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钦
第三十六章
乡文化站的人来了,在村里转了几天。有时队长刘宏发陪着,有时就他一个人转来转去,从这一家看到那一家。他看起来文雅而秀气,说话有板有眼,不急不躁。这么一个男人咋就专拣女人做的活看。他的行为不仅引起了女人的关注,也让许多男人好奇。队长和他老婆向人介绍时都称他为李站长,据人说是因为县广播站播了吴梅兰致富的事迹,他是专门来采访的,这时村上的人才知道吴梅兰的事迹被广播了,反正大家都没听到,孙自立有收音机也没听到,收音机收不到县广播站的广播,人们议论起来了:她有什么致富事迹?不就是跑了趟西安,卖了鞋垫子吗?据说卖得也不好,这也是致富的事迹?
二蛋听了这话,心里不服气。为什么不服气,他说不清,但见了人后他不停地嚷道:她若是致富能手,我们这里的人都成能手了。做了那么点屁事,也成模范了,我们的模范就太多了,我儿子每月还有工资呢,她能胜过我儿子吗?既然连我儿子都胜不过,凭什么能成致富能手啊?有时他又喊起自己的那几句话了:“天下大白雨,我与你要有情义;硷畔长草草,我来给你搔咬咬(痒痒);天上飞鸟儿,我与你会耍闹儿;地上跑马儿,我去给你做那个;路边的树上结果果,什么时候在你家能垒个美窝窝。”
不管别人怎么说,咋个认为,吴梅兰见李站长来了,当然很高兴,也很热情,只要他关心的,自己都能说上一大套,虽然自己这里的货不多,也要全拿出来让他看和评价。李站长走到哪里都是一句话:“你们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个针线活,更主要的是一种手工艺术品,也是民族的文化传统。这些产品在外国人的眼里简直就是活宝贝,我们自己却没有很好地重视和开发。我这次来,就是向你们学习和取经的,看看如何把我们的这个产品做大做强,能做出个名堂来。”
说到外国人,吴梅兰当然想到了自己在西安时的事。在那里她就听说这些东西多数卖给外国人了,她也看见了外国人流连的样子。吴梅兰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拿在老外手里时的情景,这一会儿也许在美国,也许在法兰西。她一直在想着李站长的话,他咋能把这个事说得这么好,自己原来咋就没想到这里去,是什么文化传统,又是国宝,借机她向李站长也请教了不少东西。李站长对具体的做法说不了什么,他只让吴梅兰能挑个头,把这个手艺活带动起来,最好能形成个声势,叫什么能做到产业化就是再好不过了。她很想向他请教一下咋个才算是产业化,可话到嘴边,几次也没有好意思张口,只有偷偷地问了老汉。原以为这个当队长的人能说清,谁知他也是含糊其辞,越听倒让自己越糊涂了。
李站长听人说,陈文秀的这个活做得最好,他问清了路,这一天专门走了过来。在路上又正好碰见了惠喜翠,她也乐意当个领路人。一路上,她不停地又说了陈文秀做得如何好,不仅会做还会画,大家有许多不会做的,都去向她请教,她也乐意为大家画啊剪啊的。开始时她让大家与她一起做,那时人们还都不相信做这个会有什么出息?吴梅兰也认为这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她儿子带到西安去还真卖了钱,这一下才掀起了热潮。李站长听她说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也插问一两句。说到精彩处,李站长也会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说笑着,已经来到了孙家的崖背上。惠喜翠站在上面喊道:“来贵客了,出来挡狗来,快迎接客人。”
陈文秀正逗着孙子玩哪,听见喊声,她知道是惠喜翠来了,边从窑里向出走,边应声道:“快来啊,你这个老家伙,站在崖背上喊什么啊!”惠喜翠站在上面只是笑,陈文秀到了院里,抬头一看还真有一个不认识的人跟在她后面,怪不得她站在上面不向下走。她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而有些不好意思,便抱着孙子紧走了几步,来到院外迎接他们。说是挡狗,其实狗是拴着的,它只能汪汪地叫几声,伤不到来人,狗看到主人出来后,不仅没减弱叫声,反倒叫得更起劲了。
在惠喜翠的介绍下,陈文秀才知道了他是乡上来的干部,又是个站长,到底是什么站长陈文秀没记住,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更是不明白,也没办法问。其实除吴梅兰明白了一些外,谁也不知道文化站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要是乡上来的,那肯定都是领导,都是来布置任务的。陈文秀招呼着,私下里又碰了一下惠喜翠,摆了个眼色,意思是想知道他来干吗。惠喜翠只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跟在后面只管向进走着。李站长还没进门就问开了她的鞋垫、剪纸。陈文秀既摸不清他的意图,也不知咋说,又看了一下惠喜翠。这个死女人,把人引来却什么提示也没有,真是的,啥时候也变得坏起来了。
