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实习结束了，我们回到学校，为了迎接毕业大考。这一星期全是自己复习。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课程，门门要考。最叫我们害怕的是“人体解剖学”，这是一年级的课程。这两年大家都把精力放到临床课上去了，丢了这许久。如今一下要捡，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实在头疼。所以大家都在临阵擦枪。
全身206块骨头。12对脑神经，肌肉，韧带的起止，神经，血管的走向。一个个摇头晃脑叫苦不迭，由于学校人体骨骼的标本太少。天天大家都各自抢几块骨头，如获至宝，津津有味地“啃"着。没抢到骨头的，只好不情愿的边看其他书籍，耐着性子等着。我不愿凑热闹，便去蒙头大睡，等晚上大家下自修回寝室去了，我却准时来到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六大筐人体骨骼随我去搬，我搬来了一副，刚坐下拿起一根股骨，突然有人将一顶头颅骨罩在我的头顶，我一惊，不用猜，我就知道是黄瑛在捣鬼，唯有她才敢跟我恶作剧。大概是梦中顶过一次头颅的缘故，我并不害怕，为了不让她再在这里胡闹下去，最好的办法是不理她。也没有立即将颅骨从头顶上取下来。
“哟！是是霍老师。"果真是黄瑛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便知道她出去时定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像幽灵似的游进教室。
“怎么还不休息？"我明白他是在问我。
“你不是也一样。”
"这礼拜我值周。"
我本可以说：为了等这些死人骨头，我白天睡了一天，休息够了。但我不理睬他。仍看我的骨骼标本。
他从我的头上取下颅骨，轻轻的放在桌上，“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一听这话我就有一股莫名的怨气，不怕他是我的老师，他只不过一年级教过我，再说比我才大几岁。
“你不也会开这种玩笑吗？″我没好气的说，他当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你这样顶着，万一摔下来就会摔破了，学校里的颅骨标本本来就不多。”
我以为他是怕我受惊，原来还是为了那块死人骨头的安全。
我再也不说话了。放下股骨，拿起笔开始临摹他刚从头顶下取下的颅骨。
他还是不走，也不说话。沉默，这种沉默有多么尴尬。可我也不愿先开口，为了惹他先开口，我故意把头颅骨画成许多大小00组成的几何图形，还有意将蝶骨和颞骨的标志填错了。他似乎立志不先开口。我停住了笔。仔细看着这具颅骨，多有意思，上面有七个洞洞。其中两只是眼睛，两只是耳朵，两个是鼻孔。只有嘴巴是一个，那么就是说，看两次才能说一次，听两遍才能说一遍，闻两回才能说一回。是的，人的嘴巴不光是用来说话的。我似乎为他的沉默找到了恰如其分的理论根据。心情也好多了，他看我还是呆呆的停着。终于他抓起我握笔的右手，只勾了几下，一只完整的头颅骨出来了。他画的解剖图是没话说的，记得一年级上解剖课时，碰到要画对称的器官，如肺，肾，脑等等，他都双手来事，左右开弓。配上那龙飞凤舞的字体。整块黑板真是美不胜收。一下子就把我们全班同学给征服了，我对解剖学感兴趣，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喜欢闭上眼睛，有声有色的描绘了错综复杂的神经血管走向，五脏六腑的生理功能，来龙去脉头头是道。当那双眼睛闭上时，那宽大的额头显得光展展的。我依稀记得是在什么画报上见到过一幅雕塑像，这雕塑也是突出那宽大的前额。这是智慧的象征，根据用进废退的学说，我简直怀疑他走路也是用头走的。
颅骨画完了，我还在发呆，他的右手还在不紧不松的握着我的手。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情涌上心头。我不敢看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这奇妙的手。任时间在这奇妙的情绪中流走。
少女的感情是丰富的，就像温吞的糯米饭，只要撒上适量的催化剂。那醉人的香醇就会溢湧而出。少女的感情是深沉的，就像地层深处的泉水，需要挖掘才会涓涓流淌。
我纯真的感情，此刻就像满闸的春水溢涌着紧闭的闸门……
“你喜欢解剖学？"他到底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不。我，我喜欢你……"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会不会后悔？我不管了，因为我只想说这一句。
我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如何，他面部表情怎样，我只知道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可遏制的激情控制着我。
“你喜欢解剖学吗？"许久，他还是重复原先那句话，同时也慢慢松开我的手。
“解剖学我也爱。"我声音颤抖了，我真傻，竟会说出那种没骨气的话来。即使不说他也是明白的，我的直觉告诉我。
他慢慢把身子转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来。
“明天晚上有空吗？"他不是知道我们在复习吗？可以说有空也可以说没空。
"干什么？”我紧张地等待着这似乎我已知道的回答。
"如有空，你也来一个吧，参加我们的盗尸行动。"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回答。
"盗尸？"
"是的。我们打听好了，明天市里枪毙两个罪犯，其中一个没有家属收尸，此人身材高大标准，又年轻。看来平时很健壮，天气热，得争取时间弄来。否则尸体会腐化。”
"真有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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