还真想让爹娘亲眼看一看。
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女儿在婆家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从头到尾除了生儿子没有半点作用。
陈宝生也帮着劝说母亲，“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行么？您也不想让亲家看笑话吧。”
“可不行！过了时辰就不灵验了。”老夫人本来也不是存心不肯给孙女满月宴的，但被儿子儿媳这么一激反倒来了脾气，说什么也不愿耽误得孙子的正事。
“师傅说了，央央你的命格必须得改，否则的话我们陈家的家道都要受影响的。你瞧瞧这阵子铺子里生意周转不利的，你不应该反省一下？”
当初萧央为了帮宝生稳住一把手的位置绞尽脑汁，被老夫人一句命格好抵掉了所有的付出。这会儿生意不好了，又怪她？
萧央冷笑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抱着女儿步步逼近老夫人，陈宝生想要拦她，却被陈宝芸拉住。
连做女儿的，都已经下不下去妈妈的偏执了。
老夫人见萧央眼神怪异，一时有些发怵了，连连倒退到床边，再无路可退，“你、你要干嘛啊？！我是你婆婆，你敢对我怎么样？”
萧央却不是要对她动手，只是从床头扯下那个香囊，看都不看就从半开的窗户那扔了出去。
这一举动激怒了老夫人，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萧央又逼近了一步。
“如果你不在乎这个孙女，那满月宴您也别去，我的女儿权当没你这个奶奶。”
老夫人一听这话还了得，可萧央压根不打算留情面了。
她听了爹娘的话，也做出了妥协让步，原以为婆婆再怎么样还是能顾着点这个长孙女，结果在婆婆眼里，这个孩子就是个笑话？
有这样的奶奶在，又是宝生这样永远没魄力的父亲，她的女儿不会有什么未来的，这样意义的忍气吞声，她也受够了。
“还有，你自己乐意守着那些歪理我管不着，但请别套在我的身上，你们陈家的生意如何也别赖在我头上。
婆婆，请你记清楚。我萧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陈宝芸的眼睛亮了，就连陈宝生都默默把这句话刻在了心里。在他眼里的萧央，那倔强的背影也不再单薄。
忽而，他终于明白了萧央曾跟她说过的，想给女儿取名亭亭。
亭亭而立的姿态，就是她这个母亲此刻的模样。
只有老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命门，终于不再叫嚣。这个东院，终于清净了。
在新年伊始和新生命诞生的双重喜悦中，中午的满月宴终于及时开宴了，萧家二老也送上了给外孙女的礼物。
是一张手绘的世界地图，希望这孩子在长大后能够多见识些外面广阔的世界。
萧央很喜欢这个礼物，她说，她的女儿日后一定会比她更自由幸福的。
陈宝芸也送上了一支小巧的望远镜，“希望亭亭长大后能够千里目，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上一层楼。”
萧家二老疑惑了，“咦？亭亭？这孩子不是叫望男么？”
萧央闻言浅笑，只说改名字了，而陈老夫人就坐在一边喝着闷酒。
她被萧央逼视的情形依然挥之不去，她不会忘记萧央那个眼神，心里更是百般的滋味。
原以为萧央只是脾气大点，再怎么样也不敢违背三纲五常，但是那个眼神告诉她，这个媳妇不是她能制住的，恐怕她真要使出本事来，整个陈家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是萧央进门以来的头一遭让这个婆婆哑口无言，却没人知道，老夫人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如今这个结局也是好的，萧央如愿让孩子定名叫陈亭亭，这也是陈宝生乐意的。
她看着被宝生抱在怀里的小小宝贝，终于笑得灿烂。
“希望亭亭能够成为一位坚强、睿智，令所有人都佩服的女性。我最为骄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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