“都是闲着时做着玩的一些耍活,如果有啥不合适的,我们改正。现在忙了,要看孙子,早都不做了。”
“你啥时不做了?明明昨天还做着呢。李站长不要信她的话,她是我们这里做得最好的人。”惠喜翠却没给陈文秀留什么面子,一语就戳破了她的谎言。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就来到了窑里,炕边上就放着她正在做的针线活。还没有容她收拾隐藏,李站长已经看见了,他顺手拿到手里看了起来。陈文秀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忙着去端了两碗开水。
“你这针线活做得真不错,花色搭配得好,图案设计得妙,针工也一流的巧。”李站长刚说到这里,惠喜翠把陈文秀拍了一下道:“看站长夸你了,也该让我们向你好好地学习了吧。”陈文秀当然听明白了称赞,就是还摸不清他的来意。在内心里她还是怕领导来家的,要是没有什么事,哪个领导会来自家,这个惠喜翠也真是的,不提前通个气儿,就把人领来了,白与她好了一场。
“其实我也是受领导的委派,听说你们这里针线活做得不错,还赚了钱,一是看看能不能在全乡推广,让大家都来做,走共同致富的路;二是今年,我们策划要搞一个工艺品展览。看了你们的作品,我有了很大的信心。你们不要怕,有空了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好、做精、做大。”
陈文秀似懂非懂地听着,惠喜翠却直接问了起来:“我们这也叫产品?”
“不仅是产品,而且还是很有价值的工艺产品。你们想,如果不好,拿到西安咋能一下子都卖了呢。只是我们自己没认识它的价值,但愿从现在开始,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能做出一定成就,把这个产业发扬光大。”
经过说明,加上惠喜翠不停地蹿掇,陈文秀取出了箱子中存放的全部宝贝,有两个大包袱,一个是近期做的,有佩带的香包,有给孩子做的枕头、花鞋、肚兜之类的,再有一些时兴的鞋垫子。这里的每一个活计,虽同类但有不同的花色,有富贵娇艳的牡丹,有临风拂摆的竹林,有婀娜的出水芙蓉,有迎霜斗风的傲菊,有凌冬报春的腊梅,有含情品箫的玉女,有鸟语花香的即景,有鸳鸯戏水的情调,有松鹤延年的祝福,等等。这哪里是针线活,完全是一件件活灵活现的艺术品,每一件都让李站长看得目瞪口呆。
李站长还在看,惠喜翠已经把手伸向了另一个包袱想打开看看,陈文秀却赶紧拉了过来,先解开了最外一层的包袱,大包裹里还有小包裹,她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地拿出来再解开。
“这是什么宝贝,还这么小心?比照顾你孙子还要小心,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该不是你的金银首饰吧?”惠喜翠没想到陈文秀还不让自己动,到底是什么宝贝,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些东西都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都是我妈留下来的,有几件还是我外婆留下的,有些年代了,经不起撕拉,有些纸花也容易坏,因此要小心一些。”
惠喜翠第一次听说她有这么好的东西,不由得屏住呼吸道:“与你认识这么多年了,咋不知道你还有这好东西?”陈文秀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李站长搞了多年的文化工作,像这样有年代的手工艺术品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怪不得她珍藏得那么仔细和认真。他一会儿在窑里看,一会儿又拿到外面的太阳光下端详,虽然年代久远了,从布料的色泽上可以看出来,其光彩依然。有几张图案,从不同的侧面看的效果还不一样,就像一幅能变换的活灵活现的立体图。
“你珍藏的这些东西真是绝了,我虽然不懂咋做,但懂得观赏。这些都是真正的绝活,是难得一见的好活。”李站长挖空心思地在想着好词儿,既要让她们能听得懂,还要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咋说才好。惠喜翠一会儿看看陈文秀,一会儿看看站长,自己像是傻了一样,她不明白这些东西,是上一辈传下来,对她来说是传家宝,对在别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耍活子,有什么好惊奇的。叫站长这么一说,就像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一样,难道就是天上有,人间无吗?
“你这些东西能卖吗?”李站长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陈文秀听说要买,便赶紧包了起来,边向柜里收边说道:“给多少钱,这些都不卖,我们宁要饭吃也不卖,老先人留下这点东西,就是纪念了。”
“你这个死鬼,不让我看也不给我说,今儿要不是借李站长的面子,还真看不到你这些东西。李站长,你说这些东西真的很珍贵吗?”
“是的,你说得对,确实很珍贵。我也不知咋给你们说,有历史的东西,就有了纪念价值。”
“这些东西我只给欣欣看过,他老子不懂,就没要他看过,儿子更没看过了,我原来打算让这些东西陪我进棺材的,现在又兴起来了,就只有向下传了,卖是肯定不卖的。”
李站长听说不卖,就有些沮丧,但他还没放弃地说道:“这次展览时能不能拿出来,让大家也见识一下?”
“你看了,也就完了,什么展览不展览的,我不懂也不参加,不会让我妈辛辛苦苦传给我的东西就没了影踪,有些东西还是我妈的妈传下来的。”
李站长又与陈文秀说了好多办展览的意义,也没少动员她,可她就是不答应这东西离开自己。无论李站长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还是从东边出来的,陈文秀只相信一点:这东西坚决不能离开自己,到了一定时候,她要亲手交给自己的传人。
这时孙子睡醒了,叫着要吃东西,她又忙着伺候孙子了。李站长看再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只好起身告辞。他心里明白,陈文秀的活做得确实好,比吴梅兰的强多了,她的那些东西哪能与这比。但吴梅兰人活泛,接受新事物快,让她来当组织者也许更好,到时再让她来动员陈文秀,只要陈文秀能拿出来,哪怕是一两件也行,不信就弄不到手。“你看你们这里做这个针线活,谁能起带头作用?”路上李站长又问起了惠喜翠。
“当然是陈文秀了,你也看了她的东西,谁还能比过她的手艺。这个能赚钱本来就是他儿子发现的,也是陈文秀动员我们做起来的,今后大量的货还要靠她儿子给我们去卖呢。”
“吴梅兰不是也去西安了吗,给你们卖货了吗?”
“哈哈,前两次她的货也是叫孙银强去卖的,见有利了,才自己跑了一趟,不仅卖的价钱不好,听说还丢了钱,她是靠不住的。我的货只叫小孙去卖,不靠她。”
“吴梅兰有热情,你看让她来当组织者行不行,把大家组织起来,把做的声势向大里弄。”
“这个还用什么组织,只要能赚钱,大家都抢着做了,你都看到了,只要有点空,哪个不在忙活着做。话又说回来,要是不能赚钱,你说谁还花工夫做这事呢,费工夫不说,这线啊布啊总是要钱的吧。再说了,吴梅兰诈诈唬唬还行,没诚心,一时热一时冷,怕是坚持不长久。”
李站长看了陈文秀的针线活,想去队长家休息,不想再转了,可惠喜翠对跟前跟后,又很热情,还说她家里也有些东西,希望站长也能指点一下。她听站长说得确实好,要是让他指点一下,自己做起来也许更能成功。李站长只好又随上她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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